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

沙翼龙抬起眼睛，面对着眼前的黑色巨龙坚毅地吐出这个字。

夜翼龙那双闪着寒光的蓝眼睛残忍地眯了起来。“哦？这可不是正确的答案。”黯逐语气戏谑，将巨大的双翅向两侧伸开，指尖轻捻，先前悬浮在半空中的炫目宝石王冠在一瞬间凭空消失。

“奇砾，你可知道你的回答意味着什么？它指向的是很糟糕、很糟糕的未来。”

“而我所能看到的最糟糕的一种……也就是你被我杀死，并且是以极端残忍的手段。”黯逐以一种异样的平和语气向小龙发出警告，虽是在阐述着一件杀戮流血的可怖之事，甚至是在对奇砾做着最直白的威胁，可是他看起来却没有分毫的波澜，好像杀死这头本可以“成为他的朋友”的沙翼龙就像吃饭喝水一样顺畅而自然。“事实上，或许我可以告诉你，在我看到的每一种未来里，你都会被我杀死，只是时间地点和方式不同罢了，也就是说如果你仍然坚持自己的选择，你将必死无疑，并且你之后所做的每一件事，只是会加速或者延迟你的死亡，并不能为你争取一线生机。我已经警告了你违抗我命令的下场，聪明的你是否也该再三考虑一下，然后做出正确而完美无缺的决定呢？”

奇砾并未被他赤裸裸的威胁所吓倒。土黄色的小龙努力地挺直胸膛，巍然不动，尽管他的四条腿抑制不住巨大的恐惧带来的颤抖，内心深处的本能也在不断地敦促他躲到身后的石坑里去，离魔龙越远越好。

“我不会改变我的选择的。你是那样狡猾奸诈，不可信任，我怎么敢确保你不会在对我施加的咒语中掺杂邪恶，使我迷失心智，蒙蔽良心，变得像你一样的残忍而虚伪！”

黑龙低下修长的头颅，目光如炬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奇砾清晰地看到，黯逐的脸上，早已失去了镇定自若的神色；而他的眼里的寒光也早已被恼羞成怒的怒火而替代。这家伙疯了，不用他说，他也一定会，或者大概率会直接在这里杀了我的。联想到冰冷的死亡近在咫尺，即便是勇敢如他，也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维持着最后一丝冷静的样子，努力不让声音颤抖着从喉咙里发出来：“那么，你是打算现在就杀了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或许我倔强的态度直接触发了我最惨烈的那个结局呢？”

二

“哈哈哈哈哈哈哈！！”

黯逐突然凭空爆发出一阵狂笑，洪亮得犹如惊雷炸响，刺痛着奇砾的耳膜，它像无形的战鼓一样震荡着狭窄石洞的每一寸角落，头顶的石屑簌簌掉落，仿佛降下一场石屑雨。奇砾下意识后退一步以躲避落到头上的碎石屑，可是紧接着魔龙便紧逼了上来，将他牢牢堵在石坑里，动弹不得。

“真不愧是我最欣赏的最聪明的龙。你说得完全正确。”黯逐笑到，“不过，经历了漫长的对峙，现在我的确感觉到有些饿了。”

“……饿？可是这与你将要对我执行的可怕屠杀又有什么关系呢？”面对黯逐突如其来的偏题行为，纵使机智如奇砾，也摸不着黑龙的怪诞言语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意思，或许，这只是个比喻？并不是他真的饿了，言外之意是他所不知道的呢？

没有夜翼龙的读心能力，他看不透魔龙此刻到底在想什么。但是，当他的目光不经意落到魔龙扁平的腹部，立刻打消了那些莫须有的猜测。

黯逐不但体型瘦削得可怕，腹部也平坦无比，但是这并非是因为经常锻炼而铸就的成果，那是一种异常的、不属于正常龙的平，甚至有些凹陷进去。也就是说，他饿也是真饿……可是这光秃秃的石山内外，别说猎物，连一株草一棵树都没有，他上哪去找吃的呢？

“你之前也看到了，我在千年间仅吃过了一餐，早就消化干净了。尽管我不吃东西也不会死去，饥饿于我而言还是难以忍受。”黯逐的头颅又逼近了奇砾一只手臂的距离，“现在这里除了你我便没有任何的活物，要飞出去打猎会白白地消耗我的精力，我想，作为全庇利亚最聪明的龙，我是不是应该学会变通，就地取材呢？”说罢便伸出分叉的舌头舔了一下奇砾的脸。

三

“什么？！”

