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龜傳》第五篇 不歸路

月光倒映在水光蕩漾的湖面，與之相襯的是一潑傾瀉的銀漢，底下還有澄淨的湖水被四周蔥鬱的樹林和連綿山峰環擁。湖面上站有兩個人，其中一人雙膝跪在水面上，寬長的袖口大半浸在水裡。

「無顏相見⋯⋯」

跪著的男子還沒說完，站立的老人就嘆了口氣。

「你在這做什麼？」

「對不起，我⋯⋯」

「甭再提了。」

站著的老人鬢髮已白，長長的鬍鬚垂到胸下。跪下的男子低著頭，默默不語，他的背影在皎白月光的映照下格外清晰，似乎是很年輕的樣子？

「只知道貪玩⋯⋯」那人停頓了許久才繼續說道，「看在我苦心勸你的份上，快回來吧！」

年輕人感到十分羞愧，冷汗直流，一滴滴的汗珠從臉頰滑落，在月光的反射下比任何珠玉等稀物都更來的璀璨耀眼。他的身體在顫抖，偌大的不安籠罩在他頭上。

「這番話你有沒有聽進去？你啊，到底何時要清醒⋯⋯」老人嘆了口氣。「這份孽緣老人我可沒法子處理啊。」

一些飛鳥劃過夜空，須臾之間，明月被黑雲翳照，湖面上的光暈倏然一片黯淡。

「解不開的牽線與死結！」那老人悵然說道，「錯已鑄成，命定如此，孽緣難遷。好吧，你再躊躇一會兒吧⋯⋯」他的身影旋即如雲霧一般的消散，只剩下跪著的青年的啜泣聲迴盪在湖水面上。

「該如何是好呢？」他心中默念道，「雖然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可我打從心底不忍歸去。」

他抬頭看了看被雲層蓋住的天空，明亮的眼眸，可比湖水更嫵媚呢，他的白皙臉龐堪比月色皎潔，纖細的秀髮柔順地垂下肩膀，果真是位絕世的美男子。

「想來這幾千億個歲月來孤獨萬分，今日終於覓得了一個伴。好不容易才遭遇了與我惺惺相惜的人。只道是緣份如此，我又能如何呢？」年輕人不平的想道，「不過如今孽緣已成，倒不如滯留在世塵不回去算了罷。我何故須單個兒的受苦，平白無故的撐擔天地？我不服這沒道理的命運，又有何不妥呢？當初若不是我的功勞，眾生又如何能無憂無慮的長存？倘若到時天陷地坼，我也早已不在這世上。」

幾許的眼淚落入水中，霎時間，波濤洶湧起伏，水面大起大落，將青年也沖走，徒留一道似大龜般的殘影。

「我不會再委屈自己了。」

⋯⋯

「嬴兒，嬴兒？」

嬴兒自夢中驚起。現在是深夜丑時，萬籟俱寂，剛下過雨的路面上沒有任何一台車輛駛過，只剩路燈無力的照應著黯淡的漆黑。房間的地板上擺放兩人的書包，明天—不對，已經是今天了—就是星期一上學日。

「你全身都濕了，剛剛還聽到你喃喃的說著夢話呢。」

他睜開夢中淚濕的雙眼，發現自己方才睡覺時緊抱著浩睿，無論是頭髮和睡衣褲都被汗水貼黏在皮膚上，隱隱約約有一種不安的感覺。是剛剛做的夢嗎？不大記得了，只感覺在夢結尾時自己化身成了一隻大龜，不過世上哪會有那麼大的烏龜嘛！果然是做夢而已。

