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急速的動作觸動枝葉，響亮的碰撞與摩擦聲因此壓縮成短促的一道，與對方造成的音頻幾乎重疊。

　　刀尖對槍口。

　　站姿和跪姿。

　　敵軍與敵軍。

　　如同湖泊的綠瞳稍稍睜大，倒映其上的綻紫同樣錯愕。

　　刀和槍的握柄各自緊握，正準備來場生死拚搏，本應用於進攻的力氣卻瞬間化為痛苦的悶哼，兩方同時踉蹌，猛然踏地才穩住身形。

　　她們各自從對方身上看到嚴重的傷勢，就如同自身那般。

　　僵持或進攻，都只有死路一條。很簡單就能得出的結論。

　　指尖率先移開板機，換來垂下刀尖的回應。

　　取得休戰的共識後，她們各自倚靠樹幹相對而坐，開始處理傷口。

　　粉髮女子的傷勢繁多，近乎遍佈全身，但都不算嚴重，屬於很可能失血過多死亡，只要即時處理就無大礙的程度。

　　金髮女子的傷勢很少，卻各個都可怕駭人，左肩像是被子彈擦過般留下缺口，犧牲部分軍服纏繞著側腹的布料濕潤、黏稠且染紅，右前臂的裂傷更是深可見骨。剛剛短暫的對峙雖是左手持刀，最大程度避開了傷勢，也無法阻止鮮血噴濺，冷峻的神色因此皺成一片苦楚。

　　「我來幫忙吧。」

　　音頻和步伐乘著善意而來，敵人的身份讓金髮女子反射性地想提刀防衛，力氣與意識轉瞬從側腹化為鮮血噴濺，對方也在此時立即伸手按住她右前臂的裂傷。

　　女子這才注意到，那把手槍擱置在原地，沒有被隨身攜帶。

　　「真是死腦筋。還以為我們是同一艘船上的人呢。」

　　得益於對方那熟練的處理手法，金髮女子那滿臉的痛苦逐漸收斂，疑惑隨即浮現，半晌後開口。

　　「......妳是敵國的人。」

　　「＂國＂？」粉髮女子重複這個字眼，語調充滿輕視與鄙夷「那種東西，我已經叛逃了。」

　　「為什麼？」

　　「我的同袍們，都死在本該......也本有充裕的機會撤退的戰場上。」

　　聞言，金髮女子皺眉。

　　她在此次出擊前，聽過極為類似的說詞──「本該撤退、也本有充裕的機會撤退的敵軍竟選擇留下，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這次進攻的機會。」

　　「妳呢？妳又是為什麼跑來這裡？」

　　「......我在執行殲滅命令的時候，遭到埋伏......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被團團包圍，只剩下我逃了出來。」

　　包紮傷口的動作頓時僵住。

　　粉髮女子對這番說詞極為熟悉。留守已成事實，設置陷阱以最大程度重創與拖延敵軍，想辦法苦撐至援兵抵達，把握最後一絲渺茫的生機，就是她在叛逃前做的最後掙扎。

　　雙方的說詞，足夠組成數十分鐘前戰場的全貌。兩人同時於心中得出結論。

　　湛紫色的瞳孔與湖泊般的瞳仁不約而同地交會，對視。

　　「原來......是妳。」

　　聽著對方既像是對話、又如同呢喃的字詞，金髮女子閉上眼，深深吸氣後，緩緩開口。

　　「妳有權利處置我的性命。」

　　短暫的數秒，在她的主觀意識中也漫長如數年，每一道樹葉摩擦的輕微聲響都彷彿槍響，每一絲應當沁人心脾的芬芳都猶如硝煙，戰戰兢兢等待的結果，卻是對方繼續包紮的動作，以及一句斥責。

