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 一起用餐吧

米斯達按下電梯關門鍵時，喬魯諾看見有個年約初中的學生從走廊盡頭急急忙忙地跑來，肩上背著一把吉他。「學長，那個人也要搭電梯。」

米斯達微微歪著頭，也看見了，但他只是加速點擊關門鍵的速度，手指喀喀喀喀喀連擊，速度快到喬魯諾只能看到殘影。

電梯門無情的關上了。

「等下一班電梯吧，臭小鬼。他不是在早上八點練吉他，就是在凌晨時彈啊彈，吵死了。」米斯達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

但下一秒米斯達後悔了，繼上次品酒課時和喬魯諾說同學壞話，這次又是批評鄰居家的青少年，米斯達著實覺得自己有失年長者的風範和氣度，顯得小家子氣............簡而言之就是太不帥氣了。

此時米斯達完全不敢看向學弟，對方此時一定是冷淡又嫌惡的表情............直到他聽見喬魯諾噗哧一聲的笑聲，他才轉過頭來看向喬魯諾。

喬魯諾微笑著，以理解和深具同感的眼神看著他，「好，就讓他等下一班電梯吧，對待惡鄰居的合理方式。」

「哈！就是說嘛，哈哈哈 !」竟然安全下莊 ? 喜出望外的米斯達笑的可開心了。

兩人悠哉地信步來到附近的餐館，距離公寓大約只有短短的兩三百公尺。門口擺著木頭製的手寫看板，是一家在這座古老城市裡非常普遍常見、店齡有一兩百年也不覺得意外的老餐館。

「這家餐廳還不錯，所有麵食都是自己手工製作的。」米斯達推開木門走進餐聽，內部牆面是溫暖的銘黃色，搭配高雅的暗紅色的桌巾，牆上掛了幾幅文藝復興時期的畫作，呈現出簡單精緻又傳統的氛圍。

喬魯諾逐漸發現米斯達對於生活品質有一定程度的追求和審美標準，也對這類細節非常要求，這些性格特質都讓喬魯諾有些驚喜。他看了看菜單，只點了平價且具有飽足感的肉湯餃子，很顯然是不想讓米斯達破費。

東道主也發現了對方的貼心，沒說什麼只是再多點了風乾牛肉冷盤和炸肉丸這兩道前菜以及一道千層麵，自己則是點了盤簡單的肉醬麵條。米斯達捏了捏皮夾，已做好最近都必須縮衣節食的覺悟了。

「這裡的生活機能真的不錯。」喬魯諾有感而發。學校宿舍的房數不多，只提供給大一新生，因此一年後喬魯諾也必須搬離宿舍到外頭租屋。他心想能早點開始蒐集相關資訊也無妨。

「是啊，距離學校不遠而且沒觀光客，還有電梯。」米斯達不動聲色的把多點的前菜推的更靠近喬魯諾。

吃了什麼對於兩人其實是次要，重要的是彼此在席間聊了什麼。先是公寓的瑣事，例如當初米斯達如何巧妙地編了個窮苦又落魄的故事讓房東降價出租給他，或是米斯達一臉陶醉的述說客廳和主臥的採光多美妙，再沉下臉咒罵不懂得挑時間彈吉他的爛鄰居。喬魯諾說的不多，大部分時間他都在認真傾聽對方的回答，適時做出適切的回應。並時不時丟出具有高度開放性的問句，讓話題毫無間斷地延續下去。而米斯達總能說出怪誕又逗趣的敘述或論點，進而讓彼此有更多的討論和交流。

「我就退一萬步來說，披薩，廣義來說算是一種麵包，對吧 ? 」話題天南地北的轉啊轉，此時聊到多數人對於夏威夷披薩的厭惡，米斯達食指輕輕敲擊桌面，一本正經。

「嗯...不能說你正確，但以廣義來說，的確是。」喬魯諾想了一下，這論點有些荒謬但還是輕輕點頭表示同意。

「好 ! 你會把熱狗、火腿放進麵包裡一起吃，也可以將鮪魚、馬鈴薯、玉米什麼怪玩意都好，塞入麵包裡吃，都好隨便你。」米斯達停頓了一會，皺起眉頭用叉子在空中繞啊繞。「但不會有人把鳳梨夾在麵包裡吃吧 ? 」

喬魯諾噗哧一聲笑了，他很慶幸嘴裡這口餃子吞進肚子裡了。「有道理。不過學長你聽過德國人有種叫做夏威夷吐司的玩意嗎 ? 他們會把吐司夾火腿和鳳梨一起吃。」

聞言米斯達的黑色眼珠瞪得奇大，一臉不可置信，像是聽到一樁血腥獵奇的殺人案的表情。

「澳洲人吃的Fairy bread呢 ? 吐司上塗了奶油再撒上滿滿的七彩巧克力糖。」喬魯諾再丟出一個例子，這次是外國特有的孩童零嘴。

「糟透了，他們的味覺全都瘋了。」米斯達誇張噘起嘴舉起雙手揮舞，「吐司如果要放巧克力產品我只服nutella ，這也是為什麼它能風行全球的原因 。」

「以流傳性來說其實夏威夷披薩也算是種風行全球的食物，對吧 ? 」喬魯諾微笑聳肩。

「.....喬巴拿，你高中是辯論社社長嗎 ? 還是其他國家來的間諜 ? 」 米斯達瞇起眼瞪著喬魯諾，手持叉子比劃著對方裝作不悅的問道。

兩人的用餐氣氛輕鬆自在，沒聊什麼敏感或深沉的話題，彼此的內心距離卻逐步縮短著。如同棒球賽，喬魯諾像是將球棒橫擺胸前，採取觸擊短打策略的打擊者，溫和卻無法阻擋其進攻，只能讓他一步步緩緩地攻上壘包。

