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ief or Wonder/不幸亦或奇迹

　　对于被逐出族群、毫无目的地在各地流浪的我来说，所谓的外部世界既是一片过于冷峻的雪原，也是一片过于炙热的沙漠。本来，我的种族就不喜欢争斗，只会和踏入领地一定程度的敌对者战斗。

　　而且，虽说是战斗，但基本上都是一边悠闲自在地巧妙操纵泡泡，一边回避敌人的攻击，直到对方疲惫而放弃为止。为什么这么说，是因为杀了敌人也没有好处。要想转而进攻的话，就必须做好受伤甚至死亡的准备，而冒着这样的风险去杀敌是徒劳的。

　　不死心的暴徒有时也会迫不得已杀掉，但是以这种方式生存下来的我们种族并不擅长进攻，而且我也更擅长防守。

　　因此，没有领地就等于没有防备。无论是太阳照耀的时候，还是月亮闪烁的夜晚，亦或是遮蔽一切的阴霾天空，我无时无刻不被死亡的恐惧所缠绕着。

　　孤独彷徨，遭到陌生的敌人袭击就拼命逃跑，在饥肠辘辘没有东西吃时，只能吞下虫子，在苦味和毒药带来的痛苦中反复呕吐。

　　我喊叫了无数次，恨不得一死了之。与其作为这种奇怪的怪物继续生存下去，还不如早点变得轻松。

　　把对自己的怨恨一直喊到喉咙破碎为止，我委身于冰冷寂静的夜晚沙漠中，就这样闭上了眼睛。

　　就算是这样，我依然没有死。

　　呵呵，真是个奇怪又滑稽的故事吧？我虽然憎恨着我的生命，但还是很怕死。明明只要走向不存在水和鱼的火山，就能立刻死去，但我却避开了那条路，继续徘徊。

　　在沙漠中倒下的时候，也是确认旁边有泉水后才入睡的。

　　或许会不小心咽下最后一口气，虽然怀着这样淡淡的期待，但内心的某个地方，恐惧仍然占据着上风，依然选择了活着。

　　当我意识到自己内心的矛盾时，我更加痛苦地挣扎。

　　每次逃避死亡的危险，我就会获得智慧，变得更强。我越是强大，不管我多么想死、多么想死，死神越是像黄金鱼般，从湖边逃到湖底，消失在牙齿够不到的地方。

　　然而，游荡于无为之生，简直就是不断吞下硫磺的苦行。

　　然后，就在我变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流言。

　　狂龙病毒，一种由人类命名的，凶恶的病菌。能够用各种叫声和龙进行沟通的老彩鸟警告许多龙说『灾难将再次降临』。

　　罹患此病的龙在肉体变得强韧的同时，思考能力会逐渐下降，变得凶暴——俗称狂龙化。不管身在何处，都会不幸地袭击附近的龙，然后疾病又会转移到被袭击的龙身上，并向更远的地方扩散。

　　而被狂龙病毒侵蚀的龙的下场只有死亡。至于生命活动是由于什么原因而停止，我也不知道，总之那些狂龙化的龙都会突然停止呼吸。或者说，因为他们反复杀戮而不是维持生命，所以会被自然淘汰，无论如何都会死去。

　　是啊，没有传播到你栖息的地方呢……果然多亏了夏加尔大人…………啊，没事，言归正传。

　　狂龙病毒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疾病，但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如果患病确实会导致死亡，那么无论怎么抵抗都是徒劳的。如果能够疯狂到什么都想不到地死去，那么对死亡的恐惧也就不存在了。

　　我拼命寻找罹患狂龙病毒的手段。很明显，如果接近狂龙化的龙，在染上病毒之前就会被活活玩弄死，我不想在这样的痛苦中死去。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尝尝狂龙化后死去者的尸肉呢？考虑到这一点，我也曾试着跟踪过狂龙化者的踪迹，但我曾亲眼目睹即使狂龙化者死了，其肉体也会继续受到凌辱：

　　一条漆黑的龙展开了不祥的黑色翅膀，发出了苦涩而又可怕的呱呱声，刺破尸肉，出现了。

　　狂龙病毒并不仅仅是一种普通的流行病，更准确来说，它更接近于寄生在龙体内，长大后以其肉体为营养价值飞到大气中的寄生虫。

　　那条漆黑之龙的名字是：黑蚀龙——戈尔·马加拉。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在目睹了如此残忍的生命诞生之后，有一段时间什么也咽不下去了……

　　总之，我知道吃了尸肉之后要狂龙化是不可能的，于是就去调查了戈尔·马加拉和狂龙病毒的生态。有些日子，即使明知危险，还是接近了人类的村庄。

　　在这样的过程中，我误入了起伏的山岳，在那里得知了有关戈尔·马加拉的信息，高兴得几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据说，黑蚀龙只是幼体，还存在着成年体，其名为天廻龙。虽然外表看起来与幼体非常相似，但更吸引我的是其与幼体无法比拟的强大。

