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觉醒之后，一生都不可避免地需要定期吸食血液，维持生命。”

有咲下意识地握紧了千纮的手，看向脸色苍白的沙绫。

“就像得了一种特殊白血病，身体无法造出有用的血液，只能从特殊的血液中汲取。”

说到这里，亘史忍不住又转头看了一眼有咲。

“特殊的？”

沙绫一直默默地听着，看见父亲看向有咲，突然联想到他那句‘外界的刺激’，低落的心跳瞬间。

“小姑娘的血……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过、太过、呃，过于地好了。”

【闻起来比千纮的要香醇……也难怪沙绫会失去神智。这话还是不说为好。】

亘史有些窘迫，支支吾吾起来。沙绫和有咲听到他这么说脸色也怪异起来。

接下来的部分不太好由他这个大男人来对两个小姑娘说，千纮主动接过他的话头。

“呵呵，这部分就由我来说吧。”

“根据严谨的现代科学研究表明，吸血鬼分为先天和后天两种。出生就是吸血鬼的是先天；出生时是人类，后来转变成吸血鬼的就是后天。”

“无论哪一种，同样会本能地追求高质量的血液。原则上来说，新鲜健康的血液都有效果的。”

“高质量的血液指的是女性、以及较为女性化的男性的血液。”

“嗯……具体是什么来着……大概是雌激素？女性荷尔蒙？越高，吸血鬼就觉得越美味，富有营养。能够在身体里转换成优质血液这样？”

“距离妈妈听说这回事的时候太久远了，都不太记得了呢。”

千纮朝有咲笑，还调皮地甩了个wink。

“换言之，吸血鬼个个都是挑食的大色狼呢。”

“噗、唔~~~~~~”

有咲没忍住笑了出来，麻麻涨涨的舌头又痛得她冒眼泪。

“哎呀哎呀，抱歉有咲ちゃん，我不是故意的。”

“不要紧吧？”

有咲摇摇头，捏了一下她的手。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

听见亘史这么说，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沙绫明显地放松下来，脸色也好了很多。

“嗯？有咲ちゃん？”

有咲捏了捏千纮的手，指了指书桌上自己的手机。

“啊、好的。”

“我都忘了现在有这么方便的东西了呢。”

千纮松开手，将手机递给有咲。

“给。”

「谢谢」

有咲接过手机快速打开翻译软件，打好字点击语音播放，机械的女性声音在房间内响起。

有咲有些不好意思，被舌痛阻碍，笑得很僵硬。继续打字。

「沙绫、还好吗」

「还要再喝点吗」

“！”

“我……不要紧，的、对不起有咲，对不起……”

双眼和鼻子涌上一阵酸涩的感觉，沙绫佝着身子，用没沾染上血液的手单手擦着泪，不敢去看有咲。

「不用道歉的」

「沙绫没有错」

“呜……我、我知道了……但是、也绝对不是、不是有咲的错。”

“绝对不是。”

沙绫努力地抑制着发颤的哭腔，空着的手揪紧了裤腿，沾在那手上的血迹早已干透，只在裤腿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有咲ちゃん……谢谢。”

千纮眼圈一热，倾身抱住有咲，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们这些孩子啊，怎么总喜欢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呢？”

“我们不是从一开始就说过了吗，这是我们这些大人的疏忽。”

“这件事就算有错，也轮不到你们这两个孩子身上啊。”

“傻孩子，是你们该怪我们的啊。”

千纮轻抚着有咲柔顺的长发，期望两个过于懂事的孩子能够再自私一些。

“千纮她说得没错。”

“这不是沙绫和有咲该揽的责任。”

亘史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轻柔。

自从他得知两人的关系以后，一直不知道该怎样和有咲接触才对，多少有些隔阂。今晚又发生了这样的事，说到底这是他自以为是的疏忽，导致原本复杂的情绪里又多了一重歉意。

不过这些乱糟糟的情绪在刚才有咲说出那两句‘话语’的时候就彻底消散了。

这么温柔的好孩子，又如此深爱着自己的孩子，自己为什么还要去顾虑那些身为‘长辈’的所谓的矜持呢？

早该像妻子那样，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那样对待的。

亘史这么想着，坐到沙绫身边，将她揽进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沙绫的眼光，可真好啊。】

“抱歉，忘了告诉你们这么重要的事。”

