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晚间细雨落在露西娜柔顺的栗色长发上，格外顺滑地沿着蓬松的马尾辫淌下，她本人依旧干爽而温暖。

同样的细雨落在那位红发的扎拉克少女身上，只是与长椅上注视着她的露西娜不同，即便她手中撑着伞，却依旧被雨水打湿了鞋袜，显得有些郁闷。

索娜其实早就注意到了不远处街角公园里坐着的那位库兰塔大姐姐：她人那么漂亮，表情又很温和，长得真的很养眼。而且，索娜不由得感觉对方看起来实在太过端庄妍丽，在这片大骑士领中出了名脏乱的三不管地带里…看着超级违和。

也不知是不是那位库兰塔姐姐脸上柔和而纯净的神情让她想起了遥远而美好的童年，索娜忽然没来由地生出了几分想要做些什么的冲动。

因为她觉得，无论是好言相劝让对方离开，还是干脆恶作剧把人吓跑，都好过在这种场合下对别人视而不见…会在地下区域入口附近游荡的家伙都不是善茬，而驱使索娜成为骑士的原因，可不是为了参加什么愚蠢的骑士竞技。

或许是察觉到了索娜的目光，街角公园里坐着的库兰塔也抬起了头。那位栗发大姐姐有着一双很漂亮的深棕色眸子，只是不知为何，索娜在偶然与对方对上视线时却没来由地产生了一股如临大敌般的惊惧感…

…接着，她就听到几串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从街对面凑了过来。

另一方面，露西娜则在刹那间完成了对于索娜的分析之后挪开了视线：对方虽然身材娇小却有着高强度规律锻炼的痕迹，脚下步伐均匀而扎实，虽然似乎没受过系统化训练，但多半也有着相当的战斗素养。

简而言之，对方虽然看起来娇小，却是个相当能打的成年女性。至于那看起来没准连160公分都没有的身高，很可能只是那一支札拉克的种族特性，而已。

但是当她看见街道另一头正摇头晃脑地靠近对方的几个街溜子的时候，露西娜也依然不由得有些担忧了起来。

因为如今的卡西米尔已经和平了很久，那种年纪的年轻女孩如果没接受过系统化格斗训练又非常能打的话，多半都是在恶劣的底层环境中于生死之间练就的打斗技巧。

能迫使人练就这样一身武艺的环境中，恐怕周围的所有人都在饥寒交迫于冻死饿死间拼命挣扎，在那种环境下，为了一只破鞋或一块面包而打起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在如今这个已经高度信息化以至于能使娱乐业成为支柱产业的卡西米尔，这样的环境也依然存在。

露西娜将目光投向了面前的边缘街区，以及深藏在其中的地下区域入口。

虽然露西娜没有亲身造访过那里，但光看手中已知的情报她就能轻易得出一个结论：供无家可归之人与感染者居住的地下区域当中，恐怕就是那样险恶的环境。

除了无法在卡西米尔的城市地面生活的感染者之外，就只有在股市，博彩或风险投资当中背负上巨大债务的人才会躲进地下区域。而但凡是能够拿出偿债能力证明的健康人，都绝不会再在那危机四伏的环境中多逗留一分一秒。

而这也就是说…露西娜面前这位看起来活泼可爱的札拉克人，多半是个感染者。

体内携带着不稳定的源石晶体，随时可能导致污染扩散而受到社会恐惧排斥的人。

但，那又如何？

望着显然已经盯上对方的几名街溜子，露西娜从容地站起身，迈着迅捷而扎实的步子走到了两方中间。

“嗯？”

带头的小混混看见有人挡了自己寻乐子的路，当即十分不爽地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嘿，你他妈干什么呢？别挡爷的路，白痴娘们！”

“哎？你等等…”旁边跟在后头的一名街溜子瞥见露西娜的脸，当即瞪大眼睛：“…喂，这娘们看着不比那边的矮冬瓜带劲多了？威哥，咱们不如——”

——露西娜抽出特勤手枪上膛，将枪口的消音器戳在了面前小混混的肺管子上。

顿时，周围安静得只剩下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声。

“姐…姑奶奶…”发觉自己被铳械指着脖子的瞬间，带头的小混混一下子变得脸色刷白，缓缓举起双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

