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椎名立希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粗绳紧紧绑在一根水泥柱上。

她并不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只能够凭借昏暗无光的环境和一股汽油的味道判断，这里可能是某个地下停车场。

立希开始整理现状。

记忆里，在自己还清醒的时候似乎还在学校。好像是跟周围的同学聊了聊乐队的事情。

之后，她就突然觉得很困，于是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这里。

学校的保安形同虚设她是明白的。在MyGO还没成立的时候，她就被外校的千早爱音追得全校到处跑，居然完全没引发什么门卫或巡逻员的主意。

但是，自己怎么想都不会是那种会被绑架的人。

自己的家庭条件只能说比较普通，如果真要选择诱拐的话，去找月之森这样的大小姐学校绝对会更好。

而寻仇之类的更不可能了。虽然自己也清楚自己性格暴烈，但自己身边的圈子都很照顾自己，不存在什么仇恨。

至于爱情……她压根就没觉得这种事会存在。

正因如此，对于合理主义者椎名立希而言，相比于被困在这种地方，无法理解绑架者的动机才是更令她恐惧的事情。

远处传来啪塔啪塔的脚步声。

一般的运动鞋可走不出这种动静，立希心想。

在不涉及个人情绪的时候，她的冷静有时候会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脚步声的主人逐渐走到她的面前。

那个人的全身都裹在黑色的风衣之内。

身高大概与自己相差不多，所以是女性。

踏出那声音的来源是一双被擦得锃亮的长靴。

而她的面部……戴着一个华丽的面具，半张面容都被遮盖在繁复的花纹之下，另外半张则因为昏暗的环境而看不真切。

那人手上拿着的东西是……皮鞭和警棍。

立希感觉自己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很明显来者不善。

那个人在她的面前站定，像是思索着什么一样，用手撑起下巴盯着自己。

立希明白，如果想为完全被压制的自己扳回一点优势的话，就只能在最开始就使出绝招。

于是，她开口确认道。

“……海铃？”

2

八幡海铃喷了出来。

字面意义上的，“噗”的一声。立希甚至有一瞬思考着那面罩会不会被喷出来的口水弄脏。

随后，海铃像是泄了气一样垂下肩膀和头。

用她那标志性的低声说道。

“我还以为自己隐藏得挺好的。”

“早就暴露了好吧。”

立希对她身份的确认几乎在电光石火之间。

虽然自己很不愿意承认，但自己对这个名叫八幡海铃的女人实在是过于了解了。

或者说，她们两个压根就是知根知底。

那双靴子还是你之前发Line炫耀给我的。立希心想。

“……所以，这是闹的哪一出？”

立希只当这只是死党之间比较过激的玩笑，就这样随口问道。

但她没预料到对方的眼神极为认真。甚至——带着一丝她从未遭遇过的凶狠。

“如你所见。你被我监禁了，然后之后会被我殴打泄气。”

“……哪有犯人会告诉被害者这种事的。”

但立希也明白，这就是属于海铃的合理主义的体现。

哪怕到了被监禁的地步她们也会真诚相待，这感觉真是奇妙。

不过，“泄气”啊……

立希实在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要说的话，可能互相送饮料的分量不太匹配，以及就是上次临时跑来乐队帮忙的事情还欠对方一个人情。

但海铃不像是会为这种事情计较的人。

立希的性格就是有问题就问。

但是，她的文句终究没有说出口。

因为海铃的第一道鞭笞已经挥下。

3

对方完全是认真的。立希一瞬就理解了这一点。

因为鞭打袭击到自己大腿上的疼痛甚至让原本的问话都无法进行。

立希的身体因反射而猛地前倾，但又被束缚住自己的粗绳所限制。

“虽然我想大概不会这样吧，但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的话。”

海铃用绿色的双瞳居高临下端详着立希。立希觉得那眼神仿佛是夜间巡猎的野狼。

“大概是嫉妒吧。”

但是她吐出的言语却显得有些软弱。

立希呜咽着，勉强着自己理解对方所说的内容。

“——呜呃——嫉、嫉妒……”

但没等她缓过神来，海铃就抬起了脚，对着立希的腹部狠狠地踏了下去。

强烈的呕吐感伴随着剧痛袭来，让她无法维持清晰的思考。

“我以为你会跟我是一样的。曾经是一样的。”

海铃微妙地切换成了过去式。

立希其实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她们之间这种程度的交流就足够了。

从认识开始，立希就从海铃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孤傲”感。她知道对方也是一样的。

但是，性情孤傲并不意味着其本人就是完美而强大的。这点她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如同深深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劣等感一样，海铃也有着自己的软肋，那就是归宿感。

再结合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答案就很明显了。

“我以为、——三角同学，会跟你一起……呜呃——”

一记不留情的巴掌扇在立希脸上。她感觉自己流鼻血了，鼻腔被温热而猩红的刺激所充斥着。

“那也已经是过去式了。”

4

立希记得海铃好像有跟同班的三角初华组成乐队。

而且，因为三角身份的特殊性，那乐队应该会处在一个MyGO一辈子无法企及的高度。

正因如此，她才从来都不去关注这些。

天天看身边比自己强的人的后果就是半夜用被子捂住头痛哭流涕。

在经历过数次这样的事情之后，立希就强迫自己不去关注同龄人乐队的发展情况。当然她喜欢的Afterglow是例外。

所以，她自然也不知道海铃的乐队经历了什么。

不过根据她说这句话时，极为罕见的带有情绪的颤音来看，显然状况非常糟糕。

“……这样啊。”

但立希不是那么会安慰人。而且现在这个状况也明显不是能安慰人的状况。

所以她只是率直地感慨。

“我也很难理解。明明才待没多久，但是却郁闷到受不了。”

“感情真好啊。”

