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久不見了，孫朮大將軍。」兀邕向孫朮行禮，今天是閻王就任五百年慶典，街道張燈結綵，眾惡鬼各家準備食膳、美酒，等著在高樓窗邊一窺閻王的風采。

而受眾惡鬼景仰的無間朮大將軍，也會陪伴閻王遊行，不少年輕的惡鬼們從小聽說兩人的事蹟，終於能在特別的日子親眼目睹傳說人物，而興奮開心。

但是，孫朮卻私下會面管理『東獄殿』守衛的兀邕，甚至要他為自己動用惡鬼的力量。

「非常抱歉，我是來拒絕您的請求，我不能在遊行中做出你倆的傀儡欺騙眾惡鬼，您們的強大所有惡鬼都知道，傀儡是無法隱瞞眾鬼之眼的。」

「嘖！腦袋不靈光的傢伙！」無間朮知道兀邕就是顆石頭，才能把『東獄殿』守得跟監獄一樣嚴格：「你退下，回去崗位！」

「遵命。」兀邕默默退下。

無間朮焦慮的走入衾燕的房間。

他用力搥下城隍們動用神力蓋得堡壘，他的肌膚瞬間焦黑成炭，這是能殺死惡鬼的神力！

他輕忽了！

他曾以為天領真實想要祝福第一任閻王才派城隍們蓋出『東獄殿』！

沒想到這裡是囚禁閻王的牢籠，吸收著衾燕的惡鬼之力，支撐整個『東獄殿』運作！不讓惡鬼進入人間和天領，並操控惡鬼的生死，讓惡鬼有善惡之觀，有賞有罰！讓惡鬼像人類一樣對神明畏懼崇拜！

明明地獄該是惡鬼隨心所欲的地方啊！

無間朮這五百年來到處建造地獄，從食衣住行著手，把地獄改造得像個人間的國家，連城隍都讚嘆不已！終於在今年，完成大部分的工作，讓一起完成建設的惡鬼們放個長假，參與閻王就任五百年大典！

無間朮飛奔到蓋給衾燕的住宅，裏頭卻寂靜無聲，才從其他惡鬼口中聽說，閻王五百年來不曾離開『東獄殿』，整天埋首於工作。

無間朮立刻派信使到『東獄殿』請求謁見閻王。

城隍子寋卻避開眾鬼神，悄悄與無間朮搭上線，帶他到衾燕在『東獄殿』的房間。

看到衾燕綁著枷鎖，在房間裡憔悴抱膝，無間朮差點殺死城隍，卻被衾燕抱住腰身阻止。

「謝謝你，子寋，我有話想單獨對無間朮說。」

「朋友一場，不必道謝。」子寋瞪了無間朮一眼，優雅退下。

「你為什麼不逃跑？」無間朮不相信發生這種事衾燕沒有逃跑的力量！

「他們說…如果不是我，就是你…」衾燕悲哀苦笑：「所以，我不能讓你…」

「混帳！混帳！」

天殺的天領那幫混帳！他都下地獄了！他們還是想要掌控世間萬物的命運！

無間朮斬斷枷鎖，把衾燕抱起。

「不要緊了，我們回家去！」

「我離不開了，我的元神在天領那裏，沒有元神我離不開『東獄殿』。」

「那我去殺了那幫該死的！把元神拿回來！」

「你能離開地獄到人間和極樂世界嗎？沒有城隍允許，惡鬼誰也不能。」

「子寋不能幫你嗎？」

「他畢竟是天領的人，有做得到和做不到的事。」

「為什麼是現在啊！經過了五百年這麼久，為什麼現在才呼喚我？」

「因為是時候了，仔細聽我說，無間朮，我想被你吃掉。」衾燕低著頭，不敢抬眼。

「我怎能吃掉你，被我吃掉既不能輪迴，也不能作為鬼胎誕生，你比誰都清楚。」

「我從很久以前就想被你吃掉，但你對無間地獄的那個女人念念不忘，所以，我退而求其次，只要陪在你身邊就滿足了。」

「胡說甚麼？你不是要把地獄這項陋習改掉嗎？你不是想要讓地獄惡鬼像人類一樣，不能同類相食！」

「我的確這樣希望，但是…那是為了讓你陪在我身邊才這麼希望！是為了讓你不要再吃掉其他惡鬼！為了讓你不要再想那個無間地獄的女人！」

「我本來是這麼想，但你…卻送給我有人間景色的那棟房子！」

「我才知道，我就是想要被你吃掉！想要成為你的！想要衷於惡鬼的慾望！」

「我不會吃掉你，跟我一起逃去人間。」

無間朮臉上沒有迷茫，驚訝過後很快冷靜，他低沉的向衾燕呢喃。

「你不聽將死之人的遺願嗎？」

「我帶領的惡鬼會趁亂破壞慶典，雖然兀邕很強，但還抵不上我，我們趁亂逃跑。」

衾燕推開無間朮，打開窗戶將一手伸到窗戶外頭，衾燕的手瞬間燃燒成焦黑粉末。

「你不懂嗎？沒有天領允許，我出不去！」

「你這個笨蛋！你才搞不懂！你不能死！」

「你以為我留在地獄是為了尋找無間地獄那個女人嗎？那個女人早就拋下我去了人間！我是為了完成你的理想才留在地獄！我想看著你過著你希望的生活！」

「那你就把我吃掉啊！讓我變成你的血肉！讓我跟你的身體一起去人間生活！」

「你為什麼講不聽！如果你被我吃掉，你將不復存在！」無間朮抓住衾燕的手臂：「我再說最後一次，跟我一起去人間！」

衾燕苦笑：「既然如此，我辦不到，無間朮，你不把我吃掉，天領也不會放過我。如果你連殺死我，讓我獲得自由的決心都沒有，你還是留在地獄受苦受難更好！」

衾燕冷笑，自斷雙手，一躍跳出窗外！

2.

