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开柜门，取包，拿毛巾擦汗，动作一气呵成。龙司汗湿的头发和上衣都紧贴着皮肤，黏乎乎的，他却觉得心情畅快无比，积攒的每一分压力都从毛孔蒸发到了空气里。

莲早就换好了衣服，坐在长椅上等他。他表情平静，但胸口还在轻微地起伏，看来还没从刚才的剧烈运动中完全恢复。

“出汗果然很爽！”龙司把脱下来的湿背心用塑料袋装好，再套上洗得有些发白的干净T恤，“顺便去吃晚饭吧，有推荐吗？”

他回头正巧对上莲的目光，莲思考了一会说：“牛丼店怎么样？正好我有员工折扣。”

“那就试试牛丼。”他背起包和莲一起走出健身房。没几分钟就到了牛丼店门口，龙司打量着这间走经济实惠路线的快餐店，心想，原来这就是莲打工的地方。真奇怪，明明他和莲都是同龄人，莲的精力却好像用不完，居然能兼顾学习、怪盗活动和打工。这样的人才适合做怪盗团的老大！龙司并不觉得嫉妒，反而为莲感到骄傲。

店里的客人不少，龙司把菜单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他们点的盖饭也还是没端上来。“这也太慢了吧……”他抱怨道。

莲镇定地喝了口玄米茶。“再等等，聊会天吧。”他说。

“啊？聊什么？”龙司挠挠头。

“那就说你为什么要染头发。”

“这个……”

为什么会把头发染成金色？龙司也不记得。是在腿伤恢复后的周末去染的，回家就被妈妈骂了一顿。“你能不能理解一下我的心情！”他朝她大喊，恼怒地拉上卧室门，把书架上的运动漫画，以及他在国中时期获得的短跑奖牌通通扔进衣柜最深处。

不想看见这些东西，因为漫画和奖牌会提醒龙司自己已经和田径无缘。再也不能参加比赛了，这个残酷的念头在他心上挖出一个洞，只剩风呼啸而过。没有田径，他该去哪里？他还是坂本龙司吗？怒火席卷他的胸腔，什么也没烧着，到最后只剩下空虚和悲哀。

讨厌鸭志田，讨厌什么都不了解就说教个没完的老师，讨厌忍气吞声不敢反抗的田径社社员，讨厌用鄙视眼神看他的同级生。

讨厌自己。

他面对着空荡荡的墙壁，什么都看不见。

直到深夜，饿得要命的他溜进厨房，看见妈妈留给他的晚饭在微波炉里，餐桌上还有一盒拆开的甘菊茶包。她一定对我很失望，龙司鼻子酸酸的。妈妈已经睡了，龙司蹑手蹑脚走近她的卧室，无声地对门说句“对不起”。

从那以后龙司再也不看运动题材的漫画，主人公就算遭遇挫折一蹶不振，也会有同伴或者贵人帮助他重新站起来。龙司的生活不是少年漫画，只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泥沼。没有人拉他，他稍微挣扎就会下沉。

“一时兴起才染的啦！挺酷的不是吗？”龙司笑嘻嘻地试图搪塞过去。

“原来是这样。”话虽这么说，莲的眼神却像把龙司看穿了一样，龙司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又在出汗。“没有想过染黑吗？”

“当然没想过，我已经习惯了。”

“是吗？我还挺想看看黑头发的龙司。”莲笑了笑，望向操作台后忙碌不停的服务员，“我们点的单来了。”

店里播放的背景音乐吵闹又欢快，服务员随着音乐的节拍在他们桌上放下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饭。龙司非要学着成年人的样子和莲干杯，尽管杯子里只有茶水。

“为什么而干杯呢？”

“为了即将到来的夏威夷之旅干杯！”龙司捏住塑料杯边缘，“也为我当了一次漫画主角干杯。”

他和莲碰杯，自己率先一饮而尽。“这是什么意思？”莲的杯子还停在半空中，表情显得很迷惑。

“就是特别想这么说啊。”他往嘴里送了一大勺牛肉，声音变得含混不清。“主角的身边不是总有一个无条件支持他的伙伴吗？你就是那个伙伴，而且没有抛弃我。”

“你果然是漫画看多了。”莲慢悠悠地评价，嘴角微微勾起，分明就是在笑。

“笑什么啊，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莲托住下巴，用他那双迷人的眼睛直视龙司，“我也有一样的感觉。”

