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刃捡到了一具活着的尸体。

蠕动着、血淋淋，散发出恶臭。

起初是他刚结束任务，七天七夜未进米水的躯体叫嚣着进食。但浑身是血的模样出入人群又会引发躁动，只能从路边的垃圾桶里找些食物果腹，却不想被人捷足先登。

翻开垃圾桶的盖头，一眼见着的是一对失去焦距的赤眸，瞳孔涣散得无法聚拢，干枯的发丝黏连着血液，粘稠地贴在脸上。

腹部有一道深可及骨的伤口，袭者似是贯穿而过，未曾犹疑。皮肉外翻露出森然白骨，隐约可见鲜红的内腑和蠕动的肠子挂在肋间。

尸骸于他而言并不少见，但这具尸体生着一张与他面貌相似的脸庞，那双赤眸虽已失焦确仍浓郁的戾气与恨意，仿佛这股仇怨能令他生生不息，至死不休。

事实上确实如此。

腹部的血肉蠕动着、粘连着，血丝一点点黏合重构，血肉一寸寸凝固成型，以不屈之势重塑新的血肉之躯，仿若破茧。

他站至旁边静观了片刻。

能亲眼目睹这幅孽躯如何自愈的过程，实属难得。

但他是来寻找食物的。

胃部一阵翻涌，使他痉挛抽搐，即使是永生不止的躯体也需要进食。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于周遭，充斥鼻翼，使竭力的躯体又翻涌出一丝亢奋，像是干渴的旅人寻到甘霖。

鲜血。

食物。

鲜血。

食物……

战欲和食欲，都是刻进骨血里最为本质的欲望。

他伸手拂去尸骸额前的碎发，指腹轻触眉梢，缓慢划过脸颊，掠过唇瓣，停至右侧耳廓下方三寸处的颈项，轻柔摩挲着。

“这副鬼样子……”

刃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喉咙最深处挤压而来，透出几分嘲弄厌恶，“真丑。”

话毕，他俯首将獠牙刺入脖颈。

猩红的舌尖舔舐而过，锋利的犬齿破开皮肤，撕咬肌理，温热的血液顺着喉管滑下，流淌进胃部，直至四肢百骸。

他的呼吸陡然变粗，心跳急促而紊乱。

这种感觉很好。

饥饿、饥渴、嗜血……饥饿感消退，渴望的食欲再度攀升，胸膛因兴奋而剧烈起伏。

他猩红着眼睛，贪婪攫取更多，连血带肉吞入肚中。吞咽时带出细微的响声，血珠自齿间飞溅而出，顺着嘴角淌下脖颈，沿途流向胸膛，浸润衣襟，留下一串斑驳暗色痕迹。

血色渐浓，染尽衣襟。

当他松开獠牙，尸骸的颈脖留下两排细长深陷的齿痕，血迹斑斑。

“如野兽般茹毛饮血……”嘶哑的笑声自耳畔响起，仿若从嗓底溢出，含糊不清。“我的血肉好吃吗？”

刃抬手擦拭唇瓣上残留的鲜红色粘液，垂眸睨视着已然恢复焦距的赤眸。“味道尚可。”

“那么，该我了。”恢复生息的尸体毫不客气抓住他的左臂用力往下拉扯，径直将手腕凑到唇边，狠咬下去。

刃不避不闪，任由对方将他手腕肆意啃噬，直至血肉模糊，骨节分明的五指亦沾满血渍，皆被舔舐殆尽。

刃的神色漠然，毫无波澜。

他的血肉早已融入黑暗，腐烂成泥，所剩不多。即便再怎么疼痛亦无关紧要。

刃冷眼看着对方将他手腕至臂的血肉吞下，他没有阻止，任由对方继续吞食自己。

直至整条手臂完全丧失知觉，麻木不堪。

“够了。”他淡淡吐字，语调平稳。

对方停顿片刻，松开牙关，末了还舔了舔指端的血液。

刃垂眸瞥一眼，被啃噬过半的手腕以可怖的速度愈合着，生出新的肉芽，血管、经络粘合重构，甚至能听闻脉搏鼓荡的细微声响。

“这具身体，果然是个怪物啊。”与他相似相貌的家伙嗤笑一声，言语中的嘲弄显露无遗。

怪物？

是了，他就是一个怪物。

这幅躯体不属于他，是他最为憎恨的敌人的遗蜕，亦是罪恶的源头。

他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但偏偏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只能任由那个怪物在他体内滋长，侵占他的灵魂，吞食他的肉体。

他是罪人，罪孽深重，罄竹难书。

随着恨意翻涌刃抬手抚上眼前人的额脖颈，指腹摩挲按压着咽喉，像是在抚摸猎物的脊背，带着一缕缕湿濡的黏腻。

掌心的猎物却毫无反抗之意，任由致命弱点展于他人之手，眼睑半阖，安静等待着死亡降临。“要杀我的话，快些。”

他的神色极淡，像是一潭死寂的湖水。

彼岸的美景，他曾无数次窥探过，但从来没有哪次如现在这般迫切，想立刻抵达。

刃的手指骤然收紧，扼住对方的咽喉。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十指纤瘦且苍白，指尖插入对方的喉管。

指缝间渗出点滴殷红，随着他掌心一同按落在对方的脖颈之中。眼前人喉间传来细碎的咯吱声，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嘶鸣。

