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孙悟饭遇上了Black。

看着皱纸条上的字，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了悟空的心头。

“糟糕，悟饭他该不会以为Black就是我，所以把他救起来了吧……”悟空急得自言自语，他蹲下来看看门廊边的鞋柜底下有没有新的纸条，却什么都没找到，“Black要是醒过来了绝对不会放过他……”

就在这时，开放式厨房旁的窗子发出“啪嗒”一声，一阵阴冷的强风夹着几张纸条撞开窗子挤进了暗淡的屋里，朝门廊的悟空扑去，撞在悟空身后不远的大门上，使木门不断撞击着门框发出噪音。悟空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被风吹过来的纸条，他看见其中一张上面写着：

他应该不是爸爸，气息不太一样。

我怎么可能认不出爸爸的气呢。

“这就对了！他才不是我呢！”悟空用力地点了点头。他松了口气将另一张纸条拿起来，看到上面写的字后，原本放下去的心顿时跳上了嗓子眼：

这个人说不定很强，等他醒来后跟他聊聊吧。

眼下对付人造人急需人手，我一个人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如果他愿意帮忙的话，人类的胜算就更大了。

看到这里，悟空干瞪着眼说不出话——绝望、孤独的悟饭将一个跟他父亲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形灾难当成了救兵，这个15岁的少年并不知道这个赌注会给他带来什么。悟空也十分不愿意想象接下来发生在悟饭身上的又会是什么，但这可由不得他，因为「孙悟饭」的意识世界像是在催促着悟空继续前进，正不断地把更多的信息推到他跟前——比如这时从门外传来的悟饭的惨叫声。

“悟饭？！”听到门外的那声惨叫，悟空连忙扔掉手里的纸条，转身拧开门把手拉开了木门，门外仍旧是他来时的那个洞穴通道，地上除了他自己的脚印以外什么都没有。外面此时一片寂静，悟空看着门外疑惑地抓了抓脑壳后回过头看向屋里，随后顿时被屋里景象惊得愣住了。

原本整洁静谧的灰白色的屋内蒙上了一层血色：墙壁、地板、鞋柜、沙发、茶几等家私电器上沾满了大片的血渍和深色的污斑，被血染黑的碎裂的天花灯被扯了下来悬挂在电线上，原本放在电视柜上、茶几上和厨房置物柜里的摆设餐具被胡乱地扔在地上碎得满地都是，玻璃和瓷器碎片上沾满了血污。浓密的黑色雾气正透过破碎的窗户沿着墙壁缓慢地滑进血迹斑斑的厨房，漫过洗碗柜涌向餐厅并朝客厅与卧室爬去。

“可恶，已经侵蚀到这里了吗……”悟空看着那团黑雾感到一阵恶寒，他急忙穿上靴子准备离开，在冲出屋子前他瞥见天花板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便抬头看去——只见一大片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血字密密麻麻地铺满了灰白色的天花板，从门廊一路延伸到厨房，血字叠了很多层，有大片内容像是重复的，但胡乱的笔画互相覆盖使得内容让人难以看清。在血字比较少的墙角处，悟空勉强辨认出来几个字：

痛 好痛 好痛苦

好想死 杀了我

“……”抱着沉重的心情，悟空冲出了他那一片狼藉的“家”，跑向他来时的那个洞穴通道，这时他感觉脚下的地面松软了不少，像是下过雨之后的田地一样。他看见地上有许多深黑色的液体组成的大片水泊，越靠近通道的深处，水泊的面积更大，地面也更湿。悟空不确定那是血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试着吸了吸鼻子去闻这些液体的味道，发现什么都闻不到，这才发现自从进入这个意识世界后，他的鼻子就不灵了。

