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涟纯想到了很多，他想到阿日前辈为兄长掖上的被角，想到阿日前辈为家族做出的牺牲，想到阿日前辈做完义体表演，在洗手间吐得昏天黑地。

而如今，他梦想着守护的家人，居然是幕后嫌疑人？

涟纯感觉到一阵晕眩，前所未有的荒谬感席卷了他的大脑，“不可能……他杀害阿日前辈有什么好处，阿日前辈不是巴氏的形象代表吗？”

七种茨轻轻叹息了一声，“正是因为如此……才是把双刃剑。之前并没有告诉过你们，但其实以前公司开会时，就有不少人反对那位TOMOE成为掌权人。因为殿下的义体覆盖度已经达到了惊人的80%，他们以殿下随时可能变成赛博疯子，到时候会为品牌抹黑为由，常常向那位TOMOE施压。意思是要么选择除掉殿下这样的高危人物，继而真正地接管巴氏。要么选择守护弟弟，将自己的权利分给其他股东。”

“阿日前辈怎么可能变成赛博疯子……！”涟纯急切地开口，他一拳重击在墙壁上。

“我知道，殿下的意志无比坚韧，不会输给义体，”七种茨打断他，“但是那群大人物可不信，义体组装得越多，越容易丧失人性，这是夜之城公认的常识。资本家不会去赌这样一个风险，若是夜之城最大的义体公司培养出了一个赛博疯子，昔日风光无限的偶像暴死在暴恐机动队的枪下，这样的丑闻势必会影响到全民对巴氏义体的看法。到时候，巴氏将会被群众从神坛上拉下……”

乱凪砂悠悠开口，“……夜之城，没有活着的传奇。”

……

空气陷入了一片寂静，涟纯也知道，自己会如此信任巴日和，是因为他亲身接触过。若是他得知一个陌生的路人全身组装了80%的义体，也会避得远远的。

这就好比遇到了一颗被充到鼓胀，连本色都开始泛白的气球，虽然它看上去还好好的，但但凡受了点刺激，就会砰地炸开。

其中的风险肉眼可见，网路上也早有讨论巴日和何时会变成赛博疯子的帖子，只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比起变成赛博疯子，先等来的是他的死讯。

涟纯回忆起巴日和曾经谈及兄长的模样，每一次提到家人，阿日前辈的表情是那样的温柔。

少年的拳头松了又紧，“……我要先去军方，不管怎么说，直接出手害死阿日前辈的人，就是Choncey。虽然这件事可能跟阿日前辈的兄长有关系，但也有可能只是个巧合。我……实在是不愿意相信，阿日前辈那样珍视的家人，居然想要害死他。”

七种茨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鄙人也不愿相信，毕竟我的直接合伙人也是那位TOMOE。但纯，我还是要劝告你先做好心理准备，这些资本家能做到今天这种地位，尤其是像这样历史深厚的贵族，大多数都是靠着冷血的利己主义。”

“像殿下那样的散播爱的使者，才是夜之城的异类。”

阴郁的天空终于下起了雨，城市被洗刷成一片灰色，水坑中反射出高楼的迷幻光线。有人赤身裸体地趴在高档酒店的落地窗前，就着大雨的雅兴做爱，有人怀中抱着公文包狂奔也不敢用它挡雨，流浪汉一动不动地蜷缩在打湿的长椅上，大雨倾盆而下，他就像是死了一样地躺在那里。

小破屋的门口放了四把颜色各异的伞，Crazy: B也来到了这个地方，小小的三十平房间内挤了七个男人，本就不宽裕的地方显得更为狭窄。

天城燐音接收完信息，揶揄地看向七种茨，“真的假的？BOSS，看来咱们的委托人真的疯了，居然想杀了军用科技的总指挥官。谁不知道那家伙强得要命又狡猾，就凭我们几个闯进去，只会是送死哦？”

“HiMERU要去，”不顾红发的队长向他投来惊诧的目光，蓝发的二番手声音很平静，“HiMERU在夜之城一直没有找到那个人，或许他在军方也说不定。”