二人惯常的跳过过程直接说出结论。

海铃无疑非常重视这个新乐队。

但是，她却被背叛了。

正因如此，她的归宿感被治愈又被重新打碎，所以便陷入了疯狂。

“……我明白了。如果只是想出气的话就任你打吧。”

立希觉得现在的状况，或许这么说才是最优解。

但是她似乎真的错判了对方。

海铃完全被那句话激怒了。

“——是你啊！”

如同野兽一般从喉头发出的嘶吼。

立希生平第一次没有理解海铃省略的前半段的含义。

她这辈子都不会理解。就像无法真正理解高松灯一样，她对“感情”的判断总是有些错位。

海铃用长鞭狠狠挥香立希的膝盖处。

因为没有肌肉组织保护，这次的痛感超过了之前的总合。

而且，海铃心中些微的道德底线好像也在刚才被解放了。

海铃俯下身去，直接用头撞向了立希的脑袋。

在这极近距离内，她用怒目死死盯着对方。

是她没法说出名字的东西。

是她心中能够称作自己最早的归宿的东西。

也是她如今正视图用尽全力去伤害的东西。

5

海铃举起了刚才为止一直没有使用的警棍。

因为失去了所以要继续失去，因为绝望了所以要更加绝望。

这是兼具自我破灭和施虐冲动的狂暴心绪。

这样的野兽就居住在海铃的心中。

在她面对那些支援的乐队的纷纷扰扰时，在她与已经不需要自己的立希交谈的时候，不断积累着。

如今总算是到了无法积累的时候。

她便像这样猛烈地暴烈地无言绽放。

警棍在空中划破风声。

咔嚓。

真正痛苦到极限的时候，人是无法发出声音的。

因为连振动声带的力量都被剥夺了。

立希听见的无疑是自己的腿骨碎裂的声音。

骨骼碎片从内部扎向自己的肌肉，连带着产生的极度痛楚令她差点失去意识。

眼前清晰的景象连都无法映射，只留下夏夜的烟花一般，在眼前飞溅的火星。

此刻的海铃如果还能发出人类的言语的话，一定会这样说吧。

“只要把你的一切剥夺掉，就能陪在我身边了吧？”

毁掉对于鼓手而言极为珍重的腿对她来说似乎只是第一步而已。

海铃端详着沾上了鲜血的警棍。随后，她无情地抓起已经瘫软的立希的头发，把整个人的位置扶正。

然后便对着相反的位置挥下警棍。

咔嚓。

如同摔坏一个人偶一样简单。

而立希也的确如同人偶一样无法继续回应了。

她已经痛得失去了意识。这是人体的自我保护功能，但却只是让一个无法抵抗的人更加无法抵抗。

就像是玩腻了一样，海铃随手丢下警棍。

然后扬起头，像头狼一般大声喘息着。

在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泪水已经遍布她的整张面庞。

海铃和立希互相将对方视作另一个自己。

所以，伤害对方也就等同于伤害自己。

于是海铃对着立希的伤口又是一脚。

像这样，如同碾碎骨骼一样彻底碾碎她们之间的关系，是她伪装成残害的自戕。

这样就彻底结束了。

她们之间的关系，以及海铃最后能够得以依靠的东西都这样消失了。

既然这样要不要做得更彻底一点呢？海铃心想。

就在这里杀掉立希。然后自己也陪在她身边去死。

要做的话干脆搞得华丽一点吧。比如找些汽油桶点燃这个地下室。

反正人走之后一切对世界的亏欠都会变成空头支票。

那还不如让这凶暴的谢幕变得更彻底一点。

在面具之下，海铃居然露出了微笑。

虽然眼泪仍旧不停流淌着，但她的心情很好。

她不禁回想起了自己向着丰川祥子交出余生的时候的宣誓。

“我，毋畏恐惧。”

此刻，她再度轻轻念着这句判词。

在那“余生”都化作泡影的现在，八幡海铃早就死了。

那么，面对死亡，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

尾声

电话铃响了。

是海铃最喜欢的摇滚乐，这段间奏的贝斯slap是她最中意的东西。

为了还原这位大师的杰作，她足足投入了两个月的机械性练习，只为了这一小段。

在这样的曲子下做出殉情这种如此卑劣的行为，海铃自认为是做不到的。

所以，她冷冷瞥了了已经彻底昏迷的立希最后一眼，接通了电话。

“……海铃。”

电话那头的声音仿佛来自稚嫩的花海。

但这次，那声音却带着她此生未有过的坚硬。

“……睦？”

“别再做这种事了。”若叶睦的声音虽然轻柔，但斩钉截铁。

海铃不知道睦到底对自己做的事有多少了解。

但这都无所谓了。

在她打来电话的这一刻，这场可悲可笑的苦情戏码就已经结束了。

“我知道了。”

她挂断了电话，然后就这样彻底放松身体，倚靠在立希的身旁。

自己的人生，做什么都是半途而废。

毁坏的兴致消散的现在，只有无尽的空虚。

花朵会消散，青春会消散，乐队会消散，——爱也会消散。

海铃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继续成为人过不留情的孤狼吗？

还是说，会找到新的归宿？

亦或者，能够将被自己亲手打破的孽缘修复如初？

这都无所谓了。

因为，她想要抓住现在胸中冲动的野兽的最后一丝余温。

轻轻抚摸着刚才被自己狠狠伤害过的立希的脸颊。

对方当然无法回应自己。

明明身体存在，但与自己共鸣的灵魂却不在这里。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允许自己展露真心。

——像是要与什么告别一般，海铃献给立希一个深深的吻。

##两行小番外##

一周之后，立希看着祝贺自己完美康复出院的花圈咬牙切齿。

上面写着：“别谢我，要谢就谢若叶家和弦卷财团。by海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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