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矶部——1

“那么——欸，我继续了。”上原亮大用事务性的语气对孝介说。他身穿随处可见的古板西服，五十多岁，身材算不上高，但也不能称作矮小；体型偏瘦，没什么特点。一览无余的头顶已经开始掉发，露出中年男人的疲态。

“是的，请您继续说吧。”矶部孝介现年二十六岁。因此，即便他一向对上原这样的男人怀着一种轻蔑的心理，在这种时候也不得不用恭恭敬敬的语气回答。只不过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

“矶部……孝介先生，平成××年生，现在在久本商务就职，我说的没错吧？”上原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似乎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显得聪明一些，可是在矶部看来，这只会让他的样子更俗不可耐。这家餐厅的空调都开得很低，不过上原干瘪的面皮上还是流着汗水，这也让矶部对他的鄙夷更加深了几分。

“是。”矶部老老实实地应声。

“把我叫来肯定不是就为了确认这些随意就能查到的信息，对吧？”只不过他又补了一句。

“哎呀，不要那么着急呀。”上原从眼睛后面抬起眼睛，他额头的皮肤皱成一团，黝黑的眼珠看着矶部。矶部事后想起这会儿的时候，几乎可以肯定自己那时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不同于此前的某种狡黠的神色。

“这样好吗，峰孝介先生？”

“唔……”孝介从前和高中的几个死党组建乐队、在当地的街头表演时用的名字，却被眼前的这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说出来，实在是很令人意外。

“矶部先生，别那么紧张。我说这些只不过是想要告诉你，我们所了解的当然不只是你说的‘随意就能查到’的信息，还有其他你想不到的东西——顺便一提，当年我家的侄子也听过你的演出哦。”

“那真是……承蒙厚爱。”即使外面的天气高达35℃，孝介依然感到自己的后背涌出一股阴森森的凉意——这个男人看似粗俗，其实背后深不可测。也许是自己太过于轻敌了？他感到对话已经逐渐落入了对方的节奏。

上原掏出一个纸信封，从里面抽出一沓打印的纸张。只瞥了一眼，孝介就明白了对方手里的筹码是什么。不过他并没有费力气去抢夺这些打印纸，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既然又老又瘦的上原敢独身带着这些证据和自己交易，就证明他一定还留有后手，至少还保存了足以一击制胜的副本和原始文件。在把这些东西拿到手、或是确保证据已经销毁之前，自己的处境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喏，你的口味挺有趣的嘛。”上原依旧是一副看不出什么表情的样子。端详着打印纸上的内容。这些纸片上的内容有文字，也有图片。图片的部分无一例外，都是露骨的女性，她们有些面容妖艳，有些清纯甜美，装束和年龄也各不相同虽然黑白色的打印让图片有些模糊，还是能看出这些女人性感丰腴的体态——只不过，除了暴露的样子之外，她们还有一个共同点：这些女人全都是死人。即是说，上原递出的照片上全都是美艳的尸体。

而文字的部分，则是从不同的网站截取的评论记录，或是由一大串字母和数字组成的信息。孝介也能推测出，这些是他先后发在不同地方的评论、邮件和有关个人信息的字符。他心里很清楚，一旦上原亮大将这些公之于众，自己在久本商务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取得的地位将会荡然无存，而不乏通过灰色渠道取得的视频、图片等证据也将成为将自己的未来送入深渊的车轮。上原的目的自不必说，是准备通过这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讹诈一大笔钱财。

“你想要多少？”矶部不动声色地将纸片和信封推回上原面前，喝了一口面前摆放的红茶，同时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如何处理这件突发的情况——从上原的态度来看，他很确信自己取得这些信息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也就是说自己的失手并不严重。如果对方要求几十万……不，大概两三百万的酬金，以他现在的实力并不是全然拿不出手。如果要万无一失地保住眼前的地位，就算在经济上蒙受一时的损失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不，不不不，你想到哪儿去啦。”没想到，上原却连连摆手，一副惊异的神色。

“欸？”孝介也不由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不过他马上掩盖过去，等着听上原的解释。