“…我没什么话好和你说。”露西娜冷冷地望着他：“退后，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

忽然，旁边默不作声的一名小混混咬牙从裤兜里拔出一柄源石手铳，顶着满头的冷汗抬枪指向露西娜，脸上露出狰狞的神情：

“你——你他妈敢拿枪指着威哥！？”

望着面前那个色厉内荏的持枪草包，露西娜忍不住轻声咒了一句：

“…妈的外行。”

紧接着，还没等她身后的札拉克女孩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露西娜已经在自我加速的作用下发挥出了以常人难以想象的超高行动速度，对着在场的四个小混混每人开出三枪。

除了最开始掏出源石铳的那家伙开了一枪之外，剩余的三人根本没能来得及做出任何像样的抵抗，在近乎重叠在了一起的枪声之间，四个街溜子扑通扑通地倒在了地上。

露西娜放下枪，习惯性地瞥了一眼自己中枪的左肩。低威力源石手铳打出的蚀刻子弹完全被着弹瞬间做出反应硬化的作战服弹开了，除了让她稍微失衡外没有什么效果。

而札拉克少女则惊愕地望着面前的身影，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她亲眼看着对方从人畜无害变得锋芒毕露，眨眼间放倒四人之后又重新变回那副人畜无害大姐姐的模样。

以魔术般的手法熟稔地收起枪，露西娜看向身后的札拉克女孩，温和地说道：

“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

“啊…哦，好…”

…望着面前再次散发出邻家大姐姐般温和气质的库兰塔女子，索娜讷讷地点了点头，感觉自己简直像是在做梦。

于是，高挑的库兰塔带领着娇小的札拉克，朝地下区域的入口处走去。

不假思索地跟在对方身后走了好一会儿，索娜才忽然发觉对方居然知道她要去哪里。她很想问问对方是怎么知道的，可是随即又想起自己之前由于太惊讶居然忘了自我介绍，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

“嗯…刚才谢谢你帮了我，这位…”

“…我叫露西娜。”身材高挑而优雅的栗发库兰塔大姐姐从容地走在前面开路。

“…谢谢，露西娜姐姐。”

“不用。”

“还有，嗯，我是焰尾骑士团的索娜。”

露西娜静静地点了点头。她回头望了一眼索娜身上略显单薄的衣衫，掏出之前收好的伪装斗篷，动手将其轻轻套在身旁娇小的少女身上。

“啊…”

原本微凉的肩头感到一阵阵暖意的刹那，索娜不由得楞了一下。望着身上这件出奇地暖和的大‘雨披’，她几乎下意识地推脱道：

“…我，我不用这个的，我带了伞…露西娜小姐你还是自己——”

“——你要避免失温，保持免疫力。”

露西娜柔和而坚决地望着索娜那双正困惑地扑闪扑闪着的橙红色眸子：

“你的病一旦发作，可不是睡一觉就能抗得过去的。”

“啊…你发现啦？”

索娜有些不好意思了，讷讷地小声说道：

“难道露西娜姐姐是医生？”

“算不上。”露西娜摇了摇头，坦诚地纠正道：“只是会一点医术。”

“露西娜姐姐太谦虚啦~人家的病，就连真正的医生都不一定看得出来哎。”

“我只是碰巧有个学生对这方面有些研究而已。”

“哦哦…好厉害，露西娜姐姐是医科大学的教授小姐吗？”

“算是吧。”

“哎呀，又来了。”索娜微笑起来，轻轻抓着身上那件温暖的黑色‘雨披’：“做人太谦虚在卡西米尔可是会吃亏的哦。”

“呵…确实。”

“呜啊…”索娜望着露西娜的笑容，忽然有点蔫吧。

“…怎么了？”

“虽然刚才就有点感觉了…不过凑近了一看，露西娜姐姐长得还真是漂亮。”

“谢谢。”

在这有一阵没一阵的闲聊间，索娜跟在露西娜的身后走进了通往地下区域的那一连串狭窄入口之一。望着被复合建材挡住的雨水，她小心翼翼地摘下了身上的斗篷，说道：

“嗯，露西娜姐姐，这个雨披…还给你。”

“不用，它比雨伞好用，这几天都是阴雨天气，你以后也用得上。”