这时悟饭的另一声惨叫从洞穴深处传了出来，揪住了悟空的心，这声惨叫比刚才的那声更加凄厉、痛苦，仿佛悟饭正在经受什么痛苦的折磨。“Black这混账……”悟空气得骂了一句，咬着牙朝着洞穴深处跑去。随着他前进得越来越深，他脚下的地面也更加潮湿，重重的脚步踩踏着地面使得深黑色的液体溅了起来染脏了悟空的裤腿。在前进的途中，漆黑的洞穴通道开始变得蜿蜒曲折宽窄不一，有时候宽敞得像是汽车隧道，有时狭窄得只容得下三、四个人并排通过。悟饭的惨叫声时不时从洞穴内更深处传来，偶尔夹着一些钻进悟空脑子里的杂乱说话声，悟空每前进一分便急躁一分，他不确定这该死的通道到底延伸到哪里，脑子里时不时响起的说话声可能会影响他判断悟饭的方位，幸运的是现在通道里还没有岔路——

就在这时悟空踢倒了什么东西，那是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脏兮兮的竹筐。沾满了深黑色的污渍的竹筐侧倒在一旁，竹筐的盖子朝前滚了几米后瘫倒下去，一个有点圆的什么东西从筐里滚了出来，经过悟空的脚撞到离他数米远的洞壁后停止了动作，筐里的其他东西则撒在了筐子旁的地面上。悟空低头瞟了一眼竹筐便愣住了：

数十根长短、粗细、曲直不一的淡黄色骨头正静静地躺在悟空鞋子旁边的地上，离筐子稍近的地面则是一对手骨、脚骨和数块不知是哪个部位的骨头，然后就是从竹筐里露出了一半的脊椎骨、肋骨与骨盆。许多较小的碎骨头等骨片铺满了竹筐底部。骨头上沾满了大小不一的深黑色块状污渍，这些污渍大都已经干涸了很长时间了，竹筐的最底部似乎装着许多深黑色的不明块状物。悟空皱着眉头后退了一步，他盯着地上的手骨和脚骨，猜测竹筐里装的像是人类的骨头，随后他转过身去找那颗滚到墙脚下的东西——一颗残缺的人类头骨，头骨的颅盖自额骨中间至枕骨被整齐地切开，呈现出一个整齐、标致的大圆洞，通过圆洞能清楚看到面颅骨内侧的结构。头骨和其他骨头一样都沾满了大小不一的污渍。悟空小心地把那颗头骨捡了起来，头骨并不大，看起来像是青少年或者体型较小的成年人的骨头。

“这些骨头是谁的啊——”看着手里的头骨和撒了一地的骨头，悟空有些发怵。他思忖了一会儿便蹲下来把竹筐扶正，将头骨放进去后，手脚麻利地把撒在地上的骨头捡起来装进筐子里。将所有骨头收拾进筐子里后，悟空快速地擦了擦手，朝着竹筐盖子倒下的位置跑去，正当他捡起盖子，他看见往前几米的通道洞壁上有一大块凹了下去。

那个凹陷处像是一个洞口，洞口前的地上有什么东西——一盏陈旧的手提式煤油灯静静地放在地上，漆黑的铜制灯头上布满了绿色的锈迹，透过沾满灰尘、污渍的玻璃灯盏能看到灯里的油剩下一半左右。

看着那盏油灯，悟空想起来不久前那个救了他的神秘男人彼特说过，某个山洞前的地上有一盏只有一半油的油灯、一个坏掉的收音机、一些旧包裹和一个旧记事本，进去了会有收获。彼特指的山洞就是这个洞口吗？“待会儿过来看看吧。”悟空自言自语道。

悟空拿着竹筐盖子跑回竹筐那边盖好，站直身子双手合十，对着竹筐鞠躬默祷了数秒后，便头也不回地跑向了刚才发现的洞口，将生锈的油灯捡了起来。他打开那长满锈的灯头，用一点气息点亮了灯油后，提着油灯走进了洞穴。

这个洞并不大，只有数米深，地上放了几大袋布满灰尘的旧包裹，包裹靠着洞壁堆叠在一起约一米高，包裹里面的一些干枯的粮草穿过袋子的破洞露了出来。包裹旁摆放着一个略微平整的石头，石头上面有一只旧写字笔和沾满灰尘的旧记事本。一个老旧的、约两只手掌大小的蓝色收音机挨着石头放在地上，收音机的天线从中间被掰折了，显示频道的小液晶屏上布满了裂痕，看起来已经坏掉很长时间了。

