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真晝，妳來了！」

奈奈笑臉迎接站在門口的少女，紫髮的少女風塵僕僕，額角兩撮頭髮被全罩式安全帽壓出了向下的直角，十分惹人憐愛的樣子。

然而和煦的臉色卻在看清真晝腳邊行李箱的模樣時丕變。她拋下剩餘的半棵蘋果匆忙起身，幾乎是慌張的，趕在真晝進入病房之前把她攔截下來。

可不能給小華戀看到，奈奈是這樣想的，眼神悄悄飄向行李箱。那個箱子擁有水藍色的外殼。

「怎麼把小光的行李箱給帶來了？就算缺行李箱用，也不應該——」奈奈壓低聲音，卻不失其關切、心焦。病人最要緊的是穩定心態，最怕華戀睹物思人，弄得病情加重。

意外地，真昼卻堅持到底，以她平素柔和的性格是罕見的態度強硬。然後，她也保持小聲音量，說起似乎毫無干係的話題。

「昨天是我就讀聖翔以來，第一次一個人獨佔一個房間過夜。」

不明白她的含義。於是，真晝繼續說明。

「本來以為兩個室友太多，比別的同學都要多，為此困擾了好一陣。但直到昨天才驚覺，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原來兩個還太少了，命運的舞台很輕鬆就將她們從我身邊全部奪走了。」

聽懂了。小真晝她，感到寂寞了啊。

真晝和華戀結下情誼早在入學甄試的時候，除了節假日返鄉以外的日子真晝沒有一刻不是和華戀同住。光的消失影響可能還小，光當然是重要的夥伴，終究相處時間寥寥，真晝失去了光尚且調適得過來；但如今連華戀也不在身邊，最熱鬧的房間一落成為最死寂的，物是人非，以真昼的性格哪受得了。昨晚應該把真昼半哄半騙拉到自己和純那的房間擠一下的，奈奈為自己的疏失感到懊惱。出了噩耗，需要被關愛的不只是病人。

「平時都是聞著小華戀甜膩膩的味道入睡。昨晚沒有了習慣的味道，怎麼也睡不著，滿腦子都在擔心小華戀⋯⋯但我最困惱的時候，聞到了海洋的氣息哦。」

「海洋。那不是小光的⋯⋯？」

「對的，那股氣味就像周身環抱著我，笨拙地給予我安慰一樣。托它的福，隨後整夜無夢，一覺到天亮。」

「我是不懂信息素啦，但小華戀離開一天味道就散了，小光那是⋯⋯七個月了喔？」

真昼慘澹一笑。「七個月又如何？只要我們還記得她，她也還念著我們。我相信不論小光現在身在哪裡，她那樣執著的孩子不會忘記我們的，也是因此她的信息素才會飄散出來安慰我吧？而我又想，我睡不好也算不得什麼問題，小華戀肯定比我更需要小光的陪伴。」

「所以妳就把小光的遺留物全給帶來了。」

「是的。」

奈奈嘆了口氣。按她一貫的保守作派，總覺得杜絕任何可能造成華戀心靈刺激的因素為好，但她能理解真昼也有自己一套合理的思維， 何況真昼更熟悉華戀和光。奈奈曾經能信心滿滿說出「大家的事情，我全都知道喔」，然而往次再演的小華戀已然當不成參照對象，外來者的小光更是所知甚少，還得是她們的室友更有發言權。

至此，也沒有阻止的立場了。

「小真晝～～BANANA～～妳們怎麼站在門口這～～麼久啊？撒了東西嗎？」

「抱歉抱歉，馬上回來！小真晝，這個袋子我來提吧！」

從真晝手中接過裝有數個沐浴用品瓶罐的托特包，讓真晝能空出雙手，方便搬運行李箱。

[[rb:軲轆 > rondo]]、[[rb:軲轆 > rondo]]、[[rb:軲轆 > rondo]]。行李箱的一對後輪轉動宛如命運崩壞的齒輪，就這麼被帶進了瀕死舞台少女的視野，又將令其絕處逢生。

