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 其三

「谁？」

「呃……」

喵梦刚刚打开门，里面就传来低沉的人声，把她吓了一跳。喵梦探出脑袋望向门内，狭窄的起居室被夕阳完全染红，内室站着一个头发灰白，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喵梦一瞬间以为是房东，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男人的衣着和气质绝对不是住在这种地方的寻常人家该有的。

「我……我才该问你是谁吧？」

「哼……」

男人沉默不语，只是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喵梦，让她感到一阵寒意。话说他刚才说祥子小姐？这个人认识祥子吗？难道他是祥子的爸爸？

「原来如此……您是祐天寺若麦小姐吧？方才没能认出，有失礼数，还请见谅。」

「诶？认识喵梦？」

「敝姓石冈，是丰川家的秘书。您是祥子小姐乐队的成员吧？也许您没有印象，但我们此前曾有一面之缘。」

喵梦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

「丰川家的秘书吗，那你来这里是为了找祥子？」

「你好像有这里的钥匙呢，莫非祥子小姐现在和您在一起？」

「唔……你先回答喵梦的问题。」

「不必担心，我今天来并非是为了带祥子小姐回去。不如说正相反，我想让祥子小姐近期不要回到丰川家。」

「不要回……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近期有些情况，我想祥子小姐近期倒不如继续和辻本先生待在一起比较稳妥，所以擅作主张来找祥子小姐……话虽如此，时机不巧啊，没想到辻本先生竟然还是抛下祥子小姐远走高飞了。」

石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起的纸条，示意喵梦过去。喵梦接过纸条扫了一眼，好像是祥子的父亲留给她的告别信。原来如此，怪不得会一个人流落到网咖。

「我今天本来是想带祥子小姐另寻住处，因为我实在不忍心看她再被人骚扰。嗯……这么看辻本先生离开也不全是坏事。」

「……被人骚扰?」

「哦？看来祥子小姐并没有如实相告啊，倒也可以理解。与其由我来说，倒不如由祐天寺小姐亲自看看，毕竟也不完全是与您无关的事。」

石冈走到门口的储物柜旁，从最下层一个被拖出一半的箱子中抽出一个文件袋，取出一沓文件递给喵梦。

「这是！」

这是一份祥子和Ave Mujica的经纪公司签署的对赌协议合同，经纪公司会为祥子的企划提供包括场地费和宣传费在内的前期启动资金，并且允许祥子担任制作人，祥子则必须在出道三个月的时间节点达到一个巨大的累计营收额，否则就需要向经纪公司返还大比例的投资额。并且协议也没有给予祥子绝对的自主权，允许经纪公司对祥子的运营决定进行干预，却要求双方都必须对运营决定保密，甚至不能告知乐队成员。

「这完全是霸王条款吧！祥子，她还是未成年人吧，这种协议真的……」

「请您看看倒数第二页。」

喵梦按他说的翻到倒数第二页，这是监护人对合同内容已知并同意的声明，丰川弥生的签名和印章清清楚楚的留在协议上。

「在监护人同意的情况下，即使祥子小姐还未成年，这份合同也是具有法律效力的。也就是说，祥子小姐现在背负着巨额的债务。」

「简直不可理喻，你们怎么会同意这种协议？」

「您说的确实不错。不过这笔欠款虽然巨大，对丰川家来说却实在微不足道。只要夫人有意愿，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让这笔债务一笔勾销。这与其说是祥子小姐的经纪公司的对赌协议，不如说是祥子小姐和夫人之间的。只是夫人大概没有想到，祥子小姐会执着到这个地步。」

「……」

「不过正如之前所说，现在情况有变，祥子小姐不回家反而是正确选择。这些祥子小姐的私物我本来是想替她收拾掉，如果祐天寺小姐不嫌麻烦的话，不如替我转交给祥子小姐吧。」

喵梦正犹豫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人家出现在二楼的门口。

「喂，还没有收拾好吗？嗯？怎么还多了个人？」

看来这位就是房东了。喵梦正想解释，石冈抢先一步上前去。

「不好意思，这位女士也是祥子小姐的熟人，祥子小姐的私物就交由她处置了。另外，您院墙的门上被弄脏的地方，我们日后会找人上门帮您清理，具体时间之后再跟您联系。给您带来诸多不便，十分抱歉。今天我就先行离开了。」