放下心中隔阂的亘史不再那么拘束，说起话来都自在了许多。

“还是有咲心细。不过不用担心。“

“像我们这样非常低级的吸血鬼，是吸收不了过多的血液的，而且身体对血液的吸收慢得很。”

“沙绫的眼睛还没有恢复原本的颜色也是这个原因。”

“如果是像有咲这样顶级的血液的话，沙绫今晚吸的量至少能满足一周以上的需求了。当沙绫适应觉醒的身体以后，满足需求的时间会变得更长。”

“只要不是饿得狠了，我们是不会失去理智的。”

听亘史这么说完，沙绫一直紧绷的身体总算放松了些。

“可是……妈妈的身体……”

“啊……”

“那是因为爸爸的等级比你高，体格又比你要大得多，对血液的需求自然也就更多。”

“还有就是……呃……”

“原本千纮的身体是没有这么弱的……都是因为怀着纯和纱南的时候还要给我供血，太过勉强了，所以才……”

亘史断断续续地解释着，千纮见他又在自责，直接打断了他。

“但是，这件事不能怪你爸爸。”

“因为妈妈我一点也不想你爸爸吸别人的血嘛。”

突如其来地秀恩爱把沙绫和有咲给弄懵了，两人不约而同地从两位长辈怀里挪开。

“啊，嗯、嗯……我明白了，不、不用再解释了。”

沙绫这下是彻底放松了，连连摆手阻止气氛变成另一种意义上的诡异。

“咳咳、我知道你们还有很多疑问，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其他的还是明天再继续吧。”

耳根子通红的亘史站起身，重新端起长辈的面子。

“都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然后好好休息。”

“有什么事就直接来找我们，有紧急情况就拉这个。”

他走到有咲身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面包⚪人的蜂鸣报警器递给她。

有咲惊讶地用双手接过，向亘史点头致谢。

【叔叔还真是喜欢面包啊……】

亘史抬手摸了摸有咲的头，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们那样。

“晚安。”

“呵呵，接下来的时间就不打扰年轻人咯。不过不要太晚睡哦。”

“晚安。沙绫，有咲ちゃん。”

千纮跟在亘史身后，成功地在离开前让两个孩子的脸变得像番茄一样通红。

沙绫意识到他们要离开时，原本下意识地想挽留，但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嗯、嗯。晚安，爸爸、妈妈。”

「晚安」

“啪嗒。”

房门被关上，两位长辈离开了，房间里回到两人独处的状态，其中一个暂时还没法说话。

“……有咲，舌头还痛吗？”

「好多了，不动的话，就不痛」

先开口的是沙绫，她看着地面，仍然回避着不去看有咲。有咲在手机上打字，点击读出回复她。

“我……能让我看看吗？”

“我只是看一眼，很快，而且绝对不会碰你的，我保证！”

沙绫克制着自己不看过去，等待着有咲的回复。她怕自己再吓到有咲，更害怕看到有咲的眼睛。

那双自己原本不愿错过分秒的金榛，现在却成了最难以面对的存在。

在沙绫看不见的地方，有咲的目光除了打字的时候，一直没有离开过她身上。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以后，直到现在，沙绫都处于惶恐不安的状态。

有咲心想，如果失去生命能够弥补一切，那么自己的恋人，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心跳就此停止的吧。

【笨蛋……】

有咲没有回复沙绫，将亘史给她的报警器放到书桌上，拿着手机走到她身边坐下。

“诶？！有、有咲？”

沙绫被坐过来的有咲吓了一跳，立刻从床边站起来和有咲保持距离。

有咲不满地皱起眉头，快速地在手机上点了几下。

「过来」

“可是……”

「过来」

“有咲，我、”

「给我过来，山吹沙绫」

“是、是！”

被没有感情的机械声再三催促，沙绫跪在有咲脚边正坐，耷拉着脑袋，像只做错了事等待主人责罚的大狗狗。

「抬头」

“……”

沙绫头抬到一半，又停下了。

「别什么都要我再重复一遍」

“呜……抱歉……”

沙绫抬起头，有咲总算能看到那双鲜红的眼睛了。比刚才对上视线时浅了些，如红宝石一般透彻，和最初朦胧间看见时狂热的猩红截然相反，左右游移着，不安又惶恐。

「不是你说要看的吗,一直躲着我，要怎么看啊」

有咲快速地打完字，按下播放不等它说完就把手机丢到一边，双手捧住沙绫的脸不准她挪开；弯下身子把脸凑近，张开嘴，伸出舌头。

“！”

