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棺材裡。

但他還沒死。

有兩個他，其中一個躺在棺材裡。

而另一個他則在棺外，不明情況。

『不能讓人發現他躺在棺材裡』

他的表情晦暗不明，看見屍體的恐懼與那具屍體是自己的衝擊感，讓他好一會兒都手腳發軟。他立即意識到事情不尋常，不能讓這口棺就這樣若無其事地放在家門口。

但也不可能貿然移動，他找來了竹竿，剎有其事地晾起被單遮掩。

他的腦海閃過一絲僥倖心理：說不定他還活著呢？

躊躇半晌，他把視線鎖定在「他」的小臂上，伸手觸及的卻是意料中的僵冷皮膚。寒意從指尖一路蔓延至背脊。

要不報警？或是送去醫院開立死亡證明？

其實他對生命最後一程的流程步驟毫無概念，模模糊糊的想著，也該找個禮儀公司……但他已經躺在棺材裡了？

思緒發散而混亂，他掏出手機。

從今天的日期開始確認，到最後說晚安的朋友的對話框裡的內容，毫無異常，唯一的異常就在這一方小院。

點開「母親」的對話框，他已許久沒有傳訊息問候媽媽，他猶豫良久，還是傳訊息問了。

『媽，問個問題……我沒有雙胞胎兄弟吧？』

因為是凌晨，這則訊息也不知何時才會有回音。

但還好，他沒有會突然來訪的那種朋友，和鄰居互動也不算熱絡，只要提防鄰居發現這口棺材即可。

理想是媽媽那邊回覆了他真有雙胞胎兄弟，那這就可能是一起謀殺案，只要交給警方並確定兇手不會接著對自己下手就可以了。

但萬一不是，那「他」究竟是從何而來。

懷抱一點僥倖心理，然而沒有人會認不出自己。「他」的額頭上和他一樣有嗑到腦袋後縫針的痕跡，左手無名指上也有握筆姿勢不良而造成的薄繭，甚至是前天煎魚時被飛濺油沫給燙傷的位置都一模一樣，他心裡再明白不過了，這不可能是巧合，這就是他自己。

而他無法對任何人解釋，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事，他必須提前想好該怎麼辦。

就這麼放在這裡，屍體一旦開始腐化，不出兩天就該有屍臭了，到時候他才想要銷毀的難度就太高了。

……後山？

鄉下地方的山林道路沒有安裝監視器，他可以先去探探路，找個合適的位置。

有了想法後他稍稍鎮定了些。

而後感覺棺木大開，看見自己躺在裡面很滲人，便使勁將一旁掀開的棺材板給蓋上，直到看不見自己的臉了心裡才踏實了點，卻又不知什麼心理，給那棺裡的自己留了條縫。

他怕窒息。

死了以後當然不用呼吸，但「他」的來歷本來就疑點重重，他不想有千億分之一的機會，自己是窒息而死。

至於已經暗下決定要將「他」埋入土裡的部分則是之後的事了，他沒有心力思考到那去。

儘管注定失眠，他還是理智的在洗漱後上床閉眼休息了。

再來的每一項行動，都需要他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處理。

清早悄悄的找好合適的工具，搬進車裡，他照常時間開車出門，他照了下車內的後視鏡。還好，除了氣色差點，竟沒有什麼異常。

棺還在，他出門前往裡面看了一眼，雖然有些模糊，但已經開始出現屍斑。

看見自己的身體出現紫色屍斑是種很詭異的體驗，除了反胃感以外，他的腦內也敏銳的意識到必須盡快處理了，接下來細菌和酵素開始分解身體，沒有專業設備在這，僅憑天氣微涼是沒辦法延後腐敗、阻止蒼蠅聚集的。

他最好能在今天找好位置、挖好坑，就在今天把這個棺木埋了。

從外頭看去，門口晾的被單很好的掩住了它。

他查過了，可能需要挖一米二到一米五的深坑。土葬已經不合法，火葬成灰才是目前合法的方式，但他沒有能將屍體火化的單位可以送，那顯然也不是他一個人隨便買些木炭、撿些木柴就能解決的問題。

駕車上山，後山他並不常來，路況不熟，他開得格外小心。

幾次為了緩和緊張點開了音樂又關掉。

幾次點開了對話框，見媽媽那邊仍是未讀，而又焦躁的關掉對話框。

總算找到個適合停車的地方，他選好了方向便一路向著深處走去。他想過了，後山不常有人來，但也不能隨便埋在路邊，何況好幾年沒人整理的林子，有些地方竹子長得密密麻麻，底下盤根錯節，地都刨不開，而有些路全是比人高的雜草，他走這麼一趟就已經需要一路砍草才能進去了，那口棺和屍體總共多重他是不清楚，總之不可能扛著進來。

