打仗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搬个板凳坐在半个月前由上一波轮换部队修好的隐蔽工事里，吃着味道不能说差但也绝对谈不上好吃的野战口粮，琢磨着上级什么时候派一辆新车来，换掉昨天晚上刚刚被不知道哪来的一发滑翔炸弹炸成零件的炊事车。

呼号“舰长”的雇佣兵百无聊赖地坐在自己的坦克前装甲上，思考有什么事情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玩手机是不敢玩的，敌我双方都是如此。

倒不是担心纪律问题，督察也不会逮着野战部队去查，主要还是怕民用网络泄密。上次有一个连的动员兵在战线后方四十公里，自以为安全的地方，熬夜聚会狂欢，好死不死还用民用网络上传了视频。对面的电子战部门顺藤摸瓜定位过去，当场就吃了一颗战术导弹，一发下去报销七成，剩下三成也不用再上战场了。

同样的蠢事敌人干的也不少，被巡航导弹顺着信号炸死的尸体可绕整个波帕斯纳亚一圈。

思来想去没什么事干，舰长干脆出去走几步，找到了负责和正规军步兵沟通的军官。

那人呼号“伊戈尔”，曾经在58集团军42师服役过，是从格鲁吉亚回来的老兵，退役后为了赚钱加入了佣兵团。他当年认识的人现在还有不少在部队服役，就算是正规军的上尉连长都得给他三分薄面。

“前面的侦察兵能不能快点把工事和雷区标定好？我整个坦克排都在这里待了两天了，再不出击，履带都要生锈了。”

“别急，舰长，佣金和交战补贴又不会少你一分，不打仗白拿工资的事情你不想干？”

“啧，但是我更想要击毁载具和工事的奖金。前几天一穿九的那兄弟走了狗屎运，打了两辆步战车不说，竟然还有六辆防地雷车。要我说，这些轻装甲车辆都不能算坦克兵的战果。就打掉一辆坦克还能拿联邦英雄？”

“什么时候你自己打掉九辆车再说。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别犯错误，活着回去。”

……

漫长的等待后会迎来什么？

当年的舰长并不知道。

……

打仗却又是一件紧张刺激的事情。

连绵的阴雨将整片阵地前的黑土地浇湿成寸步难行的泥泞，而今天上午突然暴增的雨量和低垂的厚重云层，意味着别说空天军，就连陆航的直升机部队都无法出动。

而这就是没有制空权也没有野战防空的敌人所等待的最好时机。

火箭扫雷和炮火准备的剧烈爆炸声将舰长从小睡中惊醒，整个隐蔽部都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颤抖。155毫米榴弹炮的威力他当然见过，不要说人，就算是他的坦克结实挨了一发，也要当场完蛋。

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坦克，戴好坦克帽，眼见驾驶员和炮手也相继落位，这才钻进炮塔，关上舱盖。世界顿时安静了许多，让舰长能听清无人机手报告的信息。

“敌装甲部队沿A3方格向我方阵地袭来！4辆坦克，8辆步兵战车！”

一个坦克排带两个机械化步兵排，这是连一级的进攻。舰长在心中迅速估算了一番敌我力量对比，我方同样是一个坦克排，不过编制不同，只有三车，步兵方面，之前加强来的一个突击分队已经调去其他阵地救火，这个村子作为警戒阵地统共一个班在留守。

他原本今天下午也要调去另一个方向，毕竟坦克的天职是进攻，没有必要在一条防守阵地里留足足一个坦克排，但先于调令一步的，是敌人的猛攻。

“舰长，带着你的排和步兵班，立刻放弃阵地，退守下一道防线。我会给你呼叫火炮支援，你边退边帮炮兵修正弹着点。”

电台里传来伊戈尔的声音，舰长不假思索，转达了上级的命令。眼见敌人来势汹汹，还突破了雷场，步兵们也没有什么战意，干脆地跳上了舰长所驾驶的坦克，准备搭车撤离。

这本该是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情，马拉农场战术也并非第一天用。舰长见过了太多由撤离、炮击、反攻组成的反复拉锯，但很多时候，意外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来临。

