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的食客纷纷侧目，宁皓见状，立刻指着白小树说道：“他脑子不好，各位体谅一下。”

待食客们注意力转移，他问格温：“听你之前的意思，没人管这帮瘤子？”

格温泪眼汪汪，点头说道：“很多人都跟老师告状过，但马天南他们受过最重的惩罚，就只是几千字的检讨和几周的休假。”

“后面那个不是奖励？”宁皓吐槽道。

格温继续说着：“包柔的爸爸就是警察局局长，她每天都跟爸爸告状，但没有用，她爸爸根本不敢管。”

“包局长....包局长居然这样....”白小树只觉得自己的世界一日之间就全崩塌了，他本以为自己的家乡最多是有些偏僻落后，从未想过背后潜藏着如此污垢与肮脏。

“都怪我..我以后离他们远远地，就好了。”

“好个屁啊，你自责干什么？”宁皓霎时也有些愤怒，“那不是你的问题，你什么也没做错。”

“听好了，”宁皓说，“如果你打得过他们，你就要一拳打回去；如果你打不过他们，你就寻求帮助；如果你寻求不到帮助，你再远离他们，保全自身，但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在心里认输。你要相信自己，你要勇敢。”

“瞧瞧这个小镇，我现在用脚趾甲想想就知道，这里的镇民不过是被马天南和他爸的大棒和蜜枣一起招呼，长年累月下来，就再也不敢反抗了，”他鄙夷道，“狼就是这么变成狗的。”

“总之，这事情我记下了，我跟你保证，他们一定会受到正义的惩罚。”

“真的吗？”格温抬起头，满是希冀和感激，宁皓的承诺，是她这两年最渴望实现的梦想。

“我保证。”宁皓重重地回道。

“谢谢，”格温眨巴眨巴眼睛，又说，“我能问个问题吗，宁皓哥哥。”

“你说。”

“如果我打得过他们，就打回去，那我岂不是也成了施暴者吗？”

“从法律地角度讲，这叫正当防卫。”

“正当防卫...是正义的对吗。”

话题突然复杂起来，宁皓吸完手里的烟，然后又点上根新的，他讲了个故事：“知道我这道疤怎么来的吗？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混混，交了个女朋友。我很爱她。结果呢，她被另外一伙混混给强奸了。我脾气暴啊，那叫个火大，提起一把十米来长的菜刀，从那家伙学校的保安室一路砍刀教室，眼睛都没眨过一下。最后我把那个混混砍成重伤，自己也留了道疤。”

一旁的白小树听完，有些疑惑地看着宁皓。

格温点点头，表示明白。

“你说，我这叫正义吗？”

“您说过，这是正当防卫。”

“严格来说，这叫报仇，不是正当防卫，但是性质差不多。不过最后呢，法院判我故意伤害罪，蹲了几年牢。”

格温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明白。

宁皓吸一口烟，说：“从我人民警察的身份和所接受的教育来看，我会跟你说，法理即正义。”

他把烟头放下：“但是，不是所有情况下，法理都能发挥它的作用。越是远离公众的视线，失效的可能性越大。到最极端的情况下，比如一个完全独立于社会的孤岛上，法理会在新的秩序下完全消失不见。”

“到了那个时候，正义，就完全成了主观的事情，对每个人而言，都有完全不同的答案。”

众人沉默了一阵，宁皓的声音突然有些失控：“从我个人来看，任何伤害了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的东西，我会用拳头把他打到再也爬不起来为止。对我来说，这就是正义。”

他的眼角突然流下两行泪，夹在手里的烟头一口没吸，却已燃尽，他声音颤抖，不复往日的戏谑与轻佻：“哪怕那个东西是我自己，我也会为他定罪，让他生生世世背负着罪孽活下去。”

“够了。”是白小树制止了这场谈话，“先回去吧，格温，时候不早了。”

格温有些发愣，她起身，向二人道别。

“先等等，把钱拿上，跟你妈交差。我刚刚说的话，你就当放屁，”宁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恢复过来，递出两张百元大钞，又指指格温不知什么时候分开来恢复正常的双手，“下次别玩502了啊，那东西黏性大，危险。”

“可是我没用胶水啊？”格温辩解道。

“那你可能真的变成蜘蛛侠了。行吧，早点睡觉。”

格温离开后，白小树对着宁皓说：“宁队，你那些话，对一个小女孩说，不太好吧？”

“她不正在这座孤岛里吗？”宁皓摇摇头，说，“如果你觉得我说的不合适，就努力还这座孤岛以法理吧。”