“哎呀呀，这可真是……我只不过是想确认，结果却让你误会了。”一边说，上原的脸上露出了今天见面以来第一个可以分辨得清楚的笑容。

“请你换上弄脏或者丢弃也没有关系的衣服，吃过午饭之后到这个地方来。”

上原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双手把一张写了字的卡纸交给孝介。

“由我一一说明的话会有些麻烦，所以还是直接看到会比较好。”

说完，上原露出一副终于完成了艰巨的任务的神色，面露轻松地拾起放在一旁的驼色男士提包，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站起身来：

“那么，矶部先生，我的任务到这儿就算完成了。”

“您不和我一起行动吗？”

上原摆了摆手：“我还有别的事情得去办。虽然不算特别紧急，不过必须要按时完成。对了，矶部先生有什么亲属或朋友在本地生活、或是和您有密切的书信、邮件和电话往来吗？如果有的话，请你暂且不要把这些事情透露给他们。”

孝介慢慢点了点头。

“那个，账单……”

上原利落地打断了孝介：“就由我来结账。等矶部先生有了机会也不迟。”

说完，上原迅速付清了账，用不属于他给人印象的动作一溜烟离开了房间。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孝介在心里目瞪口呆。

（二）矶部——2

矶部孝介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来到了纸片上写着的地址。

他本来以为上原留下的地址会是看起来像类似帮派大楼的地方，然后设下圈套，不过在阅读文字之后，他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起码在孝介至今的印象里，没有哪个组长会把自己的老巢设立在一间住宅区的公寓里吧！

孝介抬头看了看周围，这条名为石通街的道路上人烟稀少，路旁也几乎没有车辆停留，算是个偏僻的地方。大概和炎热的午后有关，现在孝介四周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他再次确认了地址——井下公寓，的确是这里没有错。

路边并没有可以遮阳的地方，如果要躲开日光，就要进入四周的小路里面去寻找。孝介并不想在还没有确定对方的意图时做出这样冒失的行动，因此他只是又喝了一口在车站的自动售卖机里购买的宝特瓶装茶饮料，由于天气实在是太热，原本冰凉的液体现在已经和空气的温度无异。孝介在心里咒骂着对方，一边眯着眼睛漫无目的地打量着四周。

这时，一辆不起眼的灰色厢型车突然“哗”的一声打开车门，一个穿着蓝条纹衬衫，留着平头的男人从车里探出身子看着孝介。

一秒、两秒……

就在一阵令人无语的尴尬过后，那个男子关上车门，背着一个半人高旅行包似的的大包裹，另一只手拎着一个挎包，一路小跑朝孝介冲过来。

“哎呀！抱歉抱歉。在车里抽了支烟。昨天夜里喝得太多了，今天脑子有点晕晕乎乎的。”

男人眉开眼笑地说着，的确，他的身上隐隐约约飘来一股廉价香烟的气味。他的动作让孝介想起中学时学校里的足球部队员。

“哪里，请不必在意，我也是才到而已。”

“是嘛——我叫渡边，渡边茂。”

“我是矶部孝介。”

渡边点了点头：“矶部，上原大哥已经跟我说过了。嗯，我这个人单单说话的话就说不好，还是面对实物才方便些。咱们进去吧。”

“哦。那请你带路吧。”孝介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不过他并没有直接表明疑惑，而是打定主意要靠自己观察来得出答案。任何时候都不能把自己的软弱暴露在陌生人面前，而且要巧妙地不让对方察觉到这也是他年纪轻轻就在部门里左右逢源的秘诀之一。

他们走到这栋米黄色的建筑门前。渡边打开一个深灰色的帆布挎包，掏出钥匙，又在密码盘上输入密码，十分熟练地打开了公寓的大门。

“请进。”

公寓的内部看起来比矶部现在居住的地方还要高档一些。

“如果遇到人，也不要慌张，尽量表现得自然就好——不过，有金崎的调查，这个时候也大概不会有人出入啦。”渡边小声嘱咐道，不过他还是显得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多谢你的提醒。”矶部一板一眼地道谢。

