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ge0.远山

【3月10日 星期六 晴转雨】

晨起，乘车前往义真山北麓，午后方至，在车上用些随便买的草莓果酱面包对付过去，毕竟对我来说时间从来都不够用。

虽然这里与外界有中巴相通，没有景点大门也没有售票处，甚至停车场都没有铺水泥，全是黄土，下雨就会沾到鞋子，像今天这样晴天就会扬尘。幸而每逢周末，前往威明寺的香客甚多，并不介意于此。不用久留，沿着石板铺就的阶梯就可以一路往上走，很快就能到达庙宇。

历史上有僧众与山另一边的村民一起抗击外侮的记载，关于他们的武术流派如何发扬光大的事迹，也是充满了诸多神秘的色彩。

武僧庙我自然是要去看一眼的，但明显不是今天。我时刻记挂着老爷子几天以前在车里交代的事情，但显然不是来一次就能调查清楚的，我先第一次用游客的身份混进山里去看看。

从漫长的山道一路上去，周身的风景逐渐变得幽静，微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似要与我对话。

时隔多年，来到我未曾踏足的地方，我又开始想念秋痕师兄了……

山路总是弯弯，在宛如轻纱一般的烟雨之中蜿蜒。

这路带着点险，可供攀爬的石阶也很湿滑。展望四周，山道两边点缀着的野花野草在雨中挺立，溪涧清泉如脉络一样遍布各处。远方更加高峻的地方，则笼罩在一片洁白的云雾里。

会有什么隐逸之人居住在其中吗？

并没有被人工雕饰过的景色，呈现出的都是不规则的美感。对于鲜少与自然打交道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了。

按常理，走向阳的山坡要更安全，此时却完全相反，偏要从人迹罕至的阴凉处前行，真的别有一番意趣。

延伸的山路在前方中断，被一块老旧模糊的路牌分出三条岔，几乎看不清牌子上的字迹，但陌生的来客已经早有了解，一边通往山另一边的村子，一边通往有名的武僧庙，还有一条则被漆成红色的木板给拦住了，随附一面“道路施工”的牌子已经泛黄。

那座古刹伫立在云海的深处，远远露出暗红的飞檐。威明寺虽然地处偏僻的山头，武僧庙的名声却广为人知，培养了无数活跃在格斗界的优秀人物。忍不住想去看看，听说好些电影都在那里取过景，着实是个名胜。

但是他的使命并非来这里欣赏风景，而是为了寻找一个真相，一定要前往这条不允许人进入的道路。

手捧相机的年轻男人用手背托了一下深色太阳镜，眼瞅四周无人，再三踌躇，终于走向了无比幽深的禁地，没过了膝盖的深深草丛证明这边极少有人上下通行，男人拾起一根粗长的树枝当手杖，拨开过于茂密的野草和垂下来的藤蔓，向深处走去。水珠弄得他耐磨的运动衫湿湿漉漉，他不得不把相机握紧护在胸口。

往里面走的时候，空气湿润了起来，花草长势也比外面好，一丛一丛十分充实，景致显得那样赏心悦目。这哪里是禁地，明明是桃源，加上山下遗世独立的名村，山上的庙宇，共同组成这片值得一来的地方。男人的心情稍微不再像来时那样沉重了，要是自己能永远住在这种山林里，过着悠闲的日子，那该多好呢？看看多少有些不顺利的人生，就会萌发出如此臆想。

但愿那失去音讯的人只是沉迷景色而留在了这里。

“奇怪，这里是哪？”

走神之后，就不自觉朝某个方向稀里糊涂走了很远的一段距离。随着越来越往里深入，天色在自己并不注意的情况下渐渐变得漆黑，再也没有一丝雨后阳光能从遮天蔽日的树杈之间侥幸钻出来，脚下牵绊的野草也越来越多，像一条条缠绕在一起的粗绳，把旅客绊得踉跄，连远方指引着自己的武僧庙的红顶也看不见了。

视线渐渐被雾气遮蔽，男人发狠甩甩头，压住加快的心跳声观察周围，仿佛四周有看不见的东西在向自己渐渐逼近。幽深的山道变成了可怕的泥潭，难怪看上去这条路从来没人走过似的。

