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布洛塔小姐！请慢一点！”我敢打包票，只要管理员小姐再快一步，我就要跌在地上，被她拖去博物馆了。

“没时间想那么多了！”布洛塔小姐的步子丝毫没有犹豫，反而更快了。

“呜哇！”不小心踢到地上一块凸起的砖头，我整个人都扑倒在地上，被她拽着的手也一巴掌按到了一块凹凸不平的石砖。

布洛塔小姐却没有停下，她头也不回的对我喊道：“前面这栋就是博物馆，进了正门右拐，沿着楼梯一直跑上去就是了，门没有锁！”

搭在地上的右手传来了皮肉撕裂的疼痛，我咬了咬牙，忍着疼痛将身子支撑起来。看起来还好，只是磨破了一点皮。

继续迈开腿飞快地跑向前去，博物馆前这片广场在这一刻是这么小，只消几步就被我跨过了，披着红色衣服的导览员没有拦我，她大概也知道我和布洛塔小姐是去干什么的吧。

「你们要赶快行我的命令，谨守我的律例，遵行就必有平安。」

——《象牙圣经·希捷书》36:27

“要快，布洛塔小姐就在楼上为我拖延时间……”博物馆不知有多少层楼，我也没有心思去细看，我一步跨过两三层阶梯，大腿传来酸痛的信号，但是我却一步都没有绊倒，救人这么重要的事情可一步都不能有差错。

转过天台的门半掩着，外面传来了布洛塔小姐的劝说声：“贝内特同学，请一定要相信，这个世界一定还是我们未曾涉足的角落！”

布洛塔小姐刚刚在展馆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她可是对世界运行的法则深信不疑。

“老师，你为什么一定要来劝我呢？就连我站在这里，从这里跳下去，摔成肉泥，也是写进预言书中的一部分，你不比我更清楚吗？”是一个男孩儿的声音，约莫十六七岁，度过变声期的嗓音中还残留着一丝稚嫩，谁都不想亲眼看见这样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年从这里跌落而下。

只有我能拯救这个男孩了，我的右手握在门把手上，手心蹭破皮的地方蹭的生疼。可这一刻，我竟然拉不开这扇隔绝男孩性命的木门！

“这个男孩就这样从天台陨落，掉在地上摔成肉泥之时，主给你的使命就完成了。”有什么东西在阻止我，我的手拽不动这扇门，另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作出了托举物体的姿势，那上面，一片白色雾气正在聚拢。

不！眼睁睁看着这个男孩从这个天台上跳下，我做不到！

“一切都是为了完成主交予你的使命，一切的痛苦都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你有什么异议吗？”那团雾气逐渐化为实体，是洁白圣匣，是主托付于我的、世间不幸与劫难的载体。

可是，这个男孩，他才十六七岁……

“你的主托付于你的使命，你不愿意完成。”

可是，必须要这样做吗？我的眼睛里有什么热热的东西聚集起来了。

“你尊称我为父，却因一只不幸的蝼蚁而不肯助我吗？”

“你是忘记自己的使命，忘记创造你的主了吗？”

“你要违背主的意愿吗？”

洁白无瑕的盒子就在微颤的左手上，盒子的顶部的锁没有被动过，盒盖却自行晃动了起来，它似乎在努力尝试着自己破开这束缚他的结构、张开来吸收这个世界上最纯粹、最饱满的痛苦。

没有其他的选择，右手再次从盒盖上拂过，锁便打开，空气中无形的物质又一次聚集在盒子开口处，就像在今天上午地下室的门口一样。只不过这次聚集起来的雾气，更加快速、更加漆黑、更加深不可测，我竟开始看不清盒子的样子了。

“请您不要再劝了！即便是最黑暗的地狱里摸不清未来的业火，也比这没有第二选项的象牙之层好！即便象牙圣经里的每一个字都是正确的，我也不想像一颗钉死的行星，在这没有变化的轨道上无尽地循环下去！”

