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烧尽，寒冷褪去。久违的阳光终于再度浮现。今天，它则牵住我的手指，吻在我的唇间，一股一张，便将我在昨晚已沦丧殆尽的精力和理智，缓缓灌回自己的体内。

昨晚酝酿的泪，午时滴落的汗，仍有些残余淤积在身。构成了苏醒时的阵阵疲惫与倦怠。指尖所在，仍有那时的丝丝余温。

于是走向浴室，起身，解衣，脱袜，一层又一层的灰白从身前剥离，清澈的流水，洁白的泡沫，纷纷顺亚麻色瀑布洒下，舒适的感觉遍布全身，伴随着细腻的抚摸，思绪也就在那阵粘滞诡异的触感内解放。

可她们还是无法冲走我面颊前的那抹红润，那抹期待，那抹......

唔，已经想不明白，回忆不清。我昨晚都干了些什么。但显然，一切都处在意料之外——

还不够，艾丽，你就是这样照顾病人的吗？就把她放在床上，任由自然的力量发挥作用，擦去她身上的伤痕吗？

以及，还有任务的，我该如何面对她呢......她会接受我，和我嘱托的任务吗......

浴室的雨连绵不断，直至彻底刷去我身前残存的劳累。也就在水波将我的精力装填完毕时，我才察觉到一件简单，但要命的事情。

“我并没有把安德莉亚的指纹给录入家居中，这意味着......她在这的处境与囚犯无异......”

糟透了！昨晚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来不及穿衣换鞋，只得三步并作两步，直奔私人卧室的门户。身前的浴巾如自己湿漉漉的长发一样，宛若披风，在疾走中呼啸。

隔着被反锁的白净门板，能听见微弱而有节律的敲门声。声音和缓轻柔，显然，用的是手掌而非拳头一侧。伴随着这阵阵波浪的，是同样和声和气的含糊腔调。

“唔～请问......”

扣下扳手，随即麻利地一拉。原先在门前守候的少女便忽地缩回手，她们悄然回到腹前，躲在厚实的蓝卫衣袖里，隔着稍稍扭曲的褶皱，能看出那份扭捏瑟缩。同她本就瘦削的身材相衬，显得更是楚楚可怜。

双腿也同样不老实，她们牢牢锁在白色连裤袜中，微微地摩挲震颤。那抹洁白的尽头，脚趾则牢牢的紧绷，宛如一个个膨胀的小气球——似乎出于某些原因，她连拖鞋都没有穿......

额头微低，眼神躲闪，面颊通红。被我“拐来”的客人，同等待审判的嫌疑人般，显得毫无底气。那天蓝色的瞳孔，也笼罩在一片混沌迷茫中。她额头上别着的“曙光”，那天蓝色的表面下，也有些微波纹在其中酝酿。

当然，场上毫无底气的可不只有她一人。

“抱歉！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她接过我本想说的话，身体随之软了下来，头也显得更低。隔着些微阴影，我仿佛能感受到，丝丝泪水正浸出她的眼眶。

那天晚上，她就是这样被我给抱住的——若不是她有意识地低头蜷缩，我绝无可能让这位身高1米68米的高挑女孩，依靠在我的肩前哭泣。而她，似乎也已习惯于以此种姿态生活......

“抱歉！抱歉！我不该在您还在忙正事的时候来打扰......”，古朴厚实的棕木地板上，仿佛被几滴水花溅湿。安德莉亚的声音变得细若蚊鸣，随着自己的哭腔，丢掉了最后的底气。

而我知道该如何打破局势，就像她那天晚上一样，只是凭借着本能，相信我的本能，便毫无保留地，回应了我的救援。

“唔？！”

在突如其来的拥抱面前，整个世界就此凝固下来。不过这次依靠在肩旁的，换了一个人。同时，我们得以共享同样的焦灼，羞涩的红晕一直沁染到耳边，大脑则为蜂鸣声充斥，掉到了所谓思考断片的状态。

“抱歉，我应该考虑更周全的......”

尽管我早已知道，晴天是艾德米亚的常态，通常伴随着万里无云的天气，以及遍及各地的日光。而今天，情形似乎总有些许不一样。

安德莉亚的双脚正沐浴在阳光中，微微的当天。相较于先前，她的指尖微微伸展疏松。裹挟在表层的那抹厚重，也稍稍褪去了些许。两条腿仍端正如尺，双手环环紧扣，一副严肃认真的态势。也许，她仍沉浸在自己亟待完成的任务中，正酝酿如何同面前的我交谈......

