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一点二十，她确认了手表的时间，对于她来说刚刚好。对于两人的约定时间来说，虽然早了十分钟，但是长崎素世她喜欢在这种提前的等待中品尝着空气的滋味。

这么说总感觉有些奇怪，她只是比较喜欢在期待中体会那点甜丝丝的回味而已。

对于冬天来说，这个时间午后的太阳刚好照在身上，不像夏天那样炎热，反而是正好。

对于自己来说，期待不算多，不至于太甜腻；期待不算少，不至于毫无动力，氛围正好。

她喜欢这种一切都刚刚好的感觉。

那对于前来赴约的人又如何呢？

赴约对象是她已经相处了四五年的老熟人，自从初中组乐队以来就是她的队友了。但是那个乐队经历了不愉快的事之后就不终而散了，没想到后来又一起组乐队。等她完全接受了之后，心里光想着这次乐队一定要比之前更持久——事实上也不需要她付出很多努力。大家都在努力做这件事。

而最努力的就是这位老熟人。

初期作编曲不说，就连成员的日程安排她有时也会代为处理。演出前的行程全靠她安排，这才能保证每一次演出的顺利进行。

五个人第一次开单独演唱会时，那人还因为忙得晕头转脑的，一整天都忘了吃饭。其他人都没发现这点，她只好中途找个理由离开，为那位操劳的鼓手大人买了饭。

她还记得对方眼中流露出的不解，而后立刻变成惊愕。

对，就是写满了“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的眼神。

在各种意义上都像超人的人，可不一定在生活上像个超人。要是能多为自己考虑就好了，估计经常忙着作曲才会把忘记吃饭想得那么理所当然吧？

今天把约定的时间定在一点半也是为了让她早点从上午的工作中解脱出来，全副心思放在外面，放在素世的身上，两人出来吃一顿饭。

嗯...？不过说让她把心思放在自己的身上，似乎有些太高傲了。

她不会轻易地把这种话说出口，一旦说出口，就像是承认了自己就是高高在上的一方。要是两个人心知肚明互相是能够完全托付的对象还好，但是素世认为如果只是自己觉得“我愿意将一切交给你”，从对方角度来看，有点太厚脸皮了。那位一定会摆着臭脸，一踩地，嘴边就吐出一个“哈？”的吧。

在心里她希望立希有一天也会告诉她“我很信任你”，但是这对于两个不擅长将真心话说出口的人来说，要求似乎太高了。

无论是自己还是立希，要到这一天都只能走在遥远而不知道能不能抵达的道路上。

其实自己是...

还是算了吧。

她觉得自己的心思已经写在纸面上，但是她偶尔还是会疑惑这会不会太明显了。一面加强着对立希的攻势，另一面又担心情感色彩会不会太过鲜明？毕竟立希在某种意义上和她还挺像的，很容易被过分强烈的情绪给吓得临阵逃脱。

像是灯写在词里而表达出来的情感还好，那些不是特指的——但是灯写下的诗超绊，和那天牵着她的手唱出的歌词，她会因为那喷涌而出的情感而不知所措。她相信换做立希也是一样的，如果接受了同样强度的、带有特定范围的情感冲击，一定会呆滞。

将自己的心思藏在行动里能改善这点吗？不过，立希要是哪次提前一点到，一定会发现她的小心思——她就是因为想要在约定地点提前整理好心情才提前到达的。但是“日理万机”的立希会坚守准时到位的原则。

事实上，今天也是这样。

她站在约定地点，看着远处的立希快步走来。

“抱歉，等很久了吗？”

穿着羽绒服的立希在她的面前喘了几口气。

“没有呢。”

立希看了看手表，“我还以为我迟到了，正打算说抱歉。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嗯。”

两个人一起出来时会聊些什么呢？也没有特定的内容，大致上都是以MyGO!!!!!为中心，向外延伸。某人中途就会说到最近和灯商量歌词和歌曲编成的问题，如果不打断的话，几乎是能一直说很久，中途就变成单人的抒发爱意了。

要是素世为话题主导方，她会从MyGO!!!!!向外延伸，聊到最近想到的一些服装设计的问题。想着聊香水的问题，立希肯定也只能听着，她只好说说学校的事了。好在这样立希也能跟上她的话题，多聊些事情。

素世想了想，两人一起出来究竟有什么特别的。明明聊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基本上一方说另一方听，交互性也不强。