　　「別隨便交出自己的性命。」

　　金髮女子緩緩睜眼，發現對方真的沒有任何攻擊意圖，反而更加困惑。

　　「妳不......恨我？」

　　「妳的部隊也因為我的陷阱幾乎全滅了。算是兩清吧。」

　　「如果我沒有率領進攻的話......」

　　「就會被軍法處置，是不是？」對方反問，語氣卻沒有疑惑，更多的是自嘲，金髮女子好像還能從中聽出些許悲嘆「我們都是聽令於國家的蠢貨。」

　　而那尖銳的字眼，觸動了她的神經，本想迴避的議題重新浮現，在腦海中迴旋出猶豫的漩渦，片刻後才開口。

　　「妳也看得出來，殲滅行動是下下之策？」

　　「我們的堅守之所以愚昧，是因為早已缺糧斷水，要論地形或軍火，我有自信能給予進攻者一定程度的威脅。就算是剛入伍的二等兵，也能知道用消耗戰對付我們是最好的方式。」

　　「但是，上級還是指派我去──去......」話沒能說完，而女子在嘆了口氣後，接了下去「成為戰略上的棄子。」

　　金髮女子陷入沉默。

　　她早在作戰會議上就提出過建言，內容與粉髮女子方才的評論近乎一致，卻完全不被採納，她只好相信上級有更深層的考量，壓下心中的不安，執行命令。

　　現在看來，不被採納的或許只是她的性命而已。

　　而這竟然是她曾宣誓效忠的......＂國＂。

　　叛逃嗎？

　　先前由女子親口述說的字眼，她從沒有設想過的未來，在此刻主動凝聚並縈繞於心頭。

　　「好了。」

　　女子在這時開口，象徵著包紮終於完成，她連忙低頭查看。對方的技術實在令人驚嘆，不知道比她自行處理好上多少倍。

　　正當她以為女子會就此離去時，對方卻進一步出手，將她的右臂繞過自身的脖頸。

　　「咦？」她一邊發出疑惑，同時配合地站起。

　　「憑我們手邊的資源，只能延緩妳的死亡。」女子回答，同時攙扶著緩慢前進「......這種結局，今天已經看得夠多了。」

　　「……最近的村莊，至少要走五公里才能抵達。」

　　「在那之前給我活下去。」

　　近乎命令的決絕語氣，反倒讓金髮女子從叛國——或者說，遭＂國＂背叛的苦澀中抽離。

　　她擅長執行命令。

　　而這道來自粉髮女子的命令，她樂意遵從。

　　「我該......怎麼稱呼妳？」

　　「叫我紙縒吧。」

　　她在心中默念。再念。不斷地重複，確保那音節永銘於心。

　　「妳呢？」

　　「我叫——」

　　「伊呂波。」

　　呼喚聲打散回憶，交疊於胸前的雙臂率先映入眼簾，右前臂那雪白的繃帶尤其顯眼，但她很快就移開視線，望向面前穿著便服的紙縒。

　　一頭粉色髮絲束成高馬尾，純白的高領上衣，及膝的深灰裙擺，再搭配淡色的小外套和點綴用的飾品，一如往常，是輕飄可愛的風格。

　　真好看啊。伊呂波心想，同時暗暗嘆息自己貧乏的詞彙量，接著問道「終於好了？」

　　「什麼話嘛，好像妳等很久一樣。」

　　伊呂波再次低頭，引領湛紫色的瞳孔看向她的裝扮。還是那身武士服，無聲地宣告著雙方準備時間的差異。

　　「這就是妳的不對了。終於從小琉依那裡拿到休假可以出去逛街放鬆，妳怎麼不精心打扮一番？」

　　「要給誰看啊？」

　　「我啊！」

　　理直氣壯地回應，加以叉腰鼓頰的姿態，讓伊呂波哭笑不得，回應道「我沒記錯的話，現在這身服裝也是妳設計的。」

　　「所以今天買的衣服，要在下次跟我出門的時候穿。」

　　面對相當於命令的句式，伊呂波僅是莞爾，主動遞出右掌作勢邀請。

　　見狀，紙縒也面露笑容，抬手搭上。

　　她們並肩而行，誰也不需攙扶誰。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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