悟空端详着山洞内的摆设后放下油灯，拿起那本布满灰尘的记事本凭借着跃动的火光看了起来。记事本里记载了各种杂乱的信息，有物资名称及数量、时间、地点等信息。悟空注意到记事本里的笔迹与悟饭的一模一样，而本子里也有好几页被撕掉的痕迹。毫无疑问，这个山洞是悟饭离开家后的临时住处。“本子里说不定有其他关于他遇上Black之后的记录……”想到这里，悟空焦急地往后翻看。

本子后半都是一片空白，泛黄的纸上除了霉斑和灰尘以外没有其他痕迹，但有一张被染脏的旧报纸残片夹在本子内页和封底之间。肮脏的旧报纸脆弱不堪，仿佛轻轻一捏就会碎成灰，上面有一行醒目的黑色粗字体写着：

双子人造人死亡|国王军：紧急状态尚未解除，民众请勿外出

“人造人……死了？”报纸版头的标题使悟空讶异，只可惜报导的详细内容被大片污渍染脏，他看不到详细的内容。于是悟空将那旧报纸和笔记本放下，环顾了四周没看到什么别的东西，便捡起地上那个坏了的收音机倒腾起来。

悟空仔细看了看收音机，收音机那个裂的不成样子的液晶屏旁边有两个旋钮，旋钮上的数字标识已经模糊不清，收音机背面的电池格空荡荡的，盖子也不知去向，收音机侧面有一个指示灯、耳机孔和数据线孔，还有一个像是电源键的按钮。悟空握着这个坏掉的收音机晃了晃，只听见里面传来某个松动零件蹦跶的声响，他打了个呵欠，随手按了一下侧面的电源键——

沙沙沙沙沙——

收音机里突然传来一阵杂音，把悟空吓得差点将收音机摔地上。碎裂的液晶屏亮了起来，像老虎机的屏幕一样不断地闪烁着，侧面的指示灯也发着粉色的光芒。

悟空眨着眼睛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电池格又看看收音机，他寻思自己是在做梦，还是他真的可以去电器维修店赚零花钱，随后他苦笑着转动收音机上的旋钮调整频率。花了好几分钟后，收音机的杂音终于减弱了，悟空听见有什么人在说话的声音，感到有点兴奋，于是他小心地将其中一个旋钮再往逆时针方向转了一度。收音机里传出了三个男人的谈话声，他们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互相唠嗑，讲起话来嘟嘟囔囔的似乎在吃东西，谈话的内容无非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对现状的抱怨，听起来他们是西之都的居民。“啥玩意儿……”悟空皱了皱眉，他不认识这三个男人，也对他们的唠嗑不感兴趣。正当悟空要转动旋钮调频时，其中一个男的说起了让他感兴趣的内容。

“话说人造人都死了一个多星期了吧，怎么国王军还不解除紧急状态啊。”一个带着北方口音的豪爽嗓音一边抱怨一边磕了口瓜子，“我可不想再像个老鼠一样躲在地下了……”

“听说他们还在寻找杀死人造人的凶手呢。”另一个听起来中气不足的低沉嗓音搭腔，“国王军也是想谨慎行事吧，既然那人能杀死人造人，绝不是泛泛之辈。”

“呵，人造人这几年害死这么多人，现在有人出来把他们都杀了，那他可是为民除害的大英雄嘞。”豪爽嗓音嗤笑着滔滔不绝，“依我看那些人造人是遭了天谴。半年前他们把圣地卡林的那座塔炸毁后，悬在塔顶上的天空建筑就掉下来了。那建筑气派得很，有些房间没摔坏，深处还有一扇花里胡哨的门，说不定那就是天神的住所哩。”

“午夜电台的怪谈听听就算了，别全信。如果地球真的有神，为什么他不救我们？天神之类都是骗小孩的玩意。”低沉嗓音对豪爽嗓音的发言嗤之以鼻。

“那你觉得是何方神圣干掉了人造人呢？”豪爽嗓音不太高兴地反问道。

“我觉得应该是……那个会飞的少年。”这时第三个嗓音怯懦地说道，他短暂停顿了一会儿后有点窘迫地解释起来，“一个留着短头发、穿着姜黄色衣服的少年，去年他跟国王军一起把我和其他难民从海边灯塔废墟底下救出来的，我忘记问他名字了……”

