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还能记起来最早的记忆是在酒吧。

羽风本来没有打算去的，虽然他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做，去哪里搭讪女孩都没差别，漂亮的女孩总是会围绕着他转。招蜂引蝶的男人。但是深海和他一起坐在水族馆的长椅时，深海用他特有的缓慢语速说，还是很希望薰来。羽风扭头看向他，发觉认识不久的朋友带着浅浅笑意的脸上，映着水族馆幽暗斑斓的光。羽风不擅长拒绝。他拧着眉头，最后还是叹气，说了声好吧，或许会去。深海这时倒开心得像个小孩，嗯，那就和薰说好了。

羽风还是穿着那天陪同深海去水族馆的衣服。水族馆是昏暗的，酒吧也大多昏暗的。或许只要羽风不是穿什么女仆装或者兔女郎装走进去，也引起不了什么波澜。他往前台的方向走过去，环顾一圈，并没有发现深海的身影，但发现一个银发男人在舞池前表演什么，没有女仆装或者兔女郎装，倒是挺引人注目。

羽风要了杯威士忌。冰块随着他手腕的晃动，叮，哐啦，又回归平静。背对着舞池，羽风好像在与世隔绝，甚至更遥远的地方。他不怎么挑剔酒，或许是因为他不怎么喜欢这类饮品的味道，也分辨不出所谓的香醇究竟是什么感觉。羽风五指捏着杯沿，把品脱杯抬起些，对着前台的灯光，沉迷般的端详金色的液体反射流光溢彩。但终究是无趣的行为，他放弃了，一口饮下，侧过身，手臂支在桌上，望着欢呼中的人们，内心一片漠然。

“汝在看什么？”

羽风挪过些眼神。一旁落座了一个黑发男人。羽风对男人的搭讪毫无兴趣，他很快又把目光挪了回去，保持着先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男人垂下些眼，但显然还是要跟羽风搭讪的。他向酒保摆了摆手。看起来那个挑染了的红发小个子酒保和黑发男人是熟识，酒保从放在角落的小冰箱拿了瓶番茄汁，托着往香槟杯里倾至三分之一，还拿口布擦了擦瓶口。

……什么毛病。羽风皱眉看着，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还是被吸引了视线。黑发男人似乎是觉得自己在什么米其林三星餐厅，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抬起下颌抿了口，又把香槟杯放在桌面。

“朔间零。”他这么说。

“……羽风薰。”

听羽风沙哑地开口，朔间轻轻地笑了声。在喧闹的酒吧里，这声轻笑羽风却听得异常清晰。好像是刻意的一般。但羽风还是不想理这人，他转了身，假装自己在欣赏舞池那边银发男人令人眼花缭乱的表演。

朔间也转了个身，凑在羽风身边问：“汝喜欢日日树君的表演吗？”

“挺厉害的。”羽风半晌没找出个合适的词。他难以形容这样非人的演出，但他也说不上是喜欢还是厌恶，有些答非所问了。

“呵呵呵，是吗。”朔间又发出了些笑声，似乎更加刻意了，“羽风君是第一次来吧。”

羽风不可否置地耸了耸肩，“不欢迎新人？”

“当然不是。只是觉得羽风君有些特别。”

朔间眼神玩味地在羽风身上打转，血红色的眼投射在大脑里画面似乎要把羽风身上活生生剥下好几层皮。羽风莫名打了个寒战，他将其归结于只是这间酒吧的空调开得太低。

“那你说说我特别在哪？”

“薰~”

深海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打断了两个人马上要打开的新话题。他手里捏着香槟杯，但是里头装的只是水。深海亲切地搂过羽风的肩膀。羽风还是十分抗拒和男人接触，但深海是为数不多的例外，或许是他身上咸湿的海水味让人安心，或许是他相处起来本就令人安心。羽风也轻轻地回应了声奏汰君，又问他怎么这时候才出现。深海摇了摇头。

“因为薰「需要」我，我才会出现哦。”他说。

羽风总是捉弄不清深海的心思，但是又总被他看穿人心。深海好像悉透世间，超脱世外的怪物。而对于羽风来说，即使他是怪物，也是不可多得的友人。

“深海君。”朔间笑道，“汝与羽风君认识多久了。”

“零是也想和薰成为「朋友」吗？”深海歪了歪脑袋，还是保持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啊，但是薰是我的朋友呢。”