　　他周围的狂龙病毒非常浓密，只要接近就会变成狂龙，就像瘴气一样。所以，不管是怎样的强者都不会接近天廻龙，而他自己也像是拒绝周围的龙一般，一直待在山岳的最深处。

　　能够散布如此凶恶的狂龙病毒，其个体的能力也是黑蚀龙无法比拟的，而被人敬畏的天廻龙，已经不再是『龙』，而是坐在『龍』的领域里的存在了。

　　在各地成群栖息的龙之间，拥有与众不同的天威，仅凭一条龙就可以强大到独自引发超自然现象的『龙』称为『龍』。

　　只要接近这种站在狂龙顶点的存在，就算不愿意也一定可以获得安乐。

　　就这样，我在追求死亡的同时，踏入了没有龙愿意踏入的不毛之地。

　　然后，我与他相遇了——

　　——他浑身覆盖着宛如金属的金色外壳，头顶上长着两只雄伟的犄角，直插云霄。仿佛要遮盖全身般展开的大翼两端，伸出与四肢截然不同的刚强臂膀，共计六条腿，践踏着枯黄的大地。

　　『是谁？』

　　我原本以为会听到令龙恐惧的狞厉吼叫，此刻却僵硬在了它细腻的音调上，仿佛混合了火山的隆隆声与湖面上弹起的水滴。

　　虽然气息已经消失，气味也被泡沫驱散了，但被发现接近的我，抱着必死的决心停下了脚步。狂龙的始作俑者瞥见我这副模样，像是要遮住脸似地蜷曲着翅膀。

　　『太难看了，快走开』

　　有感情但没有抑扬顿挫的空洞叫声。连杀气都感觉不到的我，仿佛从蛇龙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一般，重新开始了停止的呼吸，靠近了镇坐在被称为禁足地的荒漠台地中心的龙。

　　『你是蠢蛋吗，不知道我是天廻龙吗？』

　　冷冰冰的声音也没有回应……倒不如说，还没有觉察到有龙在搭话的我又向前走了一步、两步。

　　『你也和“那些家伙”一样，是来杀我的吗？』

　　这时，我的脚停住了。

　　我终于意识到他在试图与我对话，不禁对他的话产生了疑问。

　　在传闻中听到的龙里，也有许多可以与眼前的天廻龙匹敌的可怕之龙。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相信这位坐在天之巅一般的存在，竟然会把恐惧挂在嘴边。

　　『我想要的是安静，现在的话，我还能放你一马。不管去哪里都行，滚吧』

　　带来了那么多灾难，还要寻求宁静？明明已经走了这么远，现在却想要我放手？我无论到哪里都无法消失？

　　『为什么……』

　　『哈？』

　　或许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得到答复，天廻龙听到我的声音，惊讶地回过头来，瞪大了黄玉般的双眸。

　　我原本期待着更加可怕、更加莫名其妙、更加难以理解的存在，然而这种对等的正常反应，让我更加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我？明明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

　　自然而然地，叫声颤抖着。不是对眼前的恐惧，而是对这样还没有死的自己的恐惧。

　　『为什么！』

　　面对这无理的叫声，天廻龙低下头，摇了摇头。

　　『什么啊，只是个疯子吗』

　　『啧！』

　　天廻龙背对着我，再也没有和我视线交会，我的脑袋一片空白，一心想要杀了他，对他破口大骂，说着几乎都是之前听说过的夸大其词的故事。身披黄金的龙虽然颤抖着自己的身体，却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但是，

　　『为什么要把我引到这里来！？播下乌云般的狂龙化种子，制造灾难，这是就是你的虚荣吗！你这个胆小鬼！懦夫！』

　　目不暇接的暗影在空中飞舞，抓住我的脖子，将我推倒。近距离受到憎恶的吐息，咬进去的指甲发出了悲鸣。

　　『像你这样的疯子，没有资格用你那张烂嘴说我！更不要说“我们”！』

　　俯视我的双眼悲痛地扭曲着，强壮的牙齿从嘴里露出来。

　　『没有、没有龙是懦夫，那种事，我绝对不会承认。每条龙都在痛苦、挣扎，但还是在战斗。涂上红色的血肉和黑色的污浊，只是、只是想振翅高飞……』

　　爪子里的力量渐渐消失了，此时已经脆弱得可以逃脱了。然而，我却纹丝不动，注意力完全被极度绝望的表情和充满悲哀的叫声所吸引住了。

　　『可是，你却要自己断绝自己的生命，要我用自己的双手，来收割你那卑微而矮小的生命』

　　天廻龙向后退去，收起了翅膀。那个身影，尽管拥有强大的力量，此时却显得十分渺小。

　　『想死的话，就自己去死吧。在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悲惨地死去吧』

　　绝对的拒绝。这是我从未想过的最糟糕的结果，我紧追不舍地走向天廻龙。我还没有意识到，尽管他表现出了那么多的愤怒，却丝毫没有迟疑地拒绝了我。

　　『不要，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

　　逼近无言的侧脸。

　　『不管哪里，都去不了了……』

　　『…………』

　　染着寂寥的眼睛，第一次，闪烁了光芒。

　　『已经，没有回去的地方了』

　　『…………』

　　只带走沙粒的褪色灰风穿过无言的寂静，然后，岩石般的嘴慢慢张开。

　　『如果你没有地方可以去，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吧。反正，每条龙都坚持不了多久』

　　这就是，泡沫之梦的开始。

　　背对着凄冷的满月，吹着的、卷着的，五彩缤纷的泡沫在夜空中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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