啪的一声，我手中的圣匣竟然掉在了地上！男孩的哭泣声刺破了我内心所制造的、邪恶的外壳。

人要救！主派下的任务也要完成！

来不及检查能否正常运作，我咬咬牙，将这盒子推到门后，再一把将木门拉开，这样就把它夹在了门与墙壁的夹缝之间，加上没有照明的走廊和盒外缭绕的黑雾，定没人能发现这东西。而且就算不受我的操纵，收集痛苦这种事情应该也可以很轻易完成。

我拉开木门，向着那天台边缘的两人走去。

「你们的身体是圣灵的殿，圣灵住在你们里面，这殿是从神而来的，你们不是属于自己的。」

——《象牙圣经·柯林书》6:19

布洛塔小姐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埋怨，的确我来晚了一些，不过应该还不至于太晚。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男孩的眼睛眨巴了几下，好像第一次抬头看见漫天繁星的孩童。

“我叫繁汀。”我走到天台边缘坐在他的身边，咽了咽口水，说出了这句话：“是主派来拯救你的。”

“繁汀，你一定是个流浪者吧。”只是因为看见我，男孩的情绪就稳定了下来，他朝我这里凑了凑，仿佛一只见到新同类的猫咪，但不敢太近，他抬头看着我的眼睛问道：“你所在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次沉默可能只有十几秒，可感受起来却是如此漫长，我不得不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答道：“对不起，贝内特，我自己也不记得我原来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里了。”

“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男孩脸上期待和开心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下去了，像是光芒被遮蔽，一颗卫星运行到行星的背面。

“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了，不过那一定是个虔诚的世界，人们日复一日地朗诵着主的金句，祈求得到主的宽恕。你看，我对象牙圣经是这么熟悉。”我无奈的笑了笑，我的确对住在塔的高处、无休的朗诵经文前的事情一无所知。

“真好，繁汀小姐，你是有信仰的人。”男孩低下头去，轻轻啜泣起来：“我出生于此，生活于此，尽管我们相信是神创造了这个‘完美’的世界，但是我们的忏悔并不能使我们得到祂的原谅、祂的祝福……”

“别这样，贝内特，我相信主已经给我们安排了一个最好选择了。”管理员小姐轻轻拍着男孩的背，“我们无力改变这个世界，但我们有能力改变自身。”

“怎么改变呢？我们又哪有改变的权利呢？”男孩的哭声突然大了起来：“行于固定的路线，生如一本写好的小说，这就是主所降于我们的、无休止的惩罚！”

他的哭声越来越大，仿佛要将肺撕裂，几声沉重的咳嗽又像是要把他的胃给吐出来，几乎要从天台的边上跌落下去，我赶忙上去把他给扶回来，管理员小姐拿出手帕，轻轻帮他擦着大颗滚下的泪珠。

就这样我们离开了天台边缘几步远，不慎跌落的风险也消失了。我轻轻拍打着这可怜少年的后腰，内心向主祈祷起来。

主啊，请发发慈悲，救救这个可怜男孩的命，救救象牙之层失去希望的人吧！他们的生活如同一部舞台剧，每个人不过是手持名为命运的剧本的演员。在这十年同一日的重复故事中，每个人知道无比清楚自己的角色与命运，他们又如何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呢？

主使万物都随自己的计划而行，连恶人也是为祸患的日子而造的。

——《象牙圣经·箴言》16:4

“噗嘻嘻！”男孩的那一滴接着一滴的泪水中突然冒出了一丝笑声，我的手也突然停下了。

“这是什么？”他突然不哭了，抬头看着我。

这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哭的如此难过的孩子，怎么突然就笑了？

“是惊喜。”布洛塔小姐突然说话了，“就像……这样。”

男孩的身子猛地一颤，没错，布洛塔小姐在他的腰上轻轻戳了一下。

“怎么可能……”他喃喃道，“按照粒子的运行规律，怎么也不会有这一出……”

“繁汀小姐，你把世界线给改变了。”贝洛塔小姐突然笑了，她看着我，脚下是冰冷坚硬的博物馆里的千年冰雪，而她脸上像是阳春三月开出的美丽花朵。

“惊喜？”