他挥挥手：“下班了，你快回家吧。”

白小树还不肯走，他问道：“宁队，你那刀疤，到底是怎么来的？怎么有两个故事？”

宁皓笑着回应：“逗小孩咯。”

白小树突然有点严肃起来：“我想知道哪个是真的。”

宁皓反问道：“想听实话？”

“想。”

“你觉得哪个是真的？”

“第一个，如果你坐过牢，那根本不可能成为警察。”

“既然你都知道第一个是真的，那还问什么？”

他点燃一根烟，望向东边初升的皎月。记忆里那个难以磨灭的夜晚，一幕幕景象重回眼前。

宁皓叹道：“所以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啊。”

“都是假的，”他说，“又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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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格温同早晨一样，吃下大概相当于她两个胃袋容量那么多的米饭后，挤进厕所洗漱，当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恍然间吓了一跳。

这还是我吗？

往日布满脸颊的痘坑不知何时已消去大半，原本苍白干燥的皮肤变得饱满而光滑，透出健康红润的光泽。

皮肤和身材问题改善后，她五官的优势便凸显出来。饱满似樱桃的嘴唇，高耸如峰的鼻根，最绝的是她的眉眼——略显男性化的眉弓撑起轮廓，狭长而高挑的丹凤略显清冷，赋予她十足的英气。

我好漂亮。格温似乎是第一次在心底说出这句话。

她回想起自昨日以来身体的种种异常，又想到宁皓对他开的玩笑。

“蜘蛛....侠？”格温没法解决脑袋里的困惑，她想出一个主意，便轻声下楼，趁着母亲忙在小木桌前拧螺丝，把她的手机偷拿了过来。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格温知晓了属于“格温”的故事。

我也能......跟她一样吗？格温把手机放回去后，靠在自己房间窄小的窗台旁，把粉嫩的小手伸出窗外。

她尝试着贴紧粗糙的砖墙。

你要相信自己。格温凝聚起意志，然后试着脱手。

粘上去了！成功的喜悦冲刷着全身，疯狂分泌的肾上腺素泵动着她的肌肉，让她爬出窗口。

“一，二”格温打着节拍，小心翼翼地学着控制手上“粘性”，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她家只有两层，不过四五步的距离，便爬到了屋顶。

我是....超级英雄。在瓦片层叠的屋顶站直，皎洁的月不吝洒下万缕银丝，照亮面前这座肮脏低矮的小镇，四下万籁俱静，唯有砰砰的心脏与粗重的呼吸在奏响欢呼的乐章。

等内心的激动平复下来，格温翻身想要原路返回，却一个走神，“粘性”失控，跌落半空。

即便脑中空空，身体已做出本能反应，只见少女在半空中旋转扭动，如猫一般优雅矫健地调整好姿势，落下地面，连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将近十米的高度对格温来说，已如若平地。

落地的少女半晌没反应过来，呆萌地在家外的街道上保持着“超级英雄式落地”的姿势。

“诶——？”

“我真厉害。”

“谁？”突然响起的声音把格温吓了一跳，她厉声质问，但无人回话。

“好像是我自己的声音。”

“诶？原来是这样吗？”

“刚刚真是吓死我勒！”

“这是我的‘蜘蛛感应’吗？”

“你很笨啊，快起身啦，这姿势很二诶！！！！”

“如果是韩寒的话肯定会喜欢这个姿势吧？”

“诶？笨蛋你不要搞黄色啊！”

细细簌簌的窃窃私语接连不断地响起，原本寂静的夜晚瞬间变得同菜市场般杂乱，格温只觉得自己脑海里分裂出千百个独立的小人，聚在一个大房间里你一句我一句地谈着闲话。

“我摔下来都没事吗？！”

“我现在谁都打得过，李凯和刘峰都打不过我！”

“当然啊，连蜥蜴博士都打不过我啦！”

“不行啦，女孩子不能动粗啦。”

“你是清朝人吗！我就动粗，就动粗！(￢︿̫̿￢☆)”

格温捂住自己的耳朵，却没法隔绝四面八方的聒噪，只觉得脑袋要爆炸似的肿胀，她大吼一句：“别吵啦！”

那些声音终于有些安静下来，格温舒口气，享受这片刻的安宁，没错，片刻后，声音又响起来。

“听到没，爸妈又在吵架。”

“什么吵架，单方面的殴打好不好？”

“快去制止啊，你愣着干嘛！”