早餐已经让机器管家预订好，希望她会喜欢今天的组合：煎蛋、松饼、培根，以及一份热巧克力。只要等待片刻，便能大快朵颐。

期间，我还再三回绝了她想帮我做早饭的建议，以及她对早餐的朴素看法——我可不觉得一份鸡蛋三明治就能作为一天的像样开始。

看来，安德莉亚自己的生活，还远未达到同我这般“现代化”的水准。

为此，我更是坚定了决心。埋头开发社区乌托邦的原因，便在于此：如果能够将3D打印功能稳定落地的话，那每个人就都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乌托邦。

“请问......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安德莉亚的语气仍是吞吞吐吐，不知是因为胆怯，还是因为饥饿。她的话刚飘出嘴唇，便迅速在空气内蒸发。

“快递员小姐，您可以叫我艾丽，或者说，艾丽同学也行。”

在未来，反正也是要为了安德莉亚而打入瑞维什学院的。不如直接顺水推舟，在这里就解决。

“唔～您就是前天晚上的那位客人......以及昨天的......艾丽同学......谢谢......那么，能让安德莉亚先向她们报个平安吗？”

“好的，安德莉亚～很美的名字呐。”

不知是错觉，还是紧张过度。面前的少女忽地陷入到战栗之中。我能感受到她的颤抖。而在“名字”一词脱口而出时，似乎连她的头发都开始随风摇曳，陷入空前的不安中。

但最终，她还是压制住了那阵不安。可安德莉亚的手指仍不老实地摩挲，额头开始渗出汗滴，目光也稍稍瞥向裹在口袋内的手机，一幅跃跃欲试的态度。蝴蝶内产生的丝丝黑斑预示着，她的内心仍暗流涌动。

显然，即便没有“曙光”，安德莉亚也是那种完全无法保守住所谓秘密的人。她的想法基本上都已写在身上，并同自己的语言一起，自然流露出来。

“当然可以，安德莉亚。以及......”

一想到对面还要为昨夜的99+善后，我还是将接下来想说的压回了腹内：她需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解决属于自己的问题。

“抱歉！抱歉！又让前辈们担心了。今天下午，我一定会回来复工的！并且，把昨天晚上应该跑完的也一并......”

“没事的，安蒂卡酱。我的状态很好。并且，就如你讲的故事那样，我也有机会遇到了一个同样善良的女孩子，并且......生活委员酱？.......她也去打工了吗？唔，我也得考虑加油了呢......”

“斯通同学.....难道......你们真的......”

“以及，夸克医生。给我点时间，我会做好一切，把昨天和今天的日记都......”

......

随着头上弥散开的“曙光”，她的所思所想，一并灌入到我耳边的数据库内。顺着飞舞的手指，飘荡的思绪。我也能牵住她的手腕，更进一步地了解到她的人际关系网。

直到最后一处红泡提示消去，安德莉亚才将手机放回口袋。此时，助理早已带走了我留下的那些碗筷，机械摄像头与则同短发女孩面面相觑。以低沉厚重的电子音询问“要不要为安德莉亚小姐热一下培根”。

“不，不用麻烦您了......我，我已经习惯吃......”

然而，对机器来说。她摇得宛如拨浪鼓的脑袋，其优先级还是不若我一句简单明了的命令。

“要，去吧，记得要精益求精。”

伴随着机器助手缓缓离去，我得以等来那个久违的机会。希望牵起她的手，成为她的朋友，然后，解决她的问题。

“对昨晚的那件事，我感到很抱歉。全都因为我自作主张，才让事情变得如此尴尬。”

“不，艾丽同学并没有......本质上，问题还是因为......”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那阵叹息，看来，自己还是不懂说话的艺术。如果在她面前，仍只是沉浸在过往的过失内。最后，双方都只会在推诿责任的泥潭内越陷越深。

“不，不是那件事。而是，安德莉亚，我在还没有征求您意见的情况下，就把您带到了自己家里，并为您戴上了......”