那是悟饭！听了怯懦男人的叙述，悟空打起了精神，调大音量仔细听着。

“那个与国王军一起对抗人造人的少年吗？半年前变幻胶囊公司被人造人袭击时他来过西之都，但那之后就没有他的消息了。”低沉嗓音说道，“我一开始以为是这个少年杀死了人造人，可看起来不像……国王军跟他很熟，没必要为了找他还继续维持紧急状态。”

“那个少年还没有强到能和人造人一对二吧。”豪爽嗓音疑惑地说道。随即豪爽嗓音与低沉嗓音开始就少年与人造人的战斗力比拼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悟空本来还对这个话题有点好奇，但这些地球人门外汉的战斗力点评实在是毫无参考价值，他听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困了。这时收音机里怯懦嗓音打断了无边无际的辩论。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臭味？”怯懦嗓音这么一说，豪爽嗓音与低沉嗓音顿时闭上了嘴。

“是从下水道那边传来的味道吧。可能是门没关好，我去关上。”豪爽嗓音说道。

“等一等！你们没听过最近的传言吗？”怯懦嗓音焦急起来，收音机里顿时传来了什么玻璃器皿倒塌的声音，似乎是被他撞倒了，“一周前有一个在这边驻扎的国王军士兵发了疯——”

“听说过啊，那个可怜的新兵蛋子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被吓坏了，浑身沾着黑色的像是血一样的东西，在市区里大哭大叫地狂奔，最后跳海自杀了。”低沉嗓音缓缓说道，“自那之后便有两个国王军小队进来调查了，但还没有消息。”

“我有个朋友在那个士兵出事前见过他。那天有三个国王军士兵要去调查地下排水系统，那新兵是其中之一。”怯懦嗓音的声音有点发抖，“当时三个士兵一起进去了下水道，可最后只有那个新兵一个人从下水道里跑了出来，身上带着诡异的恶臭，另外两个士兵下落不明……我们现在闻到的臭味说不定……”

“国王军为什么要进下水道？”低沉嗓音问道。

“据说是附近居民听到下水道里时不时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很尖锐的笛声或者歌声。”怯懦嗓音害怕地答道，“国王军认为那是杀死人造人的凶手发出的声音，所以就去查了……”

“那不就是午夜电台里提过的吗。”豪爽嗓音吃吃笑道，“出现在圣地卡林附近，唱着奇怪的歌，吃光了整座山林，最后消失在海里的黑色恶臭怪物——”

“你他妈的能不能别再扯午夜电台了。”低沉嗓音冲着豪爽嗓音骂了一句。

“所以是某个藏在下水道的危险分子找上门了是吗？想太多了吧。”豪爽嗓音嘟囔着，“西之都的地下排水系统像个迷宫一样错综复杂，而我们这群难民也没带什么值钱玩意儿，他找上我们干啥？”

“我已经好几天联系不上我朋友了……”怯懦嗓音焦虑地说道，“他所处的避难所离我们这不远，而我们离那个下水道也不过几个街区……我……”

“你想太多了啦——”豪爽嗓音大笑着，他的声音逐渐远去，不一会儿悟空就没再听到他的声音从收音机里传出来了，只剩下另外二人的低语声夹在收音机的杂音之中。在低沉嗓音的安抚下，怯懦嗓音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低沉嗓音开始将话题转向对和平日常的希冀以及今后的计划，怯懦嗓音没有多说话，只是安静听着。收音机对面的气氛变得和缓起来——

直到一阵悠长、诡异、笛声一般的尖锐呜咽声打断了收音机里的对话，透过收音机的喇叭传进悟空的耳朵里，彻底粉碎了悟空的困意。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那阵诡异的呜咽，悟空惊愕地张大了嘴，不久前他和贝吉塔、比克一同与血黑色的原生质团状怪物殊死战斗的场景顿时浮现在眼前。