龙司庆幸自己不是女生，否则早就被莲盯得满脸通红。他无视莲的视线，低下头默默扒拉碗里的洋葱，不知是刚锻炼完肚子饿还是莲陪他一起的缘故，这顿饭吃得特别快。

付完账走出牛丼店，晚风混合着热气扑面而来，龙司只想马上回家洗个痛快的冷水澡。夜晚的涩谷大街热闹非常，两个高中生在这里实在格格不入。

“下周就要去夏威夷了啊，真期待！就是得暂时和摩纳他们分开一会了。”

“没错。”

“夏威夷海滩上也会有很多泳装美女吧？”

莲锐利地瞟了他一眼，眼神像明晃晃的刀刃。“你最好别这么做。”他冷哼道。

看莲一副不爽的表情，龙司识趣地转移话题，和他边走边聊为修学旅行做的准备，一直走到车站闸机口。

“那就明天见啦。”龙司挥挥手说。

“明天见。”莲简单地点头，背着包朝他要坐的列车走去。

龙司看着他的背影，像在看一个复杂的英文长句或者一道数学题。莲很好，这点无法否认，可提及异性相关的话题时他总是兴趣缺缺，有时龙司只是随口说一句，然后就会撞上莲无奈的目光，礼貌又带着些许冷淡，搞得他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

但他总能轻易地原谅莲所有难以理解的言行，也很少对莲发脾气，可以说龙司本就不多的耐心基本都给了莲。龙司用他有限的脑力思考过他为什么对莲这么好，不出一秒钟就得到了答案：我们是朋友。

想让莲开心。只要莲开口，他就可以为他做任何事。不想失去莲。这些也是友情使然？龙司很快把这个问题被抛到记忆深处的角落，刻意让它被掩盖，被遗忘。

02

每过一分钟，龙司都要解锁手机，但消息栏只有推销广告。他一条一条划掉，把振动程度调到了最高，仿佛这样就能增加收到莲信息的几率。

然而什么也没有。和莲的聊天界面里只有龙司的头像在可怜又固执地自说自话，往上滑才能看见莲惜字如金的回复。

龙司沮丧地把手机倒扣在床上，拿起漫画书，却一页也没看进去。同房的男生靠着阳台门，正和女朋友打电话，说笑声一阵一阵扎进龙司的耳朵。他又把漫画书甩在枕边，决定向杏求救。

龙司：莲在干嘛？从海滩回来之后他都没怎么理我了……

杏：你大概惹他不高兴了。

龙司：我什么也没干啊！

杏：真的？

拉着莲到处搭讪还失败的人不是你吗？

龙司：啥？

杏：吃晚饭的时候莲和我说“好累”“太尴尬了”之类的话，说的就是陪你泡妞吧？

龙司：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杏：跟你说你也不会有改变啊。

真这么在意的话就和他道歉，不过莲不像是会为这种事生气的人。

龙司：好吧，谢谢你了

龙司大声叹了口气，引来同房男生的注目。他恶狠狠地瞪回去，男生耸耸肩，继续对着电话说甜言蜜语。

怪不得莲不理他，如果他把莲那冷冷的刀片一样的眼神放在心上就好了。龙司点开莲的头像，拇指在文字输入框上方顿住。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甚至还想向煲电话粥的同学请教措辞，最后输入：你在生我气的吗？如果是的话我很抱歉，原谅我！

然后他以最快的速度关机，像扔炸弹般将手机压在枕头下。“我要睡觉了，再吵就别怪我把你的手机扔了。”龙司对室友宣布。不良少年的威胁相当有效，男生很快挂掉了电话。

龙司睡得并不安稳，他迷迷糊糊地想：明天一定要当面和莲谈谈。

第二天早晨，龙司睁开眼睛，挂钟显示的时间是6点50分，旁边床的男生还在鼾声大作。真想把这家伙痛扁一顿，他想，从枕下摸出手机，如愿在消息栏看到莲发来的连续两条信息。

莲：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谁跟你说了什么吗？

回复时间恰巧是龙司发完信息的三分钟后。

龙司还没有蠢到把杏出卖给莲，他握着手机的那条手臂无力地落在柔软的床单上，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莲是和他说话了，可又什么也没说。

救救我吧！龙司对着天花板无声哀嚎，祈求什么人给他指引，让他能搞清楚莲到底在想什么。

他洗漱完下楼，自助餐厅到处都是人。他端着满满一碟食物，精准地找到莲的那桌。莲和杏、三岛坐在一块，突然降临的龙司像天外来客，他啪地一声放下碟子，三人同时抬头看他。

“早啊，龙司。”杏向他眨眨眼。三岛皱眉看着他，像是不满他故意制造的噪音。莲呢？莲悠闲地用小勺在瓷杯里搅了搅，喝了一口咖啡。

“你今天起得真早。”莲淡淡地说，咖啡的热气给他的镜片蒙上一层水雾。

还不是因为你！龙司真想冲他耳朵大吼，但他只是用不耐烦的腔调说：“没办法，睡不惯这里的床。”