子寋走向被逐出郊外的無間朮：「你們小倆口吵架也太激烈了，幸好，閻王的元神在天領那。」

「你還不滾，天領的狗。」

無間朮說得冷靜，不帶感情，背後百萬惡鬼，他們為無間朮背叛了『東獄殿』一同遭到懲戒。

「我給了你機會，讓他選擇他要的，但你破壞了機會。」

「只有『滅亡』的機會叫做『選擇』？天領之人沒有半點常識嗎？」

「那你為什麼不殺了他，讓他輪迴轉世呢？就算投胎成人受苦，也好比在地獄受難。」

「不，你不懂人類的苦。」

「我曾是人類怎會不懂？」

「你是幸運的人類，你當然不懂。」

子寋嘆一口氣：「我不跟你爭辯這點，如果你要帶著軍隊推翻『東獄殿』，天領第一個就會殺死衾燕，再抓住你，把你當地獄的人柱。」

「你知道為什麼地獄需要人柱嗎？」

「因為你和隖同時離開了無間地獄，地獄的平衡被打破了。」

「那你們就該直接找我，不需如此大費周章計畫這些。」

「地藏王菩薩不是找過了嗎？」

「無間朮你沒有抓住天領給的機會。」

無間朮一刀劈向子寋身旁，子寋沒有退讓，無間朮沒有殺他。

「你們天領自以為是的作風讓人噁心！你們拿文字遊戲當作考驗，還得意洋洋！」

「因為我們慈悲，不想傷害任何人，即使是惡鬼。」

「不，你們那是承接人類的虛偽！」

「你也很虛偽無間朮，吃掉衾燕明明就是最好的。」

無間朮移動半邊嘴角，既諷刺又苦悶：「永恆的滅亡不是最好的，我不能生產任何血脈，即使我轉生成了惡鬼，依然不能，你真的是考慮過了衾燕的幸福才這麼說嗎？」

「你不知道以人類的角度來看血脈有時候是種詛咒，壞習慣、無知、愚蠢是會透過血脈遺傳，人類一直透過血脈重複悲劇，你當真不知道？」

「衾燕要的永恆，就是成為你的養分、血肉，他的要求跟任何一個惡鬼純粹，是你，迴避了他的願望。」

「如果，你不想讓他滅亡，你也可以被他吃掉，如果你願意的話。」

無間朮沉默不語。

他凝視子寋想著這個歲數不及他一半的小屁孩，居然膽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詞。

「我不打算選擇讓任何人滅亡的選擇，你以為死亡可以讓生命自由，我以為在地獄跟衾燕一起活著，才是真的痛快。」

「我不認為自己錯了，我願意花一輩子完成衾燕的願望。」

「我也不認為自己錯了，我要去尋找那個可以改變局勢的選擇。」

「你能找到甚麼？」

「我以前都沒發覺，剛剛跟你交談我才知道天領已經為這一切鋪好了路，只有她能結束一切，我的半身。」

無間朮依稀記得那個女人的聲音。

為了那份貪欲，才是活過的證明，才是彼端的出口！

他看見，在地平線的盡頭，有著冷冽發散黑色光束的太陽。

那太陽越來越大，越來越溫暖，他很懷念人間的種種，花香鳥叫、日落黃昏、大片水稻…

還有，對人類的忌妒憎恨。

無間朮揮手，百萬大軍向太陽前進。

2.

無間朮躺在一間破廟的前院，他來到人間以後，就解散了百萬惡鬼，讓他們像過去在地獄一般隨心所欲的生活。惡鬼們如同地獄般貪欲飢餓，到處食糧，糧食完了，吃蟲吃草，但是那些哪能滿足他們的口腹之慾，地獄沒有死亡，稻田可是每天結穗累累，但人間卻不如此，因此他們開始食人，人間頓時一團混亂。

人人向上天懺悔，希望悔過能帶來天上的救贖。

但是，惡鬼始終沒有回到地獄。

「所以，我說有個可憐的孤兒被丟在那！」

招淥覺得莫名其妙，明明現今惡鬼橫行，居然有個叫化子要大人去關心孤兒，人間現在到處都孤兒，是存心想累死他最關心的大人嗎？

招淥走得腳酸喘氣，大人卻甚麼聲音也沒有，直直地跟隨叫化子前進。

他們走到破廟，大人輕喚一聲，既親密又懷念，並且落了幾滴淚。

────孫朮。

那是令人懷念的名字，曾經是他的名字。

「我借用你的姓氏，現在自稱『孫隖』遊走四方，我一直想再見你。」

無間朮其實懷抱的希望不大，畢竟人間是天領最大的管轄，他不認為天領會創造這份機遇，讓他和半身相見。

但是…那渾身鬼魅的厲氣，如最昂貴的美酒香甜，無間朮吞嚥口水。

他不曾…不曾想過要被誰吃掉！但如果是隖的話，他心甘情願！隖的那份妖異讓惡鬼喪失理智！

孫朮站起身，走向，蹲身敞開心懷的人類。

孫隖將孩子體型的惡鬼抱入懷中，聽著那孩子嚎啕大哭的請求。

───請救救地獄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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