沙绫战战兢兢地将视线的焦点集中在那双不敢面对的金榛上，如琥珀般的金榛比以往更加温柔缱绻，那全是对自己的爱恋。

“唔、”

看着那和蔚蓝如出一辙痴迷地望着自己的鲜红，有咲不好意思地扯了扯捧在手心里的脸。

似蜜块那样甜的金榛瞪着鲜红，昂了昂下巴，似乎在示意沙绫什么。

“诶……”

沙绫想起母亲那句话，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现在需要的东西。

“真的可以吗？”

“……”

沙绫不敢触碰有咲，双手揪着自己的睡衣。有咲闭上双眼，无声地催促着。

“我、我知道了……”

沙绫屏住呼吸，将口中刚分泌出的些许唾液聚集在舌尖上，直起身子缓缓的凑过去。

“唔、”

湿热的柔软触碰到还残留着刺痛的舌尖，伤口被比水要黏滑的液体浸润着，酸酸麻麻的。

沙绫颤抖的舌尖又品味丝丝那令人为之疯狂的甘美，怕弄疼有咲，只敢贴着不敢乱动。

“……！”

有咲试着动了动，舌尖的伤口已经恢复了平整，表面陷下的错位感已经消失了，也没有感受到新的疼痛感。

“————”

惊喜地睁开眼，有咲看到不属于人类的那双鲜红的瞬间，后背本能地一颤，似乎回想起那个剧痛，紧接着——下意识地将沙绫推开了。

沙绫被推到在地，看见恐惧自己的有咲。忘记了呼吸，感觉思考停止了，连心跳也终止了。

“ ”

泪水再一次淹没视线，她连她的名字也不敢唤出口了。

“部、士、”

“堆部其、”

“沙、绫、”

有咲惊诧地看着自己发抖的双手，急切地想要解释却还没法利索地说话。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心脏像被利刃穿透那样疼，沙绫嗫嚅着在地上没有起来身；退到墙边，抱着腿将脸埋在膝间。

“沙绫！”

有咲心疼地跑过去抱住缩成一团的沙绫，沙绫的体温冰凉得吓人。

沙绫惊慌地把脑袋埋得更深，把自己缩得更小。似乎这样就不会再让自己伤害到有咲，也不会再受伤害。

“对不起，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

有咲哭着道歉，温热的泪水落在沙绫裸露的颈脖上，无力地辩解着什么。

“沙、绫”

“沙绫、”

“沙绫……”

有咲哭哑的声音低微地唤着沉默的恋人，低头吻在泪水滴落的地方。

“求你、抱着我。”

“呜、”

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狠狠地撞击着胸腔。沙绫紧闭着哭得通红的双眼，保持缄默打开身子，摸索着把人收进怀里；将脑袋靠在有咲肩头，不让她能看见自己，用力抱着。

“呜嗯……”

有咲同样用力地抱着沙绫，惶惶不安的心终于安稳下来。

真奇怪啊、

明明以为只要理解了未知，就不该会怕了的。

真奇怪啊、

明明是恐惧的来源，却是最能令自己安心的存在。

“不准、离开……”

“但、是、”

“也不准、说不……”

“不准、喝别人、的血……”

“饿了、不准、瞒着……”

“嗯、嗯、嗯。”

“无论、怎样。”

“我都爱你。”

“沙绫。”

“相信我。”

“嗯。”

“我也是，有咲。”

“我也是。”

相拥着痛哭了一场以后，两人谁也不想离开对方，牵着手去重新洗漱了一番，各自换上干净的衣服。

换完牵回手，沙绫睡在靠墙的里面，有咲睡在外边。兴许是今晚经历了太多，两人都在和对方道过晚安以后，无言睡去。

Ⅲ

一直睡到翌日中午，有咲才从好眠中醒来。睡相不好的她占据了整张床，没被窝里只有一个温度，沙绫显然是早就起了。

早早醒了的沙绫睡得并不安稳，可因为身体已经转化完成，又获得了充足的营养（有咲优质的血液），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换下睡衣，下楼洗漱完，有咲在餐厅找到正在做万圣节衣物的沙绫。看着平静如海的蔚蓝，有咲有种阔别重逢的感觉。