“我倒是觉得挺舒服的。”三岛插了一句。杏的大眼睛在双双沉默的莲和龙司之间转来转去，龙司朝她摇摇头，她立刻就明白了，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

龙司低头，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食物，借此来填补他的失望。

领队点完名之后，龙司悄悄地把三岛拉到酒店大厅角落。“莲昨天晚上都干了什么？”他毫不客气地盘问和莲同住的三岛。

“你问这个？他一整晚都待在房间里。”三岛困惑不已。

“说具体一点啦，比如做了什么事情，有没有什么异常之类的。”

“呃，我想想……”三岛眼睛往上瞟，似乎在努力地回忆，“他吃完饭就回来看书，然后洗澡，洗完在床上看手机，就这些啊。噢！我想起来了，他本来要睡觉的，不知道谁给他发了信息，他回复完就去阳台发了会呆。”

龙司终于听到他想要的情报，高兴地把手搭在三岛肩上，凑近他耳朵说：“三岛，跟我做个交易吧？”

“啊？”

“跟我换房间怎么样？就一个晚上。”

“龙司你到底想干吗？”

“我有事要跟莲讨论，是关于怪盗团的，可能要花很长时间。”龙司正经道，“作为报酬，我另外给你一千五百円。”

“好吧。”三岛屈服了，或许是因为听到“报酬”二字，“就一晚上，跟你同住的人不会很难相处吧？”

“当然不会！”龙司差点掩饰不住阴谋得逞的笑容，拍了拍三岛。和女朋友煲电话粥、睡觉打呼噜的室友就由三岛替他承受一晚吧，谁叫三岛和莲一起住呢？和莲同一个房间的人本该是他才对。

03

莲走进房间时，龙司就在沙发上翘着腿，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Aloha！”

“你怎么在这里？”莲一怔，几秒后才想起锁上门。

“跟三岛暂时换一下。”他说。

莲打开吧台下的小冰箱，给龙司拿了一罐冰可乐。“恐怕你也睡不惯这个房间的床吧？床垫都是一样的。”他拿早餐时龙司的借口挪揄道。

龙司被他噎得说不出话，默默地拉开饮料拉环，滋一声打破房间的安静。莲在他旁边坐下，拣起矮桌上花花绿绿的杂志，随意翻看起来。

莲身上温暖的味道让他紧张，一肚子的二氧化碳气泡又给了他说话的勇气，他笑了笑：“莲，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就没必要陪我去找女孩子说话啦，我一个人也可以。”

“不是不喜欢，只是没那么感兴趣。”莲头也不抬，“你来找我是想说这些？”

“当然不是啊！你不是因为这才不理我吗？我是来道歉的，对不起！”他急忙解释，手心的汗和饮料罐身的水珠融为一体。

莲低低地叹了口气，用掌根揉了揉额头。“龙司，我为什么要为这点小事生你的气？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乐意奉陪，虽然会觉得尴尬。”

莲向后倚在沙发靠垫上，沉静的眼眸亮了几分，仿佛洞察真相的警探。“你就是为了道歉才特意和三岛换了房间吗，龙司？”莲叫他名字时带了几分无可奈何，“算了，今晚就在这睡吧，我去洗澡。”

龙司感激莲给他留了一点独处的时间，他只希望像暗影一样化作黑泥沿着地板缝隙消散，那个他想痛揍的室友在此时显得如此可爱。莲抱着衣服一阵风似的进了卫生间，他暗自祈祷莲最好在里面洗个半小时再出来，好让龙司思考如何面对他。

他抽张纸巾擦净手上和饮料罐上的水渍，从门口走到阳台，再从阳台踱步到门口，深呼吸，像刚比完赛的田径选手那样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既然莲并不在意龙司拉他四处搭讪的事，又为什么要冷落龙司？他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大脑变成了缺乏散热部件的主机，差点运转过载。

卫生间里淅淅沥沥的水声逐渐停止，龙司像只受惊的动物飞快窜到沙发上，捞起一本旅游指南佯装认真阅读。莲带着一身水汽从浴室出来，穿着最简单的T恤和长裤，忙着用毛巾擦干湿发。