他打算就放在推車上，一路把棺材運進深山裡。因此這趟還要走出一條推車能行進的路。

野草生命力頑強，不用多久就看不出曾經有人走過的痕跡了。

就這麼曲折的走了有一小時，他總算找到一處合適的地方。

一個淺淺的斜坡，滑下去後，土質意外的鬆軟，竹子零散生長在附近，野草也不茂密，給人一種這一區的土質沒什麼養分的感覺。

但這樣更合他心意，不用費力除草，土又好挖。

選好位置後，他才想起，雖然知道大致上要埋的深度，但棺木的長寬，他在出門前並沒有先量好，於是他上網查了。

「全是些模稜兩可的答案。」沒有耐心看懂什麼前底寬，上口寬，厚底寬，最後終於查到一個比較明確可行的：大致上長兩米多，寬一米多，高一米二到一米五。

考慮到他自己不是能幹苦力的人，他決定就挖個兩米乘一米，深一米二的坑。

……再視情況調整吧。

邊挖土邊覺得荒謬，他在給自己挖墳耶？這就是他給自己選的風水寶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山，莫名禿了的一塊沒營養的地？

就這樣的情況，這裡正午竟然還不曬，要不是他挖著土出了身汗，這淺淺涼意還需要穿個外套。

也不知道正常挖這麼一個大坑需要多久，他趕在天黑前竟然真的剷出來了，一切都很順利，來時走了一小時，可能是路被他走通了，出去只走了半小時，到家也大約是平常稍微加班的時間。

家門口沒有異常的騷動，沒有打探的人，也沒有像是埋伏在附近的人，和他過往的每個日常一樣無趣。

停好車，他回到屋內，經過時甚至沒有給就在腳邊的棺木一眼，就像平常一樣開始了洗米做飯。

雖然因為沒心情，在把米飯放進電飯鍋後，就隨便選了個罐頭，沒什麼滋味的潦草結束了晚餐。

在儲物間翻箱倒櫃了找到了推車、千斤頂、照明頭燈、麻繩等等覺得用得上的工具，他在休息了一會兒，天色完全暗下來後，才將棺木弄上車後座，悄悄的再次向後山出發。

『我的屍體就在後座。』

也不知是和屍體共處狹小空間比較可怕，還是那具屍體是自己比較毛骨悚然。

『如果隨便扔出去……』

『隨便讓誰給發現了……』

『就算和我長得一模一樣……』

一路上盡是一些半途而廢的想法，但他還是到位了。

用早已發麻的手將棺木推到推車，他打開照明設備，一路推著「他」照著白天開拓的路線走去。

天色太暗，對推車來說有些太崎嶇的路與重量，他哼哧哼哧地喘著粗氣，足足又走了有一小時才看見那斜坡與挖好的深坑。

將棺木從推車上卸下，他便使勁將棺木推下斜坡。

理想是棺木就這樣順著斜坡滑下去，正正地擺放在挖好的深坑裡。

現實卻是棺木受力不平衡，翹起了一角，並且「他」滑出了大半個身子。

「他」似乎還處在屍僵的階段，就那樣直挺挺的懸在棺邊，說不出的詭異。

而他已經克制不住顫抖的咒罵出聲。

到底怎麼回事啊？他都已經那麼盡力想處理好這個問題了，為什麼還要這樣？存心找麻煩一樣！

他發狂似的拿起挖土的鏟子，一遍遍嘗試將「他」弄回棺木。他可沒有多餘的時間崩潰。

他甚至想：雖然那是他自己，但沒辦法啊，就算弄斷了骨頭什麼的也是不得已的。

再有一會兒，他反其道而行。那有什麼？不躺在棺材裡一樣可以埋啊！只要把棺和人都埋了就對了。

藉著鬆動的土質傾斜棺木，再將「他」往外撥弄，「他」整個人便掉出棺木，直挺挺地貼在棺外。

呼了口濁氣，也不敢多看，把掀開的棺蓋也推進坑內後，他看了眼時間，已經十一點半，七分鐘前還有則訊息。

「在十二點前結束這一切吧。」折騰過度的神經已經有點撐不太住，他開始一鏟一鏟地填土。

填土的速度比挖土快得多了，即將塵埃落定的安心感支撐著他，他大著膽子站上土丘把土給踩嚴了，才推著放了工具的推車往回走。

點開手機，已經將近一點，比預計的時間還晚，但內心毫不意外。無所謂了，他放鬆心情，都結束了。

他點開了那則未讀的訊息。

『你最近為什麼問那麼多次一樣的問題？』

窒息感淹沒了他。

—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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