“无妨。”朔间又与羽风怔怔的眼对上视线，又侧身瞥了眼舞池，最后还是静默地喝完一整杯番茄汁。

不过深海并没有与羽风攀谈多久，只是约定了下一次一同去往水族馆的时间，随后深海叫了酒保一声小夏，讨了一杯满满的清水，又晃晃悠悠地绕进人群不见身影了。

又只剩羽风和朔间两人。

气氛算不上僵硬。只是羽风内心莫名涌起一股尴尬，他悄悄侧过一点脑袋，瞥了眼朔间，他还是在喝他的番茄汁。羽风讪讪地啜了口威士忌，咂了咂嘴，还是接着问了：“那个，朔间？名字没错吧……你刚才说，我哪里特别了？”

朔间似乎有些意外羽风竟然会继续对话的模样，他举着香槟杯的动作一滞，脸上又缓缓地换上缱绻的笑意。

“特别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主观臆断了，吾辈一时都很难讲出一二喏。但是能从羽风君身上感觉到，一些常人难以感知的特别……”

“啊，这样吗。”

“对了，羽风君，汝知晓‘吸血鬼’的都市传说吗？”

“我对这种东西没什么兴趣啊……”

“呵呵呵，那让吾辈给羽风君讲讲吧。”

朔间讲故事的模样看起来更像个老头子。但是羽风无所谓听个没有什么根据的故事，他侧了点身子，托着腮帮子，点了点头权当允许朔间继续讲什么“吸血鬼”的都市传说。

“‘吸血鬼’并不是传统认知上的那种吸血鬼，而是一位嗜血的食人魔罢了。那人会将食物绑在地下室的软椅上，点上倒流香后，便开始享用食物。针孔穿过皮肤，血汨汨流淌进血包，而食物只能忍耐着这个过程，连挣扎呜咽都做不到便会在三两天里离去。而‘吸血鬼’只觉得惋惜，最新鲜的血总是品尝不久。

“羽风君，你知道，‘吸血鬼’会看上什么样的人的血吗。”

“嗯，啊？啊……喜欢的？”

羽风听着听着莫名出神了，被朔间叫了声名字才含糊地回答道。朔间笑着喝了口番茄汁。

“回答正确。那人最喜欢的，就是香醇馥郁的血了，带着甜味，还有些酸涩……”

“你说的不是番茄汁吧。”羽风说，“又酸又甜，血不都铁锈味，说得这么邪乎，朔间你喝过？”

“羽风君真会开玩笑。”朔间声音低沉，但垂着头却没看羽风了。

“你也挺会的。”羽风耸肩哼了声，接着把杯子里的那点威士忌一口气饮下进肚，“看在你讲得挺有意思的，我请客。”

“那倒不用，那些番茄汁是吾辈托酒吧老板放在这的。”

朔间看着羽风从屁股后边的口袋掏钱包的动作一僵，忍不住笑出声。朔间向酒保要了账单，说那干脆他来付羽风今晚的酒水。

羽风叹了口气，“好吧，那我欠了你一份人情了。”

“无妨。羽风君和深海君的约定是下周五对吧？那么周末时候是否有兴趣赏脸来吾辈家，吾辈准备了一场盛大的派对喏。”朔间眨了眨眼，一甩手，从袖口里变出一张便利贴，上边字体流畅地写了电话和地址。

“……你刚模仿那个日日树学的？”羽风眉梢一挑，但还是接过了那张便利贴。

朔间只是笑着，学羽风的动作，一仰脑袋，把杯里的鲜红液体全数饮下。

“谁知道呢。”

2

之后几天，在夜幕降临时，羽风总会不自觉要去那家酒吧坐一坐。自然不是因为深海。自己这样是否也算是堕落了呢。向来不怎么碰酒水的人，愿意喝到头晕眼花，像个落魄的人一般回家后，扒在马桶前，又吐到头晕眼花。啊啊，女孩子最讨厌这样的男人了。

那天之后，朔间，那个舞台上表演的银发男人，还有吧台后的酒保，以及深海，再也不见踪影，人间蒸发。但多了一个斋宫宗。羽风听他说，他本来是这家酒吧的老板，但是常年在国外进行艺术创作，回来被委托在酒吧看着几天。噢，搞艺术烧钱的，羽风稀里糊涂的想，但很快没了什么意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