“……果然，上原大哥挑选的‘手’就是不一样……”孝介似乎听到渡边在自言自语。

公寓总共有七层楼。两人乘坐电梯一路来到六层，走出电梯，楼道为东西走向，是全封闭式结构，铺着整齐划一的淡黄色瓷砖，让还在事业上升期的孝介在心里连连赞叹。渡边想了想，径直向西走到楼道尽头，紧接着又向北走，来到北侧走廊的倒数第二间房门前，孝介则一言不发，紧随其后。

渡边又拿出钥匙。首先打开了外侧的大门，又用另一把钥匙旋转了几次打开了内侧玄关的大门。

“这不是你的房子吗？”孝介忍不住问了一句。

“哦——”渡边笑了笑：“对呀，等下你也许会被主人吓一跳呢。”

走进室内，首先冲进鼻孔的是一股淡淡的酸味，似乎是从厨房和餐厅飘出的某种谷物和乳制品变质的气味。

渡边也察觉到了这股味道：“哎，看来第一批‘虫’里还是有人工作不太用心……不过还好，感觉不太严重的样子。”

屋内的装潢温和明快，除了开门时的酸味以外，还有淡淡的空气清新剂和香薰混合的味道，和孝介就职的公司里使用的是同一种香型，因此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们身处的房间是客厅，摆放着沙发、茶几和电视等家具，和帮派的本部给人的印象更是大相径庭。至此，他已经完全把和黑帮有关的猜想抛出脑外，现在一心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渡边径自打开一扇室内的门，似乎是通向书房。在他开门时，孝介闻到一股奇怪的苦涩气味，还有些许腥味，不过并不会让他感到不愉快。

“哎呀，察觉到了吧。嗯，这就是生物的本能作为动力支配着男人的嗅觉。”

渡边朝皱眉的孝介招了招手。

“请过来看看？”

由于这间房间处在整栋楼的背光侧，还拉着窗帘，所以孝介站在门口，过了一会才适应屋内的光线。

孝介抬头一看，首先吸引他视线的就是一个半盘着腿坐在地上，身体靠在床边的女子。女子一动不动，黑色的长发一半挂在肩膀上，一半披散开，像黑色的纱巾摊在床垫表面，本人似乎失去了意识。

“喔！”看到这番情景，孝介低声地惊叫出来，接着他反射似的后退几步，却被渡边笑眯眯地推回去。

“别紧张嘛，矶部先生。”

“什么紧张……愣着干什么，要是被发现的话可就出大问题了！”

孝介惊魂未定地怒斥渡边。即便女人看起来还没有任何反应，他想不通渡边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和自己对话。

“虽然按照要求需要佩戴对应的防护用具，不过……矶部先生，你去瞧瞧她的状况呀，说不定能救人哩。”

孝介半信半疑、蹑手蹑脚地滑到床边，伸出左手撑住床的边缘，准备右手按在女人下巴后方的脖子上。在将身体凑过去之后，他发现女人安静地有些异常，脸色也十分苍白。

在触摸到肌肤的一瞬间，矶部的手臂触电似的哆嗦了一下。女子的体温低得吓人，虽然公寓的室内似乎配备了统一的空调系统，正在源源不断输送着冷风，而他们又是刚从炎热的室外进屋，不过就一个人类来说，这温度也太过于异常了。

孝介平复着慌乱的情绪，又将手按在理应是颈外动脉搏动的触点。他的表情显得难以置信。紧接着，他再举起女人的手腕，用凝重的表情感受着桡动脉——活着的人类理应存在的、象征生命存在的力量，在女人身上一样都感受不到。

即使是这样，孝介仍然不能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又小心翼翼地跳到女人的正面，将手伸向被长长的前发遮盖的面部，然而，在小巧的鼻子下也是气息全无。

“渡边先生……”孝介的脸色有些发青：“这个女孩好像……你会做CPR……心肺复苏术吗？”他担心渡边看起来一脸粗像听不懂专业的缩写语，又转而解释一遍。

“哎，不用忙活啦。”渡边仍旧是一进来那副笑嘻嘻的表情。

“可是……说不定她还有救呀！”