三号车的声音从电台里传来：

“舰长，我的隐蔽部被炮震塌了，坦克开不出来了。”

“马上弃车，成员转移到二号车撤离！”

伊戈尔的话无疑是最正确的。让正确的人做正确的事，经验丰富的车组比装备重要。这并非泥泞陷车，可以简单通过自救木或者其他车的牵引而救出；这种从坍塌的工事里挖出坦克的事，只有专业的工兵可以去做。

但是，一炮未发撤出阵地，还出于非战斗原因损失了一辆宝贵的坦克，即使日后能打回来，这种事情真的是坦克兵想要的吗？

黑烟滚滚，柴油机的轰鸣声传入每一名步兵的耳朵。驾驶员先一步发动车辆，舰长坐在车长席，感受着坦克起步的震颤。他摇了摇头，他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而活。此刻阵地上的一个九人步兵班和一个三车坦克排，一共18条命掌握在自己手里，而对面的机械化步兵连少说也有将近百人，如果盲目留下交战，几乎毫无胜算。

“村子西侧的T0408公路是硬化路面，不像南边的两条土路都是淤泥，我们走那边撤离。”

舰长在膝盖上摊开军用大比例地图，这辆坦克不像那些新车有数字地图，只能靠舰长自己在纸质地图上涂涂改改。两辆坦克一前一后载着步兵开出了隐蔽工事，舰长先带着步兵往后撤，而二号车则右转前进了五百米，将三名来自三号车的车组成员接上。

“尽快撤离，敌人不远了，后续援军正在路上……等等！先别急上公路！”

“为什么？”

炮手的目光向后，所以他没能看见舰长所看到的东西。就在舰长眼前，透过潜望镜的数层玻璃，漫天的伞花在T0408公路上绽放开来，即使大雨冲刷，也难以阻止它们慢悠悠地飘落。

那不是末敏弹，如果是，那么恭喜敌人浪费了少说也有百万美元，将这种昂贵的智能弹药撒布在没有装甲载具的空地上。

那是简单的火箭布雷。每一朵伞下方，都悬挂着一颗反坦克地雷。

舰长看向另一个潜望镜，极目远眺，在自己的面前，T0408公路这条生命线上，降落伞纷纷扬扬，横亘着大约一公里宽、五百米深的雷场。

他们已经无法回头。

“伊戈尔，敌人还有多远？”

“4500米。”

舰长在草稿纸上列了两个算式，声音低沉：“如果我们绕过雷区，敌人会在我们绕出去之前，将我们纳入射程，然后，打穿我们的侧甲。”

知道坦克无法前进的步兵们纷纷跳下了坦克，向雷区走去。按照之前战斗的经验，敌人的火箭布雷一般只会布置反坦克雷，而人的体重无法触发它们。他们能安全地穿越这片雷区，撤出战斗。

舰长或许也可以。

只需要弃车，徒步穿越雷场，就能和援军会合，活下来。敌人的载具也无法穿越他们亲手布置的雷场，不必担心追杀的风险。

但如果留下来战斗，四辆坦克和八辆步兵战车的火力，是现在两辆还能战斗的坦克所无法承受的。

弃车逃生，还是死战不退？

“舰长，二号车申请留下战斗。”

引擎怠速的轰鸣声不大，反而小到舰长车里的三个人都能清楚地听见从无线电话筒里传出来的声音，“让正规军看看，我们雇佣兵也不全是胆小如鼠的懦夫。”

“我反正家里也没有牵挂，死也没什么可怕的。”

“是啊。”

舰长还在沉默不语，身下的坦克已经开始了转向，将车体正面朝向敌人来袭的北边。

“三号车，你们走吧，没必要留下来跟我们一起死。”