但喝到第二天宿醉头痛，羽风从床上坐起来。他一向敏感的嗅觉，嗅到自己身上的恶臭酒气熏得又想吐了。实在有点浑浑噩噩了。

羽风洗完澡出来，在手机上确认了今天是休息日。他又手指往下一划，发觉自己几天前在备忘录里留了一句，去朔间家参加派对。

朔间……羽风啧了一声，顿时觉得头疼。他眯起眼。

那晚的奇遇，在后几夜荡然无存。羽风像孤魂野鬼似的三点一线，公司，酒吧，家。回忆起来，或许是酒精作用，羽风对那晚的印象只剩下朔间那张脸。柔软的黑发下，如同精雕细琢的美丽面容，不可方物。见过一次，就很难忘却了。

那样的人，还需要邀请别人去派对吗。靠着一张脸吃饭都足够了吧。但羽风感觉自己像被蛊惑了，被那张脸，或者被朔间。

已然深秋，冷空气直驱而下，但还没到下雪的季节，空气却带了点未来两个月的湿冷。羽风做完准备也差不多傍晚。天空已经泛成一片淀着深橘的靛青，晚霞染尽所以足够美好的色彩。羽风穿上了他很喜欢的一件风衣，从酒柜里带了一瓶有人送的酒。他说不清名字，但是听濑名说，是很贵的意大利名酒。大概这样也能显点诚意了，还有让这瓶酒派上用场。

朔间家离市区有些远。羽风坐了电车，再步行去了。他看了导航，那片地方是刚开发的富人区。安保也严得要命，还是朔间下来接他的。而羽风就差一点点和旁边一个姑娘勾搭上准备一起进去了。

羽风有点意外朔间下来得这么刚好。

黑发男人满头大汗，看样子是跑过来的。羽风稍稍一愣，反应过来了和陌生姑娘说了几句，便往朔间那边跑过去。

“你怎么来了，我好像没给你打电话来着。”羽风问。

过了小区的门，朔间才像喘过气似的回神说：“吾辈交代了，让保安看看有没有什么的陌生的人来这，来了就打电话。”朔间用一边手比了个六，放在耳边晃了晃，另一只手顺便刷了电梯的门。

“那我回去岂不是也要麻烦朔间了。”羽风咂舌，心想不亏是富人区，守得真严。

“吾辈也不介意把备用的卡借给羽风君用几天。”

“那还是算了。”

羽风干笑两声，就当这段对话过去了。

电梯外风景层叠，逐渐到了半空中似的。虽然天空逐渐阴郁下来，但在云端的尽头，还能瞥见些夕阳残景，倒也不算坏了。

跟着朔间七弯八绕地的走，羽风都点分不清路了。朔间还歉意地笑起来，说因为太赶了，没拿车钥匙。羽风摇摇头。看着那张脸，大概是个人都会原谅他。

标准的欧式风格别墅。朔间还说，他家后院有泳池，但是他不太喜欢阳光，所以都没有怎么往里放水过。

“吸血鬼吗。”羽风不禁笑起来。

“嗯？”朔间并未敛去笑意，“啊啊，确实会让人觉得像吸血鬼呢。但是吾辈体质如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呢。”

羽风跟着进了门，发觉屋内冷冷清清的，也没有派对模样的装饰。“我来早了？”羽风有些尴尬地看着朔间，然后将手里的酒交给了朔间。

“深海君他们的话，或许还要再晚些。”朔间随手把钥匙丢在沙发上，示意着羽风先随便坐会，而他转身往开放式厨房的方向走过去了，“还要麻烦羽风君再多等一会了，吾辈先去拿杯酒吧。羽风君想喝什么呢，鸡尾酒？”

“那种是小孩才喝的吧……”羽风顿了顿，“威士忌吧。”

屋内的装潢倒是很干净。但除了基本的家具，几乎没有别的装饰，显得有点冷清。为数不多的只有挂在面对着沙发那面墙的几副画。只有一副是人像。画的是朔间零。

羽风从软得要将人陷进去的沙发上脱离，他一步一步地凑近，端详着由线条明暗构成的朔间。画得有些粗糙，但是画师似乎是很熟悉朔间的人，眉眼间那点勾人心魄的神态，倒是很传神。

羽风听见一声清脆的叮铃声。

朔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他身旁了。男人晃着手里古典杯，递了过去。羽风点了点头，象征性地抿了口，又扭头盯着一整面墙的画。

“曾经的友人赠予吾辈的画像。”朔间抱着手臂，指了指角落的落款，“这张，大概画的是二十出头的吾辈吧。”

