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有人在呼喊我们的名字，但我们没有理会，只是偷偷摸摸的小心隐藏着自己。

　　像是在进行一场绝无仅有的游戏，世界上最隐秘、最刺激的捉迷藏，幼小的我与幼小的姐姐，我们躲藏在宽阔但又狭小的衣柜中，缝隙间透过的冷白月光让我能看到姐姐宛若荧亮泛光的眼眸也正含着笑，凝望着我。

　　“嘘。”在唇前竖起食指，悄悄的，悄悄的，谁也不知道我们在哪里、我们在做什么。

　　我以为那只是游戏而已，但姐姐，轻轻吻了我的面颊。

　　她将白色的薄纱覆盖在我们头顶，像是又筑起一道隔绝外界的屏障，我记得姐姐低哑似有魔力的柔和嗓音，她说：“小雅，我们来玩结婚游戏好不好？”

　　“结婚游戏？”

　　“对呀，我扮演新郎，你扮演新娘，我们彼此相爱，从今往后一直一直都在一起，好不好？”

　　“好啊！好啊！小雅最喜欢姐姐了！”

　　姐姐握起我的双手，像是灵媒将灵魂沟通在一起，趁着没人注意，趁着夜色正好，她放肆的在我心灵上镌刻上独属于她的烙印：“我愿意娶小雅为妻，与你生活在一起，未来无论何种境遇，我都愿意生养你、爱惜你、安慰你、尊重你、保护你，小雅，我喜欢你哦，不同于姐妹之爱，更胜过血缘亲情，你也愿意这样的喜欢我吗？”

　　像是蛇在诱导着亚当夏娃吃下苹果，那时的我只以为是场游戏，于是凝视着姐姐含笑的双眸，我将姐姐赐予我的印记收拢进心灵的最深处，从今往后，我成了最虔诚的信徒，我开口，就此立下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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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不在焉的与老师一同做完笔录，与面容和蔼的警官道别，我搀扶着由于受惊过度还有些站立不稳的老师下了警车，目光下意识扫过四周，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又在寻找那个讨厌鬼的身影了。

　　我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从刚出就无法平静下来？明明我已经……

　　“林雅同学，今天多谢你了。”

　　我很感谢老师这时候向我搭话，深吸口气，我终于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与老师的交谈上：“这没什么，大家都能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好。”

　　“是啊，平平安安。”老师的脸上扯起颇为勉强的笑容，又忽然凑近过来小声问我：“林雅同学，你和那个……那个苏青，很熟吗？”

　　我本想要把苏青抛诸脑后，谁曾想老师竟也会提及她的姓名，一时令我呆愣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老师也不在意，只是越发压低了声音说：“我以前怎么不知道，那个苏青的来头居然那么大，你没看见刚才给我们做笔录的警官，对着苏青也要客客气气，你和苏青关系不是很不错嘛？能透露一下她到底是个什么背景不？”

　　我想起持枪武警闯入混乱的会场，立时就镇压了发狂的邪教徒和无头苍蝇一样的人质们，有人告诉过我手机信号早就已经被歹徒屏蔽了，武警能来的那么快，也不知道是谁报的警，又是如何报的警。

　　“哇，那是……直升机吗！好酷！”

　　狂风忽起，我抬头眯眼看到一架直升机正在空中盘旋，大概是没有停机坪，几个训练有素士兵模样的男人顺着绳索滑落着地，看起来就像是在拍摄电影，可这样的阵仗却不过只是来打扫现场而已，所有人似乎都已经忘了，真正一锤定音阻止整场悲剧的英雄，就是老师口中“很有背景”的苏青本人。

　　“我不知道。”不及细想，我脱口而出回答老师，骤然转冷的语气，不单是老师，就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那个，林雅同学？”老师小心翼翼的打量起我的神情：“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老师现在状态不好，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你可别往心里去。”

　　老师说错话了吗？或许没有吧，他是在好奇苏青的过往，八卦苏青的身世背景，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不知为何，我偏偏为了这不值一提的小事感到恼火，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或许是厌烦他人对苏青的窥视打探，或许是在不公，苏青分明做了那么多事，还没来得及获得丝毫尊重与感谢，在他人眼里的印象却仅仅个“有来头、有背景”的小姑娘，还或许是……

