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盗团长时间游走于各类光怪陆离的宫殿，已经建立起一套突发情况应对机制。尽管如此，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龙司，他们的伙伴，突然长出了一对毛茸茸的狗耳朵，身后也多了一条蓬松的尾巴。

“长在人身上的狗耳朵……一点都不协调。”祐介率先评价道，他看龙司的眼神像看着一件在美术馆堂而皇之展出的残次品，难以置信中掺着几分怜悯。

龙司躲开双叶意图摸他新生耳朵的手，恼怒地叫：“那不然呢，哪个正常人会长狗耳朵！”被他拒绝的双叶失望地叹口气，转向了莲：“我看是刚才的暗影干的吧？”

莲双臂抱在胸前，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在离开宫殿前的最后一场作战中，怪盗团尽可能榨干了敌人的每一分价值，之后才同意放他一条生路。谁知敌人不仅没心怀感恩，反而在他们转身走开时对殿后的龙司施以魔法攻击，被莲当机立断用枪解决掉了。“Skull，你还好吗？”莲略带紧张地询问他的状况。龙司强忍发根深处的瘙痒感，冲莲摇了摇头。

结果事态演化成了这样。

“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小看暗影的攻击啊！”摩尔加纳数落他。

“我错啦！莲那里也有药啊，吃完应该就没事了？”龙司可怜巴巴地看向莲，希望平日里最稳重可靠的团长能消除他的不安，“对吧，莲？”

“我也不确定。”莲坦诚道，双眸在镜片后闪着幽幽的光。

“不行，我必须要拍下这千载难逢的场面。”杏忍住笑意，拿起手机将摄像头对准了龙司。

“喂！别拍啊！”龙司慌忙用双手掩在多余的耳朵，一个箭步躲到莲身后。

杏没能得逞，不高兴地放下手机，她瞟一眼屏幕，惊讶道：“哎呀，这么晚了？快到末班车的发车时间了。”

话音刚落，大家都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龙司的耳朵和尾巴，他们眼神的重量超出了龙司能容忍的极限。“反正我不能这副样子出去！”他口干舌燥，略微嘶哑的嗓音透露出崩溃的信号。

“那龙司今晚在这里过夜如何？先吃药，明天再看情况。”莲说，平静地浇灭了龙司的焦躁情绪。

“目前也只能这样做。”真拿起沙发上的挎包，把落在她包旁边的杂志递给杏，“有突发状况的话一定要通知我们。”

“嗯，今天辛苦大家了。”莲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送其余人到卢布朗门口。

大家走之后，龙司瘫倒在椅子边，还得注意别压到那条凭空出现的尾巴。大概是多了一对耳朵的缘故，他的听力比平常灵敏得多。金属碰撞的细微声响，莲的橡胶鞋底与木地板摩擦的声音，莲打开冰箱和水龙头的动静，这些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他纠结莲为什么磨蹭半天还没上楼，不一会便闻到了咖喱的香气。

对哦，他们还没吃晚饭。龙司在心里赞美莲的体贴，走下楼，柔顺的尾巴在身后轻轻甩动。

莲在炉台前忙着炒鸡肉，旁边的大锅里炖着气味浓郁的咖喱。龙司静悄悄地凑近他，将下巴搁在莲的肩膀上，感到唾液腺在分泌口水。

“看起来很好吃。”他说。

“别着急。”莲倒也习以为常，在肩部感受到龙司喉咙的耸动后只应了这么一句，继续往锅里加切碎的洋葱。

龙司嘿嘿地笑，坐在桌前耐心地等莲摆上两盘咖喱饭，饥饿让他把自己所处的困境抛之脑后，然而莲那带着促狭意味的笑容又逼着他把窘迫感捡回来。

“能不能别盯着我看了！”不知是咖喱的辛辣还是害羞使然，龙司的脸在灯下泛着红，使莲想到了方才做饭时对半切开的番茄。

“不能。”莲噗嗤一笑，满意地看见龙司的脸红愈来愈深，他的耳朵还随着莲的视线抖动了一下。

莲想象起龙司耳朵的手感，是否会像摩尔加纳的皮毛那般温热而柔软？幻想时莲的手心微微出了汗，他知道自己在把手放上龙司的耳朵之前得做好心理准备，否则就会猝不及防地经受龙司威力巨大的一耳光。

“快把你那该死的药给我，我可不想明天还是这个鬼样子。”龙司咕哝着说，耳朵软塌塌地耷拉下来，似乎非常沮丧。

“也是，惣治郎那边不好交待。”莲说。

长着狗耳朵和尾巴的龙司纵然有趣，可要是被惣治郎发现就完了。莲甚至能想象到惣治郎看到龙司尾巴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心里肯定会想“现在的年轻人啊”。