望着索娜有些为难的模样，露西娜又补充了一句：

“别想太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哦…嘿嘿，那我就却之不恭啦。不过…可以等我换一下衣服吗？”

“…换衣服？”

“嗯。”

说着，索娜卸下身后沉重的大帆布包，拿出了其中的骑士软甲，不无自豪地说道：

“瞧，就是这个——虽然我长得小，不过好歹也是个骑士哦！”

“我知道了。”露西娜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替索娜观察四周帮忙望风。

“嗯…露西娜姐姐也不问我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换衣服呢。”

“是因为地下区域很危险吧，我听说过。”露西娜望着通道内侧昏黄的灯光。

“是啊，不过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索娜脱去外套，将甲衣套在了衬衫外头：

“还有一部分原因嘛…嗯，就是因为我是感染者啦。卡西米尔其实是不允许感染者持有甲胄或武装的，只有在竞技场内参加竞技时例外。”

“唔…是切尔诺伯格事件之后通过的那条感染者限制令吗？”

“嗯，好像是。总之人家出了竞技场就得把装备都收起来，烦都烦死了…好在到了地下区域就没人管啦。”

说着，娇小的札拉克少女将佩剑挂在了腰间：

“毕竟地下区域这样的地方，不做好准备再下去可是很危险的呀。”

尽管冰凉的夜雨从天而降，地下区域却见不到什么雨景，但这并不代表夜雨带来的潮湿与阴寒就无法渗透进这片几乎完全由旧式源石灯点亮的昏暗城区。虽然风雨吹不进来，冰冷的雨水依旧不断淌进地下区域，使其变得愈发冰凉刺骨。

低矮却格外宽阔的地下空间当中，一片片粗陋破败的棚屋互相堆叠着，充满了在那些光鲜亮丽的企业大厦下方专门留出的这片藏污纳垢之地。

这里的居民，许多都是在穷困潦倒中挣扎的人们。其中大多数是无法在地面城区正常生活的感染者，也有不少受债务所迫而不得不藏匿于此的负债之人。

虽然此时早已经入夜，他们中许多人却依然忙碌。这些人在无穷尽的体力劳动中麻痹自己的身心，比起已经由于矿石病或其他原因失去劳动能力的人要幸运得多。

后者只有等死而已。

露西娜静静跟在穿上了骑士甲胄的索娜身后，注视着周围充满灰暗破败的一切。

之前她无意间以灵界传感系统观察过身边的索娜，很快发觉女孩体内的源石结晶浓度几乎已经与周围巷口不时能看见的奄奄一息的感染者们相差无几。

如果不是以竞技骑士的收入维持治疗，这个活泼的女孩大概很快也会变成那样。

但要是接受了治疗，索娜的病情又是怎么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的…这个问题在露西娜心中浮现的刹那间，银枪的天马就已经将答案推导了个八九不离十。

保险起见，露西娜以意识传讯通知了在监正会内部值班的其他ICI干员，请她们提前准备好配合自己的行动。

而索娜则悄悄打量着身后沉默不语的露西娜，好奇地猜测着对方的心中所想。

她本以为这个库兰塔大姐姐看见地下区域当中灰暗的样子起码也该稍微吃惊一下的，然而对方除了最开始蹙了蹙眉之外没有太多其他反应，只是自顾自地想起了事情来。

可即便如此，索娜也感受得到对方展现出的平静绝不代表着漠不关心。至于为什么，她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但要是露西娜真的不在乎这些的话，最初又为什么要帮她呢？

虽然那些人她光靠自己不是没法摆平，可是一对四也是要废些功夫的…何况其中居然还有人藏了一把源石铳，即便她不见得会输，也依然有可能会受伤——唔？

想到这里，索娜忽然心头一紧：记得她之前明明看见露西娜中枪了，然而对方却根本没有展现出受了伤的样子，搞得索娜不自觉地就忘了这件事…居然能正面挡住蚀刻子弹，难道是军用级的护身源石技艺？露西娜姐姐…难道是上过战场的征战骑士？

索娜想着想着，越想就越是觉得肯定是这么回事。再想到之前露西娜一眼就看出她有矿石病的精湛医术，索娜觉得露西娜姐姐多半是厉害的医务士官，所以身手才如此了得…咦？军队里连医疗兵都这么能打的吗？

