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21日 本州岛 东京 涩谷区 唐·吉坷德大厦附近

东京。

这个世界上最繁华、最纸醉金迷、最容易让人迷失同时也是贫富差距最大的地方。

无论是新宿的超级购物中心、银座的豪华奢侈品、充满江户风情的浅草寺、世界上最繁忙的涩谷街道、二次元天堂的秋叶原……人们总能在这里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娱乐圣地。但比起那些让人感到眼花缭乱的东西，在这种不冷不热的夜晚，川崎良平更喜欢去酒吧自己一个人默默喝上一杯。

“川崎？有好长一阵子没在这附近见到你了，最近在忙什么呢？”

“老样子……工作上的各种事情，人到中年身不由己可不是一句玩笑话。”

在川崎良平的认知中，东京的酒吧可以大体分为四类：

第一种是清吧：这类酒吧的规模一般比较小，酒的种类也不多，通常以优秀的摇滚乐和各种文艺主题的聚会吸引来客，也是各国旅居东京的社交狂魔们最喜欢的聚集地，毕竟那句话怎么说？“年轻的时候谁不想当一个文艺青年”。

第二种是休闲会所：这种酒吧往往开在豪华酒店里或是拥有无敌窗景的大厦顶层。精致的灯光和窗外的风景，或许可以让手中的日本威士忌味道更加浓厚，如果看过著名的电影《迷失东京》，那么他应该会喜欢这种曼妙的氛围。

第三种是慢摇吧：这种酒吧里展现的是另一个东京，你完全感受不到平日里日本人的严谨和拘束，这种地方往往伴随着新潮的摇滚乐与令人沉醉的香水味，就像做了一场梦；从踏入舞池中央的那一刻起，每个人都可以丢到恼人的工作、讨厌的上司、无法理解自己的家人，肆无忌惮的狂欢一场。

第四种是居酒屋：这是纯粹以饮酒、聊天为主题的场所，这种地方酒的品类很齐全，价格也最为实惠；同时，也是川崎良平现在最喜欢来的地方。要是在二十年前，他八成会说这种地方是社会失败者的聚集地；可现在，他反而觉得现在的年轻人都已经疯了，喝酒要去那种吵吵闹闹的地方干嘛？每当想起这种奇怪观念的转变，他就会想起那句经典的老话：

在出生的时候，已经形成的社会观念是固有存在的；三十岁之前出现的社会观念是进步与社会变革的代表；而三十岁以后出现的观念，则是扰乱社会稳定与安全的破坏性实例。刚刚步入中年那会，良平几乎每天都在对自己进行不断的精神内耗，他每天都在焦急，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急些什么，睡觉前，他脑子里想的东西可以从亚马逊雨林的猴子，一下跳跃到喜马拉雅山上的僧侣；要么就是从日本的未来和现状，进而联想到明天的早餐应该吃什么……

在发现自己永远无法阻止时间的流逝后，良平的心态已经彻底躺平了——他开始学会了顺其自然，学会了与自己好好相处，有些时候想到自己年轻时犯下的那些蠢事，他甚至会忍不住想要给自己来一巴掌解气；不过转念一想，已经发生且既成事实的事情又有什么值得留念的呢？川崎良平的人生观中，是绝对不可能有后退这一选项的，哪怕是现在也是一样……

“我说你……是不是把身体给搞坏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酒保那里拿到了自己点的“酒水”后，良平便找了个靠角落的地方坐下，要说他为什么这么引人注目——还不是因为他点了一杯牛奶，新鲜出炉、加半茶匙白糖、售价300日元。估计整个涩谷，在酒吧里点牛奶的除了他这个奇葩外，找不出第二个了。

“抱歉了，因为我看你这家伙不太像在喝酒的样子……”

“大冈伊池……你不也一样么？”

川崎良平指了指坐在他身前男子手中的“酒水”，那也是一杯热牛奶——这个世界上出现两片相同纹路树叶的概率是多少呢？这个恐怕只有老天爷才能知道了。

“哦……我喝牛奶是因为我在戒酒，你呢？”

“我早就戒了，现在是滴酒不沾。”

“那恭喜你啊，我这已经是第十二次戒酒了，每次都在关键的时候功亏一篑……比如那些根本就毫无头绪的案子……你就不得不用那种廉价的嗜好品，以防自己的大脑哪天变得精神错乱。”

大冈伊池，或者叫大冈警部，川崎良平的老对手兼好友，虽说是警察……但这家伙给人的第一印象完全就和地痞流氓差不多：油得像是有半个月没洗的头发、长短不一的胡茬、一副螺丝松动的黑框眼镜，根本就像是个那种打三天的临时工，然后就去网吧消费两天，没钱了再去找临工的“三和大神”；可即便是这样，良平每次见到他那双宛若猎豹一般的眼神时，心里总会不由得产生“想逃逃离”的冲动。

还和一般警察不同的地方就是伊池的穿者打扮：无论到哪儿，这家伙总是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夹克，再配上那条可能年龄比良平还大的棉裤，当然了，他会把皮鞋擦得锃亮，这是为了避免在犯罪现场的时候造成不必要的破坏；如果犯罪现场被破坏了，那伊池就会逮着新人一个劲儿发脾气——尽管大多数情况下破坏现场的是他本尊。

“最近东京这里有什么有趣的消息么？”

“喂喂喂——良平你搞什么？我还以为你约我出来是为了叙旧呢，怎么一上来就聊这些？”大冈伊池从裤兜里掏出曼宝路，将两只烟在自己嘴里点燃后，将其中一支递给良平。“想要建康又长寿，抽烟喝酒吃肥肉，敬我们的建康——虽然我没资格说这话就是了，照这样的情形发展下去，我的癌症迟早会得癌症……”