龙司吃完咖喱，满足地长舒一口气。

“真好吃！”他放下勺子，向莲摊开掌心。

“……击掌？”莲的目光先落到他手心，再回到他的脸上。

“击你个头，给我药。”

“都说了别着急。”莲喝了口水，“药在工具桌的抽屉里。”

“那我去找。”龙司起身，迈着大步往阁楼走，完全没留意到自己的尾巴在欢快地一晃一晃。

龙司看起来心情不错，莲想着，愉快地吃掉最后一口咖喱。

“……要是药也没用怎么办？”龙司躺在沙发上，伸手接过莲递给他的毯子。

“那你就要做好在阁楼住一辈子的准备了。”莲开玩笑说。

“别开玩笑了，很恐怖的好不好！”他用毯子裹住自己，故意侧身不去看莲的脸。

“就算药不起作用，我们也会找其他办法。”莲正色道，收敛起平常并不多见的戏谑语气。

摩尔加纳已经在床边睡熟了，轻轻地打着呼噜。莲掖好薄被，对着沙发的方向道了晚安。

龙司不作声，闭上眼佯装入了睡，脑子里却在天马行空。

偶尔像这样也不错吧？吃莲做的咖喱，享受他的照顾，要是没有狗耳朵就更好了。明明如此心慌意乱，莲的存在却让他不介意再多等一会。

毯子外，摇动不止的尾巴暴露了他的所感所想。

莲的意识从天鹅绒般的睡意中苏醒，梦中的颜色，场景凌乱地散落在脑海中，渐渐地褪色、溃散，不留一丝痕迹。

他紧闭双眼，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呻吟。

直到一只柔软的爪子摸上他的面颊。

摩尔加纳的爪子变大了？莲迷蒙地想着，睁开眼，对上一双湿漉漉的，属于狗的眼睛。

“哇啊。”

他猛地从床上弹起，头脑经过一夜的睡眠休整还处于待机状态，完全搞不清状况。他朝沙发投去一瞥，半边毯子垂落在地，龙司早已不知去向。

眼前的金毛犬体型比摩尔加纳大一些，茶色的大眼睛，额前生着一撮细毛，微微吐着舌头，长的就像……

“……龙司？”莲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汪！”小狗应道，温顺地舔舔他的手。

摩尔加纳被动静惊醒，伸了个懒腰。看到这副景象，见多识广的它眼中也写满了震惊。“龙司怎么变成狗了？”猫咪高声叫道。

“看来药物没起什么作用。”莲说，伸手触摸小狗毛绒绒的耳朵，和他想象的一样，手感温软又舒适，“怎么才能把他变回来？”

摩尔加纳像刚从梦中醒来似的，喃喃道：“完全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只能先把他留在这里了。”

“一只猫，一只狗。”莲仿佛头痛发作般揉了揉额头，“惣治郎一定会杀了我。”

“那你还一脸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

小狗龙司还是在卢布朗阁楼住下了，莲对其他伙伴宣称龙司得了流感要居家休养，摩尔加纳也被迫帮着他掩盖真相。

对惣治郎，莲的说辞是出门旅行的同学将宠物托付给他照顾。惣治郎狐疑的眼神像飓风在莲身上来回刮过数次，他竭力维持着真诚而无辜的表情，最终老板松了口，条件是绝对不能让小狗在营业时间出现。

莲特意去了趟车站地下商场，给龙司置办了一套宠物用品，学习怎么做狗食，甚至还为他调整了自己的作息时间。小狗每天早晨六点半就守在床边，而莲会在闹钟响起的第一秒醒来，随便一抓头发就牵着它出门，留下无端被扰清梦的摩尔加纳在阁楼抓狂。

晚上关店后莲则会带上摩尔加纳和龙司一起出去散步。相距不远的路灯在夜色中划出一块块暖黄色的圆形区域，一人一猫一狗的影子时而在光亮中显现，时而在黑暗中隐没。和龙司在星空下漫无目的地闲逛，这是莲在梦中才见过的场景，如今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实现了。

有龙司在旁边，他才觉得自己不那么像大街上漂泊的幽灵。莲反而更喜欢变成小狗的龙司，只要握住牵引绳，他就不必担心会和龙司在黑夜里失散。

偶尔有行人觉得小狗可爱，主动和莲搭话。

“真可爱呀，它叫什么名字？”

莲想了想，答：“Ryuji。”

小狗立刻摇起尾巴。

“Ryuji？听起来像人名呢，把狗狗当成家人看了吗？”