“你这家伙，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哟！”

是谁！这是怎么回事？

连耳朵也开始欺骗自己，冒出了这样的私语，虽然听上去并不可怕，是活泼的孩童声音，但是和面前的处境叠加起来也实在太诡异了。

“不会吧，迷路了？”

乌云倒扣，细小的雨点忽然变成了砸在脸上都会疼的雨珠，旅客这时候才露出了一点惊慌的表情，丢掉了手中的树枝，顾不上在脖子上晃荡的相机，朝着好像是自己来的地方瑟缩着一步步退回去。

“喂，你来这里干什么？”

讨厌的私语又响起了，一定是幻听！对于根本不相信魔幻的自己来说，这一切显得太荒谬了。雾气越来越重，绞缠的树枝如同锋利的兽爪，刮破男人的衣领。下意识地慢慢后退，脚后跟竟然绊在坚韧的草上，男人一脸不可思议地跌坐在地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我只是迷路了而已，用不着这样吧！”不禁说出话来试图回应那个奇怪的声音，却没注意到身后渐渐逼近的影子。

“啊哈，正好那小子来了。那你就跟着那家伙去吧，以后不准踏入这里半步，否则，咱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什么？！”

草丛发出异物掠过的响动，男人回头一看，真的有一个奔跑着的小身影忽然出现在自己视野之中，男人惊得不顾裤腿沾满泥沙，冒着从天而降的雨水，跟着那个孩子的影子快步奔过去。昏暗的光线让他看不到远处孩子的容貌。在这复杂的山林里，竟然能以如此飞快的速度行动，在树枝间跳跃，实在不是一般人类能做到的。

不行，要跟上他，不然就出不去了！

尽量不让突如其来的孩子消失在视线里，男人拽起裤管朝那个方向盲目冲去。顾不上前面会遇到什么，只要能跟上那个孩子就好。

“等，等一下！那边危险啊！”

跑着跑着，前方忽然飘起一片浓雾，而孩子的身影毅然往那个似乎埋藏着危险的雾气之中猛地扎进去，男人想要提醒对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瞬念头。拨开镜头盖，手指飞快地操作按钮，调整到强行闪光模式，紧接着在镜头探出以后，用力按下快门。

银白的闪光刹那消逝，眼前遮天蔽日的雾气忽然褪去，身体如同穿过了什么分界线一般，耳膜也被清脆的气流声一震。头顶的乌云和缠人的枝条，还有刚才身上那些泥土和湿湿的水渍全都都不见了，只剩下依旧灿烂的午后阳光。幻觉连同那个之前引领着他走出森林迷宫的少年一起，被他的这一个动作全部驱散。

“那孩子，到底是谁？”

回答自言自语的，只有不远处一块孤零零的木牌，这是来时的路口！身后看上去和来时没有任何不同，只是一条草木茂密不允许人进入的神秘小路而已。

难道说，刚才那个孩子也是幻觉吗？也许所谓的“引导”，其实是把人往更加危险的地方吸引呢？搞不好被自己的突发奇想给救了，想到这里，男人全身都不寒而栗。

对啊，刚才不是拍下来了么？如果只是幻觉的话，恐怕什么也没有拍到才对。

然而当他带着一点紧张打开相片预览的时候，却没有想到，自己无意间揭开了这座山中埋藏着的无数秘密的一角。

“怎么……会是这样……”

从这一刻起，一个外来者注定要与这座村子以及守护此地的少年们结缘，终其一生未曾摆脱。

无论什么季节，都是狩猎的好日子，然而谨慎和周密的计划是收获的前提。心急的话，没把一切部署好，就会得不偿失。

从江林开车去目的地需要半天，不能上高速。地点是村落，路况差得要命。幸而近期天气比较稳定放晴，如果碰上雨天估计又要费一番力气。最大的问题还是因为在这个国度，可以合法打猎的人只有那么少，而私枪是绝对管制，还要尽量避免显眼的行动。