“唔，据我所知，这位市岛优莉子过世已经有三四个小时之久了。我刚才只不过是看你的反应太有趣，才……哈哈，矶部先生，真不好意思。你可不要太怪罪我啦！”

孝介微微瞪大了眼睛：“你早就知道了？”

“是呀。上原先生没告诉你，我才想以这种方式让你了解我们的工作。你也是有‘这种’兴趣的人，我说的没错吧？”

渡边做了一个勒脖子的手势。

孝介知道他和上原是同伴，也不便隐瞒。

“没错。”

“所以上原先生才选到了你。我们这些人的工作就是搜集，唔，死人，或者说尸体，并且做相应的后续处理工作。”

孝介有一瞬间感觉大脑变得一片空白，有些不相信渡边的话。他看了看倒在地上，身体尚且还柔软的市岛，不禁怀疑这是不是某个无良的综艺节目特地找来自己做的整人活动，可是看着渡边一脸认真的神情，他的判断又开始左右摇摆。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渡边拍了拍厚实的胸脯，他的声音低沉而浑厚，似乎一点儿也不顾及周围的住户是不是可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那，警视厅的人呢？”

“啊，从形式上来说，还是要小心别透露行踪的。不过这部分也有专门的人负责处理，你不用过于担心。”

“渡边先生，你做这份工作有多久了？”

“我们年纪差得不多，你就随便点，叫我阿茂吧——从我高中毕业以后两年……唔，到现在应该有九……不对，十年了吧。”

“啊，那你就叫我孝介也行——在这期间一直没出过差错吗？”

“自然难免有些小错，不过像你想到的那种一次也没发生过哟。”

听到这儿，孝介总算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样看来至少不用担心下一秒马上有警官出现在门口了。

“你接受的还挺快的嘛。”渡边自顾自点了点头：“难怪上原哥打算把你培养成‘手’。”

“‘手’是什么？”

“像我这样，在公司里本事不大好的，叫做‘脚’，做的类似一般劳力派遣差不多的工作；‘手’的话，就是公司的技术部门。不过嘛，在脚之下，还有几队专门负责底层工作的，他们比脚还要辛苦就是了。”

“照这么说，就还有‘脑’咯？”

“嗯，除了手和脚以外，还有‘眼’，像我刚才提到的金崎，他们专门负责打探消息搜集信息，省了不少我们隐藏行踪的功夫。你看，毕竟让一般人发现咱们的存在不是件好事对吧？像上原哥这样的干部——就像你说的一样——被称作‘脑’，我们的活动计划和上层的调派都是由他们负责的。”

原来上原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孝介心想。

“也就是说，阿茂哥你今天的工作就是……？”

“啊，没错。是上原哥拜托我带你参观我们的工作流程的嘛，今天的任务就是处理这位市岛小姐的肉体啰。孝介你不用动手，毕竟是‘手’嘛，而且又是你今天第一天来。不过为了不破坏公司的规矩，还是请你尽量穿戴好用具吧。”

——看来阿茂知道得不多，他以为我已经是他们这个公司的一员了。

孝介应了一声。他学着渡边茂的样子，从拉开的包裹里拿出手套、口罩、鞋套、一次性帽子和类似无纺布材质的防护衣，手脚麻利地一件件穿好。等他全副武装后，阿茂才刚准备就绪。

“啊呀，你动作真快啊。”渡边笑着说。

“哪里。”

渡边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手头的工作。他一只手放在尸体的腋下，另一只手夹在大腿和小腿之间的凹陷中间，看起来毫不费力地将优莉子抱到和胸口齐平的高度，再把女尸轻轻抛到应该是她生前睡觉的床上，引得床微微起伏了一下，仰面朝天的优莉子胸前的起伏也随之摇摆。孝介看着渡边的动作，仍旧有点紧张，轻轻咽了一口口水。

接着，渡边拿出一块散发着酒精气味的棉球，俯下身子，指着地面上一滩黄色的水渍对孝介说：

“看来优莉子小姐尿了不少。”

“是。”孝介不知道怎么回答。

“哎唷，差点忘了——孝介。”渡边突然停下动作，叫了孝介的名字。

“噢？”