难道说这头疯龙……是想把我当做他的食物吗？！

活吃小龙，这绝对是全庇利亚史无前例的莫大恶行！可是在绝对强大的恶魔面前，他一介没有异能也没有念力的小龙，又有什么办法抵抗……

奇砾顿时如同坠入冰翼国的钻石炼狱，冷得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任凭夜翼龙巨大的手爪将他攫抓而起，离开地面。黯逐有力的铁爪牢牢扣住他的身躯，使他想要挣扎也无能为力，但是力道又恰好不至于让他断气。“我还从未品尝过鲜活的小龙是什么味道的呢，尤其是身上总是冒着热气的沙翼龙。”魔龙的蓝色舌头在利齿间急速翻滚着，吐出一串令龙发指不堪入耳的话语，仿若来自地狱的恶魔在低声呢喃。奇砾无助地待在他的爪里，看着黑龙曲线优美的上下颌缓缓张开，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天下最精致华贵的宴席上用餐，手爪将他送入冒着热气的狭长口腔里。

最先迎接他的是黯逐分叉细长的蓝舌。黯逐的舌头大得能覆盖住他的脸，那条细软柔韧的长舌眨眼间便灵活地卷住了他的头部，从下巴绕过，向上裹住犄角，沉重的分量挤压着头顶的帆。舌苔上厚实的粘稠唾液让奇砾感到强烈的不适，宛如陷入湿热的泥浆，鳞片又湿又腻，对耐受干燥、痛恨潮湿的沙翼龙来说，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刑罚。他的五官痛苦地扭曲错位了。为了防止粘稠的唾液滴入，他不得不将眼睛闭起来，也是为了让大脑拼命地逃避正在被活活吞掉的可怕现实，但是鼻腔依旧被浓烈的腐酸臭味填满，这让他的脑子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巨大的恐惧和厌恶中脱离出来思考问题。而事实上，很快他就再也不用费心费脑思考什么了，因为黯逐的巨口已经将他的身体完全纳入其中，现在他全身都被这可恶的舌头紧紧地包裹着，并且仍然在不断地收紧，他觉得自己的骨头几乎快要在这缠绞中散架了。

黯逐用舌头久久地包裹着口中的猎物，时而收紧，时而放松，感受着奇砾身体的律动。“真是意外的美味呢。”他一边想着，一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唾液的分泌。口腔内部的肌肉有规律地收缩着，齐心协力地将猎物往喉咙的方向带。

四

奇砾身处蓝色的柔软腔室，四周是缓慢翕动的软肉，一道道银色的口涎连接在内壁上下之间，在尚存的微光照耀下显得格外亮眼。他的尾巴和大腿下面，就是一排锋利如刃的牙齿，每一颗都被晶亮的唾液浸没。不断从上面滴下来的口水恶臭无比，狭窄的口腔里充斥着这样的味道，令他几乎窒息。然而，尽管身陷囹圄，奇砾依旧没有丧失求生的本能，在自己的头被送进咽喉的一瞬间，他扬起尾螯，朝着正前方轻颤的深蓝色悬雍垂狠狠蛰了一下。尽管他知道黯逐已经是不死不灭的存在，这样的攻击于事无补，但是他至少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希望黯逐能受到有力的打击，至少能因此迟疑一下，然后他就有机会逃出去了。

黯逐大概专注于吞咽，并未读取奇砾的思想，因而看起来像是被吓了一跳。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吞食的过程不得不暂停。夜翼龙恼怒又惊讶地想，这真是破天荒的行为。明知自己已经必死无疑了，居然还有着反抗求生的勇气，实在是精神可嘉。若不是奇砾自寻死路，他一定会相当尊重他，一定会与之结盟，携手共进的。但是奇砾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的请求，更何况他刚才冒犯了自己，竟胆敢偷袭他，这更令夜翼龙怒不可遏。黯逐怒火中烧，喉部肌肉猛烈收缩着迅速吞没了奇砾。

其实刚才同样震惊不已的还有奇砾。他没有想到自己用尽全力的一击竟然看起来不痛不痒，没有起多大作用。相反，喉咙的主人被激起了更大的怒火，他非但没有达到逃生的目的，反而加速了前往死亡的进程。

五

尽管夜翼龙体型庞大，他的食道依旧狭窄晦暗，并且充满了比口腔内壁更有力的肌肉，奇砾被肉壁挤压着匀速向下，速度比进入喉咙的过程快了一些。此刻他的大脑已经停止了任何有关求生一类的思考，只能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将如何以一种前无古龙的方式悲惨地死去——葬身同类之腹。食道内壁强劲的绞合力几乎要绞断他的肋骨一般。黯逐的脖子很长，他在食道里忍受了很久很久的挤压之痛，才顺着食道滑进胃里。

黯逐满意地看着鼓包从喉咙处隆起又顺着脖子滑下，最后转移到腹部。小沙翼龙的鳞片硌得喉咙有点疼，不过完全可以忍受，活龙在食道里滑行的新鲜感觉还令他有些莫名的兴奋。胃囊被食物填满，但是活物带来的饱腹感是前所未有的，尤其是他肚子里的猎物还是一头活生生的小龙。