莲看见龙司还在房间，露出一副放心的表情，他大概以为龙司会趁着他洗澡的空当逃之夭夭，但龙司并不是胆小鬼。

“说吧，莲，如果你没有生气的话，为什么一直不和我说话？”龙司站起身，直勾勾地看着他。

“一直？我有吗？”

“好吧，其实是从去完海滩到现在，吃早餐的时候也只有杏和三岛接我的话。”

“你真的想知道？”莲放低了声音，把毛巾搭在肩上。

“没错。”

莲不作声，只向他走过来。一米，半米，越来越近。

龙司吓了一跳，跌坐到沙发上，连声音都微微发颤：“喂，莲……”

莲置若罔闻，低下头和他四目相对。他咽了口唾沫，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剧烈得快要从胸口跳出来。

湿漉漉的黑发底下，是莲深邃的灰眼睛，像海底漩涡要把龙司整个吸进去，印在眼底。然后是刀刻般的下睫毛，鼻尖，微张的嘴唇，一张完美的脸。浴后的莲散发着浓烈的柑橘香，让龙司双脚发软。他伸出温热的拇指滑过龙司的下唇，露出狡猾的微笑。

龙司克制住闭眼的冲动，在自己失去理智之前把莲推开。

“你他妈怎么回事！”他气急败坏地大喊，握拳朝莲的肋骨打过去，被莲轻巧避开。

“冷静点，龙司。”莲身上恶魔的气质消失了，他的语气这样平静沉稳，好像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唯一能证明恶魔存在过的证据就只有莲眼里戏谑的光芒，他玩味地观察龙司的反应并以此为乐，龙司恨不得一拳把他揍进地狱。

“我要睡觉了！”龙司咬住牙冷笑，拨开他的身子，摇摇晃晃走向靠近阳台的那张床，他害怕再被莲注视下去，就会像三伏天的冰淇淋一般在莲面前融化。

“嗯，但你准备睡的是我的床。”莲的话冷冷地漂浮在空气里，他还在戏弄他。

“去你的，今晚别和我说话！”龙司果断倒在另一张床上，用被子把自己整个裹起来，一动不动，像具木乃伊。这样就不必看到莲那张该死的脸，也听不到他撒旦一样的声音。

前一天莲还是他最好的朋友，现在变成了他认识的最可恶的混蛋。龙司在被窝里无声尖叫，一遍又一遍地咒骂莲，直到筋疲力尽失去意识为止。

他做了梦，梦里自己在渴望某个人。那人有着和莲一样的眼睛、鼻子和嘴。“别试图否认。”那个人轻声说，语调也和莲一模一样。

“不。”龙司呻吟起来，只想从他身边逃走。然而莲搂住他的身体，咬他的颈窝和肩膀。他全身的皮肉都剥落，只剩下骨架，只剩下一颗心在跳，心跳声就是他们所在的那个世界里唯一的声音。

他突然惊醒，感到一阵晕眩，下腹有一层冰冷粘腻的液体，兴奋感仍未远去。他掀开被子，阳光渗过薄纱窗帘，几乎可以听见海浪的翻涌声。莲还在熟睡，被单下是修长的身躯。龙司瞥了一眼他的睡颜，承认莲的确长得很好看。如果莲愿意打理那头乱糟糟的卷发，摘掉黑框眼镜，他会是全校最受欢迎的人。

他悄悄下床，走到洗手间收拾一番，再往脸上泼两把冷水，好彻底清醒过来。“被朋友喜欢有什么大不了的。”龙司紧盯着镜子里那个恍如梦中的自己，仍然避免不了心虚。

他最后看了看莲，确信他没被自己吵醒，接着扭开门把手，在任何人注意到他之前飞奔离开，比逃离即将崩塌的宫殿还快。

门合上的一刹那，莲坐起身，伸长手臂拉开窗帘，让大片阳光洒进室内。

“白痴。”他微笑着自言自语，用手把蓬乱的刘海理好。

04

三岛已经在餐厅门口等候龙司多时了。“我被你害惨了，你得赔我精神损失费。”三岛的眼神充满幽怨，“看到我的短信轰炸了吗？”

“短信？”龙司疑惑地重复。一道惊雷劈中他的脑袋，他想起自己的手机还在莲房间里。

“没看吗？你跟莲也聊得太入迷了吧，我倒是不介意重复一遍短信的内容哦？”三岛阴郁道，对着龙司身后，某个他暂时不想看见的人打招呼，“莲，早上好啊。”

“早，三岛。”莲走过来，带着一身驱虫水的清香。他神色如常，还碰了碰龙司的手肘，“早，龙司。”

