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就是『試鏡』的最後一回，我們卻坐在公園看風景。會不會太鬆懈哇？」

「不會的。看了好多水母，而且重返約定誕生的地方⋯⋯絕對不是在浪費時間。」

「嗯，小光覺得好就好！」

公園的長凳坐久了屁股其實滿痛的，但這點小缺點在和最重要的人同席的幸福之下可謂微不足道。繞過礙事的扶手，伸手與另一人十指相扣，近處是溜滑梯，遠望高高聳立的東京鐵塔，一切都正如她記憶中的景象，十二年來外在世界發展得飛快，又似乎什麼也沒改變。愛城華戀有種錯覺，彷彿她五歲的靈魂在這具軀體中再度甦醒了。

就在那滑梯上面，約定好了下一次見面就是在舞台之上。雖然形式有那麼一點偏差，這個約定算是達成了的；那麼更加壯闊宏偉的那一個約定，當然也是可期之物吧？「兩個人一起Starlight」，這樣的。

思及於此，華戀綻放出一個微笑，可人綻放的愛之花。這樣寶貴的回憶之地，以及近在咫尺的最愛，囊括了華戀期待的所有幸福的形式。

而這樣的幸福將會一直一直，延續下去。

「改天再一起來吧，小光？」

光頓了一下，似乎被華戀的發言驚訝到了。稍等了幾秒鐘之後，她才應聲。

「⋯⋯嗯，華戀。等未來的某一天，我們再來吧。」

應該是個很尋常，中規中矩的答覆。但是不對勁，有什麼不對勁，絕對有什麼不對勁，華戀對此有所覺察。

然而華戀的一根筋也是出了名的，具體是哪一點反常，說不出個所以然。鼻頭聳動，海水的味道好像比平常重了幾分⋯⋯對了，聽說Omega在鄰近發情期的時候情緒會突然變得不穩定。

「是快要到發情期了嗎？小光有沒有帶抑制劑？那邊有藥局，我去買——」

行動力十足地從長凳上竄起。然而還沒來得及轉身手臂就被揪住了，慰留之意昭然若揭。

「不是發情。」

一對冰藍的眸子直勾勾盯著華戀看，眼神澄可見底，的確沒有身體不適的跡象，華戀鬆了一口氣。

不是發情那就好了。Omega本就稀少，並且發情週期大概是三個月一次，Omega在公共場所發情的事件並不常見，華戀這輩子還真沒照顧過同齡的Omega，如果遇上了意外她沒什麼自信能妥善處理，幸好並非如此。

收回腳步表達自己哪兒也不去，當光需要她的時候華戀絕無可能缺席——即便光沒有明說她的需要，她只是釋放出了一個模稜的肢體訊號。握著小臂的那隻手依依不捨捏緊了數倍，緊到稍嫌疼痛，讓華戀大感驚奇，很難得光會表現得如此黏人。

「華戀，謝謝妳。謝謝妳一直記著約定。謝謝妳，和我成為了『我們』。」

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神態之堅定與真誠前所未見。

不合時宜的焦躁感漫溢她的臉龐，亦前所未見。

「小⋯⋯光？」

「我，不想和華戀分開。」

「嗯？我也是的呦，小光！」

很好的回答，光似乎還是不夠滿意。她壓低前傾，上半身幾乎撞進了華戀懷裡，華戀清晰看見自己搭檔裁剪精細的瀏海、挺翹的鼻尖，海風特有的鹹味伴隨著迎面吹拂而來。

然後掐著小臂的那隻手縮了回去，一個反折，撩上自身長直髮的中段，輕輕一撥，彷彿佳人自解衣裳。

「所以華戀，標記我吧，就現在。妳沒有笨到連標記都做不好吧？」

「欸？標、標標標、標記！」

華戀發出大受驚嚇的叫聲。

標記、結番、共組家庭、生兒育女。對於AO組合來說，這幾個單字根本是同義詞。現代社會確實還是有好些比例的AO情侶早在高中年記就完成標記程序，但這麼重要的人生里程碑，應該要在最好的時機、最好的地點，取得家人朋友的祝福後再莊重進行，尤其考量到Omega的一方要為此賠上一輩子。她們是命運的夥伴沒錯，重逢之後認定彼此心意，只差還沒捅破「告白、穩定交往」的那層窗戶紙，可華戀不願意光的後半生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草率地被決定下來，而光也不是會這樣糟蹋自己的人才對。

關於Omega虛弱體質的擔憂，又浮上腦海。

「小光，妳、妳真的還好嗎？果然還是有不舒服？生理週期？還是剛才被什麼味道刺激到？」

「沒時間了，等不到我的發情期了，必須要儘快。就是今天，此時此刻，我要妳標記我。」

卻是被略有些答非所問地重申立場，華戀能感受到光說話時的短促換氣引起肺部微幅縮漲。一改平時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的作風，懷中之人顯而易見焦躁起來，忘記了舞台少女賴以為生的自我掌控力，只為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覆她可以拋棄人生至今累積的所有原則，好似一旦錯過了今天，她將不再有下一次機會。