夜翼龙的胃囊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宽敞，尽管奇砾只是一只小龙，也无法在其中保持站直的姿势，翅膀要紧紧地敛在身侧，才能尽可能少接触胃壁。胃内潮湿闷热，黑暗无光，大概除了他就空无一物，没有海翼龙暗中视物能力的他看不清周围是什么样，不过他凭借触觉肯定了这一点。这家伙一定是饿得非常厉害，奇砾闷闷地想到。现在已经到达这魔龙的胃部了，等再过一会，饥饿难耐的他就要对我进行急不可待的消化了吧，就像消化掉一只蜥蜴、一条蛇一样，将我用一摊比口水更恶心的胃液融掉，然后吸收我的骨血，把我的身体变成他的身体的一部分，永远地融进他的血液之中。

可怕，没有死在阳光充沛的故乡，没有战死沙场，没有因为完成什么光荣使命而壮烈牺牲，死在一头满腔复仇怒火的夜翼龙肚子里，这是我何等的悲哀。奇砾脱力地摔倒在肉壁里，维持着跪趴的姿势，脑海里浮现着过往种种。他想再见见他的朋友，可是现在耳畔不再有朋友们关切的问候、欢笑的声音，回应他心声的只有四周胃壁蠕动的咕噜噜的低鸣，还有黯逐强有力的心跳。他绝望了，彻底绝望了。也许这就是他注定的下场，就这样死去，若有来世，再与他们做朋友吧。

奇砾顾不上对湿热环境的厌恶了。他把脸深深地埋进了脚下的软肉中，等待着消化液把自己彻底融化掉。他不再去思考什么了，只是静静地聆听着胃脏蠕动的声音，等待着骨头酥软，鳞片消融的时刻。

六

然而过了不知多久，预想中的灼痛感并没有到来，倒是传来了夜翼龙有些不满的声音。“你为什么不动了？”他说。奇砾冷笑道：

“先前你不是因为我偷袭你而特别生气吗？”

“可是，如果活的小龙给我带来的感觉和一只死去的鹰别无二致，我会非常失望的。”黯逐的语气竟透露出一丝玩味，显得丧气十足又无比变态。毕竟世界上有谁会把一头小龙活活吞下去又与之对话这些呢？这不是变态是什么！

沙翼龙愤怒地咆哮起来：“你别指望我会像之前那样取悦你了！早知道你比我想象中更为毒辣残忍，我就不该与你浪费那些口舌！”

话音刚落，他的嘴巴就被一团软肉塞住，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陷进了一大团软肉里。黯逐对他的悲愤陈词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将手爪按上肚子，轻轻揉了揉。感受着奇砾的鳞片、尾巴和翅膀与柔软胃壁摩擦产生的轻微瘙痒感，夜翼龙的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倾吐舒适感的低鸣。

“沙翼龙，你让我感到舒服，我的心情非常愉悦。”黯逐心满意足地侧躺下来，突然侧倒的空间让奇砾又在软肉中翻了个跟头。“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接受我的建议的话，我就放你出来，并兑现我原先所有的承诺。怎么样？”

胃里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引得黑龙又舒服得伸展了一下身子。他用爪子轻轻按住胃部，耐心地等待着胃中之龙的回答。尽管站不直，奇砾还是顽强地撑起身子，四只爪子紧紧地抠在肉壁上。他视死如归地冲着眼前的黑暗喊到：“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我宁愿被你杀死，也不会追随一头恶龙。请消化我吧。”

夜翼龙喜悦的神色消失了。他沉吟良久，最后还是趴伏下来，头颅枕着一块平坦的岩石。“那好吧。”他无可奈何道，“这都是你自找的。”

胃壁在主人的授意下工作起来，分泌出源源不断的透明胃液。奇砾终于感受到了预想中的灼烧之痛，他全身的鳞片几乎都被胃液波及了，只留下头还浮在液面上。翼膜和背帆在强酸灼烧中发黑溃烂，冒出黑烟，直至完全消失。胃液继续分泌，不一会，他的头部也完全浸泡在那些透明的液体里了，他的口鼻灌满了粘稠的消化液，腔道灼烂到无法呼吸；眼球也被胃液烧穿，整条龙体无完肤，面目全非。奇砾感受着自己的生命力在逐渐地消逝，痛苦在慢慢地远去，直至身体几乎完全消融在那透明的液体里……

黯逐张开嘴吐出难以消化的尾钩，又伸出手爪抚了抚重新平坦下去的腹部，餍足地打了一个嗝，就地昏昏沉沉睡去，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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