“诶，那现在的朔间也快奔三了。”羽风忍不住凑近打量朔间，“看起来很年轻呢。”

朔间看着两片薄薄的嘴唇抿住了玻璃杯的边缘，沉淀着暗金色泽的液体一滴一点地被饮下，摇荡着的酒液如同他的意识一般。冲动与渴望只会加剧血液流动，刺激着内心的劣情，舌尖掠过尖牙，渴求着甜蜜。

羽风的食指一下接一下地点着杯沿。不知道是不是走神了，他发觉朔间的声音愈来愈远，还是他离朔间太远了？羽风顺着习惯抬腿，但是支撑不住一个成年男子自身的重量，最后软在了温暖的拥抱里。

好近。朔间的鼻息落在耳边，但是羽风却感觉不到酥麻，倒是像一阵风，拂过，又掠去。

——叮铃。

3

“……要醒了吗。哦呀，还请不要乱动喏——”

意识潮起潮落，烟雾缭绕，最后如同鲸落般回到万物复苏的时刻。羽风感觉眼皮沉重，但还是强撑着让自己睁开眼。他以为是宿醉，但是头不疼，身体却意外地沉重。

他隐约地嗅到一股厚重的香味。嗅觉此时像是失灵不管用了，但羽风还是反射性觉得这股香味难闻而且十分呛鼻。

再然后，羽风总算意识到他被绑起来了。座椅大概是特制的，坐上去很软，很舒服，但是被禁锢住的手脚紧得难受，羽风本能地挣扎了会，终究发现是没用的。在恐慌之余，上臂的疼痛感也终于提醒了羽风被熏得失去判断的大脑。

他被抽血了。

他拼命地扭头，只能用余光瞥见血袋一角。恐慌推动着眩晕感，紧接着感受到饥饿，心率加速。深呼吸已经失去冷静的效果。而暗处慢慢走出的人，让羽风一瞬错愕，所有的惊惶都坠入无尽深渊，而后升起无名的怒火。是朔间。这个男人还是如同初见一般，浅浅地笑着，漂亮得令人一滞。但这张脸也只是他的面具。骗子。

“朔间！”羽风只有被抽血的上臂被禁锢着，因此只有另一边手臂还可以勉强动一下的样子，很是滑稽可笑，“放开我！这是非法囚禁！奏汰君他知道你做了这些事吗！”

朔间抱着手臂，并没有理会羽风。他垂眼盯着手腕，一言不发，偶尔瞥一眼羽风。令人窒息的气氛，让羽风忽然也忘记挣扎。但也很快在朔间忽然的动作下停下了。“拔针的时候，羽风君不要动噢。”朔间笑道。

“非法囚禁什么的，羽风君说得好过分啊。分明是汝答应了吾辈的邀请吧？”

“谁知道你这是哪门子邀请！”羽风感觉眼角抽搐了一阵。他想像逃脱类电影里演的那样，咬住朔间的手臂，但是他没办法俯身。

“而且汝目前独居，和家人的联系甚少，目前的话，啊，吾辈记得羽风君有个姐姐还在联系中吧。放心，需要的时候，会让汝打电话回去报平安的。嗯，还有深海君啊，他当然知道了。那晚见到汝的时候，他就知道吾辈的意图。不过深海君还想阻止吾辈来着，但还是放任了，或许是觉得吾辈不会对汝下杀手吧。”

朔间大概看出了羽风的想法，笑着回答了他的问题。

“嗯嗯，小零确实不会对羽风君做什么噢~说起来羽风君这个称呼也有点不顺口，薰君，这样如何？啊，糟了，香味溢出来了，不过还要处理一下再喝比较好。薰君的话，吾辈有给汝安排客房的，如果想要逃走就麻烦了呢，毕竟吾辈很喜欢看汝这样嫌恶的表情呢，哈哈。”

朔间揉了揉羽风的头发，又故作温柔地把金色的发丝捋顺。他亲了手里的血袋，发出一声不小的啾声，冲羽风眨了眨眼，就哼哼着小曲离开了这个房间。

关门声很轻。但是羽风还是能窥见空气中灰尘卷起。这个房间没有窗，大概是地下室么。羽风勉强还能记得朔间家是复式设计，而且朔间应该很喜欢开放式设计，家中的每个房间都没有安装门。因此这里是地下室的可能性更大。