“早上好，沙绫。”

“早上好，有咲。”

“中午爸爸当班，妈妈带纯和纱南出去了。午饭想吃点什么？”

“这样啊……那吃被淘汰的面包就好了。反正沙绫肯定也是吃的那些吧？”

“好。”

沙绫笑笑，放下手中的针线和衣物，出去烘焙坊里给有咲拿面包。

拿完顺便和在看店的父亲聊了两句，回来时，有咲接替了沙绫放下的工作，坐在旁边的座位上缝制衣物上的小饰物。

沙绫没有作声，深深地看了认真缝制的有咲一眼；在有咲察觉前便挪开了。走到厨房拿出有咲专用马克杯，倒了杯热茶，和形状有些扭曲的面包一同放到有咲桌前。

“我来吧。”

“嗯。”

沙绫坐回位子上，接过衣物，沿着有咲缝下的针脚继续缝制。

“我开动了。”

有咲先喝了口热茶，热流滋润了秋季的凉意，让身子从里向外暖起来。

咬下一口里美最爱的巧克力螺，不会太过松软也不会太过扎实，再加上香甜可口的巧克力馅，恰到好处的口感和绝妙的甜度，每次都会让味蕾感到满足。

“嗯，一如既往的好吃。”

“呵呵，谢谢夸奖。”

沙绫有条不紊地将针刺下、上挑、穿出。再度重复，黑色的小蝙蝠被一针一针，妥帖地缝在衣袖上。

“有咲。”

“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吧。”

“哈啊？？”

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有咲手中还剩一口的巧克力螺掉落在了桌上。

“你在说什么？”

“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好好地想一想。”

沙绫将针穿过衣服背面的线缝之间，余下的线绕针两圈，随后抽出针将线收紧，系上死结。

“想一想，很多事情。”

“你——”

有咲怒从心起，‘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沙绫却头也不抬地将结头埋好，将余下的线剪断。看着她那冷静的模样，有咲到嘴边的怒骂又咽了回去。

“哈……”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有咲坐了回去，盯着水波不兴的蔚蓝。

“你还记得昨晚答应过我什么吗？”

沙绫将完成的衣物放到一边，认真地回望有咲。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好好地看向有咲。看似风平浪静的蔚蓝里摇荡着层层涟漪，那是挣扎和不舍的神色。

“我当然没忘。”

“怎么可能会忘……”

沙绫的神情和放轻的话语刺痛了有咲。

她们似乎陷入了一个困境，身处一个无从下手的迷宫中，没有一个能去尝试的方向，没有一条相对清晰的出路。

于是她选择了接受。

“是吗。”

“记得就好。”

有咲苦涩地点了头。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沙绫说的没错。她们彼此都有很多事都需要好好地想一想，理一理。

或许先分开一段时间，是最合适的。

“就按照沙绫说的做吧。”

“饿了的话，记得要来找我。”

“嗯……我会的。”

“一定会的。”

“那我就不打扰了。”

得到沙绫的承诺，有咲拿起自己的杯子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变凉的茶流过食道，冻彻心扉。

“多谢款待。”

有咲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去二楼沙绫的房间里收拾要带走的东西。

“咔嚓、”

沙绫捡起刚才从有咲手中掉落的最后一口面包，放进口中吃掉。那正好是烤焦的部分。

“……真苦。”

数分钟后，有咲拎着包下了楼，径直往前走。

不想见到应该还在餐厅的沙绫，她选择从烘培坊的店门出去。

“这两天承蒙您照顾了，打扰了。”

只是走这边的话，不可避免会遇上在看店的亘史。幸运的是现在店里只有亘史，没有客人。

“哦。”

亘史平淡地回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早上沙绫已经和他谈过了，他尊重孩子们的决定。

“随时欢迎你回家里来。”

亘史摸摸有咲的头顶，不敢用力，怕弄乱有咲的头发。

“谢谢……我会再来的。”

亲切的话语像化霜的晨光，让有咲荒凉的心底流淌过一阵暖意。

“我出门了。”

“嗯，路上小心。”

“叮铃铃~”

目送有咲走出店门，亘史耐心地等门铃声停下才重新开口。

“沙绫。”