“啊……说起来，HiMERU成为赛博朋克的理由好像就是为了找人吧。”樱河琥珀抬眼思索着。

椎名丹希吃下了又一根蛋白棒，“毕竟HiMERU总是有很多秘密啊！”

“请不用担心！鄙人知道诸位的疑虑！所以也带来了那个东西——之前有让各位设计自己心怡的武器，现在已经做好了，来吧，请尽情观赏！”

红色的绒布被掀开，露出了四把一米长的铳。黑色的枪身光泽美丽，其中还填充着一根极长的，直径约5cm的钢刺。

“呜哇！厉害！”天城燐音将它拿起，兴致冲冲地检查起新武器，“先前我们一起设计的‘蜜蜂的毒针’，居然这么快就做出来了，不愧是BOSS！大人物就是不一般啊！”

七种茨展露了胸有成竹的笑，“哪里哪里，各位提供的参数已经相当齐全，只要用上我们COSPRO的科技，制造出来只是小事一桩。”

他演示了一段武器试用的视频，画面中，穿戴着防护服的人举着铳向着前方射击，长刺顿时射出，刺穿第一个仿真假人，接着贯穿了排在它后面的第二个，第三个。屏幕上记着数，这根长刺一口气贯穿了站成一排的30个假人，却仍未有停下来的迹象，最后趁着余力，它还能射穿模拟的墙壁，撞击在特质的实验室墙壁上，才彻底停了下来。

画面放大着墙壁留下来的破洞，冒着热气的孔眼彰显着这把铳的恐怖。

几人更加兴奋，对着手中的武器更是爱不释手。

“这就是铳的演示效果！不知道各位可否满意？希望各位能够好好利用新武器，与我们携手并进，共同完成任务！”

涟纯又看了一遍视频，“这把铳虽然威力很大，但是也很笨重，这根长刺不是能随时填充的吧。”

天城燐音摸了把铳身，他露出了标志性的坏笑，“设计它时我们就有考虑了，你知道蜜蜂一生只有一根毒刺吗？”

“……关于这个，我曾经在书中读到过，是一本很旧的书，当时的世界还存有蜜蜂这种生物。一个父亲带着孩子们开车出去游玩，忽然一只蜜蜂飞进车子里，孩子们都害怕惊叫。父亲就用手去捉住蜜蜂，被蜜蜂狠狠地蜇了一下。然后父亲说，孩子们，现在你们不用害怕了，因为蜜蜂的毒针已被我握在手中。”乱凪砂轻轻开口，然后看向天城燐音，“因为蜜蜂只有一根毒刺，所以孩子们免受了遭难，对吗？”

“大人，您可真是博学多识！说得没错！蜜蜂一生只有一根毒刺，而且因为蜜蜂的蜇刺上有倒钩，在蛰人后拔出毒刺，蜇针上的倒钩会将它的毒囊和部分肠子都钩出，肠子断裂，消化系统也被破坏，所以毒蜂在蛰人后不久也会死亡。明明蛰人也不一定致死，但这是它们反击的唯一手段，哪怕代价是性命，也要拼劲全力去表达自己的愤怒，真是弱小的生物啊！我们也像蜜蜂一样，弱小又可悲，龟缩在这偌大的夜之城内！即使具有反击的武器，也不过是抱着玉石俱焚的打算罢了。我们当中还没有人的义体足以支撑使用这把铳，所以一旦发射了这支铳，就代表着我们也没有抱着活着回去的打算哦？”

涟纯直视着眼前的那双蓝色的眸子，他看到其中似乎燃烧着幽幽烈火，但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天城燐音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更加神秘，从不曾透露自身的任何信息，但不管是为了什么，这座城里的所有赛博朋克都有着共同的特性——他们怒火焚身，愿以残躯不断燃烧，烧毁仇恨的人和事，烧灭不公的命运，烧光这座烂到根里的城！