甚至在格温听到房子里的父母争吵之前，她的“蜘蛛感应”们就已经让她知晓此事。

格温走到家门前，属于超能者的感知让她把整个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贱女人！还不给钱，反了你了。”愤怒的话语里混杂着粗暴的殴打声。

“每次给你，你都拿去赌，有什么用！”

“你懂个屁！手气背而已，下次我就能赚回来！”

“我要跟你离婚！”母亲不想再争辩，她无法忍受，大吼一声。

随后是一阵殴打，父亲的话语带着森冷和不屑：“房子都是我的，离了婚，你打算带格温住哪？对了，我都忘了你还在外面卖呢，那些嫖虫会不会收留你啊？婊子？”

“‘嫖虫’？他们每个都比你更像人。”

巴掌的响声，夹杂着瓷碗的碎裂。

“你还在等什么？”

“可他是我爸爸。”

“你连他名字都叫不出来吧？”

“可我从没跟人打过！”

“你刚刚还说你谁都打得过！”

“能不能快点啊，妈妈在被打啊！！”

万千的话语如一条条毛线，在脑海里越织越乱，最后打碎一切的，反而不是自己的声音。

“总有一天，他们会完蛋的，格温。” 那是韩寒热烈的宣言。

“任何伤害了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的东西，我会用拳头把他打到再也爬不起来为止。” 那是宁皓咬牙切齿的怒火。

她推开了门。

在和那个满脸通红，浑身酒气的男人对视后，她才发现，这么多年来，自己连父亲长什么样都不熟悉，即便她们身体里留着同源的血，但却完全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格温你干什么？”

“你先出去，格温。爸爸有事跟妈妈讲。”

“放开她。”格温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以命令的口吻对自己的父母说话。

少女的话让二人一怔，那个行走的酒囊饭袋仿佛是感到连自己的女儿都开始反抗他，丢尽脸面一般，拿出点少得可怜的属于父亲的威严。

“你怎么敢这么跟父亲说话！”

“我没有你这个爹。滚！”

沸腾的血液如奔腾的激流，千千万万的心声合为一体，在她的喉中奔腾，如陨石般轰出。

“不要，别！”母亲反应迅速，拉住怒火冲天踏步向格温走去的男人，却被男人用力甩到地上。

面对这种情景，格温应该害怕吗？照理来说是的，在此之前，这个瘦弱的小女孩从未对谁动用过暴力，更别说直面一个成年男人的怒火。

但此刻，她的血液里只有兴奋与呼之欲出的冲动。

“左手，他要扇你巴掌。”杂乱的蜘蛛感应变得清晰、专一、明朗，富有节奏地在她耳边响起，如一曲豪迈的战歌。

男人抬起手，奋力扇来，在超常的思维速度面前，像百岁老人一般滑稽可笑。

粗壮的臂膀瞬间被格温死死钳住，分毫难动，格温立刻用另一只手扇了回去。

“啪。”响亮的掌掴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让男人与母亲的睁大双眼。

未等男人有动作，格温直接流畅地转过身来，拉住男人的手臂，狠狠地送给他一个过肩摔。

男人只感觉自己坐上过山车，眼前的世界整个翻转过来，然后又结结实实地撞上一堵墙，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折断了他的肋骨，敲下他的门牙，鲜血噗通从口鼻里涌了出来，五脏六腑都似被震得移位。

他躺在地上，抬起头，看到自己的女儿正俯视着她，旋即，鞋底便同乌云一般遮住灯光，狠狠落了下来。

格温用脚踩住男人的脸，一如黄丽莉对她做的事，这种熟悉却身份颠倒的场景带给她某种异样的刺激感，让她心底痒痒。

她俯下身子，从牙缝里挤出最后的宣言：“滚出这栋房子，永远不要回来。”

“三。”

“你不是我女儿！你是妖怪，妖怪！！”男人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所击垮，他口中叫喊着自认为导致事情至此的唯一可能，忍着疼痛爬了起来。

“二。”

男人疯也似的跑向门口，急得跌倒在地。

“一。”

报丧般的倒计时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男人来不及再起，就这样四脚着地，狗一般爬了出去。

“阿温。”母亲难以置信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格温转过身，发丝在空中跳一曲优雅的芭蕾，她扶起母亲，然后相拥。

“妈，我长大了。”格温柔声说。

回应她的是欣喜的哭泣。

感受着胸前的温暖，和落在肩膀上的火烫的泪珠，格温绽开灿烂的笑容。

“这就是正义。”她脑海里的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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