“对。”莲微笑着说，俯下身让小狗闻他的手。

莲确实很喜欢他。

摩尔加纳有时会成为直接受害者。它习惯和人类形态的龙司斗嘴，可小狗形态的龙司却爱和它闹着玩。烦躁不已的摩尔加纳选择用爪子招呼龙司，每一下都结结实实打中了龙司的脸。小狗冲摩尔加纳龇牙咧嘴，凶神恶煞，试图反击却被灵活的猫爪压制，只能逃到莲的脚边呜呜咽咽，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摩纳——”莲无奈地警告摩尔加纳，抱起小狗抚摩它的皮毛，“你能不能别老欺负龙司？”

摩尔加纳并不争辩，因为莲根本不放在心上，哪怕每次都是龙司主动招惹它。它冷眼旁观着小狗在莲怀中翕动鼻孔咧嘴微笑的模样，在心中暗暗吐槽某人的偏心。

在莲细心地给龙司煮犬用乌冬面时，摩尔加纳终于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了。“你从来没对我这么用心过。”它看似随口一说，语气却酸溜溜的。

“我经常给你买寿司啊。”莲为自己开脱，从锅里捞出煎得半熟的牛肉块，放进龙司的狗食碗里。

“可是你也没有给我亲手做过寿司吧？”

“如果你想要的话也可以。”

“主动做和被要求做完全没有可比性好吗！？”摩尔加纳认为自己和莲实在是无法沟通，愤而跃下灶台。

老旧的电视机里播放着新租赁的DVD，小狗卧在莲的膝盖上，任由他的手指在皮毛间温柔地穿梭。

窗户敞开着，只有在风铃微微作响时才能感知到晚风的存在。

片名叫做《青蛙王子》，内容和那个古老童话没多大关系。历尽千帆之后，在破败坍塌的建筑前，昏暗的灯光映出男主角和女主角的轮廓。

“请给我一个吻，解除我的诅咒。”男主角说。

“爱是别样的诅咒，你不介意？”

“如果施咒语的人是你，我很乐意接受。”

然后他们拥吻，交叠的影子在灯下颤抖。

莲的手指停留在小狗的耳朵间，另一只手按下遥控器的暂停键。他想起青蛙王子的故事：公主亲吻了青蛙，让它摆脱诅咒变回王子。

亲亲他？

莲的头脑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攫住。龙司已经在他腿上睡熟了，似乎陷入了美梦，爪子轻轻地抽动。他迟疑了一会，低下脸，在小狗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还闻到了它身上类似热米汤的气味。

无事发生。

——本来就不可能。莲嘲笑自己一时的鬼迷心窍，将注意力转移回成像不佳的旧屏幕，继续看那部冗长的影片。

他被下肢传来的酸软感惊醒，意识到自己昏睡了过去，电影也早就放完了片尾曲。莲感觉自己腰部以下的部位麻木得仿佛不复存在，但他全然不在意。

因为龙司恢复了人形。

他身体蜷缩起来，枕着莲的腿睡得正香。莲的手表显示此时是凌晨一点多钟，才几个小时不到，他已经怀念起小狗的手感了，莲叹口气，放了心，却不免感到遗憾。

他好不容易把自己从龙司的重压下解放出来，把龙司的腿抬起来在沙发上摆好。帮他调整完睡姿后，莲在一片寂静中无声地活动僵死的肢体，关掉发烫的老电视。他看了一眼龙司的睡颜，眉毛，鼻子，嘴，略尖的下巴，他竟那么渴望再看到他的脸。

有魔法的话，也就意味着奇迹会同时存在吧。莲想，关灯回到自己的床上。

“一点记忆都没有！？”摩尔加纳蹲在地板上，不悦地紧盯着龙司。

“嗯……没有。”龙司结结巴巴地解释，心虚地瞄一眼莲，“只记得醒来就趴在沙发上了。”

莲没有多说什么，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兀自下楼去煮咖啡。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间后，摩尔加纳冷笑道：“真可惜，那你肯定也不记得莲怎么照顾你的吧？连我都有点嫉妒了。”

“啊啊，是吗？”龙司挠了挠额头，“那我再努力回忆一下吧。”

“下次别再稀里糊涂地中招了！”摩尔加纳哼了一声，转身跑下楼梯，错过了龙司面上日出一样袅袅升起的红晕。

龙司并没有说实话。

他清晰地记得在自己的梦里，莲温柔地吻了他。究竟是那个吻的魔力，还是像摩纳所说的那样，是攻击时效已过的缘故？龙司的脸火烧般发起烫。

既然无解，他宁愿相信更加浪漫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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