也就是她取下的那枚蝴蝶，同她的瞳孔一般，跃动着天蓝色波纹，同她的心境一般，澄澈透明的“曙光”。

“对不起......艾丽同学，我不该想当然地认为......今天的经历，同那时是一样的——”

如同呵护新生的生命般，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捧起。随后，双手退回胸前，那枚“曙光”便简单的躺在桌面上，只要稍稍伸手。便可轻易将其放回自己的口袋。

“不，安德莉亚。她恰恰是我想交给您的‘见面礼’。就请安心收下，别在您的发前。以及，记住，抬起头来，让她在您的头上闪闪发光。”

女孩若有所思，最终还是微微点头。托起，配上，一气呵成。似乎也就在同时，她的气质也随之变得不一样——显得更挺拔，更坚毅了。

“还是副童子军的模样。”

“艾丽同学，让我想到了一位故人呢......她也给了我类似的东西，曾说了类似的话。”

“抬起头，让自己和额头上的这枚星星般，闪闪发光！”

显然，说的是她别在左侧刘海的那枚星星发卡。它在日光的反射下，映衬出绚烂的金色光芒。同另一侧的“曙光”一齐，将安德莉亚变作了头顶两枚太阳的女孩。同样的光和热，以及同样的......

即便不需要安德莉亚介绍，我都能够简单了解关于这枚发卡背后的故事。

它诞生在一个各类资源匮乏，生活还远不若今日这般便利，社区乌托邦系统还在酝酿，一切都使得人们还需要靠常规手段才能填充空虚，获得幸福，于是将生活变作挣扎的老时代内。它的影响，直到现在还可瞥见些许：

如今纵横四方的黑帮，便是当时的一部分失业者抱团取暖所以形成的集团（Gang），其中还不乏所谓的“天之骄子”。

现在艾德米亚人对于“编制”与稳定工作的崇拜，也诞生于这一时代。他们纷纷选择涌入医药巨头“帕西登斯”（Precedence System）、交通托拉斯“齿轮动力”（Gear Dynamic）、包括我同事所属的“社区乌托邦系统公务部”（Agency for Social Utopia System）等具有国家背景的部门内。为的就是......

是啊，要不是得到了美国政府的批准与“齿轮动力”的赞助。也不可能走到今天。

为了活下去，那时的人们用尽了浑身解数。这当中，就有公益项目“止贫”（“STAP”）的身影：依托这一项目，还只是个孩子的玛利亚·克劳（Maria Crown），得以建起了全艾德米亚最大的福利院，并为混乱时代中被抛弃的一代人，准备了一个家。

而金星，便是“止贫”为所有人特别定制的礼物：福利院的男孩将拿到勋章，女孩则分得发卡。那些出力资助“止贫”的友人们，也有拿到这片荣誉的机会。

但它也已成为历史：随着主要赞助者的纷纷离去，“止贫”的事业也宣告结束，项目名下的资产也被悉数拍卖。其最主要的成就福利院也已被拆除，改建为以社区乌托邦终端体验为主要卖点的大商场。

至于玛利亚本人......三个月前，她便屈服于器官衰竭，结束了自己年仅17岁的生命。下葬时，同样的一枚金星发卡，别在她的发间。

没错，尽管有些武断。但我完全可以说：安德莉亚兴许是得到了玛利亚救济的幸运少女之一。她口中所谓的“故人”，也能且只能是......

于是，茅塞顿开——我终于找到了进一步了解她的话题切入点，由此，也可以顺势推断她的记忆与理智情况。

“社区乌托邦毕竟是沟通虚拟与现实，所想与所在间的钥匙。也就意味着，使用者在它面前，必须充分掌握，并让渡自己的每一丝神经，乃至精神世界每一角的主权。这样，它才能在以感官为媒介进行有效互动。”

阪口老师的教诲，仍在耳边。

“意味着，有三种对象无法实现同社区乌托邦的正常连接：”

“其一是无法协调自身精神的人（I类管控对象）。”

“其二是潜意识内封闭自身内心的人（II类管控对象）。”

“其三是化身为人的非人（III类管控对象）。”

同时，热好的培根再度上桌。借着它带来的那股劲头，我顺势轻轻一推，盘子便来到了安德莉亚的一侧。

她的旁边，还是那杯没怎么动的热巧克力，棕色的水平面，没有分毫下沉的迹象。也像是她会干的事......

那么，就尽快抛出问题，结束对话罢。

“那么，如果方便的话，安德莉亚能说下。所谓的‘故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唔......是......是......”，她的回答被锁在了自己的羞涩神情中，气息在喉咙间断断续续，最终只能化作难以理解的支支吾吾。变做“不能”这个干瘪的词。

“嗯，我明白了。以及，别忘了桌上的早饭。安德莉亚。希望这里的手艺，能让您吃的习惯。”

