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秩序井然，令人联想到大天灾前龙门繁华景象的鹊巢主城区而言，港湾区当中这片同样充斥着流光溢彩的商业街区却有着不同的繁华。

这一点，银灰只要从自己办公室的落地窗看出去就能看得一清二楚——这里的繁华，并不是由合法的商场与夜总会撑起来的。

与之相反，港湾区商业街是自由佣兵们的集散地，佣兵们各种各样不一定合法的欲望使得这里发展出了各种各样不一定合法的产业。

银灰只要坐在办公椅上转个半圈，就能在商业街两侧的那些桃色招牌上看见不下百家‘外卖服务’的号码。只要随便找台连着城际网络的手机报上地址，几分钟后就会有自带着避孕措施的漂亮女孩敲响你的大门。

只可惜如今这里有恩雅与恩希雅两个丫头虎视眈眈地时时盯着，他希瓦艾什阁下就算贵为喀兰贸易集团董事长，也休想图谋不轨…

“…咳。算了，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笑着理了理自己微绻的银发，拿起酒瓶倒了一杯白兰地。

抱着一口尘封依旧的文件箱走来的恩雅面无表情地望着白痴大哥一个人傻笑的模样，有些纳闷地问道：

“你到底是开心…还是压力大？”

“怎么，我看起来压力很大？”英俊的菲林人捧着手中圆滚滚的白兰地杯，抿了一口。

“你平时又不喝酒。”恩雅紧盯着银灰手中的酒杯。

而银灰则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平时也不说话啊，恩雅。”

“再见。”圣女小姐放下文件箱，干脆利落地转身走开了。

真严格啊…

…银灰无奈地放下手中的酒杯，伸手打开了桌边那口贴着三角形塔楼标志的文件箱。他翻出箱子里那些陈旧的档案与事件记录，通过快速浏览其中内容的方式，逐渐唤醒心中沉眠已久的记忆。

他还记得过去在那座名为罗德岛的陆行舰上度过的时光，还有那个擅长下棋的家伙…与她对局给他带来的感觉，就像在棋盘上与整个泰拉大陆为敌一样危机四伏且波澜壮阔，每次都令他酣畅淋漓，大开眼界。

在那些棋局的千锤百炼之下，他也终于赶在这片苟延残喘的大地真正寿终正寝之前，带着喀兰贸易站在了鹊巢这块有着独特风景的山峰上。

而事到如今，当年的棋盘大魔王居然在死了几十年之后再次出现…手头还带着即便是如今的他也无法拒绝的条件，实在是耐人寻味。据他所知，过去许多与那家伙走得近的人都遭到了旧日来者各种各样的清算，就算是他银灰，也不是一帆风顺地活到今天的。

例如曾与罗德岛有过深度合作的谢拉格，就曾经在毁灭性的大天灾中处处受人针对，最后甚至到了不得不带着自己的神举族背井离乡的地步。银灰也正是在那之后才带着族人辗转来到了鹊巢定居。

但是现在既然知道大魔王还活着，银灰就不由得相当好奇她当初为何会放任旧日来者在这片大地上为所欲为…以银灰对她的理解来看，这其中肯定还有隐情——

——忽然，楼下吱吱的刹车声打断了银灰的思绪。

如今他的办公室在喀兰集团大楼二层，会听到这些噪音也是难免的事。不过这个高度不仅能为他带来更加细致入微的视野，也能让他在危急时刻打碎落地窗后从容跳楼跑路，就一直沿用到了现在。

而且由于类似的声音已经听过无数次，银灰很快就听出那正是加长轿车的急刹车声，虽然不知为何会来得这么急，但银灰还是很期待见到他过去的那位盟友…

“…兄长大人。”喀兰的圣女一脸不快地走进他的办公室：“你有客人了。”

“我知道。”银灰微笑着推开办公椅站起身来：“一定是我的盟友。”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

某个语气生硬而不近人情的冰冷嗓音在办公室门口响了起来：

“不过，要是希瓦艾什阁下继续允许那些你‘个人特许’的移动机库停靠在港湾区的话，你与我们龙门近卫局之间的合作局势可能就要发生变化了。”

银灰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紧接着就在办公室门口看见那位旧识俏丽而冷峻的脸，表情立刻熟稔地无缝切换成了客套的礼仪性质微笑：

“原来是陈长官！”

他快步走到了自说自话走进自己办公室的蓝发龙小姐面前，礼貌地伸出手打招呼：

“真是许久未见，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文月夫人的元宵晚会上吧？”

“客套话就免了，毕竟我也算是来砸你场子的。”

陈紧绷着脸一把拍在银灰的手上，和他简短地握了握手：

“近卫局有指标的——本地财团的移动机库每年能进多少每个月能进多少都有规定，这一点，阁下身为参与制宪的议员应该再清楚不过。我们不把每周限额送到贵集团已经是最后的情面了，希瓦艾什阁下如今公然挑战近卫局底线，是要我陈某撕破脸皮吗？”

“长官，陈局长，这是个误会——”

“——误会？我看这是对独立原则的挑衅！”