“出来吧，有咲已经走了。”

“爸爸……”

沙绫一脸复杂地撩开门帘走出来，有些意外父亲竟然知道自己躲在里面。

“怎么，后悔了？”

亘史双手环抱在胸前，调侃着自己的长女。

“没有。”

看着这样的父亲，沙绫的表情更复杂了。

自从昨晚暴露了很多以后，自己的父亲就像解除了什么限制似的。往日伟岸可靠的身影现在亲近了许多，反而不太习惯。

“没有就好。”

“要好好珍惜人家啊。”

“那是肯定的——只是……”

沙绫抬手捂住自己的双眼，指缝间的那双继承于千纮的蔚蓝里盛满了挣扎。

“我真的可以吗……”

“真怀念啊……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看着现在的沙绫，就像看着过去的自己一样。”

亘史露出怀念的笑容，抬手摸了摸沙绫的头。

“我和孩、唔，我和千纮也是这么过来的。”

“那您、不害怕吗？”

“……”

【怕啊。】

【或许比沙绫还要害怕许多吧。】

【……即使是现在，也在怕。】

亘史沉默了一下，如实地告知沙绫答案。

“果然……不可能不怕的啊……”

“沙绫在害怕什么呢？”

“……”

这次，换沙绫沉默了。

【怕什么？】

【怕我再伤害有咲】

【怕我只会给有咲带来伤痛】

【怕我再次失控】

【怕有咲变成妈妈那样】

【……】

沙绫揪紧自己的胸襟，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更怕……有咲会讨厌我】

【会抛下我】

【会离开我】

浑浊的蔚蓝隐隐有染上猩红的迹象，沙绫挣扎的神色也变得痛苦起来。

【有咲已经推开过我两次了……】

【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第三次】

【而第三次会不会变成最后一次】

【又或许、】

【我们会变成像那种家暴的夫妇那样】

【永无止境地相互折磨下去】

【直到……】

“沙绫！沙绫！！”

“喂！醒醒！沙绫！！！”

察觉到不对的亘史慌忙将女儿拉进里间，用力掰下她揪紧胸襟的手，大声将她喊醒。

他低估了自己长女压抑在心中的情感。

“！？！！”

沙绫惊醒以后，眼中隐晦的猩红迅速褪去，又恢复到澄澈的蔚蓝。

“唔啊、”

“哈啊、哈啊……”

身体似乎终于想起要呼吸这回事，沙绫靠着背后的墙，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这可真是……”

亘史后怕地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只能用那个办法了吗……”

与此同时，另一边——

离开山吹烘焙坊的有咲心情沉重地往市谷家走着，走出商店街没多远，就遇到了带着纯和纱南的千纮。

“有咲ちゃん~”

“有咲/有咲ちゃん！”

“千纮さん……纯，纱南……”

“那个……”

没想到会遇见他们，有咲大脑飞速运转着要赶紧编造出一个自己回去的理由。

“纯、纱南，你们先回去吧。”

“妈妈送有咲ちゃん回家。”

“诶？”

“”嗯。“”

“有咲，拜拜。”

“有咲ちゃん，路上小心哦。”

有咲一头雾水，从千纮的话里猜测或许是她有话要和自己说。

“啊，嗯。回去的时候直接回家，不要乱逛哦。”

“切、知道啦知道啦。有咲像个啰嗦老太婆似的。”

“啊！哥哥没礼貌！怎么可以这么说有咲ちゃん？！”

“我回去要告诉姐姐！”

“喂！等下，纱南！”

两小只吵闹着，一个跑一个追，一下就跑远了。

“你们两个，不可以在路上乱跑！要好好回家哦！”

“”好——“”

闹归闹，听见母亲这么说以后，身为哥哥的纯自觉地牵起妹妹的手，牵着她回往家里走。

“抱歉哦，有咲ちゃん。”

“没事，我不在意的。”

千纮无奈地向有咲道歉，有咲摇摇头表示理解。这年纪的小男孩最是顽皮，纯无礼的言行也不是出自恶意，没什么好计较的。

“那我们走吧，有咲ちゃん。”

“啊、好。”

没想到千纮是真的打算送自己回家，有咲慢半拍地跟上她。

“对了！趁我没有忘记。”

“有咲ちゃん，给。”

千纮笑眯眯地将手中提着的小布包递给有咲。

“诶？这是……”