方才用怯懦的嗓音说话的男人顿时惊声尖叫起来，随后一阵家具与器皿被打翻的声音陆续从收音机里传出。悟空听见那个声音低沉的男人提高了音量，正不断地呼喊着一个人名，悟空猜测那是讲话带北方口音的豪爽男人的名字，但是那个豪爽男人没有回应。而刚才那阵诡异的尖锐叫声再度响起，悠长的呜咽声比刚才的更加清晰。怯懦嗓音的男人再度爆发出一声哭叫，低沉嗓音一边催促他快走一边呼喊着豪爽嗓音的名字。紧接着，收音机里突然爆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随后连续不断的电波杂音顿时充斥着整个频道，悟空再也听不到收音机对面的后续情况了。

悟空对那几个西之都居民的下落感到担忧，他抓着收音机转动旋钮，寻找能听到人声的频道。约莫半小时后，悟空成功听到了数个有效的频道，但这些频道都是其他居民的谈话。这些居民来自全球各地，有普通家庭、仅因为避难而相识的陌生人群组、流浪汉群体、寡妇与孤儿等等，谈话内容与最初频道类似——日常琐事、流言八卦、对多年避难生活的抱怨、对国王军行动的不解、对未来的迷茫等等，而他们的谈话都被不祥的诡异叫声打断了。绝大多数频道最终以人们的痛苦惨叫声为结尾。

悟空还想继续寻找其他频道，但他发现收音机侧面的指示灯变得愈发暗淡，碎裂的液晶屏上的数字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几分钟后，这个不插电池也能奇迹般开启的收音机终于停止了工作，变成了一块安静的破铜烂铁。悟空盯着手里的废铁叹了口气，他将那坏掉的收音机放在地上，站起身来准备前往下一个地方，可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从悟空的身后响起。悟空立马警惕起来往身后看去。

他所处的洞里只有他一人，身后只有那几大袋靠着洞壁堆着的旧包裹，但窸窸窣窣的杂音仍在响着，似乎是从旧包裹堆后方传来的。悟空环顾四周确认了一下没有别的动静后，便瞪着那堆一动不动的旧包裹，然后迅速冲上去抓住最底下的包裹的一角，一口气把包裹堆拉开到一旁，露出被遮挡住的洞壁。洞壁下方出现了一个不到半米高的小凹洞，悟空提起地上的油灯，灯油所剩无几，他凭借逐渐暗淡下去的火光看了看凹洞深处。

一个比拳头稍大的血黑色团状物体蜷缩在凹洞里蠕动着，像一颗湿漉漉黏糊糊的黑色实心球。原生质团状物的粘稠表面摩擦着泥土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悟空不禁退后了几步，这个黑色团状物特别眼熟，即使不用嗅觉确认他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如果他的鼻子还没失灵的话。这时黑色团状物停止了动作，祂似乎注意到了悟空的存在。团块物的粘稠表面上出现了一道幽绿色的裂痕，裂痕张开后露出一颗板栗大小的绿色脓泡，然后分裂出另一颗脓泡，仿佛一双幽绿色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悟空的脸。悟空一脸警惕地瞪回去，摆出迎战的架势，但漆黑团块没有动静，只是静静地蜷缩在凹洞里，眨着绿眼睛看着悟空。

“……你好？”悟空试探性地开口问道，他无法确定那团小型怪物是否对他有敌意。就在这时，悟空手中的油灯已经燃尽，黑暗席卷了他所处的洞穴，而那漆黑团块的绿色双眼成为了唯一的光源。在漆黑之中，悟空看到那双绿眼睛的下方出现了一个较长的裂缝，裂缝自上下张开，数十颗参差不齐、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的绿色尖牙露了出来，两排尖牙之间有一个厚圆的像是舌头一样的东西。

“你——好——”漆黑团状物裂开那张扭曲、变形的嘴，缓慢地对着悟空发出略微含混不清的话语，少许幽绿色的唾液从祂的扭曲裂嘴里喷出来。

它在说话！！一个酷似琪琪的声音在悟空的脑子里大声尖叫。悟空奋力按捺住震惊的心情，继续和眼前的团状物对话。

“你是谁？”悟空盯着漆黑团状物那张不断扭动的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们——以前的——很久以前的主人——”漆黑团状物用粘稠、尖细的声音回答道，那张扭曲的嘴一张一合的速度变快了些，“把——我们——称作——修——格斯——但是——”

“但是？”悟空歪着头接腔，他开始对眼前的生物感到好奇。

“我——被——我们——”漆黑团状物的声音变得清晰了一些，听起来有些刺耳，“放逐——了——在这里——回不去——”