“是的，你带来了惊喜，你是一位上帝派来的天使，拯救了我们。”贝洛塔小姐笑着，抽出她纤长的食指——嗯，就是今天中午在地下室里折磨我的那一根，在男孩的侧腰上又点了一下。

“老师！我看到了！”男孩的嘴里似乎有一点生气，但是更多的是惊喜——这个世界所不存在的惊喜。

“那就让你看不见！”我坐在男孩背后，一下伸出左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另一只手就贴在了他的右侧腰上。右手蹭破皮的地方还是有点痛，但是无妨，男孩的身体很稚嫩，我的手像是摸在了一团柔软的棉花上，五指微微向中间一滑动，我就感到了怀中这只小兽的挣扎。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繁汀小姐！我很怕痒的哈哈哈哈哈哈……”男孩的身体扭动着，他的腰在我的手掌上蹭来蹭去，很难说得出是我主动还是他更主动。

“既然如此，我也来！”贝洛塔小姐的手像一只迅捷的小鹰，一下就窜进了男孩的腋窝，给他的“惊喜”加了个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轻哈哈哈哈哈轻一点哈哈哈哈哈！”男孩身体扭动的幅度更大了，险些从我怀里钻出去，还好贝洛塔小姐眼疾手快，另一只手一下子将他搂紧，男孩就这样被我们两人缚住，再也难以逃出去。

就这样，男孩的上身的扭动完全躲不开我和贝洛塔小姐两人的夹击了，他的腰肢从我手心溜走，绕一个圈又回来，被我的手指轻轻一抓，就再次逃走到一边去，好像在扭一只呼啦圈一样。胳膊没法把腋下夹住，当然是因为被我刚刚捂住他眼睛的手抓住啦！微张的腋下放着贝洛塔小姐的手，那手掌没有完全伸进去，只是将手指翘起，放进里面，用指尖一下一下在上面画着圈地轻抓。可怜的贝内特，笑声随着她手指的轻抓一阵一阵变大、再缩小、求饶。

配合着管理员小姐的进攻的间隙，我轻轻抓挠男孩细腰的手也就休息一会，轻轻抚摸几下男孩的肚子，也给他带来一些小小的笑意，但是休息结束时，笑意就又会变为欲迎还拒的欢笑声。

惊喜，往往来得这样出人预料。笑声，才是真正驱散烦恼的魔法。

不知过了多久，天台上的笑声逐渐消散，月亮也升起到远方的高处，与布兰特先生晚饭的约定也早已被我们抛到遥远的虚空里。

男孩的呼吸逐渐稳定了，他擦了擦脸上不知是哭的还是笑的眼泪，吸了吸鼻子，抬头向管理员问道：“老师，繁汀小姐，她什么时候会成为我们世界的一部分呢？”

“也许……明天就会了吧。”布洛塔小姐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你知道的，总会有人压制不住好奇，打开装着未来的潘多拉的盒子……”

男孩又用手背擦了一下他的脸，抬头看向我：“繁汀小姐，我们还会再相见吧。”

“嗯，一定会的。”我点了点头。

“有机会的时候，请你把曾经所在世界的故事讲给我，好不好？”他的眼神里又一次充满了期待。

“好！”我点了点头，伸出右手的小指：“我一定会想起来，然后把一切，都详细地介绍给你。”

“谢谢你！繁汀小姐！我会一直期待着这一天的！”贝内特的脸上洋溢起笑容，仿佛要将这座冰冷的城市给融化。他也伸出小指，紧紧的和我的小指勾在一起。

“咚！”背后的门却突然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另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一袭白色衣服遮蔽住她的身体，背上还背着一座巨大的竖琴，比她的人还要高。

“我似乎来晚了呢。”女孩小声嘟囔了一句，远远看起来只是嘴巴动了几下，可是被我看懂了。

“你好，请问您刚说的是什么意思？”这个人看起来有点眼熟，也许我在塔的高处或是什么时候见过她，但是我没有什么记忆。

可是这女孩却微微一笑，她的玉手轻轻掠过背部，那座人一样高的竖琴就放在了她的面前，接着轻轻拨出了第一颗音符：“繁汀小姐，我有点事情找您，可否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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