「那個是⋯⋯！」

不出所料，華戀果然愣住了。思念歷時七個月也沒有淡化，生了重病以致憔悴的心靈再度直面光失蹤的事實，依然是非常劇烈的衝擊。

「抱歉，小華戀，我擅作主張把小光的東西給帶來了。我認為妳會需要的。」

真晝跪坐在地上，拉開行李箱拉鍊，陳舊但看得出備受寵愛的白熊抱枕立刻彈了出來，在這寒流天抱枕毛絨絨、暖呼呼的，抱起來舒適極了。將白熊平舉到面前，與塑膠製品的熊眼睛四目相交，面無表情實則憨厚純潔的眼神一瞬間讓真晝湧生流淚的衝動，但為了不讓華戀徒增煩憂，她忍耐住了。打折手肘，面部湊近，鼻子碰鼻子，再一路往棉花裡陷入，直到整張臉都埋了進去，厚實的棉花悶得呼吸有些不順暢，但也正是如此，氣流流經棉花團芯，染上淡淡的海潮香氛，抽抽鼻子，只這麼一聞，心靈就安定了許多。

「小華戀。也要來點嗎？」真晝問，向華戀遞出了Mr. White。後者壓抑不住對光的思念故而點頭。

於是真晝將抱枕置於華戀胸前，華戀只要低頭便可把鼻子抵在上面，自己則跪趴在床沿，依舊佔據抱枕的另一邊。四隻手臂，沒有任何一隻屬於物品真正的主人，一前一後霸佔著抱枕，瓜分餘留在內的信息素。兩個Alpha圍著一顆抱枕幾乎交纏成了麻花，某種無形也無聲之物正在給予她們振作的力量，看在嗅覺閉塞的旁觀者奈奈眼裡，這番景象簡直不可理喻。

「是小光的味道⋯⋯」華戀感慨，近乎詠嘆調地。

「感覺怎麼樣呢？」

「小光她⋯⋯我感覺，她從來沒有離開。一直在近處，很近的地方，比倫敦要近得多的地方，她守候著我們每一個人⋯⋯她在守候著我。」

失去了番的少女扭著唇角，延長而出的犬齒劇烈發顫。然而當距離漸發縮短，上下齒面相碰之刻，咬牙相碰之聲驟然轉而堅定無比。

「如果說Starlight是必然分離的悲劇、是命運。那麼我⋯⋯」

那是交換過命運，命定之番氣息的牽引。

燃爐預熱。織布機潤滑。縫線上針。熨斗通電。鈕扣集裝箱。化妝品色號清點。

本已死寂的一片棕紅，奈奈重新在華戀的眼中看見了星光閃爍。

至今奈奈仍未能理解。是什麼驅使了愛城華戀，這名不求上進的傲慢女神，一躍而起打破數十來次一成不變輪迴的軌跡？又是什麼使得她七個月以來心灰意冷如墜谷底，而今復有餘燼復燃之勢頭？

多麼可悲又惹人憐愛啊，一顰一笑都受其制約。或許是信息素異性相吸自然而然的功勞；抑或是信息素背後所彰表的，那孩子的緣故？

那位相識不超過一個月便從地表徹底消失的少女，她黑髮柔長的輪廓奈奈已經模糊不清，新一任的聖翔Top Star再如何給人印象深刻，在歲月洪流七個月的沖刷之下終究也迎來淡化。

然而小華戀和小真晝，又是如何清晰憶起神樂光的種種，就憑那些細小到肉眼不可見的氣味分子？「信息素」，世上有八成人口根本感覺不到的一種化學分子，究竟擁有怎樣宏大的魔力——是否假使自己也能聞到，就能夠明白海風氣息裡蘊藏著多深刻的憂愁與慰藉，遂而幫她們分攤下來一部分那種若即若離的苦楚呢？

只可惜她不能。一顆幼嫩的果實已慘遭毒手，另又有兩顆正深陷危機，曾誇下海口「由我來守護，永遠，無論多少次」的園丁大場奈奈對此卻無能為力。何等失職。

若我也聞得到就好了。天性隨遇而安的大場奈奈沒有一次如此期望過自己的分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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