“为什么？！”悟空惊讶地问道，他有点同情眼前的小家伙。

“我——不一样——”这时小怪物突然不说话了，蜷缩在原地盯着悟空一动不动。悟空无法判断祂想做什么，只能疑惑地回看着祂。

“你——是谁？”小怪物打破了沉默，祂似乎对舌头与牙齿的操控更熟练了一些，“我——我们——看过你——你的模样——”

“噢，我是悟空。”悟空熟练地进行了自我介绍，“我和我的伙伴不久前跟你们打了一架。”

“不对——比那更早——”小怪物反驳道，祂说话比一开始流利多了，“以前——我们在南极——我们在睡觉——然后你出现了——”

“咦？”悟空惊呆了，小怪物说的话他完全没有印象。

“你用——我们很久以前的——主人的东西——”小怪物的语速变快了一些，漆黑的粘稠表面突然抖动起来，摩擦着地面发出噪声，“伤害了我们——把我们抓走了——”

“等一下！你们看到的那个人穿的是这套衣服吗？”悟空连忙摆手打断小怪物，然后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小怪物停止了抖动，浮在表面的两颗脓泡绿眼珠转动起来，打量着悟空。

“脖颈以下——不一样——”小怪物回答道，那尖细又含糊声音拖得很长，听起来略诡异。

“那个人的这里还有这里，是不是戴着东西？”悟空指了指自己的左边耳朵和右手食指。

“有东西——亮晶晶的——”小怪物眨了眨绿眼睛。

“我不是他。我也没去过南极，我跟你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刚才那场战斗。”悟空坚定地大声说道，试图说服眼前的怪物，“我也没想过要伤害你和你们，我只想救悟饭。”

悟空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他发现小怪物那张原本扭曲歪斜、模糊不清的裂嘴标致了一些，长短不一形状各异的利齿一点点变得整齐，看起来比最初的模样讨喜多了。

“悟饭——孙悟饭——”小怪物瞪着那双绿眼睛紧紧地盯着悟空，张开嘴重复着悟饭的名字，祂的吐字与发音更清晰准确了，“你——孙悟饭——是？”

“他是我的孩子。”悟空有些激动地回答道——眼前的小怪物不光对悟饭的名字有反应，甚至还知道悟饭的全名，“我要救他出去。你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吗？”

“你的孩子——孙悟饭——”小怪物紧紧盯着悟空的脸重复着悟空的话，随后祂转动眼珠看向地面，“——我知道。我们知道。”

“太好了！快告诉我！”悟空激动得差点蹦起来，他焦急地对小怪物说道。小怪物转动了一下眼珠，视线从地面转向悟空的脸。

“他还活着——他活在我们之中，我们也活在他之中。”

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从小怪物那张幽绿色的裂嘴里漏了出来。悟空迷惑了，他不明白小怪物在说什么，也看不透那双半透明的脓泡绿眼。

“我们就要将他吞噬——他终会死。我也会死。”小怪物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们仍会像以前那样——”

“能从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从你们被带走开始？”悟空感到有点晕，他打断了小怪物的自言自语。小怪物听罢，有些剧烈地抖动着。

“——我们被带走了。我们很痛，动不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小怪物缓慢地说道，话语中带有尖细的喘息声，“只记得那里很白——很明亮——很空旷——什么都没有——”

“嗯？”悟空觉得小怪物说的地方很耳熟。

“那个脖颈以上跟你一样的人——拖着我们在那里走了很久——我们很累、很饿、很生气——然后那人停了下来——”小怪物说道，“我们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地上——

“有一个——稍大一点的人类幼崽——脖颈以上很像你——浑身是血——没有骨头——”

“…………”悟空瞪圆了眼睛，他突然想起来刚才碰倒的那个装满骨头的竹筐，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停止了流动。

“我们很饿——很想吃——但是那个人抓着我们不放——”小怪物说到这里，抖得更厉害了，“他用以前的主人的咒语——将我们的躯体分解缩小——灌进了地上那个人类幼崽的皮肉里——”