但是这样“无意义”的出行已经进行了十几次了。

她还记得第一次约立希出来时自己发的消息。

“你觉得去动物园怎么样？”

那时是上午七点，对面大概又是通宵作曲，脑子晕乎乎的。

“没问题啊。”

她就乘胜追击，“那周六一起去。”

“没问题啊。”

等到周五晚上再问时，立希过了好久才无奈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明天见。”

后来的出行，素世几乎一直听着立希在对熊猫馆的熊猫发表她的狂热粉感想。即使是返程，立希也不断将手机上拍的视频和在sns上存的摄影图给她看。她嘴上嗯嗯嗯地应着，眼睛早已看花了，根本分不清立希说的什么“力力”“真真”“香香”。

她只记得立希笑得很开心。

特别开心。

后面几次出行也只是她半说半劝地把对方从家里拉出来陪她一起吃饭。立希虽然吐槽着“早知道就不让你知道我总忘吃饭了”但是在素世无表情的脸色的压迫下，主动地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了。

但是今天她稍微有些困惑了。

和立希这个人相处，有些一成不变的意思。永远是被动地被喊出来，被动地跟着她一起走，被动地和她一起吃饭逛街，也不会做很多额外的行动——但是她对乐队又是另一种感觉。答案是立希后来不再挂在嘴边的话——这是为了灯。

她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感到不公平或者是吃亏。毕竟这是她早就心知肚明的。

“请问你们要点什么呢？”

“我要这两个，素世你呢？”

她回过神来，点了一份主食和饮品，还没来得及将菜单交回给服务员，立希就伸手拦住了她。

“不好意思，可以麻烦把那杯饮料去掉吗。然后，请给我们两杯温水。”

“没有问题的，请稍等。”

等到服务员走远，她才开口。

“这是什么意思？我连点餐的自由都没有了吗？”

“你上周才说过忙小组作业忙得胃疼吧？除了健康饮食，平时少喝冷饮也很重要吧？咖啡也要少喝，实在不行就禁喝。”

“什么时候轮到你...”

“哈？平时管我管得那么多...”

“那是对你的，友善提醒。”

“我这不也是友善提醒吗？”

气鼓鼓的立希别过头看向窗外，她则掏出手机假装刷起sns，其实偷偷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住了立希今天做的事。

“今天还去哪吗？”

她今天不知为何有些赌气的意思，“不去了，吃完饭你就回去吧。”

“哦。”

两人吃完饭之后，就在车站门口分别了。

她和立希招手之后，看着立希很快就转过身融进人流，再也看不见了。

嗯，不意外。本来就应该是这样，至少之前每次都是这样。有什么可感慨的呢。如果不想主动接受这种令人难过的事实，就不应该用试探的想法去试探一桩木头。但是她今天确实想不到更好的回答了。

无论如何她也摆不出一张很愉快的脸和立希走在一起。

如果要给现在这种闷闷不乐的心情取个名字，她只能想到“苦闷”这两个字。

因为她现在是又苦又闷。

才回头走两步，天空中就飘起了小雪。去年第一次飘起小雪的时候，她还和队友们一起缩在公寓里，看着热腾腾的铁锅里翻滚的肉丸和香菇，闻着寿喜锅各种食材以及桌上其他菜融合而发出的香气，听着成员们此起彼伏的谈笑声。

雪粒落在她的大衣上就紧紧黏住，过了一会儿才化掉。但是化掉的雪粒却在她的大衣上留下了痕迹。尽管大家总说雪化了之后就无影无踪，但真的是这样吗？至少它也曾经有过鲜明的痕迹。

如果从一开始她就将自己的心情咬碎了吞下去，甘心将自己那些有的没的精力都丢在MyGO!!!!!里，现在自己的状态会不会更加好？心情会不会没有这么郁闷？会不会不用额外费心思想着怎么把立希约出来陪着自己？

早知道这样，就该扼杀自己这份感情。

这难道不是多余的想法...吗？

她隐约感觉素世的状态不太好。回家的路上，在摇摇晃晃的电车里她也始终想着这件事。

平时的素世在吃完饭后，虽然表情没有发生变化，但是能感受到情绪上会有变化——很明显是变得积极了不少。接着就会顺势一起去逛一逛，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虽然她自己没有什么想看的，但是跟着素世一起看看商场里的商铺也不是什么坏事。平时总是被素世软磨硬泡着，催着多走走多运动一下，她也只是说自己打鼓也算锻炼。嘛不过，逛街也算一种锻炼吧？