看似一无所获，但我已抓住了第一块拼图：

既然，安德莉亚能够理解金星发卡与个人间逻辑关系，但却无法具体指明该人物。那么，她也应被归入II类管控对象——有意识地，埋葬了一部分有关过往的记忆。

那么，与之适配的治疗法，也就应是以“曙光”终端为媒介，通过虚拟现实投射其心境，并击垮潜意识内的防御机制，将埋藏在心境深处的相关数据萃取而出。

一方面，通过摧毁潜意识屏障重建连接。一方面，则利用作为碎片的记忆数据，还原作为整体的安德莉亚认知架构。

即击溃“心之守卫”，夺取“记忆碎片”的作战。

而这便需要面前的少女自愿为笔，写下属于自己的故事。也便是我所等待的两个同意。

就在我整理思绪的同时，安德莉亚已经开始料理起桌上松饼与培根。她对餐具轻拿轻放，口中则细嚼慢咽，几乎听不见对面声响，抬起头来，也只能看见那稚嫩面庞现出的斯文模样。

至少，在女孩碰到那杯热巧克力前是如此。在这之后，我的耳边便传来大口大口的吞咽，急匆匆地呼气，以及幸福的吮吸了。最后自然是好奇的眼神望向杯底，在意识到它已空空如也后又转归泄气，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显然，日后得多采购些巧克力。

“艾丽同学，谢谢您的款待......”，三杯两盏过后，少女又恢复了原先的矜持。双手老实地摆在桌前，宛如上课的学生一般：

“如果只是简单地接受馈赠的话，总感觉还是有些，过意不去......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吗？......艾丽同学，我会竭尽全力，做到一切的！”

“那么，安德莉亚。”我简单顿了顿语气，理了理领带，随后便抛出了自己的回答。

“与其说是要求，不如说，是愿望。安德莉亚，还是只能由您来实现的愿望。”

“它们分别是......”

对面的女孩已睁大双眼，压不住自己的震惊，放大的不只是她的瞳孔，还包括正暗流涌动的“曙光”。

室内的空气又一次凝固，随后，似乎连时间本身都定格了下来。

在逐渐褪色的室内，我竭力压住自己动荡不安的心跳，缓缓地，艰难地，提起自己的手臂来。最终，冻结为一副期待握手的态势。

“请牵住我的手，以及，我希望您能同我一起，戴好蝴蝶，系起披风，带上宝剑，踏上场史无前例的冒险之旅。”

“和朋友一起，冒险吗......”

“这是别人所期待的......”

“就像骑士那样......”

隔着卫衣，我似乎也能听见她血液沸腾的声音，以及那兴奋的心跳。久违的，但也极诡异地，她原本呆滞的瞳孔中，得以再度泛起光来。

随后，便是柔软的触感与温热，在我的手心间纵横。十指接触后便紧扣，宛如誓约。

“安德莉亚，为什么，在不了解具体情况的情况下。您就如此爽快地便答应了？！”

“因为，我没有理由，不去实现朋友的愿望呐。即便不是的话......也无所谓呢......”

“毕竟我想，互相支撑，互相关爱，这就是所谓的......人们所期望的‘百合’一词罢。”

“而我，自故事开始时，便想成为这样的，能播撒幸福的‘百合之人’......”

她的身体沐浴在日光中，宛如向阳而生的挺拔柳树。探出的手臂宛如抚摸我的枝桠。而我，也只能在其提供的阴凉下乘凉，并仰视她的模样。

安德莉亚，在您的身上，确实活着不容小视的“错误”啊。

希望在日后，我们能够一道穿过风和浪。带着它，解决它，并在最终，来到属于自己的社区乌托邦。

不过，千里之行，也需始于足下。为了开启我们的远征，有必要准备一张地图，一处场景，以及同样可靠的后勤。

就和放映电影的投影仪需要幕布。若要利用社区乌托邦唤出自己的心理风景，便需要现实场景作为一定的依托。而后者则宛如胶片，在区域不变的情况下，一处风景只能储存一处现实。意味着，要么通过改变环境，要么通过更换场所。才能实现在取走碎片后，开始下一步的展开......

而介于心理空间的私密性，以及追求同心之守卫战斗的便利。现实所处的场域则必须要足够开阔且寂寥无人，这样才能在不被他者影响，且不影响他者的情况下。将冒险变为纯粹的“个人之事”。

因此，我心意已决。在权衡各方条件后，便准备好了第一处目的地。

白鼠工厂——大西岛实验区（The Atlantic Complex）：那是测试社区乌托邦的实验室之一，同时也是存放各类补给的仓库，后援兵力也极其充足......

而时间，则也已确定。

自今日晚七点开始，我将从I.W.Y.处，买下安德莉亚的自由时间。让爱丽丝走入她的兔子洞，开启她的乌托邦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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