态度冷厉的局长小姐步步紧逼，却一时没有注意到楼下忽然响起的另外一道刹车声，也没能发觉银灰微笑之下正在隐隐约约地重新回到他脸上的自信。

面对陈气势汹汹的问责，早已成竹在胸的银灰摆出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缓缓说道：

“我绝没有要挑衅任何人的意思…”

“是吗？看来阁下已经忘了如今龙门的立足之本究竟是什么。我就提醒你这么一回：如果失去了独立性，我们的下场——”

“——我来得不是时候？”黑发的少女在办公室门口探出头来。

房间里一下子寂静了下来，上一秒还气势汹汹的陈局长此时正死死地盯着门口的人，表情好像见了鬼一样。望着她这幅模样，原本指望着近卫局好好教训一下自家白痴大哥的恩雅很是不满地轻轻‘啧’了一声，泡茶去了。

“抱歉，董事长。”李秘书赶紧站到办公室门口，敲了敲旁边的门板：“我不知道您还…提前约了陈局长。”

“无妨，你做得不错…”

银灰带着胜利般的微笑倚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他从容地拿起手边的小半杯白兰地，胸有成竹地冲着办公室门口战战兢兢的李秘书点了点头：

“…先去忙吧，这里我来处理。”

“是，您辛苦了。”得到首肯的李秘书立刻夹着尾巴逃离了现场。

而陈晖洁则下意识地冲着面前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伸出了手，轻声呢喃道：

“…你究竟是人是鬼？还是说…我只是在发梦？”

“你之前见过我这幅样子？”丰华纳闷地望着她：“没见过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梦里？”

“另外，我此前应该也没有违反过近卫局制定的年指标与月指标。”

银灰握着手中的白兰地杯，轻轻摇晃着温暖其中琥珀色的酒液。不过他只是抿了一口就将酒杯放回了桌上，随即轻轻摩挲着下巴说道：

“陈长官要是梦到这种事发生，可真是太伤我的心了——”

“——银灰你闭嘴！”

陈恶狠狠地回头剐了银灰一眼，后者立刻抬起双手做无辜状。

而丰华还没来得及看热闹，陈锐利的视线紧接着就聚焦到了她的身上。

“那好，就算你不是鬼…”

冷艳的局长小姐追着见势不妙要跑的丰华来到走廊外，一把将她按在了门边的墙上，红着眼眶厉声质问道：

“…那么那时候，你又为什么要抛下我们玩消失？啊！？你说啊！”

“那我是鬼。”丰华缩了缩脖子，改口说道：“你认识的张丰华已经死了，真的。”

“说什么胡话…白痴。”

就在丰华由于陈突如其来软下来的语气而发愣的同时，局长小姐温香软玉的身躯已经贴在了她身上，搞得丰华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而一旁端着斟好的两杯茶来到门口的恩雅望着面前的情形，烦躁地用身后长长的毛绒大尾巴拍打了一阵办公室里的实木地板，气呼呼地转身走开了。

等到陈平静下来，已经是半小时后了。丰华在这半小时里作为陈的等身抱枕吸了不少眼泪和龙涎，心中不停感慨着另一条时间线上的自己搞出来的名堂。

“…失态了，不好意思。”

陈恢复了平日里严肃到有些生硬的姿态，搂着丰华坐在了银灰的沙发上：

“也就是说，之前那架移动机库虽然载着阁下的客人，但也是独立佣兵的移动机库，这确实是我的失误…抱歉，打扰到你们日常营业了。”

“无需介怀，保持谨慎也正是陈局长的职责所在…下次要是能把印着近卫局标志的公车停在车库而不是大楼正门口就更好了。”

“看在丰华的份上，你最好不要有下次。”陈搂着怀中娇小的少女，冷冷地望着他。

“了然。”银灰点点头：“还是说说丰华的提案吧。”

“你们说就好——需要我做什么，她自己会开口。”陈搂着丰华靠进了沙发里。

“哪有被人抱在怀里找人谈判的…”丰华不满地小声抗议道。

可惜抗议无效，陈晖洁抱她的手搂得更紧了：

“你以前就没什么自保能力，现在又这么脆弱，安全上更加不能有任何疏漏。”

“可是你现在两只手都抱着我，又准备拿什么保护别人？”

“唔…”陈愣住了。

“…而且这里可是银灰的老窝，不会有事的。”眼看有用，丰华立刻继续劝到。

陈无奈地松开丰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手搭着剑柄靠在了沙发的靠背上：

“哼，我看是你自己不知道现在你家银灰人气究竟有多旺…整个鹊巢里头想杀他的人，能从他这老窝门口一路排到空港去。”

“我一向偏好亲民路线。”银灰微笑着说。

在意外与异境陈相遇之后，丰华简要描述了特蕾西娅关于打破巨型企业在PNS市场寡头垄断的提案，并将自己带来的手提箱摆在沙发前的茶几上面打开，展示出了其中那些整整齐齐码好的的PNS小盒。

让丰华有些搞不懂的是，面对这些量产货，银灰居然显得很惊讶。

“…真不得了。”