话筒里不断传来二号车的声音。

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很容易，但是如果做出一个决定的代价是将两辆车六个人的生命压进枪膛，这对舰长来说太过艰难。每一个带兵的人都要从爱兵如子到慈不掌兵这两个极端之间反复横跳，因为战场上每一条人命，每一件装备，都是可以打出的手牌。

舰长没有太多时间考虑，他是否有机会踏上赌桌。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无论胜负，他都没有第二次机会。

“伊戈尔，我是前线最高职务的人，我为我和二号车留下来的决定负责。”

“……我知道了。”

“驾驶，我们前进到D4的土坡后面，只露炮塔。”

“收到。”

“二号车向东北方向前进，准备穿甲弹，到三号预设阵地准备接战。”

“收到！”

舰长看向旁边的小屏幕，那里共享来自炮手的热成像仪视野。他看到了村里人修建的连绵不绝的平房，看到了远处地雷炸起的烟云，看到了这片肥沃适合耕种，却被战火笼罩的黑土地。

自己这一生似乎没什么遗憾，很适合在今天死在坦克里。

只有布洛妮娅……

真可笑啊，那段属于少年与少女的爱情时光，自己却连一张她的照片都没有留下。

记忆中那个螺旋发型的少女的身影不断黯淡，最终被面前热成像仪上苍白的小点所取代。

“舰长，你右前方大概一点钟方向，距离2500米以上，有一条树林线，敌人从那里过来了。”

“舰长！穿甲弹装填完毕，随时可以开火！”

这辆坦克没有车长镜的垂直稳定，随着坦克在土路上的颠簸，舰长的视野也在不断地摇晃。而在没有车载卫星定位系统的情况下，舰长也不得不土法上马，拿出自己的手机，用格洛纳斯读出自己的位置，并和军用地图进行比对。

现在就没空操心信号暴露位置的那么多事情了。

“二号车到位。”

“我们也到了，炮手，视野如何？”

“射界良好，舰长。”

褪去了主动留下断后的激昂和热血之后，多一分冷静就能给自己多一分生存的机会。舰长聆听着电台里传来的敌情报告，用笔画出了敌人的位置。按照伊戈尔的说法，他们并不知道雷区密度多大，因此还保持着突破雷区时的单列纵队，2辆坦克打头阵，2辆坦克后方掩护，中间是8辆步兵战车。

“二号车，等下我会移动射击，打掉领头那辆，你打最后那辆，切记不要倒车，选好掩体，直接开到下一个掩体。”

“收到。”

舰长转动车长塔看向四周。这个村子是个小高地，他们能有一点小小的俯角去射击敌人。他们所在的土坡能免疫敌人的攻击，往前走一点是矮墙，挡不住穿甲弹，只能提供视野遮蔽，而再往前走一点，穿过农田，就是一栋民房，就算对方的穿甲弹把整栋民房打了个对穿，估计也伤不到自己的坦克。

“出林线了，二号车你能看到敌人队列吗？”

“能看到，但是我看不到最后一辆车。”

七倍放大的车长镜只能看到敌人的位置，看不清敌人的细节，而2300米的距离对于穿甲弹来说，不是不能打，只是有些勉强。雇佣兵的坦克没有配发炮射导弹，否则舰长早会在更远的地方开火。

“我看到最后一辆车了，他们沿着公路前进，地雷都被排掉了。”

舰长低头看向热成像仪的屏幕，对方的车队显得训练有素，每一辆坦克的炮管都指向不同的方向。头车所指向的是自己，第二辆车指向的是正前，而倒数第二辆车，则指向二号车的方向。

“尽量打车体，我们的炮弹在这个距离上没有太大把握击穿对面的炮塔。”

仅有装甲和炮弹的对抗，或许还要再加一点运气。

“听我倒计时，三百，三十，三，开火！”

两门坦克炮同时爆发出惊人的炮声，将两根致命的钨针送向早已被锁定瞄准却殊不知大难临头的目标。打头那辆敌方坦克像是踩死了刹车一样，瞬间从高速行驶中停下，过了几秒钟开始冒出滚滚浓烟；而最后一辆敌方坦克却并未刹车，而是爆出一团耀眼的火光和黑烟，随即炮塔转动起来，开始寻找向自己射击的二号车！