她都已经习惯了，素世不主动说，换成她主动开口问了。

只不过她没想到今天素世突然就拒绝了。

想了半天，也只能想到会不会是吃饭的时候不让她点饮料惹到她了。但是素世也是个明事理的人，这种事应该不能吧？

于是这个理由处于想要排除但是不能被排除的状态。

和素世相处这么久以来，她会隐约感觉一种依赖与被依赖的关系。慢慢地她觉得自己有点太依赖素世了。有时候到了饭点，非要看到素世那一句“到点了，你吃饭了吗”才舍得起身去厨房准备吃的。如果哪天素世因为有事而忙晚了，她也会跟着素世的一起等到很晚才吃饭。这要是让她知道了，还不得让她嘲笑个半年？

于是立希选择避而不谈。

但是今天的素世有种疏远感。像是两个人之间隔了一堵墙，两人可以隔着这堵墙看到对方，但是却始终感受不到对方的心意。

这是什么超能力吗？虽然她不相信这种东西。

队里的粉毛总是拿着sns上的都市传说来说事，她几乎没有哪次听进去。现在想来，要是当时注意听听有没有关于屏蔽心意的透明墙的都市传说就好了。

她也试着向素世发了信息。

“是不舒服吗？”

只是没想到，在这天晚上，没有回复她的关心的素世在乐队群组里说自己感冒了，这周训练都来不了了。

哈？开什么玩笑，长崎素世。

这真的不是在刻意逃避吗？

此时她又想起乐队组成之初，素世为了逃避解决问题而使的旧招。但当时的她不知道素世家在哪里，只能在学校公开日的时候去堵住素世。

现在不一样了。

乐队训练开始前，她瞒着乐队的成员，独自来到了素世家。

大学之后，素世还是住在家里，平时上学则通过电车通勤。素世曾经在排练休息的时候提过，至少先维持现状吧，她不想随便改变这种常规。

按响了门铃后，很久也没有应答。她站在门外就点开line，准备站在门口直接拨打素世的电话。虽然这招可以用在普通人家，判断对方究竟在不在屋子里，但似乎以这间公寓来说...难度有点大啊。

所幸才刚拨通，门也传来一声闷响。

素世顶着一头有点乱的头发来到她的面前。

“抱歉...发烧有点难受...”

话还没说完素世就脱力跪在地上，立希赶紧冲上去扶住她。

她把素世安稳在沙发上，又给她准备了热水，才顾得上坐在她的身旁。

“本来不想让你看到这幅样子的。”

“有什么的...我们不是...！”

我们是什么呢？

“...关心一下算什么...看来昨天没让你喝冷饮是对的，冬天本来就不该喝冷饮。话说你不会昨天约我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感冒了吧？”

“没有哦。我出门的时候还很健康哦，至少比你更健康。”

“看起来你精神很好，我白担心了。”

“怎么会呢。因为有立希在我才安心了一点呢——你大概会想听这种话吧？”

立希将一块退烧贴糊在她的脑门上，“我还刚准备感动呢。你的本性我已经知道了，听一半信一半会对我更好。”

“那...”顶着退烧贴，脸颊微红的人嘟囔着，“我想你留在这里和我不想你留在这里，你会信哪一半呢？”

“...哈？”

在两人面面相觑的尴尬空气中，是素世最先往其中注入了凝结剂。

但也是素世最先打破了这种沉默。

“...开玩笑的。你是在去乐队练习之前先来我这的吧？还是去练习吧。”

素世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也不知道她是哪来的精力，光顾着把立希推出门外就用了很大的力气。

立希被关在门外之后，还站了很久。

久到她足以想明白很多事情。

在乐队练习的间期，她的鼓声比平时来得都要强劲，像是要将所有情绪都敲碎那样。

敲，敲，敲。

灯偶尔会在歌曲练习途中回头看她，但是她总是以微笑作答。

像灯那样用唱歌呐喊，自己只是在用鼓的声音来传达这份心情而已。

在训练结束，大家选择各回各家之后，立希站在车站拿出手机，对着屏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话发了出去。

“快点好起来啊。”

“好了之后继续训练。”

原本高热持续不退，可能这一周都没法来训练的素世，在某天下午突然出现在训练室的门前。

灯和爱音都很惊喜地围过去，问素世现在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些。而她从素世的回答中感受到，这两位大概有一起去看望过素世。

“嗯，我已经好多了。不然可没法背起这么重的贝斯呢。”

“soyorin竟然会主动开玩笑了...”