但是朔间的目的，只是血吗。羽风还是很难相信自己和什么都市传说杀人犯扯上了关系。他记得朔间说过的那个“吸血鬼”，结果是遇到了传说本人。那么朔间的意思是，他的血很甜吗……呜哇。不行，想想都要呕了。

羽风还能感觉到上臂被刺穿的地方仍然隐隐作痛着。但饥饿感显然更为显著。那天傍晚晕倒后，朔间大概就没让他再进食。按曾经体检过的经验，现在应该是早上了。能逃出去是很好，但是这里是富人区。乘坐电梯的话需要通行卡，也有另一条离开的大路，但有车的话离开更快，或者直接向别人求助，冲到别人家里？……

“我在想什么啊……”

羽风连挣扎也放弃了。双手双脚都被禁锢的现在，哪里也去不了。

“好乖好乖……”朔间零瞥了眼监视器，浅浅地露出些笑意。他端着刚做好的早饭，慢慢地下楼。

4

生活没有什么变化。

早晨醒来时，从莫扎特和巴赫间选择了前者。一天开始或许需要一些轻快的氛围。于是今天的唱片机播放的是A大调第十一号钢琴奏鸣曲K311第三乐章，或者说是耳熟能详的土耳其进行曲。弹奏者格伦·古尔德。

为了照顾人，所以不得不把生物钟调好。毕竟保持身体健康还是很重要的。朔间是这么想的。早饭的话，他做了两份，西式。但是前几天，羽风说想吃日式的，所以还得给他弄饭团。不过把深海叫来帮忙也不错，他对鱼类料理的造诣颇深。

将唱针拨回原来的位置。早饭准备好了。

朔间瞥了眼监视器，发现羽风还在睡着。这有点让人不满，毕竟朔间为了他，好不容易早起了一会。但看在羽风的睡颜也是那么可爱的份上，朔间选择原谅。

他到了地下室的客房。

推开门时，羽风这时候已经醒了，或许是听见了脚步声。他揉着有些杂乱的金发，用颇是有起床气的目光，狠狠地瞪了眼朔间。而朔间只是笑了笑。

“早，这是薰君的。”他把碟子放到一边，查看了羽风手腕的监测手表后，又像个老爷爷一样揉了揉羽风的头发。

羽风拍开朔间的手。“我要去洗脸。”

“请便。”

朔间享受着羽风投来的嫌恶目光，满足地勾起一个笑容。

第一次给羽风解开禁锢装置时，朔间就猜到，他的薰君应该会照着他的脸来一拳。还是蓄力许久的那种。肾上激素的催促下，朔间或许会流鼻血，或许鼻梁断裂。他听深海说，羽风是冲浪过的，所以应该也有去健身房锻炼过。所以朔间顺着设想，挡下了羽风的拳头。

之后用实践行动告诉了羽风，逃跑大概是不可能的了。朔间舔掉了羽风的鼻血，细细的，一点点的，品用着。而已经无力挣扎的男人，愣愣看着朔间舔着嘴角，说，薰君真的好浪费啊。

所以羽风大概是接受了这样的生活了吧。定期的接受抽血，严格地按朔间给的规划表开始每一天。除了不能接受外界，好像没有太多别的反抗情绪。

朔间让羽风打过一次电话。他拿到自己的手机时，愣了一会，指尖颤抖着抚摸了会屏幕，接着开机。但朔间已经设定好了页面，说只能打给一个人。男人就这样抱着手臂在旁边看着，他抬了抬下巴，示意羽风不要浪费时间。

羽风看着自己的通讯录页面，瞥了眼朔间，又很快低头掩藏自己目光中的情绪。

接着朔间口袋里传出初始设定的电话铃声。朔间接了那个电话。

“朔间，你真他妈是个神经病。”羽风说。

“对吾辈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赞扬，薰君。”朔间笑道。

电话那头很快就变成了忙音。

羽风发现朔间对他总是笑脸相迎。不论羽风做了什么他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好像万般溺爱孩子的母亲。

但羽风仍然想要逃跑，即使那回被朔间揍得鼻青脸肿。不过朔间似乎留手了，也许是舍不得羽风了，才控制着力度，给他留口气。不过那次把他的鼻血舔干净了，唾液黏着血，一股黏稠的铁锈味更让人恶心。因而羽风知道自己并不能挑衅朔间，他并不知道朔间的底线到底在哪。