“……早。”龙司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一句回应，他真想撕下莲温和的面具。莲把龙司的手机递给他，微微一笑：“别忘了你的东西。”

莲伸个懒腰，走开了，龙司恨他这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没过几秒，龙司的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他眯起眼睛，莲的头像在未读消息栏的最上方。

莲：想聊天的话我随时都在。

:)

龙司几乎能想象到莲发信息时嘴角噙着的那抹窃笑，他朝空气挥了两拳。

“你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三岛小心翼翼道，生怕成了龙司的怒气发泄对象。

“别多管闲事啦！”他恼怒地把头发抓得更乱了。

等龙司找到莲时，他正站在棕榈树交错的树影下，衬衫敞开着，被海风吹得往后卷。

“龙司。”他喊，笑容友善。蓝色的，清凉的声音，像海水一样。“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怎么会。”龙司咕哝道，“我是来审问你的好吗！”

“尽管问吧。”

“什么时候开始的？就，你懂的。”龙司还是羞于说出那几个字。

“几个月前。”莲答得很快。

“你不会是故意在试探我吧！如果我没去找你，你就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

“龙司今天变得很聪明呢。”莲的眼睛弯成一道线，阳光给他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色。他摇摇头，“不，我还会继续等待时机。”

“好吧，作为你老实回答的回礼……”龙司感觉血液在上涌，他凑过去，把莲的眼镜往上推，去吻莲的嘴。碰到他的嘴唇，龙司发现自己渴望与他相触。他觉得自己和莲都从世界上消失了，只剩两条舌头交缠在一起。龙司使坏咬他一口，满意地看见莲瞳孔骤缩，皱起眉，仍然舍不得结束这个吻。

他挣脱莲攥紧他肩膀的手，喘着气，像差点被汪洋吞没的小船或者溺水逃生成功的人。

他还发现，即使是行事老练得像大人的莲，接吻时耳朵也会变红。“这是报复吧？”莲的嘴唇破了一小块，他揩掉从伤口溢出的血，有些阴沉地觑着龙司。

“只是想让你搞清楚我没那么好欺负！”龙司咧嘴笑着，露出一排小动物似的尖利牙齿。

“我可以认为这代表你接受我了吗？”

“嗯——大概算是在交往了吧。”龙司摸摸鼻子，好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莲发出一阵短促、愉快的笑声，脸上带着红晕。

“感觉也没那么痛了。”他按着嘴唇轻轻说。

晚饭时大家都注意到莲嘴上的伤口，莲向坐在他对面的凶手投来稍瞬即逝的一瞥，龙司握紧手里的刀叉，强装镇定地切割碟里的牛排。

“不小心被虫子咬了。”莲淡定地回答，继续吃他的土豆沙拉。龙司听了就在桌底下用鞋尖踢他，却被莲的双腿紧紧夹住，一时挣不开。他瞪着莲，莲托腮回望他，眼神分明在说：感觉如何？

“我错了。”龙司急得涨红了脸，用嘴型向莲求饶。好在莲放开了他，其他人都在专心吃饭，完全没留意到这边两个人的暗流涌动。

05

建议在…始终系紧安全带……请不要在飞机上吸烟……祝您旅途愉快。双语广播淹没在学生们的说话声里，龙司依旧挨着莲坐，莲很自然地将右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要回去了啊。”龙司感叹道。

舷窗外的风景不断变化，莲收回目光。“摩纳和双叶在等我们。”他说。

“简直像梦一样。”

莲侧过脸，捏捏他的手，提醒龙司他们之间的事都真实发生过。

修学旅行到了最后一天，整个下午和晚上龙司都和莲待在一起。即使只是和莲在海边无所事事，喜悦也像烟花一样在他心里时不时绽放。他贪婪地注视莲，仿佛是第一次见他，要把他的全部都记在心里。喜欢莲有着长睫毛的眼睛，喜欢他思考时皱起的眉毛，喜欢他的气味，喜欢莲抚摩他脊背时从灵魂深处传来的震颤。夜晚莲就在树底下旁若无人地亲他，仔细地吻他的眉毛，鼻梁和嘴，吻他每一寸晒黑的干燥皮肤，用自己的嘴唇丈量龙司的五官。

飞机平稳地滑过浓密的云层，跨越太平洋把他们送回家。龙司想念日本的一切，也会怀念在这里和莲的每分每秒。

夏天还是结束了。

但只要他握紧莲的手，他所熟悉的夏天就会留存在记忆中，藏在一声蝉鸣、一片棕榈叶和一个吻里，再也不会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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