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云爷爷临走前所盼的的好友，终于在深夜中气喘吁吁的来到了院落前。伸手理了理一路上被树丫刮乱的衣服，这才推开院门往木屋走去。

　　可刚把大门推开，从室内透出的灯光直接照亮了前往屋内的道路，定眼一看，原来竟是那屋门大敞而开。粗略扫了一眼，屋内只余一床杂乱的被褥摊在床铺之上，哪还有那位等待自己照料的小女孩。

　　一股不安自内心涌出，不信邪的快步进入屋内，只消一眼便可一览无余的单间，确实诉说着女孩已经离开的事实。

　　“坏了，坏了。这孩子若是出了什么事，日后可怎么跟那老伙计交待呀。”

　　虽然这一路上的奔波早已使年迈的他精疲力竭，可他还是拖着疲惫的身躯，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往山顶赶去。

　　而山顶之上，自依云进入树洞取走红烛之后，已经过了许久。待烟霞消散，依云才缓过神来研究着爷爷最后留下的这支红烛。起初依云还疑惑的摆弄着它，可无论怎么琢磨，也无法让红烛再现它之于爷爷手里时那份妖冶的光芒。

　　依云所幸走出树洞，打算将它先带走，等回家后再看看爷爷留下的书籍里有没有什么线索。

　　说来也奇怪，之前还漆黑的夜空不知何时竟是现出了那满天星河，为这大地撒上一层银白色光芒，以至于不用再依靠手里的烛光就可以看清来时的道路。

　　小手在空中轻轻甩动了几下，烛火确实随着甩动而摇曳起来，但总是又在那最后一点火星即将熄灭之时便如附在烛芯之上似的，待烛身稳定后再重新燃烧起来。

　　眼见无法将这红烛熄灭，不信邪的依云走至岸边，怕损坏了它，小心翼翼的只将烛芯浸入水中，待见到火焰熄灭后再将它抬出水面，可那火焰又阴魂不散的复燃起来。无奈的她只好先将它稳稳置于地面，将沾湿的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也就在这时，老者也终于来到了山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位女孩在深夜独自站在湖边，手里拿着一支形状怪异的蜡烛，心底不禁有些发怵。

　　可眼下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他大体也知道她们家族里的一些不为世人所知的背景，因此只能庆幸于女孩还平安无事。刚刚不见女孩时他真害怕那位神智越来越迷失的老友是否在最后犯下了一个无法弥补的大错，看来他就算是放弃了他自己也还是在保全着这孩子。

　　依云听着身后的脚步，她想说服自己期待会不会是爷爷回来了，可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提不起一丝的在意，彷佛就算是爷爷回来了也无法让她现在的情绪产生一丝的波动。

　　“您就是来接我的陈爷爷吧，是吗？”

　　还不待自己开口，眼前的女孩竟是抢先一步，这倒是让陈秋有些意外。原以为她爷爷的离开会让女孩低落一段日子，可刚刚的话语怎么听也不带有一丝的颤抖，反倒是有着一种纯粹的平静，好似不是从人口中发出。

　　“是的，依云小朋友，大晚上的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山顶呢？”说着将身上的大衣脱下裹在眼前这只穿了一件睡衣的小女孩身上，如今脱掉大衣让本被汗液沾湿的贴身里衣暴露在夜风中，不禁打了个冷颤。再看看这只着一件单薄睡衣的孩子，也不知在这寒风中呆了多久。

　　依云低着头默默地让眼前的老者将大衣拢在自己身上，之前残留所剩不多的情感记忆让她认为自己应该为这在平日里只有爷爷会做的事情而感到酸涩，甚至扑进老者怀中纾解家人们都离开后的苦闷。

　　可她如今却只能疑惑地抬起头，平静地与老者对视着。老者慈祥的笑容闪过一丝的诧异，接着又恢复到那份类似爷爷的慈祥面容。“有什么事吗，小依云？”

　　依云也不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位陈爷爷，终于，老者的慈祥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僵硬地在脸上挂着，眼看就要保持不住了。

　　“陈爷爷，我爷爷不会回来了，对吗。”

　　正当老者快保持不住脸上笑容时听到女孩出声刚松一口气，可还不等这口气呼出，便被女孩问出的内容又重新倒灌回去，这下脸上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一脸诧异的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虽然知道女孩的爷爷，自己的老友，没有明说自己的去处，可话里话外无不透露出他将永远的离开，哪怕自己用依云的借口也无法让他回心转意，他便知道这位曾经被自己仰望的老友已经陷入迷途无法自拔了。因此当他提及托付依云之事时，自己便直接应下，不如说他更担心他的精神状况是否会伤害到依云。