“请你帮我从现场包的二层拿那个……处理记录表，或者把我的手机拿来也可以——真是的，都怪昨天那两瓶酒，我有点得意忘形了，你可不要学这个毛病。”

孝介按照渡边的指示取出一份三张表订在一起的文件，拿到渡边面前。后者仔仔细细地看了两三遍。

“嗯，确认已经对尿液取过样了——如果我们的先头部队像我刚才一样差点疏忽的话，这些痕迹还能作为材料，所以一定要确认，毕竟公司和客户的要求都是很高的，万一被投诉的话可不是闹着玩的。”

“记住了。”实际上，孝介在学校和公司期间也深知那些严厉的投诉可能带来的后果，因此他也不由自主地把渡边所说的要领记在心里。

“其实像个市岛撒的尿啊，还有有时候现场的血迹什么的……唔，这些东西其实不算在我这样的工人的业务范围内。”渡边把用过的棉球扔到一个蓝色的小袋里，一面对孝介说：“不过大家都是吃同一碗饭，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你说对吧？”

“嗯？哦。”孝介模糊不清地回答。在他平常的生活中，见到的更多是同僚与同窗之间互相掣肘，因此他觉得渡边说的话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收拾完地上的东西，渡边站起身来。他叉着腰，思考着下一步工作的流程。

此时，由于不再担心警察的出现，孝介的内心也平静下来，他专心致志地观察着渡边的行动。

渡边首先蹲下身，把女尸摆到一个端正朝上的姿势，接下来，他慢慢脱掉优莉子的淡青色上衣和下身轻薄的白色室内裤，于是优莉子更多的肌肤就像传说中切开桃子表皮后的桃太郎一样暴露在凉爽的空气中。只不过，这位桃太郎是一位散发着魅惑气息的成年女性，而且身上还隔着最后一层障碍，也就是这层衣服。

“要不要凑近点看？”渡边的气息又粗又重，呼出的气体已经把口罩打湿了，因此沾湿的口罩后发出的声音有些呜咽不清，不过孝介还是听懂了他的提议。

“那就拜托了。”

他跨过原本是地上尿渍的那片地板，突然想到，不知道这位优莉子小姐在失去意识之前会不会想到自己身故后尿液横流的丑态呢？她在即将死去时内心又是何种想法呢？不，也许那会优莉子早就失去意识，也想不到这些许多的念头了——想到这儿，孝介心中又忽然产生出一些对于美人殒命的感伤。

不过以矶部孝介本人的想法来看，说到底，那想必是一副十分香艳的景象，是自家的硬盘中储存的东西根本无法与之相比的奇观。假如他当时身处现场，而且不必顾忌后果的话，说不定会像现在这样凑近去仔细欣赏一番濒死的市岛的芳容。

在孝介胡思乱想的时候，渡边已经用看似和他粗壮的肢体极不相称的细腻手法取下了市岛的胸衣，下身的内裤也取掉了一半。孝介看似若无其事，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市岛的身体：他看着市岛惨白、润泽的双腿间那片毛茸茸的毛发、若隐若现、看起来十分富有弹性的肉瓣、还有起伏的胸口处像两颗紫红色的葡萄粒一样位于乳晕中央的乳头，还有……啊，还有渡边手握的内裤上亮晶晶的部分，不知道那是还没有干透的尿液，还是市岛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流出的爱液呢？孝介开始幻想用市岛的内裤和她湿淋淋的阴部之间拉出长长细丝，再把一塌糊涂的内裤塞进市岛的嘴里，看着淫靡的黏丝贴在市岛长着细微绒毛的小腹和柔嫩的脸蛋上，用力把她端庄的嘴唇和光洁的脸颊蛮横地撑开，那一定是个十分具有诱惑力的姿势。

“呼——这就算全都剥干净啦。”渡边“嘿咻”一声站起身来，看起来对于自己的工作很满意。此时的市岛优莉子就像一条被摆在冰块上的大号青花鱼，毫无遮掩地展示着自己年轻健康的胴体，而渡边和孝介就像是站在柜台前挑选晚餐的食客——这让孝介有些面红脸热，只不过隔着遮盖面部的大口罩，并没有表现出来。