「怎麼了嗎？」

「你剛剛抓我抓的很緊，呼吸很急促，」浩睿睏倦的說，「我怕你是氣喘之類的。」

「我沒有氣喘啦。」嬴兒把右手貼在額頭上，黑暗中的視覺已經恢復，牆上的時鐘顯示半夜兩點多。頭開始覺得有點痛，心中總有一股彷彿忘掉什麼很重要的事的懸空感。

「這樣喔，那趕快睡吧，明天還要早起。」

「是今天啦。」

嬴兒再度睡下，頭痛變得比方才稍加減輕了一點。

⋯⋯

距開學已經過了一個星期，所有的事情差不多都步上了軌道，世人皆知國一生最喜歡的就是談戀愛，而嬴兒班上的同學也不例外。然而，在戀愛開跑前，一定會有排山倒海的閒談八卦作為起跑的信號。

「我跟你說喔，你不覺得立羽和曉晴很像一對嗎？」在第一節國文後的下課，湘惠和坐在她前面的琴萱說。

「我覺得沒有啊，這已經是你第三次亂湊對了。」琴萱小聲的回答，「而且前兩個一點也不合。」

「哪有～～還寧和寬宥明明就很搭。」湘惠語氣拖長的反駁道，「他們見到面會打招呼欸。」

「就算還寧和寬宥還好，但羸嫈和浩睿這一對也未免太誇張了吧。」

「哪裡誇張了啦！現在這個時代男男很常見啊。」

「即使是這樣也讓人難以相信啊。」琴萱稱道。

「不信你看，」湘惠說，兩人的視線轉向後面的羸嫈和浩睿，嬴兒正整個身體轉過來和浩睿講話，有說有笑的，「他們感情很好啊。」

「他們只是正常的朋友而已。」

「朋友間相處的好，就會心生愛意了啊。」

「才不會咧。」

浩睿看見嬴兒背後的琴萱和湘惠正望向他們，便也向他們開了口問說聲「怎麼了嗎」，嬴兒也回過頭來面朝湘惠琴萱兩人。

「沒有啊，」琴萱說，「只不過是湘惠覺得你們的感情很好而已。」

「是喔。」浩睿接著說，「聽說嬴兒最近蠻受女生歡迎的不是嗎？」

「什麼啦！」嬴兒害羞的說。

「比起羸嫈，比較受歡迎的還是立羽和寬宥吧。」湘惠說，「你看，他們周圍總是會有一些女生。」

「的確，」浩睿說著，右手滑過羸嫈平順纖細的頭髮，「比下去了呢，你還得再加油才行。」

正當浩睿與嬴兒拌嘴時，立羽從前排走了過來。他不像大多數教室裡的人穿著黑色制服外套，短袖之下露出如浩睿一樣深膚色的手臂，稍比浩睿高一些，也就是比嬴兒高出許多。

「欸，你忘了跑學務處了。」立羽插話道。

「哎呦，」浩睿說，「你怎麼知道？我記性真的不太好。」

「點名簿還在桌上啊。」

「喔。」浩睿說完後起身去最前面拿講桌上的簿子，隨意拿了桌上的一支筆胡亂的在每一行打勾，就帶著簿子快步走出前門了。

這時曉晴從旁邊走來，問立羽說：「你們剛剛在說什麼啊？」

「沒有啊，就提醒風紀去交點名簿，副班今天沒有來。」立羽說。

「還寧嗎？她今天好像感冒請假。」曉晴說，「你今天有要打球嗎？」

「有啊，每天都有。」立羽回說，「教練說這一屆的新生要加緊練，每天都快被操到累死。」

「你是排球隊的嗎？」一旁的湘惠問道。

「對啊，」立羽說，「聽說學校是籃球隊比較強，但我還是比較喜歡排球。」

「所以你也很會打藍球囉？」曉晴問說。

「還可以啦，」立羽說，「不過應該沒浩睿那麼強就是了，聽說他強到可以跟九年級的學長單挑欸。」

「是喔，」嬴兒心裡想，「我從不知道他那麼厲害。」

「你覺得浩睿怎麼樣？」立羽問湘惠。

「還不錯啊，只是不知道成績好不好。」湘惠說，「如果既會打球功課又好，一定會有很多女生喜歡。」