　　可他也不打算在依云爷爷刚刚离开的当晚，在依云如今年纪这么小的当下便直接告知，这未免对眼前的女孩太过残忍。因此当他听到依云的疑问时，本来想打算先趁依云不懂事的时候隐瞒几年，待到依云成熟之后可能也慢慢能领悟到其中的真相，时间会冲淡一切，到时候依云也许能更加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

　　可依云话语里的那种只是陈述而不是期待答案的笃定，让他情不自禁的便顺着依云的话语便接了过去。

　　待缓过神来之时，只羞愧于这枉多依云几十年的人生，竟是不小心将真相全盘托出。

　　亡羊补牢似的慌忙补上一句：“也不一定呀依云，毕竟你爷爷只是说离开一阵不是吗？你先安心和我生活一阵，没准你爷爷就回来了呢？”

　　“不用了，陈爷爷。我知道爷爷离开了，他在我眼前消失的。”顿了一顿，在老者惊诧的目光中，依云还是用那种平静的语调诉说着，“您不用顾及我的感受，我没事的。另外，我也不会跟您离开的，既然爷爷不会回来，那我也不会麻烦别人的。”

　　来不及探究依云第一句话里的意义，倒是依云这种置身事外的心境让他产生出一种她是否打算轻生的念头便急忙道：“怎么会是麻烦呢，依云。你可知道你爷爷对我们家的恩情有多重吗，别看我人前风光，可我却一直苦于无法报答你爷爷，如果不是他就不会有如今的我。现在他将你托付给了我，那你就是我陈秋的亲孙女了，我会让自己的孙女小小年纪一个人流落在外吗？”

　　见依云依旧古井无波的神情，老者只好调整好自身情绪，轻抚着依云露在大衣外毛茸茸的小脑袋，向依云道：“依云，陈爷爷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见依云没有异议，便一脸回忆道：“在我还小的时候，我们家住在一个偏僻的村庄里，村民们人数不多，邻里间都互相认识。因此当你爷爷他们一家搬进来时，便传遍了我们那个小村子。”

　　“可你爷爷他们一家来了之后，不见开垦土地，也不见外出农作，每天只有你爷爷的父亲早上出门，傍晚回家，甚至一连几夜都不见人影。你爷爷和他母亲呀，更是一整天都不见得露一次面。”

　　“说来也巧，有一晚你爷爷的父亲嘱托我们家将他手里的那个包裹送到他们家，本来我父亲避嫌打算让母亲去的，可母亲在出门时却被你爷爷父亲拦下，指明让当时还是个小孩的我去，并将一个护符交予了我并告知今晚绝不能让我母亲出门。你看，这护符我如今都还戴在脖子上呢。”

　　“说来奇怪，向他们这种不合群的人家在我们那个封闭的村庄里是不受欢迎的，如果换一户可能当场就会拒绝了，可我父亲是个老实人，竟是满口答应让年幼的我大半夜横跨大半个村子去村边你爷爷家送那包裹。”

　　“那也是我第一次和你爷爷见面，别看他年纪和我相仿，但当时还冒鼻涕泡的我在沉稳的他面前就像个小屁孩一样，他的气质确实不是我们那个小村庄能接触到的，因此我也就不好意思继续呆在那了，连院门都没进转身就要离开，可他却拉住了我，盯着我脖子上的护身符问道，‘我父亲给你的吗？’”

　　“当你爷爷得知他父亲将这个护身符给我之后，便一脸凝重的说‘你今天不该再在外面露面了，今晚就住我这里吧。’。可你知道的，当时的生活水平，谁能分出精力和物质来修建一座大房子呢，因此除了他父母的主屋外，便只剩他的侧卧，因此当晚我就在你爷爷房里住下了。”

　　“进院门后你爷爷的母亲也在客堂迎接了我，当她接过我送到的包裹后便将它给了你爷爷，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你爷爷听完后便神色紧张的从包内取出一叠黄纸开始在上面画了起来，那也是我第一次领略到你爷爷的本领。小小年纪的便有如此本领，当时的我还和村里孩子们撒尿和泥呢，哈哈。”

　　“起先一切都很正常，待洗漱完后，就见你爷爷拿着他刚画好的符箓在院墙周围张贴起来，除此之外，竟是让我先上床睡觉，他点着油灯在书桌上继续画着什么东西。当时的我也是心大，别人让我睡，我还真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后，只见昨晚虽然朴素却整洁的卧室除了我睡觉的床铺，书桌已经被截成两半倒在地上，衣柜柜门被劈开上半耷拉在柜子上，下半躺在地板。就连那蚊帐，都被划开了三道裂口。”