　　我或许只是在恼火自己而已，恼火自己的情绪总被苏青牵引摆布，如今仅仅是她的名字就让我失了方寸。

　　我看到那伙武装人员中，居然混入了个穿着西装、打扮精致的高挑女人，他们阵列整齐朝着某个方向行进。

　　仿佛是有某种预感，也或者是如今的我总会将发生的怪事与苏青联系在一起，我竟会觉得那伙来头不小的人一定是奔着苏青去的。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急匆匆告别了老师，我穿梭在往来的人流中，快步追向那个高挑的黑发女人。

　　走着走着，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他们走到偏僻湖边，终于停下脚步，找到了目标。

　　夕阳的余晖在湖水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也洒落在独自立于湖畔边的少女身上，她转过身来笑容甜美，全然不像是刚历经生死的模样，斜阳的柔光令她的脸庞更为深刻立体，光影斑驳间将她定格成一幅太过绚丽的世界名画。

　　我感到难以呼吸，只觉得她是这世上一切美好的集合体，但她——苏青只将目光落在那个黑发女人身上，张口呼喊了对方什么，可距离有些远，我听不清楚。

　　她们开始交谈，黑发女人双臂抱胸显然没给苏青好脸色，可苏青却罕见的拽住那人臂膀，如同小女儿家撒起娇来。

　　我看得目瞪口呆，心底不知为何无端失落，又不知从哪生起一股怒意，脚步加快冲上前去。

　　苏青睁大双眸，目光投射向我，她看到我了，脸上从容的笑容极为突兀的羞涩起来。

　　我顿住步伐，耳根开始发烫，仿佛是有许许多多美好梦幻的气泡正向我包围过来，之前的失落与气愤早已不知所踪，而身体的最深处，那个声音又在此时冷冷提醒着我：“林雅，你想背弃誓言吗？”

　　如同冰水淋头，我陡然清醒过来，心脏在胸腔内狂乱的跳，我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像是条被主人抛弃的野狗，茫茫然不知该去往何处，又该做些什么。

　　“林雅，喂，笨蛋林雅？傻蛋林雅？喂喂喂！”

　　不知浑浑噩噩了多久，回过神来，苏青好看的脸孔突然在我眼前放大，见我吓了一跳，她神情无奈的冲我直翻白眼，温暖的手掌却握紧我的双手，拖拽着、带领着我走向过于刺眼的夕阳方向，最终立定在那位黑发女人身前。

　　“她就是你刚出提到的林雅？”

　　黑发女人眯眼打量起我，明明对方于我而言还只是“姐姐”的年纪，却自内而外释放着久居上位者的难以形容的威压。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她是那么年轻，看那副甚至可以称得上典雅柔美的外表，几乎就像是童话里的白雪公主来到了现实世界，可要将她视为“公主”无疑又是一种轻视，她并未刻意展露威严，却已高傲的像位女王，她究竟是谁？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能让苏青向她……撒娇卖萌？

　　一时间，许许多多的杂乱念头在脑海中拥挤不堪，我本能回应对方：“你好，我是林雅。”——却又是不受理性控制的冰冷语气，我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又为什么要对一位刚见面的女士流露出莫名其妙的敌意？

　　“呵。”女人嗤笑一声，并不将我放在眼里。

　　苏青在旁娇滴滴的打起了圆场：“好啦好啦，程姐姐，林雅她之前差点就死了，刚刚还在发呆呢，魂不守舍的，脑子肯定还是一团浆糊哩。”

　　说着，苏青又转向我：“林雅，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姐姐，程素，喂！差不多得了，你也该打起点精神了！”

　　程素？——我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却又一时想不起来，苏青姓苏，她们应该不是亲姐妹……

　　正自遐想间，名叫程素的女人已毫不在意我的存在，继续与苏青交谈起来：“我不关心一些闲人，你叫我过来，托我办事，如今事情办成了，你也该兑现承诺了。”

　　苏青笑容不减，连连点头：“那是当然，程姐姐，我自愿放弃寰宇的全部股份并转交给你，需要现在签合同吗？”

　　寰宇？股份？——脑中灵光闪现，我大吃一惊，眼前名叫程素的女人竟是知名企业寰宇国际的长公主，那个程素！那苏青……苏青又是什么身份？！

　　我有些凌乱，只见程素摇头叹息：“以后再说吧，苏青，你真不能再帮我一把吗？还有，爸妈问你什么时候回家，他们都很想你。”