四把铳被收下，交易达成。

为了同归于尽的勇气，为了弱小者的尊严。

大雨滂沱，黑夜降临，湿漉漉的城市空空荡荡，长椅上已然没了流浪汉的身影。只有漫天的大雨不断砸下，浇起白色的水花和雾气，透着青紫色的灯光，弥漫在整座死寂的城市。

一行人已来到了军用科技的楼下，借着漆黑的夜色，他们解决了几个看管的门卫，直直闯入大楼。

警报比预想中的还要快，来之前七种茨就说过，Choncey那边不可能毫无觉察，八成早就布好了安防。两拨人打算像预定计划分头行动，却在涟纯踩上一个格子后落入陷阱。

他坠入了无尽深渊，Crazy: B则是面对着乌泱泱的超级军团，双方都在开场就陷入僵局。

涟纯直直下坠，这圆形的深渊深不见底，就这样摔下去只会粉身碎骨。他当即弹出手臂上的刀刃，划在墙上作阻力，擦出尖锐的火花。同时弯曲着双腿踩在另一边，减缓着下降的速度。

终于，死亡的坠落停了下来，上方是漆黑一片，下方也一样，涟纯被固定在这管小小轨道中。

他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下行看看。上方的出口必然已经堵死，对方既然故意让他掉下，那下面应该会有他想要的答案。

于是，少年不断移动着双腿，一路向下。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终于移动到能看到亮光的程度，下方的世界竟别有洞天。少年冷眼看着那个光明的洞口，连接着一个纯白的房间，仿佛到达那里就是安全屋。但他没有直接跳下，而是用义眼的检测仪开始扫描。

金眼中的黑色瞳仁放大，流转出一圈运行中的赤红。果不其然，在接近洞口的地方，有一圈激光陷阱。普通人掉下来就算不摔死，也会因为粗心大意被它切割成肉块。

“IBARA, I'M IN TROUBLE.”（茨，我遇到麻烦了）

他用意识发送信息，好在这个地方终于有了点信号，过了一会儿七种茨发来了信息。

“DONE IT.”（搞定了）

涟纯没有犹豫地跳了下去，平安落地。

映入眼帘的是纯白的房间，身后是一块透明的防弹玻璃。窗外是流水线打工的工人，他们身穿白色的防护服，正加工着一个又一个的军用义体。

“啊，来了来了！我等你很久了，涟纯，竟敢闯到我的地盘，勇气可嘉。哈哈！终于让我说出这句台词了，毕竟像你这样蠢的家伙可不多见。看看窗外吧，是不是很有趣？这是我们军方的义体生产中心，每一个都不比你身上的义体差哦。”一个轻浮的中年男声传入耳朵，涟纯一下子从头到脚打了个激灵，他不是在害怕，而是在愤怒。他不可能忘记这个声音，在几天前，阿日前辈遇害的那个晚上，他也曾在敌方的耳麦中听到过——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义体，罗杰斯特，发动。强化部位：全身】

没有任何回话，涟纯一瞬发动了罗杰斯特，他极速转身，朝着背后的那个男人冲去。那个男人正如照片上一样，一头金色短发，看起来干净利落，过分细长的脸透露出几分刻薄，此刻的他还维持着刚刚讲话时的笑容，看起来从容不迫。

涟纯目露凶光，睁大的金眸中是滔天的愤怒，仇人近在眼前，他根本不想听到这个声音再讲任何一句话，只想要他的命。他冲到Choncey身后，举起手中的钢刃，可在慢放的世界中，Choncey居然缓慢地回头，用傲慢又胸有成竹的笑容，对上了他的视线。

突然间，涟纯感到一阵毛骨悚然，野兽的本能让他感受到前方是陷阱，生命的威胁如同绷紧的琴弦。他猛然停了下来，然后极速后退，远离了这个男人。

正如他所预料的，下一秒，他腹部的大衣被划出一道极长的口子。若是他稍微晚上半秒，结局就是被开膛破肚。

“哈哈哈！你的反应很不错！看来你终于拥有了死亡的预感！不错！这可是你成为战士的证明！”在眼前，Choncey向他竖起了一根大拇指，而那拇指竟然是一把锋利的短片。

涟纯想起七种茨说的，Choncey这个人所安装的义体是个迷，他的内脏也能分出镭射炮也说不定。任何时刻以任何方式死在他的手下都不足为怪，可谓是行走的人形兵器。就是这样的人，站在军用科技的顶端。