「咬我，華戀。」

赤裸的後頸送到了嘴邊，腺體嬌巧可人，精緻如同大廚手作的甜點。光的頭低著，從鼻子呼出飽含水分的熱氣灌入衣領與鎖骨間的空隙，再漫延到胸前由乳房撐起的空腔，把上衣往外撐膨了一點，現在華戀衣服裡面全都是潮水的味道了，並且微微躁熱。遭受這般挑逗性的襲擊，華戀渾身僵硬在當場，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等不到華戀的動作，光再度出言催促。

「咬我。不要讓我說第五次。」

華戀渾身顫了一下，僵硬的肢體正在恢復柔軟，終於是理解現狀了。但由社會規範所構成的枷鎖仍然有效，華戀在心裡重申了一遍，標記是一輩子的事情，她不可能在糊裡糊塗的情況下咬穿眼前的Omega腺體，即便那是光本人的要求。只要事情牽扯到神樂光，愛城華戀的忍耐力可謂超群絕倫，拿出不看不聽不查的魄力，這自送上門的誘惑還只算小考驗罷了。

咬牙忍耐的半途，她依稀聽見光嘆了口氣，「不聽不看不查十二年又怎樣呢？最終還不是破功了，正如這次我依舊會讓妳屈服於慾望」——華戀非常肯定這是情緒緊張下的幻聽，因為小光根本不知道自己單方面設立的「不看不聽不查」，又怎可能以此為論點頑強進攻呢。這句幻聽逐漸凝實為真切的預感，關於自己終將在潮水上湧的攻勢下退敗的這件事情。

一個Alpha最大的弱點在於他深愛的番；於是乎反過來說，備受寵愛的Omega要拿捏住自己的Alpha有的是手段。腺體鼓動，濃烈的Omega信息素發散而出，登時彷彿重返才剛離開不久的水族館，並且還是整個人倒栽蔥栽進了水池裡的狀態。

華戀的嗅覺在Alpha中算是比較不靈敏的，跟她的腦子一樣憨然，往昔當班級中發生任何由信息素引起的集體騷動，華戀總是那個和Beta們傻在一起問「啊？有嗎？和平常一樣啊？」的狀況外。曾有受過她幫助的Omega用信息素示好以表謝意她都能渾然未覺，更別說光是遠比大部份Omega清新寡淡多了的海風氣味，平常兩人離得稍遠一點，華戀遲鈍的鼻子就聞不到了。

然而此刻，華戀卻覺得自己是被人壓著後腦勺一頭按進了海水，近乎溺斃。完全沒有喘口氣的空間，每口呼吸除了信息素就是更濃重的信息素，小光正存在於跟前的證據自鼻腔、往氣管、到肺部一路蔓延，再透過血液循環擴散四肢百骸。太陽穴處的血管突突跳動，性賀爾蒙激發Alpha身體本能性起了變化，心臟狂跳、體溫上揚、肌肉繃緊、五感活躍，Alpha象徵之一的犬齒自上顎翻出伸長，酸脹難忍，內部的注射腔道蠢蠢欲動，濃縮至液態的黑糖味信息素幾乎要往外滴出。

很快地——什麼別的事情，都無法思考了。

我的眼裡只剩下小光。小光好美，美得令人窒息，就像有千百道舞台燈、千萬顆藍寶石照耀在她身上似的，光彩奪目。根本無法把目光從小光身上移開。

而這樣的小光，正期待著被我標記。

每一個細胞都在催促把眼前的Omega佔為己有。只要咬下去，很簡單，只是一個咬，就能登上塔頂，摘得雙星⋯⋯哇哇哇，這就是被Alpha本能控制的感覺嗎？冷靜點啊我的身體。小光當然是我的，但不是以錯誤的形式。

愛城華戀在波濤中撲騰，這番大浪真的是生平首見，幸而她多少諳點水性。

但當浪再更大一分——誘因再多一分，凡人怎能抵過自然法則，沒頂必將成為劇作自然而然的結局。

「拜託妳，華戀。在我身上留下妳的味道，好嗎？」

潰敗徹底。愛城華戀從來拒絕不了神樂光的任何請求。因著她們互為摯愛，之於光，華戀一直以來都在自降身價。

犬齒輕輕穿透表皮，陷入活生生的血肉。藏在犬齒底下的肌肉收縮，感受帶有自身氣味的體液打入愛人的腺體，華戀恍惚落入極樂之中，不聞世事。

再來回過神來的那時，是被手機鈴聲驚醒的。黑底白字，長頸鹿的圖標詭異地旋動。

「最後的『試鏡』⋯⋯」

「嗯。要來了。」

「小光，妳一點都不緊張嗎？」

「不再了。謝謝妳，華戀，是妳給了我勇氣的關係，我對自己將會拿到Top Star的想法，已然沒有了疑慮。」

「哇，小光真有信心。那我也要更努力，然後，我們兩個人一起合格吧！」

「⋯⋯嗯。」

直到被推落高塔之刻，愛城華戀都沒有理解神樂光這其實是在索求訣別禮。

光線是沒有實體的。即使試圖將它綑綁住，用約定、用愛意、用標記、用重力，也照樣能從指縫間溜走，最終逸散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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