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大厅后看到的第一眼，便是茶碗被丢在地上摔得粉碎的景象。

克莱夫下意识地伸手将约书亚挡在身后，会议厅内激烈的争吵便又开始了。看到克莱夫和约书亚进来以后，争吵声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愈演愈烈，大有将整个会议厅化为战场的趋势。

除了安娜贝拉，没有人关心约书亚为何浑身沾满淤泥和血迹，而站在一边风尘仆仆的克莱夫则更加没有人关心他为何会变成这样。

明明是喊我来说明事件的经过，还想着大展身手好好表现一番，但所有人似乎都各怀心事。克莱夫心下有一丝遗憾。

安娜贝拉吩咐仆人们为约书亚搬来了椅子，用披肩为他盖住破损的晚礼服。克莱夫则自己拉来一张椅子，大摇大摆地和约书亚并排坐在会议桌前方一侧的位置。

安娜贝拉坐在为首的位置，用丝巾挡住了鼻尖和嘴唇，对着约书亚窃窃私语。

“有没有受伤？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约书亚摇了摇头，对母亲报以一个微笑。

贵族们总算是一个个就位，便开始朝着克莱夫进攻。

“克莱夫大人，请您告诉桑布雷克元老院的各位，今天是事出突然，并非守卫的疏忽。”

“克莱夫大人，您刚才也在谒见厅现场，想必您清楚了解事件的经过，已经可以说出事件的真相了。”

“克莱夫大人，您把约书亚大人带回来真是谢天谢地，但能否告诉我们，为什么约书亚大人会出城？”

贵族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桑布雷克元老院的奥利弗列姆公走过来，坐在安娜贝拉的对面，用拐杖敲了敲座椅的扶手，企图让室内变得安静。

“使节团的家属们今晚非常悲痛，这是我们双方都不愿意见到的事。”奥利弗列姆公的咬字清晰而低沉，他的双眼中闪烁着凝重而严肃的神色，迫使克莱夫将腰板挺直了面对他。

“我们无法不让这些贵族参与到今天的紧急会议当中，因为伤亡实在太惨重了，他们甚至连家属的尸体都见不到，他们需要罗扎利亚给他们一个确切的交代。”

“抱歉，想必大家已经知道今晚袭击我们的是什么了。这也是无法提前预测的情况。我们向所有桑布雷克使节团丧生于事件中的人们表示哀悼。”

克莱夫不痛不痒地交代了一遍事情的经过。约书亚在一边补充道：“虽然罗扎利亚为了使节团的到访作了万全的准备，但也无法避免居心叵测的敌人对我们发起的偷袭。我们已经加强了城防警戒，想必不会再有第二次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我们对在座各位使节团的家属们表示由衷地歉意。”

城防系统根本没有起到作用，让两个刺客轻易突破了罗扎利斯城一定是军力不足所致的。而把约书亚带回来后，兄弟俩也没有来得及吩咐巡逻的士兵们要加强戒备。克莱夫吃惊于约书亚即兴编造的安抚手段说出口是如此游刃有余，这套说辞一定在以前的谈判中使用了很多次，因此克莱夫在聆听的时候不自然地挑了挑眉。

约书亚继续说道：“我们不知道这样说能否安抚家属们的心情，我们可以接受家属们提出的合理要求，只要我们能够办到。”

“看来你们没有忘了860年的往事。”

奥利弗列姆公嘴角微微上扬，他的口气像是在怀念过去，又像是在威胁。

克莱夫一侧的桌子被猛然拍了一下，一个男爵模样的人站了起来，双眼中燃烧着怒火。克莱夫知道他是白银公家族的一员，是这次代表白银公前来参加晚宴和舞会的远房亲戚。

他知道白银公家族的人为什么会生气。因为860年是铁王国在海上突袭罗扎利亚的一年。

罗扎利亚战败于铁王国后，不仅被迫将德斯坦努斯岛和岛上的源龙之息母水晶拱手相让，安娜贝拉还将她的眼中钉，白银公之女吉尔·沃瑞克作为和平的证明送给了铁王国。本来，吉尔自小被白银公送到罗扎利亚寄养，应该在15岁那年嫁给克莱夫。然而860年战争爆发后，吉尔成为了罗扎利亚内部各大贵族派系斗争与外部敌国侵略后妥协的政治牺牲品，最终没有和克莱夫走到一起。

要说遗憾吗？没有人在意吉尔离开这件事，就连克莱夫在这5年间也渐渐淡忘了吉尔的存在，而白银公家族的人是否真正在意吉尔也是一个未知数。他们或许更倾向于在这个各怀鬼胎的政治表演场把无依无靠的可怜少女拿到台面上作为交易的筹码反复提及，但却对她本身的意志避而不谈。