这是濒临死亡时的哀鸣。

刃不耐地蹙眉，手指倏地松开，转而扣住对方肩膀，将人甩到墙壁上。对方的后脑撞上坚硬冰凉的墙壁，发出钝响，旋即昏厥过去。

他走近，蹲下身，手指捏着对方的下巴。

指端的粘腻感让他厌烦皱眉，指腹抹过颈间的伤口，将血液涂抹掉，才稍稍舒坦几许。

手肘撑着膝盖，刃抬眼打量这副躯壳，眸中闪过阴晦的情绪。

这幅躯壳拥有与他相似的容貌，滔天的恨意，以及……不可抑制的贪念。

这是他的躯壳。

“呵……”他低低笑了一声，像是嘲弄，又似讽刺。“我们都是怪物。”

说罢，刃站起身，提起那具残缺不全的躯体，迈步离开。

这幅躯壳是用来承载他的愤怒的，他不会把它交与任何人。

他的血肉被对方吞噬，对方的躯壳归他所有，他们沦为怪物，互为刽子手。

…………

刃将尸骸带回星核猎手总部。

尸骸……此刻应唤作应星了。对方是在荒芜星球游荡数年的他，初回文明与秩序，记忆混沌思维迟滞，也不愿再唤起前尘旧事，只称应星。

应星仍未适应新环境，时不时注视满是伤痕的手掌，眉宇间凝聚着不明的晦色，久久未动。

他的表情很奇怪，似悲似喜，似悔似怨，既迷惘又困惑，像是在追溯什么，又似陷入解不开的无边困境。

刃不予理睬，他并不擅长慰藉他人，他只会破坏、摧毁、重构……直至枯死之枝生出新芽。

他仅是默然伫立，俯瞰与他相貌相似的家伙，任由对方陷入濒临崩溃的绝境，如化作枯萎凋零的残叶，坠入地狱，消散于无形。

直至兜中的震声响起，划破这一方死寂。

他取出通讯仪，查看讯息，片刻后又放回袖袋中。

有新任务了。

刃瞥一眼仍沉溺于梦魇的应星，执起支离剑，抬步离去。

但未走到房门，便感到衣服被人拽住。

他回过头，看见一双黯淡赤浊的眼瞳。

“任务……”应星艰涩开口。

“嗯。”刃颔首。

应星伸出布满裂纹的双手，手指揪紧他的衣衬：“带上我。”

刃上下打量着应星，他脸色苍白，虚弱的喘息像风中的烛火摇曳颤抖。

“你魔阴身犯了，去了也是累赘。”刃淡声出口，拂袖甩开对方的桎梏，推开门大步离开。

“……”

房门缓缓合拢，隔断了外面的光亮。

屋里重新陷入死寂，唯独窗帘轻盈摆动，发出悉率轻响。

…………

位于西北侧的某颗星球，常年寒冬。

凛冽风雪裹挟寒潮席卷大地，冻结河川草原，覆盖树木森林。

冰冷的积雪掩埋人烟，厚实的房屋和街区成为皑皑白雪的掩映。偶尔会有飞禽穿越风雪，扑腾翅膀飞上高空，掠过森林上空，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这里的气温比雅利洛行星更低，寒流肆虐，吹得人骨骼酸软。

根据艾利欧的任务提示，他探入一处秘境，将里面的东西取出便可离开。

谁知却在离开时出了差错，秘境的出口竟无法打开。艾利欧给的提示是用鲜血浇灌，以血为媒介，便能打开禁制。但他数次割破手腕，那处封印始终无动于衷，连个小小的涟漪都激不起。

他尝试强攻，但任凭他如何攻击，也无法打开禁制，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巨墙挡在那里。

尝试数次，依然徒劳无功，刃不再浪费精力，坐到冰冷的石阶上休憩。

他望向遥远天际，目光悠远。

漫漫长路，孤独旅途，他早已习惯了。

突兀的，刃感受到什么东西在靠近。他警惕睁开眼睛，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的只是错觉。

他皱了皱眉，闭眼假寐。

这里寒霜彻骨，凛冽的寒意透过衣衫，沁入肌肤，刺骨寒凉。纵然他是不死之躯，眉宇间依旧浮起浓浓倦色。

他微垂的睫毛染上霜白，唇角抿紧，呼吸略粗，胸膛起伏渐剧烈，隐约透出几分病态的苍白。

倏忽，耳畔传来脚踩冰块的细微声响，像是有人正朝此处走来。

刃蓦地抬眸，只见一道身影斜自对面的石柱后面窜了出来。他眼眸微缩，反射性地抽剑斩向那道身影，剑光凌厉，欲图割裂对方的喉咙。

那人抬臂格挡，两支剑锋相碰，擦出火花。“是我。”

刃的剑势一顿，停止攻击，定定瞧着那张熟悉的面孔。

是应星。

“刃……”他吐字模糊，像是含了沙砾，听得不甚真切。

“嗯？”刃微微眯起眼，手中的剑却未放下。“你跟着我？”

应星不答话，只只盯着他的脸，一瞬不瞬地瞧。

刃不喜欢别人这样盯着他，尤其这人还与他长着相似的脸庞，像是审度，让他想起尚未偿清的罪孽。若是平常还会告知一二，但他耐心告罄，手腕猛然用力，将手中长剑压向应星的腹部。

剑尖抵住皮肉，鲜血迸溅，顺着剑脊蜿蜒淌落，绽出猩艳血花，面颊亦传来湿热的黏稠触觉。

他神色淡漠，发丝睫羽皆染上白霜，殷红血迹沾于苍白的薄唇边缘，好似彼岸途中盛放的曼珠沙华。

应星腹部被划开一条深可见骨的血痕，猩红的鲜血淌下，汇聚在地面。

但眼前的应星却浑然未觉般，倏忽间贴近，唇瓣覆盖他的嘴角，舔舐唇上那抹殷红。

后续

爱发电：暮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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