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原本就留著一條縫的門被推開，戌亥的耳朵微動，卻沒有從文件中抬頭。她不用看也能知道是她分身的其中之一——バン回來了，而且大概是一臉鬧著彆扭的模樣。

「被趕回來了？」

戌亥在心裡問著，她與バンケン不需要開口就能溝通。バン跳上她的膝蓋，戌亥難得沒有拒絕，而是安撫似地揉了揉小傢伙的腦袋。

昨天ケン也是這樣被打發了回來，只不過ケン不如バン會直接將不滿表現在臉上。

自從安潔來到營區後，莉澤除了每天定時處理公務和練習劍術的時間外，幾乎都和安潔待在研究室中。

怕兩個小傢伙看到新奇事物會坐不住鬧騰，一向對バンケン寵溺的皇女殿下也狠下心來將小傢伙們拒絕在門外。原本看ケン被拒絕還有些幸災樂禍的バン也嚐到了挫敗的滋味。

紅髮煉金術師不愧為第二皇女稱之為天才的人，她帶回來的理論和研究成果讓師團的煉金術師獲益良多，而作為師團的領導人，莉澤也就理所當然地待在了研究室中。

有時甚至連用餐時間都不見人影。

偏偏戌亥也忙碌，即便兩人同住一間房間，當戌亥回房時莉澤早就入睡，莉澤起床時戌亥已經外出。就連談話也幾乎是公務，地獄三頭犬將軍竟有些記不起她和女孩上一次閒聊是什麼時候。