朔间有时候会送药给他，说是补血以及止痛用的。羽风盯着手里的几颗胶囊药丸，犹豫了片刻还是咽下去了。他缓缓地咳了两声，朔间便抚摸着他的头发，说薰君是好孩子。但羽风并不想理他，躺回床把被子一拉，整个人都窝进去了。朔间看着他这样，并没有说什么，但还是把午餐留在了一旁的床头柜上。

羽风把沾满唾液的胶囊藏到枕头底下后，翻开被子左看右看，顺着直觉往针孔摄像头的方向比了个中指。

朔间则在监视器那头，笑着摆了摆手，随后啜了口番茄汁。

5

冬天。

不太令人讨厌的季节，待在家里的话，有了暖气就舒服了很多。

朔间开始让羽风回归到地面。仿佛搁浅的鲸尸。

大概是过于频繁，羽风曾有次几乎休克。还有一次是朔间自己的错。那回朔间并没有发现，他只是照常每周固定的抽血。等他买了菜回来时，照常在监视器面前和羽风说我回来了。听不到这些话的羽风，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似乎还在熟睡。

等朔间带着晚餐来时，他才发现羽风通红的脸，而身体也是发烫着的。朔间一时不知道这是伤口感染又或是普通的发烧。他思绪敛回时，已经抱着羽风去了自己的房间。

他最多只有退烧药，强迫着羽风吃下去后，便只是坐在一边盯着羽风的呼吸逐渐平缓，而他也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饭。

羽风很少露出痛苦的面容。朔间伸手，缓而轻地揉平羽风眉间的皱纹。每次告知羽风要抽血了，他也只是用嫌恶的神情瞥了眼朔间，伸出手臂的模样，好像无比地虔诚。或者说是把痛苦都化为了对他的嫌恶吗，那羽风是否憎恶过自己呢，是否因为他自己的无能最后沦落至此呢。

羽风的面容逐渐变得平静。好像已经没有呼吸一般。

朔间感受着手心下的温度，温暖沁心。应该只是受凉了吧。朔间收回手，指尖发凉，但是手心还残留着些温度。

等到羽风醒来时，朔间还残留着些清醒。他守了一夜，现在已经是黎明拂晓。

羽风半张脸慢慢藏进被子里，嗅到了不太熟悉的气味。他才意识到现在他并不在那间地下室客房里。朔间帮他撕掉了退热贴，问：“薰君睡得还好吗。”

朔间看起来很疲惫，笑容也很勉强。羽风咽了咽唾沫，“还好，我为什么在这里？”

“汝发烧了。”

“所以你就，放我出来了，不怕我逃走吗。”

“这里的门窗都是委托了逆先君特制的，薰君最好不要想那些。而且最重要的是，薰君现在应该没有继续生病了吧。”

“嗯……谢谢你。”

“能听到薰君这么说，吾辈很高兴喏。那还请薰君好好待在这里。”

朔间说着，用手掌支撑着膝盖，以一种极其疲惫的速度站起来。羽风滴溜溜的目光，随着朔间的身影移动。接着男人将近自暴自弃似的把自己摔进被褥里。羽风被他吓到了。朔间大概在用残余的神志，还记得要给自己盖被子，紧接着就蜷缩在了羽风身边。

羽风感觉到一阵窒息。最后意识到自己还能呼吸。他扭头看着朔间略显柔和的面庞。朔间很漂亮，即使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但还是很漂亮，和初遇时的想法仍然一致。而羽风的目光很快移向朔间的脖子。

洁白，干净，线条流畅得仿佛雕刻。

掐死？闷死？斩首？分尸？……还是咬下去。

羽风咽了咽唾沫。张开嘴，动作温柔得像洇开的水。

6

朔间睁开眼时，只感觉脑内昏昏沉沉，像搅拌黏糊而恶心的糜肉。

他撑着自己的身子坐起来，思绪渐渐飘移，直到脑袋里出现羽风完整的面容。他想起来，羽风发烧了，接着他带着羽风来了自己卧室，那羽风。

朔间怔了一瞬，掀开被子，也没顾上穿拖鞋，光着脚冲向大门。而他一开门，迎面险些撞上人。

羽风也被吓到了，敲门的手还顿在空中。“你，醒了？”羽风后退了两步，“我煮了点粥，不介意的话。”

“汝没有走吗？还以为薰君，已经离开吾辈了……”

“走不了了，那去哪里也一样吧。对不起，穿了你的鞋和外套。很冷吧？”