　　程素强大的女王气场不知为何软化下来，看向苏青的神情虽然依旧严厉，目光却自始至终都并不锋利，我有些搞不清她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是好是坏。

　　苏青偏过脑袋如同猫咪般蹭了蹭程素的臂膀，声音闷闷的：“我知道啦程姐姐，放假会回去的。”

　　也不追究苏青的避而不答，程素嫌弃的将苏青推开，冰冷目光有意无意撇过我，转身就走。

　　湖边碧波荡漾，时有水花声响，却安安静静只剩下了我们，只剩下了，我与苏青。

　　我不知为何变得心浮气躁，甚至受不住这样的安静，就要张口说话，却被苏青抬起的食指封住了唇。

　　她眸光柔柔，如同此刻荡漾的湖水，映照出我狼狈的倒影，她窃窃发笑，对我说：“程姐姐的事不重要，我本来就想这么做的，只是都没能找到好机会，这次请她帮忙倒是正好。”

　　她知道我想问什么，又点到而止，转了话题：“好啦，事到如今……如何，你的回答是什么呢？”

　　我想起那时苏青说话的唇形，想起她与姐姐刹那间的身影重合，我不敢再往下想，只能当个小丑、作个痴人，扮成一副愚蠢模样，咬紧牙关不给予任何回答。

　　苏青目光转向湖水远方，声音飘飘荡荡、如同虚幻一样传入我的耳中，却又叫我听得清楚：“那时候我真的很害怕，林雅，其实我第一时间就看到你了，你被绑在那里，我知道我救不了你，于是我抛弃了你，自己躲了起来，我运气很好，那些歹徒翻箱倒柜抓走了不少人却没发现我，趁着走廊上巡视的歹徒不注意，我溜进卫生间，翻窗户跑了出去。”

　　她是在诉说自己的经历，她很机灵，很聪明，事实上她能从大门口进来，确实是早就寻到办法脱离了险境。

　　“我怕被人发现，小心翼翼沿着墙跟、蹲着身子走，我听到有人在我头顶上的窗边唠嗑，明明是邪教徒却居然在说些明星八卦，真好笑耶，我跑到建筑正面位置，最危险的地方人手却都在建筑内部，连个守门的都没有，倒是远处出口门卫室已经被那些人占了去，这就有些难办了，总不能指望我一个小姑娘跑过几个大汉吧？但我很快就想到了办法……”

　　她笑嘻嘻的，明明是在诉说如何与一伙歹徒斗智斗勇，语气却轻快得像是孩童在诉说一场惊心动魄的大冒险。

　　“我看到停靠巴士的停车场，那里没人看守，我撬开一扇没关严实的大巴车车窗，踩着车轮胎爬到车里面，接下来该考虑怎么让车子发动了，哼哼，这可难不倒我，我小时候闲着无聊把程姐姐的豪车拆开看过，我学过一些车类方面的知识，姑且知道要如何在不用车钥匙的情况下发动车辆，像大巴车这种老式车型操作起来就更简单了，接下来，我只要发动车子、踩着油门、撞断门口的收费杆、一鼓作气冲上马路就行了，那些邪教徒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可没闲工夫管我，我觉得自己肯定可以逃出去，这事十拿九稳、万无一失，我不会有任何危险，但那时候，我听到了枪响。”

　　我想起自己作为人质时的经历，逐渐与苏青的口述重合，她听到的枪声就是牧师为了震慑人质所使出的手段。

　　“我很想，很想一走了之，我没有把握……我没有把握救出其他人，没有把握救你，一丁点儿把握也没有，我回来只不过是送死而已，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可是我没有办法……”

　　苏青清澈剔透的目光重又转回到我的身上，她小声说：“我喜欢你，我不想你有事，我想要和你死在一起。”

　　我的周身再度掀起狂乱的飓风，要将我卷上天际，我想逃跑，我不想继续下去，我想成为一面断线风筝被无法抗拒的力量拖拽着远离苏青，可她温热的手掌却始终与我牵握，她凝视着我，如同多年以前的那个黄昏，却再也不是阴暗的房间角落，不是姐姐的模样。

　　我恍然发现她与姐姐是那样不同，连说话的唇形也再难重叠，她的嗓音放大，像是在向我、向自己、向所有人宣告：“林雅，我喜欢你，你好像也刚巧喜欢我，那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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