倒是閒聊內容仍舊清晰——聽見戌亥會做點心的皇女殿下兩眼放光地說著想吃戌亥親手製作的餅乾。

「本來還想著抽時間做的，要不還是算了呀。」

腦子裡無預警地跳出了這個想法，戌亥微愣，隨後雙手覆面長長地吁了口氣。

自己似乎也到極限了，不然怎麼會跑出這種根本是在賭氣的想法呢？

她望向窗外的夜色，該是吃晚餐的時間了。

但今天的餐桌上大概也只有她而已吧。

反正也不是特別餓，地獄三頭犬放下文件後起身，バンケン似有所覺，也不需要戌亥的指示便乖乖地變回髮飾。

她記得前陣子先斗發現了一處隱藏在森林裡的湖泊，就去那邊看看吧。

安潔看著認真盯著素材在鑄鐵鍋中熬煮的幼馴染，先是揉了揉鼻子，深吸了口氣後才終於開口：

「リゼ妳啊……」

「嗯？」

「成天待在這裡好嗎？」

「诶？」

眼神居然沒有離開鍋子嗎……裡面煮的也不是什麼有趣的東西吧？安潔默默在心裡吐槽著。

「老是待在這裡戌亥不會說什麼嗎？」

雖然紅髮煉金術師老是說著自己有社交障礙，但隨著與戌亥的交流變多，就連稱呼也變得熟稔許多。雖然來自地獄的將軍在莉澤也在場時對自己那股敵意仍舊沒有減少多少就是了。

聽到安潔問句的第二皇女殿下終於捨得將目光施捨給自家幼馴染，但眼神裡的困惑赤裸裸得表現出她不知道安潔問句裡的意思。

啊啊……開始對戌亥感到同情了……安潔無奈地想著。

「戌亥是妳的妻子吧？還是該說丈夫……？嘛，總之，妳們上一次好好坐在一起吃飯或是聊天是什麼時候？」

這下莉澤眼中的困惑變成了驚訝，或許是因為安潔對於戌亥的代稱，她臉上還帶著微微的紅暈。雖然安潔沒說錯，但從別人口中聽到自己和戌亥的關係，果然還是會讓人感到害羞。

「的確最近是沒有好好和とこさん說話……」

她甚至將バンケン關在了實驗室外頭，雖然一方面是為了不讓牠們受傷，但莉澤不得不承認她是有意這麼做的。

畢竟兩個小傢伙接到了戌亥指示後也同樣的保護過度，要是牠們在場，她說不定連實驗都無法參與。

「說起來リゼ對戌亥的稱呼也是，聽起來挺生疏的。」

「……我不也只叫妳アンジュ嗎？」

「我跟妳可沒有婚姻關係喔？」

安潔露出一臉「妳在說什麼啊？」的表情，讓莉澤看了有些不高興，總覺得被當成笨蛋了。

「那個、嘛，とこさん也很忙，而且她比アンジュ善解人意多了，不至於說些什麼吧？」

「咦？妳轉移話題了對吧？還順便對我人身攻擊了對吧？吶？」

「哈？想吵架嗎？」

被煉金術師一連串問句逼迫的皇女殿下不甘示弱，露出了不符合王族風範的表情準備進行反擊。

「差點被妳拖著走了……不是戌亥忙不忙碌的問題，而是妳們明明住在一起，這樣很不正常吧。」

原本已經準備和安潔鬥嘴的莉澤在聽見這番話後沉默了下來，表情也變得若有所思。看來也不是點不醒，安潔欣慰的想著。

「雖說契約婚姻沒有感情也是很正常的，但妳們總不能表現的讓人有機可趁……」

「我跟とこさん才不是這樣！」

莉澤聽見安潔這麼說，終於沒有忍住大聲地反駁。

被吼了的煉金術師也沒有生氣，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嘴裡的話卻不饒人。

「那リゼ知道戌亥的興趣是什麼嗎？她來到這裡之前的事？又或是在和妳結婚之前她有沒有喜歡的人？」

在國政會議上總是對答如流的皇女殿下頭一次被問得啞口無言。

尤其是最後的問題，竟讓她沒來由地感到心慌。

看著莉澤低頭不說話的樣子，安潔有些擔心自己是不是逼得太緊了，但這些話又不得不說出口。

撇除希望莉澤能好好面對自己的心意不說，就算真的只是沒有感情的契約婚姻，在這種時期也不能出現讓人傳出謠言的機會。

安潔曾私下拜託戌亥帶她去看看那些通道，一人一三頭犬針對陣法的結構進行了許多討論，然後默默在心裡做了最壞的打算——人類必須學會與兩界的生物們共存，並學會如何憑藉己力對抗魔物。

這樣的局面一旦形成，莉澤與戌亥的關係在世人眼中所代表的意義只會越來越沉重。

於是就算心疼，安潔也不得不補上更為致命的一擊：

「說到底，リゼ到底對戌亥抱著什麼感情，又想跟她走到哪一步？」

第二皇女殿下緊咬下唇，臉色變的蒼白，她甚至連看向紅髮煉金術師的勇氣都沒有，沉默且倉促的離開了研究室。

今晚的月色澄亮，地獄三頭犬閒適地坐在她在湖邊臨時佈置的座位上，先是確認了魚線的狀態後熟練地揮動釣竿——咚地一聲，魚鉤入水，她便靜靜地盯著水面。

立著的耳朵微微動了一下，但戌亥仍舊保持著姿勢，沒有打算做些什麼動作。

這樣的表現難免有些幼稚了，但此刻的她就是不想搭理正朝著自己走來的女孩。

戌亥這麼想，視線卻從水面轉移到魚鉤落下的位置上，原本擺在身後的尾巴也小幅度地搖晃著，分明是在意卻又賭氣著不願承認。

從戌亥的部下口中得到情報的人自然不會注意到地獄三頭犬這些小動作，她只是加快了腳步，在片刻地躊躇後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對方的身側。