　　“眼见屋内发生这种状况，你爷爷也不在屋内，我连忙起身向屋外去寻你爷爷和他母亲，深怕出现什么意外。当我出门后往院内一瞧，更是惊呆了下巴。泥巴筑成的围墙虽说不是很牢固，但也不至于出现数个仿佛被巨物撞击后才会出现的豁口吧，院内的柏树也被拦腰斩断倒在地上。四下张望，只见你爷爷和他母亲已经将行李打包整齐坐在客堂等他父亲回来后就要离开了。”

　　“而我的追问也只换来他母亲的神秘微笑和你爷爷的默默摇头。临走前，他伸手取出我塞在领口内的护身符，见被圆环锢住的翡翠失去光泽后才将它放下，趁他母亲不注意，悄悄附在我耳边说‘没事了，昨晚有东西要取你性命，我已经帮你挡下来了，你不要多想。’说着便露出压抑不住的兴奋微笑在脸上，将我送出残破的院落。”

　　“不要我多想倒是别告诉我这内幕呀，呵呵，要我说，这才是这个年龄的小孩该流露的表情呀，依云。咳咳，当天我回去就将昨晚的事和今早你爷爷对我说的讲给父母听了，他们连忙想赶去道谢，可备好谢礼赶到了他们家才发现人早已离开了，因此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不管他们家来我们村庄里有什么事情处理，我们都只是他们一生中的过客。本该是这样的。”

　　“后来我长大了，不满足于待在那小村子里，便随着当时的进城潮一起涌进了锦州，我没学什么本事，村庄里也就当年知青来的时候教我们小孩子认读了一些字，因此除了干一些体力活也没别的活计给我做的。可你爷爷却突然找上了我，询问了我的一些近况，后来才知道，原来我是他第一次独自救下的人，也是他第一次独自面对那些怪异，因此我在他心里也是代表了人生的某个阶段的吧。”

　　怀念的表情流露在了老者的脸上：“当时的他虽然一身本领，可那毕竟不是世俗界的东西，因此在物质上也和我相差不多，倒不如说我凭借着进城这些年的苦干反倒是积蓄比他那种清高不计报酬的人更多呢，呵呵。你爷爷所认识的人不多，有些事也不能对外讲，因此隔三岔五便来我家找我一起聊聊天，一来二去倒也熟络起来。”

　　“那天，我喝多了，加上当时把积蓄拿去囤了一堆商品，赚了点小钱，心态发生了点变化，在他面前大谈我即将购入的那堆商品将会如何让我富贵起来，更是畅想着帮他们家购置一处豪宅，让他们定居下来。你爷爷陪我浅酌了几杯，意识还很是清醒，说起来这些年也没见他醉过。话说回来，他对这些身外的事物是真的看得通透，虽然嘴里拒绝了我的好意，但还是问了我屯居的货物是什么。”

　　“当我说出我打算囤的商品后，只见他手里变换了几个花样，脸色就变得有些古怪起来，试探着问我是否已经购入，当我说还没时他便松了口气，然后一直面露难色犹豫着什么，只是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打消这个念头。等第二天我醒酒后才惊觉这件事可能有什们问题，一阵后怕，不然我几年的积蓄怕是一下全没了。想你爷爷这种嫡仙的人，我本以为他不会参杂俗世的事务的，可没曾想几天后他又匆匆的赶来我店里，递给我一张纸条后就匆匆的离开了，这一消失就是几十年呀。”

　　老者低头再次轻缓的揉了揉依云的脑袋：“后面的事你都猜到了吧？我靠着你爷爷递给我的纸条，避开了当时的陷进，踩上了时代的风口，我一直都很感谢，不，感恩你爷爷对我的特殊关照。他不仅救了我的命，更是让我走上了一条我本该无法触及的道路”

　　“说我不追名逐利那是说给外人听的，依云，你爷爷给我的我永远都会铭记在心的，我不知道你爷爷因为对我的这份特别关照是否会承担什么，但我一直想对此做些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来报答他。如果不是你，他可能一生都不会和我再见面了。”

　　说罢，老者停顿了下来，蹲下身子，双手颤抖地搭在依云的双肩上：“依云，你能给陈爷爷个机会吗，报答你爷爷那些年对我的恩情。”

　　依云仍旧是平静地注视着眼前放低姿态的老人，平静到当老人以为依云也会如他爷爷般离去时，只听见寂静的夜空下传来一声仍旧平静地回答，可这份回答却让满头白发的古稀老人不禁湿润了眼眶。

　　“陈爷爷，我们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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