石冈浅鞠一躬，大步走出门去。估计是被石冈的气势镇住，房东也没什么反应，就这么放他离开了。

「那个……」

「你就是来拿东西的是吧？快点拿走，不然我都没法继续出租了。还有，让那个小姑娘把钥匙还给我，我这里……」

「啊，钥匙的话在我这……」

喵梦掏出钥匙，刚准备递给房东，却被眼疾手快的房东一把抓走。

「这样就两清了。跟那些人说清楚，让他们不要再来打扰我这个老人家了。」

「给您添麻烦了吧，真的很对不起，我会和他们说的。」

「唉……那个小姑娘……她是个好孩子，可惜碰上这种混账爹。我真的不是想赶她走，但我也一把年纪了，我也不想让我女儿看到我家被弄成这个样子啊……」

老人拿着钥匙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向门外，声音越来越小。看来在外人眼里，都会觉得是祥子的父亲欠了债连累到了祥子吧。

喵梦翻找了一下箱子，把刚刚的合同还有祥子的放在箱子里的证件装进包里。打开橱柜看了看，里面的景象十分寒酸，只能看到祥子的校服和几套常服，也包括第一次见面时祥子穿的那套。喵梦把几套衣服一起装进了自己带来的购物袋里，最后把橱柜上的人偶也放了进去。环视一圈确认没有其他需要带走的东西之后，喵梦提着袋子走出了房间。

由于意料之外的碰到了名叫石冈的男人，耽搁了不少时间，现在时间已经是五点半左右了，天空由火焰般的红色渐渐转变为刚刚开始凝固的血液一般的夹杂着紫色的深红。昏暗的街灯已经亮起，大概是由于年久失修，那灯光就跟摇曳的烛火一样忽明忽暗。道路上依旧不见人影，和喵梦相伴的只有乌鸦的鸣叫。

「这什么鬼地方啊。」

喵梦缩起脖子快步往停车的地方走，但是越走就感觉双腿越发沉重，如同陷入泥沼。

「祥子每天都要走这种路回家吗……」

不知为何想到了祥子……想到了昨晚祥子的那张脸、那双眼睛。那时，如同被炽热的尖刀贯穿心脏一般，巨大的冲击让喵梦的身体几乎麻痹，呆立在原地许久，才慌乱的逃开。

祥子……你到底是什么……

喵梦停在一盏路灯下，打开包，取出那份祥子签下的协议，目光停留在那个祥子需要支付的金额上。

差不多是我现在存款的总额呢……

奇怪，祥子欠下的钱，和我的存款，我为什么会产生把两者放在一起比较的想法呢？

父母努力工作了一辈子，还没来得及用这笔钱享受生活就离开了这个世界，留给我的只有两本存折和一笔保险金。一次都没见过亲戚们的为了这笔钱对我百般谄媚，面对我的时候会露出僵硬的笑容对我嘘寒问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却会说我这种冷漠的孩子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如果不是为了钱绝对不愿意照顾这种孩子。

原来如此……只要有钱的话……

无意间，我了解到了哪怕是未成年人也可以通过网络赚到大钱这件事，我开始尝试在网络上以「喵梦」的身份活动。令我惊讶的是，现实生活中没有任何人喜欢的「祐天寺若麦」，只需要在网络上扮演「喵梦」，就能受到大家的追捧。

视频广告、打赏、工商，账户里增加的数额终于开始超过消耗的数额。十万……二十万……但是还不够，我还要更多，我要利用我的青春，赚到让周围的人趋之若鹜、愿意为之陪伴我到死的财富。

「为什么会选我呢？」

「脸和……数字吧。」

那还真是，求之不得啊。

可是，这么说的她，其实根本不在乎钱吧。可以轻而易举地赌上如此巨大的金额，这份用我的父母还有我的人生换来的钱，对祥子的家族来说却不过是挥一挥手这种程度的事。明明如果只凭你一个人的话，就要为了这笔钱搭上整个人生了，真令人不爽啊……但是……

祥子……你到底是什么……

喵梦看向右手一直提着的购物袋，里面装着祥子哪怕离开丰川家也一直留在身边的物品。校服、私服、人偶，象征着祥子从过去延续到现在的生活。目光停留越久，这个袋子也就越发沉重。

「呼…….嘻嘻嘻……」

喵梦大概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发出了诡异而凄惨的笑声，此刻她的脑海里只有祥子昨晚祥子的那张脸。她改变方向走进路边的一条小巷，径直走向一个铁皮垃圾箱，把右手提着的购物袋整个扔了进去。

「你已经……不需要这种东西了吧……」

喵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小巷。仿佛刚刚被意中人告白的少女，她强装冷静地转身离开，却在走过转角后面色潮红、浑身颤抖，兴奋到不能自已。

「啊……祥子……」

喵梦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脚步如同跳起舞蹈般轻快。她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活着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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