炮响后不过半秒时间，早已准备好的驾驶员松开离合器，舰长所在的坦克瞬间加速起步，隐匿于围墙之后，避开敌人的视野。坦克的炮管抬高，炮尾开闩，自动装弹机推弹入膛，好在舰长之前特地改过弹盘排列顺序，穿甲弹是放一起的，这让弹盘旋转的时间大幅缩短，变相加快了装弹速度。

反步兵的榴弹打慢几秒无所谓，装甲对决中一秒钟都是要命的。

二号车反应稍慢一拍，开炮之后红热的炮管在对方坦克的热成像仪里太过明显。没等二号车装填完毕，只见对方的第二辆坦克反手开出一炮，一团火球从正在前进的二号车的炮塔上腾起，转瞬间化作一道浓烟。

“二号车报告，炮塔被击中，方向机故障，但是没有击穿，还能作战！”

莫名其妙被对面一发炮弹打得火控电脑重启，舰长知道这坦克火控的陀螺仪起码要一分钟预热，为此，他需要再掩护二号车一分钟。

“他们变阵了！”

无需伊戈尔指示，舰长也看到了敌人车队的变化。他们从单列纵队向左右两侧展开，很明显是要展开成一字横队，最大程度地发扬火力。

吱吱呀呀的装弹机转盘声，清脆的炮闩闭锁声，沉闷的炮控液压声，在舰长耳边依次响起又结束，六秒时间对于舰长来说是如此漫长，却又如此短暂。

炮手将热成像仪里的十字对准了最后一辆坦克，它刚被二号车打中一炮，现在它的炮管还在漫无目的地乱转。按照战前说好的策略，击毁它就能堵住敌方车队的退路。

但现在敌人已经展开成一字横队，战前计划已经失效。

舰长按下左边摇杆上的按钮，超越炮手接管火炮控制，热成像仪的屏幕中，瞄准的十字线对准了敌人的第二辆坦克，它看到了二号车的位置，明显是比最后一辆敌人坦克更重要的目标！

距离2200米，座下的坦克仍然在农田中狂奔，舰长死死按住射击键，直到上下摇晃的炮口终于对准了火控计算出的位置，允许射击的指示灯亮起瞬间又熄灭。沉闷的炮声伴着暴风吹飞了周围的雨点，而那根细长的钨针则飞跃了2200米的距离，准确地穿入敌方坦克的侧甲。当明亮的橘红色火光从敌人坦克上面爆出之时，一切的补射都已经不再必要了。

拉开距离的伏击阵地确实有效，当敌人将最坚固的正面装甲对准一辆车时，他们也同时将相对脆弱的车体侧面暴露给了另一辆车。

大片烟幕弹在敌人车队之前炸开，连续损失两辆坦克却不知道敌人到底有多少，他们试图释放烟幕，以阻碍舰长的视线。炽热的白磷平等地阻隔可见光和热成像的侦察，但舰长并不理会，而是指令驾驶员停车，避免驶出民房的遮蔽。

自动装弹机再次推弹入膛，弹药在转盘上的位置决定了它的速度，不会快一秒，却也不至于慢多少。舰长将炮控还给炮手，自己则用终于平静下来不再随着车体颠簸上下乱跳的车长镜寻找下一个敌人的位置。雨点飞快地冲刷着敌人释放的烟幕，只过了不到二十秒，就有一辆步兵战车的轮廓从烟幕中露出。

“稍微打低一点。”

舰长贴心地嘱咐道。

炮手按下显示器下面的减号键微微调节标尺，随即按住扳机。这根穿甲弹虽然已经相当老旧，打不穿对方的炮塔，但是撕裂敌方坦克兼具爆炸反应装甲和复合装甲保护的车体还是不成问题，更不要提脆弱的步兵战车。被击穿的步兵战车冒出白色的浓烟，没有看见哪个步兵从里面跑出来。