把有些过长的外套脱下，羽风示意着朔间穿上。羽绒外套很暖和，还带着点羽风身上的气味。朔间看着羽风顺流自然地脱了拖鞋就进了房间，窝在床上。看朔间还愣在门口，于是他又问道：“粥会凉掉的噢？”

“薰君，不一起吗？”

羽风穿着仍然大了一号的外套。他半个身子倚在操作台旁边，看着朔间以极缓的速度喝着那碗还腾着热气的粥，而他自己手里捧着一杯刚冲泡好的速溶咖啡。

“朔间，你会杀了我吗。”

“嗯？脏活并不是吾辈在做，一般都是交给日日树君。他真的是不可多得的助手。”

“那你会吗。”

“不好说喏。啊，粥还是好烫啊。”

朔间吐着舌头，作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来。羽风啜了一口咖啡，也故意吐了吐舌头。

“那你为什么需要血，感觉像汉⭕拔一样。”

“薰君高攀吾辈了噢。不过吾辈确实离开血的话就很痛苦喏。小时候还没有明显的征兆，但一天看见了一只死去的雀鸟，看着那个生命一动不动地渗出鲜血时，幼时的吾辈便再也压制不住本能了。”

“怪癖？”

“可以这么说。但还是被驱逐了，毕竟看起来实在是个怪胎吧？吾辈喝过许多动物的血，腥味实在令人厌恶，所以就看中了人类。经过处理过，意外地能喝下去了。而且薰君，汝的血，意外的香醇，所以吾辈都有点舍不得汝了。”

“我也是。”

“什么？”

朔间怔了证，抬眼再抬头，连贯得如同电影里的慢动作。

“并不被重视，或者说是被讨厌了这点。我父亲大概对我已经放弃了，但我是自己离家出走的。”

“那汝还想回去吗。”

“不好说啊。”

羽风耸了耸肩，把杯中剩余的液体一饮而尽后，将马克杯放至一边了。他指着自己的后颈，脸上是有些难以形容的笑，好像还没想好要用什么情感来概括这点笑意。

“而且我也已经咬了你了，说不定已经变成你的人了。”

朔间蓦地摸了摸脖子后，手指绕着那块浅浅的牙印转圈。仿若有什么汩汩地溢出，润浸血液之中。

7

羽风开始走进朔间的生活。朔间一开始是把羽风作为生活的一部分，安置在家中一隅便不再触碰。但金发的男人似乎不以为然，他不离开这个地方，仅只是陪伴着朔间。距离被拉近时，才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温度，气息，又逐渐熟络，交缠难分。

抽血之类的也做得少了。羽风有时还直接伸胳膊，问他不要吗。朔间看着上边的针孔痕迹，摇摇头说不要，已经够了。羽风没觉得奇怪，便把袖子拉下，掩藏了那些小小的痕迹。

很多时候都是从一些细小的地方，将关系凿开一条缝。

不知不觉，朔间开始每日给羽风讲故事，有时是青年的，有时又是幼儿的了。思绪将朔间带回暂还美好的过去，他很爱说起他那个弟弟，凛月。在朔间带着笑意的描述里，那个样貌与朔间相似的男孩，是如同天使般可爱的，还常常跟在他身后说着哥哥。羽风一听就知道这估计带了不少滤镜的。

季节迭换，春夏来临。但这片山并没有种樱花树。朔间只在后院种了成片的玫瑰，他并没有多么精细的照顾那群花圃，时不时才会去浇灌一番。因而羽风承担了朔间的工作。在反复无常的日子里，羽风穿着朔间的旧衣服，在后院里奔走。

开花前，羽风蹲在花圃中的一片空地中，他隔着手套抚摸渐渐吐露些色彩的花苞，说，朔间的眼睛也是红色的呢。而朔间只是给他倒了杯茶，看着羽风解掉了脑后的马尾，默不作声地咂了咂嘴。

第二日，玫瑰花开了。朔间还没睡醒，他披了件外套就被羽风拉下楼，也是第一次看见羽风展露出兴致极高的模样。他用手挡着晨曦的光辉，渐渐适应了，先入眼的，是站在玫瑰花从中的羽风。

他展开双臂，笑意融进熹微之中，融化了料峭。羽风说，它们都开花了，朔间！

朔间点了点头，说：

“是啊。”

羽风剪了几支玫瑰，处理后放进了客厅的花瓶中。很漂亮，好像羽风坚持了几个月以来的所有，都有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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