“我偶尔也会开开玩笑的。”

立希埋头确认底鼓的情况，顺带踩了踩确认声音，站起来调整了擦片的位置，正好。

“所以，这几天你们练到哪里了？”

这个声音明显就是向她提问，但是她没有回复，继续看向左侧确认谱面。

爱音帮她作答了。

“大概推进了一下，给你看，这一段练的时候比较难所以...”

今天的练习意外地很快结束了，乐奈听到结束了之后立刻背上吉他包窜出房门，说是要吃限定抹茶芭菲。爱音蹲下收拾吉他包和一些杂物，灯站在她的身旁等着她，素世背上贝斯包也准备离开了。

“rikki，还不走吗？”

“我准备走了，你们可以先回去。”

她瞥了一眼门口方向，素世欲言又止，但是最后还是转身离开了。

确认她们都离开了之后，她才直起腰，透过主唱的立式麦架，看向镜中的自己。

如果要选择MyGO!!!!!的长崎素世，还是长崎素世个体。

为了不作出更大的牺牲，应该选择...

一成不变、司空见惯。

还是像以前那样，到了时间正常训练，训练完之后以团队名义一起出去吃晚饭，桌上拦住毫无餐桌礼仪的野猫，听爱音聊着最新的服装设计想法，还有各种喜欢的香水和香氛。灯也会说说学校里的事，而作为通用话题，就连野猫也会掺进来说几句话。

不过她很快又会沉浸在各种抹茶甜点里。

和大家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稍微走一段路之后就散开，各自走向各自的方向。到了下一次训练，又集中在一起，不断重复这样的体验。

还是像往常一样作曲作到天旋地转，虽然记得补充营养补剂，但是营养补剂的能量并不算强大，她很快又没法集中注意力了。为了让自己没有额外的想法，她才一次又一次逼着自己将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但毕竟也是有极限的。

不过，这点和以前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不同的是，素世不再像以前那样提醒她吃饭，不再软磨硬泡把她拖出门。她开始定闹钟提醒自己吃饭、出门走走。有种跟着时间表过每一天的感觉。虽然日程表上的每一件事她都会做，但是总感觉有什么不同。

是心的重量发生了变化吗？

为何感觉心变空了呢？

和大家一起聚会之后，她和素世总是会一起走多一段然后才到车站分别。

向素世挥手告别时，表情也有了变化。

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对话来表示分别呢？

“素世。”

“嗯。”

“...明天见。”

“嗯。”

不对，明明不该变成这样。

“素世！”

站稳了身体而缓缓转过身的素世还在强装镇定。

“我大概是一直...知道你的想法的。知道你喜欢我。但是我还是单纯地享受着这种心情，而没有表达我的意见...之前也一直依赖着你提醒我吃饭。”

“......”

“我想我是利用了你。所以我很狡猾。”

“这算什么...”

立希向前走了几步。

“我知道现在也是一个大家普遍不需要恋爱的时代。毕竟谁也不想把自己心思浪费在一个没有回应的人身上。但是从这个角度说，谈恋爱的人不是很厉害吗...！突破了这么多想法才决定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立希抓耳挠腮，想到的话就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啊啊啊啊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就是，为什么不试着和我在一起看看呢？我还像以前那样陪你逛街，陪你聊天。”

“你看...你根本就不亏吧？”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涨得满脸通红，她只知道自己为了要说出这番话，酝酿了很久。

这些想法对于她来说太庞大了，太难消化了！

但是一想到素世是个想法比她还多的人，她真的想知道素世是怎么做到处理这么繁杂的信息量的。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告诉我你的答复吧。”

她自暴自弃地向素世伸出了一只手，像是等待初次见面的人与她握手那样端正。

虽然在伸出手之后自己也在想“这到底算是什么手势啊！”，但是已经来不及后悔了。

素世做出的答复是。

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那只手。

“立希的手很温暖呢。”

眼前的这一幕，在不知道多少年之后也会想起，大概就是这种程度的震撼。

但是令椎名立希绝对不会忘记的，是长崎素世因此而落泪的模样。

而长崎素世也不会忘记，有人涨红了脸才说出这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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