“索娜。”

忽然，索娜感觉露西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有些不解地回头看向身后的库兰塔，却看见对方正伸出手指着前面的路。她回头看去，才发现一名满脸堆笑的小老头正从旁边那扇有两个肌肉壮汉守着的诊所当中走出来，挡在了路中间。

“呃…雷霍医生…”索娜有些尴尬地微笑起来。

那名佝偻着身子的黎博利老人则笑着点了点头。这个雷霍医生身上披着一件沾着不少奇怪褐色污垢的白大褂，笑眯眯地望着索娜：

“哎呀哎呀…我们有一阵没见了吧？索娜小姐，您刚才的那场赛事还真是十分精彩啊。不过嘛…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废话了：上一笔抑制剂的尾款，你打算什么时候结清？”

虽然雷霍医生本人年老体衰，不过原本守在旁边诊所跟前的那两名肌肉虬结的壮汉却在他提到尾款二字的时候就悄然站到了他的身后，显得气势十足。

望着雷霍医生咄咄逼人的模样，索娜没来由地有些心虚：

“啊哈哈哈…”

“…老规矩，龙门币，金券，或者梅什科竞技证券勉强也行，有什么就交出来吧。”

面对咄咄逼人地逼近的壮汉，娇小的骑士垂头丧气地掏出几张还没焐热的金色券票，交给了面前的小老头。

“哼哼，不愧是索娜小姐，真是我的优质客户。”

雷霍医生数了数自己从索娜的小手里拔出来的梅什科竞技证券，随即满意地点点头，掏出一支圆珠笔大小的什么东西交到索娜手中，扭头回了诊所：

“这是附赠的，可别说雷霍医生没有关照过你。”

“咦？”

索娜诧异地望着手中那支印着黄标的白色无针注射器，瞥了一眼一副大大方方的模样走开的雷霍，又看了看身旁沉默不语的露西娜，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有点气呼呼的地转身走开了。

露西娜跟上了怄着气转身走开的索娜，困惑地问道：“怎么了？”

“呜…那个奸商医生，平日里可没那么大方。”

索娜愤愤地说道，攥紧了手中的无针注射器：

“我们这样的感染者可没少挨过他手下那群讨债人的毒打。这家伙肯定把露西娜姐姐你给当成了新来的感染者——要是不扮出一副好人相，他不就没赚头了嘛。”

“原来如此。”露西娜点点头：“真是个锱铢必较的老医生。”

“哎，说什么锱铢必较…那都是算好听的说法啦，嘿嘿。”

札拉克少女忍不住笑了起来，又冲露西娜眨巴眨巴眼睛：

“不过，露西娜姐姐你也不生气呢，他可是把你当成了感染者哦。”

“嗯。”

露西娜点点头，将目光放在了索娜手中那支小小的无针注射器上面：

“那…是抑制剂吗？”

“嗯，好像是一家叫罗德岛的公司生产的东西。但是雷霍那个混…得不错的老医生总是对着我们吹嘘他卖的都是质优价廉的进口药，每次都听得我好烦。”

“唔…”

…望着索娜手中那支已经磨得油光铮亮，连罗德岛logo都有些开始磨损了的注射器，露西娜一时无言以对。她见过罗德岛刚刚生产出来的抑制剂是什么样子——哑光，轻盈，装在银灰色的独立塑封袋中，30支装的盒子上还有写着仅限一次性使用的红色标识。

“…那支赠品，可以让给我吗？”露西娜试着问道：“如你所说，我其实稍微懂些医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用自己的药方来换。”

“诶？”索娜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啊…嗯，反正是附送的。”

“谢谢。”

露西娜微笑了一下，取出一支长条形的十七粒装ICI制式小药瓶递给索娜：

“这是我原创的特效药，对矿石病也有一些效果。”

“哦哦——这包装好高级哎。”

索娜不无好奇地接过那支药瓶，将手中那支甚至都已经包浆了的注射器递给露西娜：

“给，其实我也没觉得雷霍那个老…成这样了还想着一天到晚只赚钱的铁公鸡真会拿出什么好东西来啦，就给你吧。”

“嗯…不太像是那个刚见面就追着人讨债的抠门鬼做得出来的事。”

“对吧？我也觉得。”索娜深以为然地用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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