莉澤算著距離，原本應該要靠上戌亥的肩膀才對，但此刻一人一三頭犬之間卻出現一道微妙的空隙。

這下饒是皇女殿下再遲鈍也知道身旁的地獄三頭犬生氣了。

自知理虧的莉澤也沒敢再拉近距離，先是捏了捏衣襬，深呼吸了口氣後才讓自己開口時的聲音不要因為不安和歉疚顯得乾澀：

「とこさん應該還沒吃晚餐吧？」

無人應答。

彼此之間的氛圍越發尷尬，要是換作平時她可能已經要選擇放棄繼續對話了。她可是堂堂王族，可沒必要刻意去搭理誰。

但此刻作為王族的莉澤‧赫露艾斯塔先是委屈的癟癟嘴後，整理好表情，獻寶似地拿出了出門前天ヶ瀬交給她的，裝滿了用蛋和馬鈴薯泥製成內餡的三明治的餐籃。

「內餡是馬鈴薯泥……」

莉澤邊說邊取出籃子中的三明治，話都還沒說完，原本不怎麼搭理人的地獄三頭犬視線已經直勾勾地盯著莉澤手上的三明治。

看見戌亥對三明治有興趣莉澤也開心地將食物遞出，卻沒等到地獄三頭犬騰出手取過三明治。

疑惑的粉紫看向對方，在那雙赤黃中看見帶著惡作劇意味的笑意。戌亥甚至輕輕地聳了聳肩表示自己沒有多餘的手能夠拿食物。

一方面對戌亥終於搭理自己感到開心，一方面卻又因為她的壞心眼逗得雙頰微熱。

無奈自己是做錯事的一方，也只能順應地獄三頭犬的捉弄，將三明治較好入口的那端湊到對方唇邊。

許是真的餓了，戌亥也沒再為難莉澤，輕輕地咬下了一口三明治後又將視線拉回湖面上魚鉤的位置。

莉澤也沒再說話，僅是計算著戌亥嚥下口中食物的時機，再次將三明治遞上，原本有些僵硬的投餵動作越發熟練了起來。

「リゼ也還沒吃飯吧？」

戌亥趕在莉澤再度遞上食物前開口，一心餵食甚至餵出了點興趣的皇女殿下先是一頓，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也還未進食，於是下意識地就將手中的三明治放到嘴邊咬了一口。

雞蛋的香氣在口中擴散，馬鈴薯泥則讓三明治的口感更加豐富。莉澤愉悅地瞇了瞇眼，心裡止不住地讚賞著廚師，卻在準備咬下一口時注意到了三明治上並列著的兩道不同的齒痕。

方才退下的熱度又以極快的速度染上了莉澤的雙頰甚至耳根，她彷彿作賊心虛般地將視線瞟向戌亥，便正對上了那雙早已笑彎了的緋金。

氣氛莫名地變得曖昧，莉澤想移開視線，但又想起了自己冷落了戌亥許多時日，或許該趁現在道歉。

正準備開口時，戌亥突然鬆開了握著釣竿的左手，伸向了莉澤。

她並非不諳世事，恰到好處的氛圍，兩人對外宣布的關係，一切都在暗示著會發生什麼。於是莉澤緊張地閉起雙眼，等待著戌亥的靠近。

她甚至發現原來自己並不排斥與戌亥更加親密。

希望自己的心跳聲不會讓戌亥聽見，莉澤分神地想著。

然後她感受到自己的唇角被輕輕撫過，短暫的、輕巧的，甚至沒能留下溫度。

「沾到麵包屑了呀。」

帶著笑意的低沉嗓音讓莉澤慌張地睜開雙眼，只見戌亥輕舔撫過她唇角的拇指後，左手又規矩地握住了釣竿。

莉澤怔愣著，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又慢慢地看向戌亥，整張臉紅地不像話，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戌亥雖將視線收回，但眼角餘光仍舊觀察著莉澤的反應。看著她腦袋無法運轉過來的模樣，終究是忍不住大笑出聲。

皇女殿下在地獄三頭犬極具辨識度的笑聲中終於將情況整理好，也顧不得抗議對方對自己的捉弄，抱膝將整張臉埋住，想了想後用雙手摀住耳朵，以阻隔戌亥的笑聲。

笑得差不多的地獄三頭犬也知道自己欺負人欺負的狠了，先是找了方法讓釣竿在地上立著後，靠近了將自己縮成一團的女孩。

算不上大的手掌覆上了女孩的頭，隨後規律地輕撫著。

感受到戌亥動作的莉澤委屈地又縮了縮身子表示抗拒，但戌亥沒有理會，仍舊繼續順毛。

皇女殿下這才捨得稍稍抬起頭來看向戌亥，帶著水氣的眼神控訴著地獄三頭犬的罪行，微微發紅的眼角是羞出眼淚的證明。看的戌亥有些心癢，卻又不捨得繼續使壞，只得用拇指指腹輕壓女孩的眼尾安撫，以示歉意。