“别那么惊讶嘛，我早就说了，我们的科技不会输给公司。我们才是整日浸泡在尸山血海中的军人，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像巴氏旗下的武器义体，充其量只不过给是小孩子的玩具罢了。”

涟纯的眉宇间一片阴郁，“那你们为什么还需要对阿日前辈动手？”

“阿日前辈？”Choncey皱起眉思考，最终恍然大悟般，“哦——是那个巴日和吧，哈哈哈哈！没想到他居然能允许自己手下的狗崽子如此冒犯，你们的关系似乎比我想象中的……”Choncey刻薄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的嘲笑，能看到他露出的牙齿都是改造过的尖齿，他盯着涟纯，眼神里满是鄙夷，“还要恶心啊。”

涟纯听到此番评价，他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眼神凶恶得像是要吃人，“闭上你的臭嘴，我不允许你这么形容阿日前辈！”

他们再一次缠斗在一起，看似势均力敌，但涟纯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越打越吃力。对方的招式难以捉摸，常常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装有埋伏。他刚有机会一膝盖顶在对方腹部，下一秒坚硬锐利的触感传来，凭借着罗杰斯特的良好性能他才能即时收回腿，不然小腿已经被他腹部上装载的齿轮割断了。

诸如此类的暗器还有很多，Choncey本人就像是浑身上下都是武器的豪猪一般。涟纯被对方打得节节败退，Choncey朝他爽快地挥舞着拳头，而他只能用胳膊作防御，“来啊！你不是很厉害吗！史上最强的义体，罗杰斯特的持有者，不还是被我按着打！”

最后一击重拳，涟纯被正中下巴，整个人被击飞出去，他感觉那处的骨头好像要断了。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似乎在几年前的校园课堂上，他也是这样的弱小，只能任由强者欺凌。

Choncey朝他走了过来，抓起他额前的刘海将人提了起来，那双天蓝色的义眼正在运行，似乎在读取他的数据，“哦——还真是罗杰斯特。你这么弱，我还以为是拿了什么假货来诓我。八卦一下，我记得罗杰斯特原本是巴日和拿来给自己用的义体，这是什么名字？不会是大明星什么时候的情夫吧？”

刘海被抓得生疼，涟纯面色狰狞，又被一拳重重地砸在腹部。他瞳孔骤缩，五脏六腑都被这一拳击打得发出震颤，顿时咳出胃里的酸水。

Choncey拉开一把手枪，对准了地上吃痛挣扎的涟纯，他神色淡然，“看来你也不知道，那你最后一丝的价值也用光了啊。原本我看你对这样高强度的义体没有排斥反应，是个好苗子，还想要把你收入麾下的，可你已经是别人的狗了，我只好放弃你这个人选。锵锵！蠢狗的复仇计划到此为止！你太弱小了，什么都做不到！”

他的面上展露出游刃有余的疯狂，是强者对于蝼蚁的嗤笑，“先前我放出的赛博疯子和改造人你们应付得了，最终还不是要死在害死我手上！嗯——能感受得到吗？死亡的预感。我们每一个上过战场的人都会有这种感觉，它是我们的护身符，现在是你的催命符。”

“涟纯，你还不够格，你能混到巴日和的贴身保镖，却只有这点水平，果然不过只是个小白脸吧。又是把罗杰斯特让给你，又是为你做出那种事，他还真是爱你，可惜我一直很讨厌‘爱’这个字。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死在这个字上，真是再愉快不过的结尾了。”

涟纯的吼间发出粗重的喘息，他勉强地抬起头，对上Choncey冰冷的笑容，他的表情毫无怜悯，薄唇翕张，轻飘飘吐出两个字。

“Goodbye, lo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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