只可惜餐廳只營業到下午兩點半，走出餐廳後他們又站在店門口聊了十來分鐘，隔壁是間什麼都賣的雜貨店，店門口鐵架上擺放著各式的花束，於是兩人又聊到陽台的盆栽，米斯達一臉正經的叨叨絮絮香料植物在生活裡的重要性，並加碼批評連鎖大型超商販售的塑料盒的冷藏裝奧勒岡葉絕對不是給人吃的。

酷暑的午後站在室外艷陽下長時間聊天不是什麼好主意，喬魯諾瞥見一滴晶瑩的汗珠從米斯達的耳後沿著脖子滑落到鎖骨，他也明白彼此都不想結束待在一起的時光，是時候換個場所了。「學長，這附近有不錯的咖啡廳或冰淇淋店嗎 ? 這次換我請客。」

「我贊成你這個提案。」米斯達露出浮誇的讚賞表情，不能同意更多了。「巷口的大馬路上有一家，走吧。」

前往冰淇淋店的路途中經過一棟戲院，米斯達指著牆上各式的電影海報一一點評，這個精采那部難看，這一齣不僅演員吸引人，劇情更是神作。

「學長偏好什麼類型的電影， 動作片或懸疑片 ?」

「嗯....應該是劇情片吧，如果是厲害的原著改編會更好。」如果要更深入的說，其實他想到的具體實例是麥迪遜之橋這部電影，但米斯達有點難以啟齒，因為上周末他在家回顧這部片子時又哭得唏哩花啦了。

「同意，這讓我想到一部我很喜歡的電影 : 悲慘世界。也是書本改編的。」喬魯諾想起這部電影，在初中時原著小說他也重複讀了好幾遍，這本書帶給當時迷惘的他很大的力量。

喬魯諾的成長環境稱不上順遂，日本籍的母親意外懷孕而生下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父究竟是誰，只能從自己金髮綠眼的長相推敲出生父應該是歐洲或美洲人。四歲時母親嫁給了義大利人，他也名正言順取得義大利國籍，但很快地母親和繼父有了孩子後，像是嫌棄喬魯諾礙事一般，快速的將小小年紀的他送去寄宿學校，每年只有在聖誕節時回家，但回到家總是有一種強烈被排斥的外人感，也許他的存在就像是在提醒母親不堪的過往，久而久之他也放棄回家的念頭了。

被遺棄的孤獨感讓他的童年到青少年時期不是太好過，家裡寄來的零用錢也是少得可憐，別說是想買一兩樣自己喜愛的東西，這些錢甚至無法應付最基本的生活開銷。也許是出自一種反抗或是無奈的心態，他開始在名勝景點扒竊觀光客的錢財，或是在機場周邊開無牌計程車，用這類非法途徑賺取自己生活所需的金額。可能是這些經歷讓他多少更能感同身受悲慘世界這本書裡描述的窮苦人們的作為和遭遇。

好在他個性機靈，長相也討喜，求學過程中同學和師長都很喜歡他，腦袋聰明且喜好閱讀的他在課業上也總能輕鬆取得好成績。這讓他頂多為了賺取生活費而做些小奸小惡的違法行為，不至於走上極端的歪路。接著他發現一個零風險又簡單的賺錢方式：獎學金。

他還記得母親聽到自己考上外地的大學時的表情，既困擾又嫌惡，並且用其他家族成員聽不懂的日文對他說：「我們無法幫你付學費，還有生活費。你自己想辦法。」

他沒告訴母親的是，他的入學成績優秀到足以拿到免費入學的資格，甚至附贈一筆高額的獎學金。在那一刻他心理和生理都從令他心碎的原生家庭正式脫離了，並且還有能力獨立生活，他感到如釋重負。

「悲慘世界 ? 是不錯啦，但有些論點似乎有點太天真。我是指.....」米斯達歪著頭拖著腮想了一下，「好，如果你是主教，你會幫偷了自己東西的尚萬強脫罪嗎 ? 」

「會啊，為什麼不 ?」喬魯諾豪不遲疑的快速回答，一臉理所當然。

「咦 ? 我才想問為什麼要 ? 他是個假釋犯耶 ? 也沒認識這人多久，對吧 ? 如果他真的是個壞人呢 ? 風險太大了吧 ?」米斯達誇張地舞動各種手勢。

喬魯諾思索了一下，「因為主教看的出來尚萬強是個好人吧，更何況故事背景是在底層人民飢寒交迫的動盪時代，為了生存而被迫犯罪的人和生性邪惡故意惹事的人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我知道，但我指的是主教選擇原諒一個認識不深的人，這樣的風險。」米斯達停下腳步，認真地重述問句的核心。

「我剛才也回答了，因為主教看的出來尚萬強是個好人，好人是看得出來的，任何眼神和一舉一動。」喬魯諾也一起停下腳步，微微抬起頭用澄澈的眼神看著米斯達的眼睛。「心也會告訴你在面前的這個人是好人。」

「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學長不也選擇相信我不是故意要偷你錢包嗎 ?」喬魯諾持續盯著對方的黑色眼珠。

「不，那不一樣 ! 那時是......」米斯達試著擠出些不同的論點，卻被對方堅定且明鏡般的眼神說服，那視線像是能看進人的眼底心底似的，「好吧，你說得的確有點道理。」

因為他的確想起上週和學弟認識的情形，更想起自己最喜歡的電影麥迪遜之橋的男女主角在短暫的四天經歷了相遇、相知、相愛、和分離。對於知覺敏銳的人，心的確會在第一時間告訴你什麼是最好的判斷和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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