大冈伊池像是打开了什么话匣子，他一边在桌对面胡说八道，一边举起装满了牛奶的酒杯，对于此种状况，良平也只是笑了笑，举杯回敬——他不清楚警察每天都要干什么，不过从对方的脸色八成能猜出一二。平成二十年日本警视厅发布过关于警察数量的统计报告，算上有编制的和无编制的一共二十五万名，而他们却要面对一亿人口产生的治安问题，若是算上奥术师协会的那些执行官……估计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你得癌症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看，你这家伙一点也不关心我……我想叫一份薯条你不介意吧？咱们可以分着吃。”伊池拿出手机，打开这家居酒屋的点餐软件，“靠……我真服了，卡得要死，每去一个不同的酒吧，想要不去吧台点餐还得下各种乱七八糟的软件，就不能出个人，弄个统一的平台么？这样就能省掉许多毫无意义的时间。”

“说重点，大冈伊池警部。”

“好好好——真服了你。”伊池吞云吐雾，“肺腑癌变，再加上酒精肝，不过都是早期；幸亏咱们警视厅每隔半年有一次免费的体检，不然我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的身体出现问题了。”

“能治好么？”

“能是能，但我恐怕得和我的不良嗜好告别很长一段时间了。”

“那就好，东京要是没了你大冈伊池，恐怕会出乱子的。”川崎良平半开玩笑性质的说道。

“我把你这话当做褒奖吧。哦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现在已经不是警部了，你现在应该叫我大冈伊池警视。”伊池从自己胸口处的口袋掏出自己的证件递给对方看，“不过我估计这已经是我这种人能爬到最高的位置了，再想要往上爬，那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恭喜你，我一直觉得……无论在哪种职场环境下，中层干部永远都是最安全的；虽然我之前一直觉得你能当警视正……”

“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当成警视正么？”

“为什么？”

“因为我一直没有抓到你……”

川崎良平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而桌对面的大冈伊池则是露出一脸得逞的坏笑模样。

“噗哈哈哈哈哈——瞧把你吓得，我要真把你抓进去了，你那帮华北组的朋友估计会恨我一辈子。川崎良平……曾经的‘东京之虎’，在新宿以一己之力单挑十个B+评级的奥术师，一战成名。”大冈伊池举起右手，墨绿色的光芒若隐若现，在奥能的作用下，一阵轻风将抽纸送到了他手中，“我说你啊，你这家伙可是那些中二漫画的原型，那些人要是知道了你现在和我坐在同一间酒吧喝牛奶，他们会怎么想？一个无害的神像——‘轰隆’的一下子就倒塌了。”

在看到那束光之后，良平方才反应过来，他差点忘了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是一名奥术师。在日本的社会规则下，奥术师不一定就非得进入到奥术师协会，毕竟奥能敏感者也分高矮胖瘦，有的人可能学了一辈子的奥术，始终无法弥补先天带来的不足，与其面对那种无法打破枷锁的束缚感，不如从一开始就和普通人一样去生活，大冈伊池就是这类人的典型代表，他的奥术师评级是C，这样评级的奥术师在日本一抓一大把，因此他选择了不同的人生赛道。幸运的是，他选对了，当然只是一部分而已。

“欸良平，你也是风元素奥术师，我也是，你觉得我俩单挑，谁会赢。”

“咱们的对话什么时候才能稍微正常一点？”

“没……我就随便问问，不用想都知道是你赢，破风悲、风日祈宫，你掌握了只有自卫队成员才能使用的奥术；我想想看，这就和非法持枪一样，我记得使用非法奥术和非法持枪的刑期好像是差不多的，算上之前那些杂七杂八的罪名……良平你觉得你被抓起来会被关几年？”

“伊池，你我都知道，我们之所以还能坐在这里吹牛，是因为你根本就没得选。”良平有些不耐烦对方这种轻佻的对话了，因此稍微用了一些带有威胁的语气，“当时泡沫经济破灭，大街上到处都是吃不饱饭、找不到工作的人，日本政府根本就没有能力和财力去维持治安，所以你要用到我们，和其他那些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乱放高利贷的混蛋黑道比起来，华北组还算稍微讲点规矩。”

“对喽，所谓的矮子里面拔将军嘛……你们搞的是走私；虽然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但比起那些家伙，还算得上稍微正常些了，你们的那个组长……好像是叫做方德鑫是吧？一天到晚都在说什么规矩规矩……简直烦死我了，可后来我才发现他好像说的还有那么点道理。”大冈的烟快抽完了，但他似乎还没有抽过瘾，又点了一根，“小的时候，我一直想要为正义发声，可后来我发现那根本就是骗人的鬼话。我其实一直想要把你这家伙丢到监狱里，直到我在我上司办公桌上，发现了一沓印有华北组中国结标志的符纸……那一刻我明白了我其实是个小丑的事实。既然无论如何，黑道都必将存在，我们为什么不找个没那么……爱惹是生非的呢？”

“你没必要自责，法律这东西从颁布的那一刻起，就是为了维护统治阶级的利益与社会稳定而存在的，小学的国语课本上就有这句话。”良平摆了摆手，“每个人都是尽可能的活着罢了，你我都一样。”

“是啊……是啊，谢谢你的安慰，这杯敬这个操蛋的社会。”

两人第二次碰杯，似乎在无形之中达成了某种共识。良平忽然想到了俞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想当年诸葛亮仙逝于五丈原，最难过的一定是一天到晚与他作对的司马懿，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良平和伊池都能在某种程度上理解对方。日本的黑道之所以能存在，恐怕就是因为有无数这样莫名其妙的平衡点出现所导致的。

“闲话说的差不多了，还是来说说正事吧，在你向我打听东京最近的有趣消息之前……我想先问问你最近干什么去了？”

小说相关章节：《沧VI：不语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