“还是得谢谢市岛，穿的衣服不多。”渡边自言自语似的说：“前年在北海道处理过一个滑雪遇难的女人——单单剥衣服就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呢。”

“我猜衣服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吧？”

“是啊。嗯，也许连这间房子里的一些小物件都要收集起来，不过不是我的工作了。”

渡边苦笑着指着楼下的方向，说，毕竟他的小厢型车也装不了太多的东西。

“那接下来，是不是还要把市岛从这儿运出去？”

“就是这样。”

“阿茂，我猜你的车可不能飞到六层的窗口吧？”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孝介已经和渡边茂熟稔了起来。

“那当然啦。”渡边示意孝介已经可以脱下刚才穿着的装备。

“那我们俩怎么才能把一个人运到楼下去？”

“嗯，金崎刚刚已经发来联系了——你瞧。”

出乎意料的是，渡边的linee界面是五颜六色的动画背景。一个备注为“阿金”的联系人在下午一点二十分，大约是在渡边和孝介见面之前几分钟发来了一串孝介看不懂的符号。

“‘0100 0200 0300 0400 0500 0600#’是什么意思？”

“是阿金，也就是金崎喜欢用的简写咯。阿金这个家伙发消息总是没什么规律，要是你以后跟他共事的话还得花点心思揣摩。像这次的还算是简单……”

“噢——前面的两位是楼层，那么‘00’就是没有异常？”

“第一个‘0’是摄像头已经解决、第二个‘0’是说其它也没有异常——我猜的。”

“等等，那么七层呢？我记得这栋楼总共有七层啊。”

“七层才是我们的目的地呀。井下公寓的七楼有一台货运电梯。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是从大门的电梯上楼，而市岛的房间是在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最靠侧面的那扇门离其它的住户比较远，是仅有六楼可以通向七楼楼梯的楼梯。利用这台就可以便利地回到一楼了。”

“那上来的时候……？”

“呀……为了给你开个玩笑才故意的。”

听了渡边的回答，孝介愣了一下。

“哈哈，我的确吓到了——被这间屋子的主人。阿茂，还真让你说中了。”

将优莉子的尸体仔细地摆好姿势，并用保护套固定关节不至于滑脱后，渡边从包裹里取出一个看起来类似枕头的长条型物体。经过迅速充气、支撑后，这个装置就变成了一个圆柱形的气囊，并开始从内部缓慢降温。渡边又再次确定优莉子的尸体无恙后，将其包裹进气囊中，又把气囊包进那个硕大的旅行包内。

“重量没问题吗？”

“没关系，连冷却套的规格都是提前算好的。”渡边又把各种物品分门别类收拾整齐，把散落在床上的、还残留着市岛的体味的几件衣服也叠放整齐，包进密封袋内。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们出门，顺利来到七楼，乘坐电梯回到了一楼。

渡边和孝介先后进入厢型车。虽然他不断谦虚地表示自己的车很小，不过里面的空间还是能容纳一台冷柜和其配套的部件。渡边打开冷柜，把冷却套连同优莉子一同放在其中，然后关闭冷却套的开关，把优莉子的躯体妥善地放在冷柜铺着某种弹性材料的内部。在车厢内部橙黄色的灯光下，市岛散乱的黑发和阴毛闪着油亮的光泽，被冷却套压迫过的皮肤更加白皙，微微闭合、呈一条细缝的眼睛也显得柔媚可人。

孝介感觉到自己的下体蠢蠢欲动了。市岛优莉子——他在心中默念着女尸的名字——可真是个好女人呀。对于死人的性冲动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发酵，尽管他并不是没有和女人做过，但是当真实的沉默的女体放在眼前，孝介还是难以抑制心中前所未有的悸动。孝介曾经听说过，阴毛浓密的女性往往都有很强的性欲，他无比渴望着将自己充血发胀的阴茎毫不留情地刺入优莉子柔软、多汁而诱人的腔内，感受优莉子隐藏在茂盛的丛林后、再也无法宣泄欲望的私处。