随即是第二辆，第三辆……

舰长没费什么力气就打掉了五辆步兵战车，在两千米距离上它们只有反坦克导弹对自己有些威胁，可惜烟幕同时阻隔了双方的视野，当它们无论是在烟雾散去后被动露出，还是主动拉出烟雾想和舰长硬拼，都没有什么胜算。

在第五辆步兵战车被打爆的两秒钟之后，第六辆步兵战车从烟雾中驶出，随即发射了导弹。但导弹需要七八秒才能飞完这漫长的两千多米距离，而还没等它飞过一千米的界限，负责遥控的敌方炮手就被一颗穿甲弹干净利落地射杀，导弹失控坠地。

然而，就在装弹机推弹入膛之时，透过车长潜望镜的七倍放大，舰长可以清楚地看见，从烟雾中驶出的剩下两辆坦克一起将炮管转向了自己的方向。

穿甲弹飞跃2100米的距离大约需要一秒半，这段短短的时间在舰长看来似乎被无限拉长。

他想起了西伯利亚雪原上的童年，想起了战壕中和布洛妮娅的约定，想起了伏击那个女人失败的那一天，又想起了东欧辗转打拼的过去，又想到了自己死后连抚恤金都不知道该发给谁的未来，过去的一幕幕景象如走马灯在眼前闪过，就像人在临死前精神错乱引发的幻觉。

“咚！”

“咚！”

两次连成一线的爆炸将舰长从走马灯中唤醒，他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东欧还是在西伯利亚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而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混杂在爆炸声中听不真切，只有炮手的大喊终于让舰长反应过来，敌人连续发射的两发穿甲弹，一发打在炮塔上，一发打在车体正面，都是有爆炸反应装甲保护的地方，都没有击穿！

“轰！”

舰长只感觉从鬼门关上走了一趟回来的自己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热血上涌，脑子里已经不剩下别的什么念头，只剩下了两个字“杀敌”。他再次超越炮手控制调炮，隔着2000米的距离准确地将炮弹送进了第三辆敌方坦克的正面车体。那辆坦克顿时失控侧转，在路边打横。

“倒车！”

估计是敌人也知道自己横着车体再留在车里就是等死，只见那车炮塔顶盖打开，一人拉着另一名可能腿部受伤的敌人落荒而逃。

但是第四辆敌方坦克的报复接踵而来。

六秒的装填时间足够它停下来，并且以极其精准的扰动射击对舰长的坐车打出了针对弱点区域的一击。

这并不令人意外，两千米距离上的静对动射击，舰长这辆坦克仅有-4千米每小时的倒车速度，跟静止不动没什么本质区别。又是没有什么风的天气，打不中才是意外。

但似乎是宿命使然，它的穿甲弹命中了舰长坐车正面的三角区上方。

这里是坦克正面最脆弱的位置，为了驾驶员出入和潜望镜布置切掉了复合装甲。它的下方有钢板补强，抗穿能力比车体其他部分都高，但上面没有。

如果敌人的炮弹再偏下一点，车体装甲必然能够挡住这发炮弹，但这发炮弹刚好高了那么一点点，或许是有意为之，或许是敌人在瞄炮塔座圈的时候，又低了一点点。

钨杆与装甲剧烈摩擦带着高热和迸飞的装甲碎片当场杀死了驾驶员，继续前进又将炮手钉死在座椅上，正面的备用瞄具也同时被打坏。舰长身上的防破片衣救了他一命，好险没被碎片打伤。自动灭火器喷出不知道什么东西，把整个炮塔弄得云烟缭绕，顺着舰长抬手打开的舱盖往外飘去。

按照条令，对已经击穿却并未确保摧毁的坦克应该补射。舰长知道这一点，对面坦克里的炮手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但是它将炮塔和车体转向了另一侧。

二号车终于完成火控电脑重启，用一发穿甲弹提醒敌人自己仍然活着！这发穿甲弹打在敌人的炮塔上引爆反应装甲，残余的动能并不足以击穿，而敌人还击的炮弹同样无法击穿二号车，毕竟舰长已经亲身试过了连扛两发无事发生，要不是打中三角区上部，根本不可能击穿！