有咲接过小布包，认出这是沙绫的便当盒。

“嗯？是有咲的爱妻便当哦。”

“哈啊！？！！”

“沙绫一早准备好的。”

“因为有咲ちゃん一直不起来，又怕自己给你会不肯收下，就拜托我了。”

“是、是这样啊……”

嘴上装作满不在意，手上却十分小心地把小布袋系紧了些，生怕掉了。

“有咲ちゃん真的很喜欢我们家沙绫呢，”

“呃、”

隐秘的心思被恋人的母亲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脸皮薄的有咲下意识想反驳；可是更深入的东西昨晚都被看光了，这种程度现在已经不算什么了。

“嗯、嗯……”

“那，知道沙绫不再是普通人以后，有想过要离开她吗？”

“怎么可能！”

“那种事情，根本就不会在脑子里出现！”

有咲斩钉截铁地回答千纮，没有丝毫的犹豫。

“不如说，怎样能阻止那样的事发生才是我要想的……”

【因为……】

【这是沙绫绝对会去想的傻事啊】

“有咲ちゃん不害怕吗？”

“唔……”

有咲想回答‘不’，可事实上自己的身体并不这么想。

“我……”

千纮配合有咲放慢的步伐，缓步走着，看着那明亮的金榛被一时的迷茫遮掩。

有咲是个理性的人，聪慧敏捷的头脑与思路一直是她引以为傲的长处。

人类的恐惧，更多的是来源于未知。

可当未知变成已知，甚至是那个没有改变的熟知，就不该怀有恐惧才对。

可是为什么，自己还会惧怕沙绫呢？

“我不知道……”

“我以为、自己是不怕的……”

“知道那也是沙绫以后就不会怕的……”

【明明只要自己多注意些，沙绫就不会再失控】

【明明那双眼睛不管是什么颜色，都是沙绫的】

【明明最害怕的那个人，是沙绫啊……】

【明明没有什么是需要害怕的啊……】

【明明不该再被吓到的】

【那为什么会怕呢？】

【到底是什么不行呢……】

【明明分开还没有几分钟，就想见她了……】

明亮的金榛黯淡下来，仰起头望向天空，想看看和那双蔚蓝同色的苍穹。

“那就是因为还不够了解吧。”

“！”

“再多了解些彼此，或许就不会怕了呢。”

有咲惊讶地看向千纮，那双赠予沙绫蔚蓝的双眸，似乎从来都是这么温柔清婉，不曾有过动摇。

【不仅是沙绫，还有自己吗……】

【是呢、是呢】

【不明白的话，去找、去学、去弄懂不就好了】

【只要了解得够多，知道得更多，一定会有方法的】

【一味消沉的话，只会像以前的我那样，在原地止步不前】

“您……您说得对。”

看着那重新燃起光亮的金榛，千纮慈爱地笑了。

【果然还是闪闪发光的眼神，更适合孩子们呢。】

“不过，感觉沙绫会比亘史更讨厌吸血呢。”

“毕竟觉醒的契机有点糟糕，我的身体又不争气，总让她担心。”

千纮困扰地托着脸，深知自己大女儿那个顽固性子有多难搞。

“没办法，只好下点猛药了呢。”

“作为‘前辈’，我来给有咲ちゃん提供一些‘建议’吧~”

Ⅳ

接下来的一周，两人在约定下，默契地装作若无其事，度过了‘感情分居’的一周。

虽说处于冷静期，不过两人私底下并不是毫无交流的，不如说交流比以往更加频繁了；只是交流的内容更倾向于学术类，也没有以往甜蜜暧昧的氛围。

两人都为了切实的、长远的现在和将来苦恼着，努力着。

就这样两人各自参考了两位长辈兼前辈的建议，调查了很多，学习了很多，希望能早日解决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问题。

然后，在新的一个周末到来，需要补充血液的沙绫在周五夜晚去往有咲家留宿。两人努力了一周得出的计划，也将在今晚拉开序幕。

向市谷奶奶打过招呼，沙绫和有咲直接去了有咲房间。

“随便坐吧，我去倒水。”

“……嗯。”