但是如果把最终干这一票的利益考虑进来的话，种种所谓困难似乎都变得不是那么值得在乎了。

捕猎团的首领这么想着，继续揉捏手中一张折得皱巴巴的报纸。外人永远想不到在这郊区别墅的下面，有着这么隐秘又脏乱的地下室，或者说是枪械仓库。大白天屋里依旧漆黑，两盏昏黄的灯勉强照亮一地私枪和满是子弹的地面，金色弹丸耀眼夺目，头领周围的狐朋狗友们也席地而坐，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武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这才刚给弄来象牙没多久，他又要我们去弄狼皮了，哎哟，真是贪得无厌。”

“你懂什么，混这口饭吃就别瞎抱怨。”

戴墨镜的头领似的男人不说话，只是捏着手里的报纸出神。

“虎哥，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哦，是那件事情的报道啊，几年前的那个考古队事故。”

当中有个略微发胖的斯文年轻人整理了一下宝蓝色的外套，凑到首领的身边，首领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冰冷地回答了一句。

“就在下个月，选一个日子，趁天黑进那村子的后山。”

满是锈迹的大门砰咚一声被踹开，好几个人都吓了一大跳，把枪抓在怀里，风声鹤唳，警戒早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喂，烤好了，快来吃！”

走进来的却是一个两手端着瓷盘的男孩子，十二三岁年纪，一头干练的金色短发，有闪亮亮的汗水从他厚实白皙的背脊流淌下来。少年光着的上身异常魁梧结实，比起同龄人来说堪称壮硕，简直像个熊崽子似的。下身只穿着一条迷彩短裤，紧紧包裹住了傲人的凸起，宽大脚板踩着变形的人字拖，变声期之中的童音里已经带着了点粗犷。他身上的一切都透出早熟，只有浅紫色的眸子里还残留着和同龄孩子一样的天真。

男孩吸溜一下鼻子，放下了手中装满烤香肠的碟子，坐在了那个首领一样的男人腿前。抢食的叔叔们也都凑过来，弄得男孩稍微皱眉。

“哎呀，是兴仔啊！”

“老大，反正这小子这么乖巧，你就别找女人了，直接……呜！”

“你找死啊？！”男孩抓起烤肠直接往一个嬉皮笑脸的叔叔嘴里狠狠塞去，却没想到另外几只油腻腻的手已经趁机伸到自己头上身上肆意抚摸了起来，让他一时招架不住，嘟起嘴十分气恼。

“乖啦乖啦，兴仔真可爱。”

“是啊，又聪明，又和大哥一样结实，上次还自己一个人去踩点呢，真是厉害。”

“操，你们滚开！！”

“兴仔，听话。”首领轻声命令道。

在这个隐秘的团伙里，唯有这只小熊崽的存在是如此特殊。然而首领听见弟兄们夸奖自己的孩子时并不高兴，只是轻轻把手搭到孩子壮实如山的臂膀上，方才毛躁的男孩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像只巨型犬一样往首领同样厚实的胸脯靠过去。

“虎哥，该宣布这次的行动安排了。”有属下对首领压低声音说道。

“这个村子，说不定有比狼更值钱的东西呢。”

粗糙的手指在报纸上摩挲，铅字染得指尖一片乌黑。首领怀中的金发小熊崽也摸摸鼻尖，嘴角露出了邪笑。

狩猎的季节就要开始了，猎物与财宝，诱惑难挡。

但与捕猎的野心永远对抗的是，世外桃源之中耀眼夺目的纯真。

而在遥远的地方，有一座环抱村庄的大山，从雾气深重的茂密丛林那边，突然掠过来一个比猿猴还要敏捷的小身影，迎着灿烂的阳光前行。末了，男孩在那最高处的枝头凛凛站立。他赤红的短辫垂到背脊上，手持着锋利的简易石枪，瞭望四周愈加葱郁的山峦，远处武僧庙露出的红檐，以及山脚下安宁的小村庄。守护者的小小身姿稚嫩而充满力量，宛若朝阳下成长的芽苗，不畏磨难与风霜，来到制高点的他兴奋不已，向着辽远青空大声呼喊着。

此地乃勇者之乐园，大幕已然揭开，被无数命运牵连的人们，即将在这深山幽谷中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

这便是血色的勇毅之花，初次独自面对风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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