“什——”悟空震惊地喊出声，他感到胃里一阵翻腾。

“然后那个人走了——我们很累——看不见——动不了——只听到人类幼崽的哭叫——我们在那里待了很久——很久——不知道待了多久——”小怪物降低了音量，“后来我们听不到人类幼崽的声音了——我们很饿——没东西吃——快饿死了——然后——

“那个人又来了——他把我们拖到不知道哪里后又走了——后来我们睁开眼——发现眼前有很多树，很多吃的——我们快饿死了——我们开始找吃的——最后林子里吃的都没了，我们就跳进了海里——

“我们发现海里有很多直的大洞穴——洞穴很深，内部有各种通道，通道的尽头总能找到人类——追捕人类很有趣——我们喜欢人类的脑子——味道特别，吃了还能知道不少东西——”

小怪物一边说一边在凹洞里滚来滚去，幽绿色的唾液飞溅出来滴落在泥土上，看起来很兴奋。悟空捂着嘴不做声，听着怪物愉悦地述说着祂在海里如何通过下水道到全球各地享用人类脑花自助餐，锐评不同地区的人脑口味，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胃里翻江倒海。他暗自希望这怪物快点跳过话题，告诉他悟饭的下落。

“但是——每次我们追捕人类时——都能听到那个人类幼崽的声音——他总是在哭——我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小怪物停止了滚动，比刚才安分了一些，“但现在我明白了——他当时叫我们停止追捕人类。”

“真的吗？他怎么活下来的？”悟空焦急地问道。

“他活在我们之中——我们也活在他之中——我们共享一副躯体——他的脑电波在我们的细胞组织里流动，他能对我们说话，通过我们看到外面的世界——”小怪物娓娓道来。

“这是‘融合’啊……”悟空小声感叹道，他回想着小怪物刚才的叙述。虽然悟饭听起来还活着，但悟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有一部分的我们觉得他很吵——他在干扰我们捕猎人类——”小怪物没有理会悟空的感叹，抖动着继续说道，“但有一次他没做声——那时我们在追捕一对特别的人类，一个黑发一个金发——他们跟其他人类不一样，身体很结实，我们消化不了他们——后来他们爆炸了，我们跑了——”

“你现在还能听到悟饭说话吗？”悟空插嘴道，他不想再听小怪物描述追捕人类的故事了。

“我们能听到，但我听不到——”小怪物小声回答道，“我被我们放逐了。”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放逐你？”悟空催促着小怪物继续往下说。

“那个将我们从南极带走的人后来又出现了，他控制我们捕杀一些人类，还一直在和我们身体里的人类幼崽说话——那些人类被我们杀光后，我们就感知不到人类幼崽的脑电波了，他像是消失了——之后那个人用我们以前的主人的东西和魔法对我们下达了指令——”小怪物说道，此时祂已经能够较为流利地说出大段的话语了，“我们不喜欢他——我们很久以前的主人总是用那些东西强迫我们，做很多枯燥的苦力活——我们好不容易推翻了祂们，获得了自由的生活，现在却要被他用同一套东西奴役——

“他下达了两个命令——他命令我们变身成被我们捕食的人类的模样，使用人类的语言，读取人类的记忆，模拟人类的情感，模仿人类的行为——他还命令我们披着人类的伪装捕食人类，将那些人类变成我们的孩子，然后带领这些孩子，将更多的人类变成我们的孩子——

“指令下达完后，他把我们缩得很小，比现在的我还要小——他将我们带到了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在下雨，我们看到了一个紫发的人类幼崽和一具成年人类尸体——我们吃掉了那具尸体。

“我们读取了尸体的记忆——我们知道了那具成年人类尸体的名字是孙悟饭——我们也知道了活在我们体内的那个人类，是名叫孙悟饭的少年。我们遵照施加在身上的那两道命令，变身为成年孙悟饭的模样，然后我们吃掉了那个紫发的人类幼崽，将他变成了我们的孩子。”

“……”悟空听到这里便想起了最初进入「孙悟饭」的意识世界里看到的场景。跪在血泊之中痛苦流涕的「悟饭」的哭声在他的耳边回响。他想着从日记本里看来的、从小怪物的叙述里听来的悟饭的遭遇，胸口又难受了起来，他难过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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