是的！矶部孝介，现在就想要和市岛的尸体做爱！

“嗯，孝介，看得差不多了？”

“嗯？哦哦！”孝介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

“她长得很美，对吧？”孝介说。

“的确是这样。”渡边露出一排白亮的牙齿，笑着说：“也许和绫川加奈子、城野幸纪那样的美人比起来还差一些，不过我也觉得市岛很可爱。嗯……和城野幸纪比起来，市岛还要年轻几岁，而且她又不是专业的艺人，我想，如果认真打扮的话，市岛会比城野更吸引人也说不定。”

“可惜她没机会了。”孝介想了想城野出现在电视上的样子，点了点头。至于绫川加奈子这个名字？他并没有印象。

“不过，在キスジツ手下，市岛兴许能变得更加引人注目。”

“キスジツ？”

“啊，就是公司的名字咯。上原先生他们都是这么称呼的。”

“原来如此。”

“一起回去找上原大哥吗？”

矶部孝介思考了片刻：他本来已经完成了课长下派的任务，这次是请了几天的假期，用来处理他认为本来会很棘手的事项。只不过现在看来，无论是上原还是渡边，都没有什么恶意。他的假期还剩两天，于是孝介立马做出了决定。

“好。”

（三）酒井——1

酒井卓也站在陌生的楼道内，旋转着手里的钥匙。

他并不是在害怕，而是在认真思考将要发生的事情的真实性。

卓也于一家当地有名的大学任教。出于各种原因，他所购置的居所距离工作场所有一段并不算近的距离。

往常，卓也通常会驾驶银色的进口爱车在大学和家之间往返，不过，由于前一天晚上受邀和同事小酌，在上个月的23日，他并没有在家中过夜。

因此，第二天卓也在深夜下班后破天荒地搭乘了电车回家。

车站和卓也家之间隔着两条街——这也是不善于运动的卓也往常不会选择电车通勤的原因之一。在从车站下车后，他拖着略显疲惫的身子步行。

让他意外的事情就在那之后发生了。

行走至两栋大楼中间、与大路形成“T”字型的小路时，卓也注意到对面的垃圾站的隔板边缘挂着一个不太协调的物体，正在微微飘动。

卓也心想，真是散漫的行为。

不过，在拐过这条小路、来到对侧的道路上时，卓也感觉到轻微的违和感。

普通的塑胶袋或是类似的垃圾会是这种样子吗？

在四周的路灯光下，一片深灰色、形状怪异的材料挂在垃圾站标识牌的外缘。

卓也好奇地取下这片棉布一样的布片，捏在手里。布片十分干净，而且还具有一定的厚度，似乎是某种器物包装的一部分，不过边缘整齐，不像是用蛮力撕掉或切断的，打个比方的话，类似于包装变速车座椅的布套，为了匹配坐垫的形状而形成一个弯曲的角度，并且能够明显看出和包装其余的部分分离。

而手中的布片就是完整的整体。

如果是家电的包装，那么布片就理应和其余的包装在一起，单独把包装的一部分丢弃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卓也心想。

现在已经过了深夜十二点，刚度过了辛苦的一天，精疲力尽的身体正尖叫着发出休息的命令，自己却在垃圾站翻动一块莫名其妙的破布——卓也嘲笑着自己的无所事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行动，也许是由于近日连续的工作让他无所适从，又或许是对于连续的工作感到轻微的烦躁。只是现在处于四周都无比安静、仿佛只剩下一个人的环境中，这些可有可无的原因都可以抛之脑后，只要任意地做些当下想要做的事情，取悦自己就好。

他点亮手机的屏幕，看到袋子上印着一行暗金色的logo。

“‘马吉克斯’？”

卓也另一只手拉住袋底，把布袋翻过来，布袋内侧里面的材质更加柔软一些，让卓也想起从前父亲用来清洁照相机镜头的鹿皮。而在靠近袋底的地方，还附着着一根细长的东西。经常出入医学科实验室的卓也很快辨认出，那是一根毛发。至于是什么动物的毛发，暂时还无法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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