這才換得幾聲表示原諒的輕哼。

像幼貓似的，戌亥忍不住這麼想著。

分明是莉澤忽略了自己該來賠罪，結果卻變成自己惡作劇過頭要安撫對方。

「とこさん……有沒有喜歡過誰的經驗？」

莉澤還將臉埋在膝間，這讓她的聲音有些悶。

突如其來的問題砸得戌亥有些發懵，這個問題和剛剛彼此之間的互動有什麼關係嗎？

但她也已經習慣了女孩地不按牌理出牌，雖然跟不上此刻莉澤的腦波，也還是思考起回答。

戌亥從不覺得情愛之事離自己很近，畢竟她是力量強大的地獄三頭犬。

她有著比人類甚至其他物種更長的壽命，而她本身的個性也從不會去強求些什麼。她在地獄三頭犬的族群中雖然還年輕，卻不曾為了自身成就和有無伴侶而焦躁。

莉澤的視線不時的傳遞而來，戌亥知道女孩正在等待自己的答案。手上安撫的動作已經停止，但戌亥沒有離開，而是感受著此刻確實地傳遞給自己的溫度。

戌亥突然恍然大悟。

因為看到莉澤受傷而感到不舒服，看見莉澤飛奔進別人懷裡笑得開心會焦躁，用著和別人一樣的稱呼叫喚莉澤會感到煩悶，因為莉澤好幾天不搭理自己而生氣。

這些情緒在她與莉澤‧赫露艾斯塔相遇之前都不曾有過，如果這就是喜歡的證明，如果這樣的感情只會對著莉澤產生——戌亥とこ早就喜歡上了莉澤‧赫露艾斯塔。

但是明明是喜歡，卻不敢告訴她。

「とこさん！釣竿！」

聽到莉澤驚呼的戌亥看向釣竿，在釣竿被拉進水裡之前及時抓住了尾端。

因為只是暫時固定住釣竿，所以只要有一點外力就會被輕易拉走。但戌亥的力氣怎麼樣都會比上鉤的魚兒大，沒花多少力氣原本咬住魚鉤的魚就這麼被拉上岸。

地獄三頭犬釣魚只是為了放鬆原本繁雜的思緒，沒想過要殺生，於是熟練地取下魚兒嘴裡的魚鉤後就放了牠。

隨後一甩又將魚鉤拋進水裡。

「咦……とこさん沒有放魚餌嗎？」

「诶嗯、戌亥釣魚一直都是這樣呀。人類怎麼說的呀……願者上鉤？」

莉澤聽完瞭然，戌亥的作風也一向如此。但即便她早就知道，此刻竟對戌亥這樣的態度感到不安。

「對人也是嗎？」

語氣僵硬的問句，莉澤脫口而出後便已經後悔。

自己分明也沒想知道答案，不知道的話就不能算逃避了吧？

「對ィゼ的話不是。」

戌亥深深地看進女孩那雙寶石一般粉紫的雙眸，突然改變的稱呼，語氣是少有地認真。

赫露艾斯塔王國的第二皇女應該不至於遲鈍至此才對，地獄三頭犬想著。

皇女殿下沒有回答，但是將頭靠在了自家伴侶的肩上。

毫無保留地將全身的力氣交託。

而被託付的一方挺直了身子，好讓靠著自己的女孩能更加舒適。

「對不起，這陣子忽略妳了，とこたゃ。」

根本不知道緣由的奇妙稱呼方式，但地獄三頭犬十分受用，身後的尾巴也圈上了身旁女孩纖細地腰肢。

沒有被拒絕，這讓戌亥微微勾起笑容。

「バンケン可是很難過呀。」

「我會跟她們道歉的……」

「那ィゼ要怎麼跟戌亥賠罪呀？」

「唔。我……去問問廚師這個三明治怎麼做的，下次做給妳吃？」

試探的語氣明顯，像是幼貓伸出爪子卻又有些不安地想收回的樣子，讓戌亥眼裡的溫柔更甚。

「好呀。上次ィゼ說想吃的餅乾，找一天戌亥做給妳吃呀。」

「真的嗎！那我也想一起做！」

月色溫潤，湖裡的魚識相的沒有再去拉扯戌亥的魚鉤。一人一三頭犬就這樣吃著遲來的晚餐，一邊天南地北的聊天。沒有公事、沒有魔物、沒有那些看似永無止境的煩憂，只是單純的作為莉澤‧赫露艾斯塔和戌亥とこ，透過對話變得更加瞭解對方。

「雖然有岩漿但是對地獄的人來說大概是溫泉的概念……ィゼ？」

原來還興致勃勃地想聽戌亥分享地獄風景是什麼樣的皇女殿下突然沒了聲音，回答戌亥的只有女孩平穩的呼吸聲，銀白的腦袋也一頓一頓的。

戌亥無聲輕笑，扶住那顆彷彿搗著草藥似的腦袋往自己的肩膀上帶。像是終於找到舒適的位置，熟睡的皇女殿下不客氣的蹭了蹭戌亥的肩膀。像是小動物宣示這是自己的地盤一般，讓戌亥差點忍不住笑聲。

是這陣子太累了嗎？雖然人有好好地回到房間，但身心應該都沒能好好的休息吧。

「看來連吃飯睡覺都要戌亥看著呀。」

果然跟幼貓很像，戌亥將輕吻落在莉澤髮頂時這麼想著。

「晚安，戌亥的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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