整理了一下表情之后，银灰苦笑着望向手提箱里的情形：

“三十六盒，看光泽像是标准浓度…你就是一路带着这些来到这里的？”

“嗯。”丰华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真是神经粗大。”陈低声叱责道。

“就没有遇上什么麻烦？”

“摆平了。”

“怎么摆平的？”银灰很好奇。

“就一个萨卡兹佣兵，当场放倒了。”

“就一个，是吗…哈。”银灰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冲陈挑了挑眉毛：“陈长官？”

“哼！真是拿我们当傻子耍。”

陈摘下肩头的麦克风，打开了腰间的源石通讯收发机：

“特别督察组全体注意，近日重阳将近，为保障龙门老年人安全，即日起特别督察组进入特种对地搜查状态，同时对空中交通实施管制，无论是要进还是出，都给我先拿机炮对着座舱问完话再放行。”

“明白。”通讯另一头很快发来回应：“进入特种对地搜查状态，开始空中交通管制。”

“局长今天吃枪药了吗？”某人在频道里小声抱怨道：“重阳节要什么特种搜查…”

“…闭嘴！你不要命啦！”立刻有人开口制止：“通讯还开着呢！”

“我弔——”之前多嘴的警员立刻关掉通讯下线。

“——包文俊包警督是吧？下线也没用，收队后自己去领处分。”

陈没好气地说完，关掉了腰间的收发机。

而银灰则端起了恩雅之前重重地拍在他面前的茶杯，泰然自若地微笑着：

“陈长官真是大手笔，这些小事我自己应该也能解决。”

“近卫局也有近卫局的OKR，这次就让给我们吧。”

陈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另外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人我一会儿也要带走。”

“什么人？”银灰故作茫然。

“丰华，我要带走。”陈重复了一遍，挑了挑眉毛：“你有意见？”

“不，怎么会呢。”

望着银灰吃瘪讪笑起来的模样，恩雅心情舒畅地将手中的茶杯轻轻塞进丰华怀里。

尽管签下了巴别塔带来的PNS订单，然而面对陈的要求，银灰最后也不得不妥协，只是加上了一个附加条件——由于丰华终究是喀兰的客人，因此喀兰一方也要派人陪同。

至于具体人选，则是恩雅董事的秘书耶拉。

“真是世事无常，丰华医生。”

特地换上了一身女仆装的美少妇侍女缓缓摇摆着身后漆黑的大尾巴，微笑着跟在丰华身后走出喀兰贸易的大门：

“上次我看见你的时候，你可没有这么小…是某种‘代价’吗？”

“也不是，跟你想的不太一样。”丰华摇摇头。

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她还记得这个所谓的侍女应该和年是一类人。

“你俩差不多别打哑谜了。”

陈将自己顺手拿上的白色雨伞抛还给了丰华，走向了那辆直直开上了大楼门口的台阶堵住了门的黑色防弹轿车：

“上车吧。”

“哟，老陈。”

前面开着车的星熊按着中控台控制后面的车门打开，一边问道：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没有？”

“嗯，还不错。”

“终于捉住银灰的尾巴了？”

“不是，有意外收获。”

陈一把抱起丰华，坐进轿车的后座。

当然，最后为了行驶安全，陈还是将丰华放在了自己与耶拉之间的座位上。

“居然是博士…”

直到发动汽车从喀兰贸易大楼门口的楼梯上开下去的时候，星熊还是显得有些错愕。望着后视镜里黑发少女心虚的模样，穿着正装的鬼大姐忍不住追问道：

“…你之前到底是去了哪儿？罗德岛我先不提，连老陈你都不要了…你不在的这会儿，我们可是遭了不少罪来着。”

“你说的这些…我也是才听说。”丰华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想也是——算啦算啦，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说着，星熊一脚油门将车开上了公路。

装甲轿车静静在特地强化过排水防滑性能的铺装路面上行驶着，周围一时安静得只有雨声。丰华努力思索着自己与陈之间可能的关系，却得不出什么合理的结论。

“想什么呢？”耶拉温和地笑着：“而且还偷偷地盯着陈sir的脸看个不停…真奇怪。”

“没…我要是说我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你相信吗？”

耶拉眨眨眼睛，微笑着点头：“嗯，我相信呀。”

“你等等。”

陈蹙眉打断了她们的对话，严肃地望着丰华：

“什么叫不记得？不记得什么？你说清楚！”

“就是…嗯…”

丰华回想着自己对于游戏剧情的记忆，觉得要说完全不知道事情的走向似乎也不对。她仔细筛选着用词，最终说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消失掉的。”

“…虽然是个麻烦，但这种不确定因素纠结了也没用。别去想了。”

说到这里，陈的表情和缓了不少，虽然依旧冷着脸，但已经没那么严肃了。

而坐在另一边的耶拉则温和地微笑着，看似平静的眼神中却隐含着深意。

不一会儿，轿车开上了区块之间盘绕在天穹之桩外壁上的公路，穿行在朦胧的风雨间畅通无阻地经过了公路上好几个已经成型的近卫局哨卡，朝着龙门陆行舰的方向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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