「我看他還長得還不錯看啊，就算功課不好還是會有很多女生喜歡吧。」曉晴說。

「但是我覺得浩睿對女生沒什麼興趣欸，他從開學就一直和羸嫈講話，說不定他喜歡的是羸嫈。」湘惠興奮的說道。

「你又來了，為什麼總是要組奇怪的cp？」琴萱責怪說，「不能只是普通朋友嗎？」

「不要把羸嫈當空氣啦，他現在就在這裡聽你們講話欸。」曉晴說。

「欸欸欸，你覺得浩睿這個人怎麼樣？」湘惠貼近嬴兒，靠近的問。

「痾⋯⋯就⋯⋯⋯就那樣啊。」嬴兒結巴的說，「沒有特別怎麼樣⋯⋯」

「你覺得你們誰是受啊？」湘惠緊接著問。

「湘惠！」琴萱焦急地喊道，「要適可而止啦。」

「真是的，為什麼女的都那麼愛 BL ？」立羽不悅的說。

突然間鐘聲在這時響起，所有同學一一緩慢地回座，在嬴兒座位附近的那些同學們終於也散了。「真是的，」嬴兒心想，「幸好有打鐘。」面對湘惠的問題，那時嬴兒已經緊張到失去回答的能力了呢。他們似乎只是視之為玩笑話，沒有要當真的意思，讓嬴兒鬆了一口氣。浩睿在這時氣喘吁吁的跑進教室，嬴兒聽見他抱怨為什麼教室離學務處那麼的遠。

⋯⋯

放學時分，有些人打鐘後急忙背起書包走人，也有不少人留在教室裡一邊收拾書包一邊與同學們說笑，浩睿則是和立羽一樣去廁所換球衣。教室裡只有嬴兒是孤單一人的在書桌前整理他的書，他現在沒什麼事可做。

「要先走嗎？但要去哪裡呢？」嬴兒想，「我身上有浩睿家的鑰匙，要自己回家嗎？」

嬴兒就這麼在坐在座位上發獃了半晌，一直到放學後的第二次鐘聲響起，是球隊和課後社團活動開始的鐘聲。

「浩睿應該開始暖身了吧，」嬴兒心想，「要不去看看好了。」

於是便拾起書包，將日光燈、電風扇等都一一關上，步出了教室。

嬴兒班的教室在青龍樓的四樓。整間學校由六棟建築物構成，分別是青龍樓、白虎樓、朱雀樓、玄武樓、多元館與東海院（游泳池），前四棟樓按正方位圍成了一個長方形。其中，朱雀樓和東海院只有兩層，白虎樓因為體育館的觀賽臺有五層樓，其餘的皆是四層樓。面北的玄武樓有通道外接大馬路，人稱玄武門，通道由四扇高五公尺寬二尺五的朱色木造大門構成，每扇都有鐵鑄的獅獸咬著鎖環，以及一道高高的門檻，若要使重物通過，則必須打開最旁側的門扉，再將門檻抽開來才行。南面的朱雀樓也門可以通行，只不過是極為尋常的伸縮門，再普通不過了，可以直接通往小巷和住宅區。

嬴兒下到了一樓，穿越四棟樓環繞的東操場，再經過多元館，一路上半個人都沒有，只有大王椰子、老榕樹，以及幾株垂柳作伴。他來到西操場，再走過去就是東海院，眼前就看見籃球隊在練球。

只見幾些汗流浹背的男生在打球，一下子暴力衝撞，一下子大喊大叫的，四處都是運球轟隆隆的震地聲，害的嬴兒心中不禁升起厭惡之心，才剛剛到就想掉頭走人。對了，浩睿呢？在一群又一群穿著黑隊服又快速移動中的男生中看不見他的身影，「真是的，他到底在哪裡？」嬴兒想著，盼了又望，總見不到他的蹤影。這下嬴兒可真想走了。他回頭走向玄武門，一個人孤單的回家。

「早知道一開始就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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