双方的穿甲弹类似，但舰长的坦克防护更强。如果凑得再近一些，二号车有概率击穿对方，但是对方无论凑得多近也无法击穿二号车的炮塔。

舰长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摇着一个长得很像自行车脚踏板的手轮，还好那发炮弹打高了没有引爆弹盘里的备弹，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炮塔被一炮打得断电，自动装弹机无法工作，也不知道坏在哪里，他现在必须手动提弹。

“二号车，保持移动，优先打击，只要不打到三角区，他打不穿你。”

电台没有反应，舰长低头一看，已经黑屏了。无疑，这是炮塔断电的后果之一。

足足摇了十五秒，舰长才把炮弹摇到合适的位置，随即手动推弹；但这还不算完，他又反摇手轮，将发射药也摇上来。做完这一切并将发射药也推入炮膛花费了舰长超过四十秒的时间，在此过程中二号车扛下了起码五发不管是穿甲弹还是破甲弹的东西，打掉了最后两辆步兵战车，还用一发榴弹还以颜色，将对方的履带炸断。

敌人坦克下一发换用了炮射导弹，试图同样打断二号车的履带，但二号车早有准备，倒车隐匿入自己抛射的烟雾，让炮射导弹旋转着飞远。

舰长摇着另一个手轮将炮塔旋转到位，现在敌人的坦克停了下来，并且完全侧面对着自己，似乎是认为自己长达一分钟没有开火，应该是被一炮打穿，车组全灭。

车长镜没有受损，测距分划还能用，舰长大概测出来敌人距离自己一千九百米，只少不多。热成像仪也黑屏了，意味着超越控制同样失效。

他爬过已经停机的自动装弹机，推开炮手的尸体，将眼睛凑上了正面被击中的备用瞄具。镜子碎了一大半，但相当幸运的是他还勉强能看清分划，炮镜下面的紫色灯也仍然亮着，意味着炮管的液压还正常。

他微微抬起炮管，将对应1800米的标尺瞄准了敌人的炮塔侧面顶部。即使测距不准有误差，下坠的炮弹也能确保打中敌人，偏差不会超过半个车高。

至于风和温度的影响无法修正，以及如果这一炮不中敌人的反击？

舰长在多年以前失去了自己的初恋爱人，在一分钟之前失去了两个战友，他并不介意自己一起下去陪他们。

并没有什么凶狠的发言，也没有什么野蛮的咆哮，在敌人装弹完毕开火之前，舰长相当平静地按下扳机，或许这只不过是一次日常，一次跟以前一样的炮手专业训练吧。

失去了垂直稳定的瞄具猛地震动了两下，从炮镜的视角看去，只见一颗光点越来越小，直到钻入了对方的车体。舰长的测距果然误差不小，但或许是因祸得福，那颗炮弹直直地打穿对方的侧甲又打进了车底的弹药架，不过两秒钟时间，甚至来不及有明显的白烟冒出，舰长就看到有一团明亮的火焰伴随着被炸飞的炮塔冲天而起，将坦克化为燃烧的残骸。

战斗结束，他活了下来，而他的两名战友没有。

“铃铃铃——”

手机铃声响起，舰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这或许是整个战场上最后现代的一幕。

“喂？舰长，敌人载具全报销了，他们撤退了！最后一炮是你打的吗？怎么样，你们车组有没有事？”

“别急，伊戈尔，我的车中弹了，叫工兵排雷，找辆拖车把我带回去，以及，我的炮手和驾驶员很勇敢，他们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我现在很累，很想……”

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会。

舰长伸手合上了身边炮手的眼睛，推开舱盖，任凭冰冷的雨滴打在自己的脸上。

漫长的等待，短暂的紧张刺激，消灭敌人，失去战友，随后又会是漫长的等待。

战争并不好玩，但是总有人得去做应该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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