“桑布雷克有什么资格谈论860年的往事！当年罗扎利亚请求桑布雷克出兵增援的事情你们还记得吗？你们出兵了吗？你们只会在战后雪上加霜地催促罗扎利亚尽快归还外债，根本不管罗扎利亚百姓生活的疾苦！”

奥利弗列姆公没有被他的恼怒左右思想，他淡淡地说道：“割地、和亲的事情实现过一次就有第二次，就像你们把公主赔给罗扎利亚，又赔给铁王国一样。没有女儿可赔，再生一个女儿便是。没有钱可赔，向老百姓增加赋税便是。没有百姓，让贵族中低等级的人成为奴隶便是。这不就是罗扎利亚的生存之道吗？”

“请你们听清楚我刚才说的话。”约书亚阻止了场上的混乱，提高了音量，加重了自己的语气，“我刚才说的是，我们可以接受家属提出的合理要求，而不是桑布雷克代表家属来发言。另外，我们谴责860年铁王国进攻罗扎利亚的恶劣行径，也对桑布雷克袖手旁观的行为感到莫大失望。”

约书亚的语气铿锵有力，克莱夫微微撇头望向约书亚，发现约书亚的手摆在桌布下的膝盖上握成了拳头。

奥利弗列姆公已经和约书亚打交道许多年，他摸不透这个美丽可人的小家伙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他看上去似乎还是个过度依赖哥哥的15岁少年，但他的政治手腕和谈判能力将来总有一天会超越他那理想主义的父亲埃尔文大公。如今，奥利弗列姆公感觉到约书亚身上的一丝不稳定，那种不稳定不是自己仅靠谈判的压迫感带给他的，而是另外一些莫可名状的恐惧，那一定和他刚才出城遇到的事情有关。

奥利弗列姆公想在谈判桌上赌一把，他认为仅凭自己的经验优势也能将面前年轻的谈判家逼入绝境。

“说到家属，不如我们趁此机会来聊聊家常吧。”奥利弗列姆公的语气柔和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流露出喜悦，“桑布雷克的教育系统也是全大陆最领先的，我们在三国缔结同盟期间就曾多次邀请罗扎利亚的未来大公来首都参观哈尔波克拉特斯二世创办的书院，但都遭到了回绝。哈尔波克拉特斯二世可以说是全大陆最好的导师和历史学、考古学家，我们皇室和贵族的孩子全部都由他指导课程。”

“约书亚的身体非常虚弱，不适合长期在外地旅行，我们经过再三考虑才婉言谢绝了哈尔波克拉特斯二世的邀请。”克莱夫抢着回答。

“除此之外，桑布雷克也有全大陆最好的母水晶逆向工程研究科技。”奥利弗列姆公亮出了他的王牌，“不知道在拒绝全大陆最好的导师后，你们是否会被这样的科技，哦不，或许只是被一个小小的水晶枷锁打倒。”

奥利弗列姆公显然在刚才约书亚进门时就看到了他双手手腕上的灼烧痕迹。那不是一般的武器或刑具产生的伤痕，那是水晶枷锁环绕手腕一圈形成的完整烙印。只有这种高级的刑具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无视不死鸟的痊愈能力破坏他的身体。并且无论发动魔法的是什么人，它都能够将释放的魔法反噬回去。它并不拥有召唤兽一般强大的对抗力，只是运用了水晶逆向工程技术，稍稍将以太的流向打乱，便可以轻易使显化者无力化，达到制服的目的。

约书亚的膝盖在颤抖，他极力地让自己不再回忆。他的手死死地按住了膝盖，企图让这样的震颤停止下来。

如果只是区区一个水晶枷锁就能束缚显化者的能力，那么用桑布雷克其他的先进技术威胁罗扎利亚，后果会变成怎样？

克莱夫无法在这样的场合对约书亚说出安慰的话，身边的茶杯忽然就被一个贵族掀翻了。贵族“啊呀”一声喊了起来，拉开椅子躲到了一边。所有的人都被他大惊小怪的喊声分了心，纷纷朝他那边看去。

茶水流了一桌，仆人们七手八脚地上来整理和擦拭，贵族索性踱到克莱夫和约书亚的位置后边，叉起腰对奥利弗列姆公说道：“使节团的家属们需要罗扎利亚赔多少钱？我知道这时候谈钱不是妥当的时机，但不如我们做个折衷的交易吧？罗扎利亚购入桑布雷克的农产品，甚至可以购入水晶科技的军工产品，以此代替对家属们的歉意。你们也知道和平的年代来之不易，如果能够用金钱解决，请务必不要动用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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