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在岩壁上开洞建造的，但客卫公司纯白色的大厅依然宽敞得有些夸张——连脚步声的回音都传不回来。我来的时间点已经在上班时间之后几个小时了，所以大厅没什么人，显得有些冷清。

　　这是我第一次以员工之外的身份踏入客卫的大楼，我已经正式确诊了自体基因增生，暂时向公司申请了休假调养。

　　所以这一次，我是来公司寻求一条生路的——公司邀请我来总部，他们说有能让我活下去的方法。

　　刚进门就远远地看到了站在楼梯口迎接我的人，是硬件部的同事，也是硬件部的主管。

　　“啊，居然是境来接我啊。”这让我有些安心——之前阳的左臂断掉的时候就是拜托境帮忙修好的，和硬件部对接的时候我也倾向于直接找他说明情况，而不是跟上级一层层汇报再一层层传达下去。

　　“白，你终于来了，先进我休息室聊吧。”境的语气像以前一样，冷静，但是又很温和。

　　“你还是老样子。”

　　境刚关上休息室的门，所有环境中微小的杂音就都突然消失了。

　　休息室的装修非常简易，整间屋子除了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就什么都没有了——当然，这只是因为其他的物件都隐藏在了墙后面。

　　“这场对话将涉及一些公司的机密，希望你能对本次会谈的内容进行保密。好了，我们直接进入正题……”虽然境的声音很平静，但是好奇怪……

　　“连保密协议都不签吗？”我打断了他，问道——感觉心里不是很踏实。

　　“没有那个必要——我相信你的判断会是明智的，而且我们会给出你不可能拒绝的条件。”

　　他的措辞是“我们”。

　　“你说吧，让我听听‘你们’会开出的条件。”

　　虽然我很清楚，作为一家已经在全球范围几乎做到垄断类人型机器人领域的公司，客卫的各方面水平都是顶尖的的；但公司完全没有医疗方面的业务，所以想治好我的绝症是不太可能的。

　　等等，如果是客卫能做到的事的话……

　　“白，我代表公司推荐你进行机械改造，并在之后伪装成正常的人类继续在公司工作。”

　　我就知道，不过……

　　“为什么要伪装……”

　　“这是现在有机会救你的唯一可能实现的方法。”境继续说道。的语气仍然十分冷静，但他用他棱角分明的纯黑色双瞳直视着我的眼睛，眼神中能看到一个天才机械工程师特有的，不由分说的坚定。

　　他之后又补充道：“之所以要求你在之后继续伪装成人类，是因为我们希望以你为对象，观察我们现有的技术能否实现用人工智能真正模拟人类的行为。”

　　“具体来说，你们准备把我改造成机器人，像……阳操纵CK-500那样？”我想到了Test-1，那个以数字信号和机械结构存在着的，某种意义上的另一个我——如果是再做一个Test-1的话，我还不如直接等死来得舒坦。

　　“不是CK-500，而是外观可以以假乱真的新机体——你现在看到的我，就是公司硬件部试制的原型机。”他抬起了自己的左臂，用右手指尖轻轻划过手腕的部分——他的眼睛出神地看着手背上勉强能看到的青筋，就好似一位雕塑家在欣赏自己刚刚刻下最后一刀的得意之作一般。

　　“啊？原来你不是……”

　　“我是境，不过我本人现在正在家里，用大脑，直接串线到CK-R的原型机与你进行对话——从一个月以前我就一直操纵这台机器替我本人出门了。”

　　什么？居然已经这样一个月了吗？我居然没有发现——他的外形动作神态和语气都太自然了，就连刚刚直视我的眼睛时瞳仁的闪烁都……突然感觉自己和境之间多了一层若有若无的屏障。

　　“看你这么惊讶，说明我们硬件部的努力还是有成果的。”境抬起了他的“右腿”，卷起裤管搭在茶几上——居然连小腿内部的那条伤疤都很好地还原出来了。

　　“很厉害……不对，你是不是应该证明一下我眼前的这个东西确实是机器？”突然想到这一点——毕竟眼前的这个东西和真人没什么两样，如果确实是真人的话……

　　“如果想证明的话，让我找找……好了。”

　　境的话音刚落，那条伤疤突然好像被颜料被水冲散一样消失了。不过……

　　“还不够。”我摇摇头——毕竟只要一个简陋的全息投影就可以实现这样的效果，拿一条伤疤作为证据确实不太充分。

　　“还不够吗？行。”

　　他突然开始脱去自己的衬衫。

　　“诶？等等……”

　　虽然这里只有两个人，但是我和境从来没有这方面的关系。

　　“只有上衣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CK–R并没有减缓自己的动作，而是大大方方地露出自己上半身的机体。

　　“好看吗？我特地要求他们把外形做得稍微修身了一些。”他扭动着自己的腰部，向我展示他的肌肉外形。

　　确实像真人，而且也确实很好看，不过……

　　“还……可以吧，但你怎么证明？”差点把最重要的事忘了。

　　“给你看看这个外壳下面装着什么东西。”说罢，境举起右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啪！”

　　突然境的整个躯干从下颌开始从上往下一层一层变色——不对，是外壳逐渐开始失去颜色。最终，包括躯干和四肢的所有外壳部分变得完全透明，露出了里面亮银色的繁复的机械结构和藏在构件缝隙之下隐约可见的走线和电路板。

　　“啊？”我被眼前已经暴露出内部结构的的CK–R深深地震撼到了。

　　“其实，我更喜欢这个形态——你不觉得锋芒毕露的机械结构比全是含糊不清的弧线的人体美丽多了吗？”他转身把后背朝向了我——一节一节宽大而边缘锋利的仿生脊柱盘在背后，就好像几十支钢刃插在垂域粗粝的岩壁上一般。

　　“呃……大概吧……”怎么会有人喜欢这种东西啊……我只能含糊的回答。

　　不过转念一想，我也经常盯着阳的内部结构仔细打量……

　　“唉，可惜平常不能拿这副面貌示人，只能自己欣赏——怎么样，你想变成这样吗？”他扭头看着我。

　　“额，给我点时间……”

　　如果将我机械化以后，我将抛弃现在这个病魔缠身的身体，获得一个外表与自己相仿，但不会生病，不会疲惫，不需要氧气，身体机能也一定远超从前的机体。

　　补充营养液将变为充电，洗漱和沐浴将变为擦拭和保养关节，呼吸的目的从获取氧气和排出废气变为散热，学习新知识将变为联网导入数据库，大脑获得感觉将变成程序接收各个API的传感器数据，等等。

　　似乎一切都在变好，但是……

　　如果把这样的机械视作生命的另一种可能的话，我将获得新生，而他们确实拯救了一条生命——或者说，以我为材料创造了新的生命。

　　“你们在尝试走通……上帝的路。”虽然我是无神论者，但我似乎想不到别的名词来形容他们在做的事了。

　　“上帝？哈，我可是无神论者——不过如果你的意思是制造‘灵魂’的话，我们制造的应该是灵魂的……容器。”

　　CK-R把身子转了回来，用眼睛直视我，锐利的眼神好像要把我烧穿一样。

　　“至于灵魂本身，需要一些，其他的方式做出来。”

　　确实。如果没有意识的话，这个接近完美的机体说到底也只是一块各种无机物和其他非生命体组成的鲜活的雕塑而已。

　　不过我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帮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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