保持距离维持了一周，这一周两人都没有单独相处过，现在突然要开始面对面地交流，让两人都有些紧张和不知所措。

有咲说完就出去倒水了。沙绫从包里拿出一个医疗箱放到小茶几上，然后坐到坐垫上等着。

这个医疗箱是相关机构发放的，是千纮借给有咲的。里面放着速效止血的药和医疗用品，还有一小支对吸血鬼用的特效麻醉喷雾。

和吸血鬼成为终生伴侣的人在相关机构登记成功后，都能获得这么一个固定发放的安全保障箱。里面的物品消耗后可以去机构领取新的，全是免费提供的。这个箱子本身也作为评判的依据，方便机构掌握每一对人鬼伴侣的状况。

“……”

沙绫东看看，西望望，试图分散一下注意力。

这里是有咲的房间，理所当然的，房间里全是有咲的味道。

对以前的沙绫来说这是会让心跳加速的味道，但是对现在的沙绫来说却变成了一种煎熬。

身体记得这味道，身体在渴求这味道。

被有咲的味道包围，原本在沉睡之中的吸血冲动正在苏醒。

“啊……”

房间被收拾得很整洁，对面的小沙发换了新的沙发套，沙绫环顾四周的目光顺势落在了小沙发背后的黑色物品上。

起身走到小沙发后查看，那是个一臂长宽的黑色盒子，盒子正面的右下角有一行烫金的纹样。

将盒子拿到小茶几上，打开。

“！”

盒子里装的是所谓的‘情趣用品’。一个黑色的皮革项圈，一对同款式的皮革手铐，还有一个眼罩。

“喀哒、”

“久等了、等！！那是、啊呃、”

“你干嘛擅自打开啦！”

好巧不巧，出去倒水的有咲此时回来了。一开门就撞见沙绫正盯着盒子里的东西看。

吓得她水都差点翻了。

“啊、抱、抱歉，我只是想找点东西分散注意力……”

沙绫连忙将盒子关上，收到桌底下。

“真的抱歉，我该等有咲来的。”

“嘛……算啦。反正是沙绫用的……”

“嗯、嗯……”

有咲将水放到小茶几上，看了一眼自己或许会用上的医疗箱，将它放到旁边，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先暂停这个话题。

沉默地喝了一口水，淡白的味道让味蕾对大脑发出了不满的信号。

无视耿直的身体反应，沙绫询问坐在小沙发上捧着马克杯的有咲。

“有咲，真的要直接喝吗？”

“嗯。”

“不养成习惯的话，万一遇到紧急情况会很麻烦的啊。”

“虽然是这样没错……”

看着沙绫皱起的眉，有咲的指腹摩挲着马克杯光滑的杯身，心里开始权衡。

如果沙绫不能接受直接吸血，那么两人可以去机构内学习正规的抽血方法，每月定时去机构处理用过的注射器，再领取新的。

“沙绫，你还是很抗拒吸血吗？”

“……”

沙绫的神情变得纠结起来。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在知晓那血有多甘美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无法抗拒。无论她有多不情愿，有多倔强，当体内有咲的血液被消耗殆尽时；她的本能，她的身体，她的大脑，都只会剩下一个念头，连一秒钟也不想等。

比与其说是抗拒吸血，不如说是抗拒伤害有咲。

“我只是……不想再让有咲再经受疼痛……”

“我也不想一辈子都无法面对鬼化的你啊！”

“就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所以现在才要开始尝试啊。”

“但是、检测报告也说了，我的唾液几乎没有什么麻醉效果，治愈能力也不高……还是先、”

“啊——吵死了！我说可以就是可以！”

“要是真的先变成那种状态还怎么训练啦！”

有咲将马克杯用力地放到杯垫上，扭过红透的脸不看她。

“站在我的立场上想一下啦，笨蛋。”

“啊……嗯、嗯……抱歉……”

沙绫的脸颊也跟着浮上绯色，这确实是她疏忽了。

“时、时间也不早了，没其他问题的话，就要上咯？”

有咲指了指时间。

“有咲，真的真的可以吗？”

“事到如今，你还在怀疑什么啊。”

“可是……我一生，都不得不持续地伤害有咲哦？”

“一生，都渴求我不好吗？”

有咲起身越过小茶几捧住沙绫的脸，和她额头相贴，迫使那双摇曳着不安的蔚蓝和自己对视。

“沙绫你给我听好了，只准你靠我的血活下去。”

“这世上能让沙绫满足的，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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