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塔姐姐！是，是温泉！」

就像是小孩子迫不及待地拆开父母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包装一样地，赛薇急匆匆地推开了浴室那通往外边的门。而乌塔则是一脸尴尬地，默默将赛薇乱丢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收回方才从黄眼族王宫中拿出来的背包中。

「赛薇，别乱丢衣服啊……」

当从尖爪那里得知了王宫后面不远的大湖，旁边坐落的那一个只有王族知晓其位置的温泉的时候，赛薇就急不可耐地拉着乌塔前去了。

而在那时刻命悬一线的前一天结束以后，这几年来难得地睡了个好觉的乌塔，精神状态好上了许多。不过，既然大战都在前方，紧张也没有太多意义，那还不如彻底地放松一下。想到这，她也就顺遂了赛薇的心意。

而映入眼帘的，在这如被无数如夜星的发光魔晶矿点缀，而显得空旷的地下湖的旁边，一个有着二十平米有余而呈椭圆形状的温泉池就在那里，那带着些许琥珀色的清澈池水正散发着白气，从那不远处的泉眼中淌下，无声地汇入这个池中，令这静静地摇曳着的池水，亦流动着那由上方投下的那蓝色的幽光。

此时尽管正值夏日，但在这距离地表数百米深的地下，气温却如同秋冬交际的时节一般清冷。令赤裸着身躯只用一条对于上界人来说显得窄小单薄的浴巾用以遮挡于自己胸前和腰间的乌塔来说，也不禁感到有些令她颤抖的寒意。

只是偏偏赛薇并不在意这有些寒冷的气温，就如所有小孩一样，她的身上仿佛就有用不完的活力。而此刻她就不知疲倦般，在乌塔的周边蹦蹦跳跳。

而只见赛薇大跨步地向温泉池跑去，幽蓝的光芒照射在她幼小而健康的，那此刻就没有一丝遮掩的胴体之上，似是勾勒在她每一根活动着的肌肉上，与描画着配合着那肉体包覆着的骨骼。她那快要及腰的长发此刻就随着她的动作向她后方甩去，犹如在风中挥舞的旗帜。

就在这时，乌塔仍未出言去劝说赛薇的这个时候，赛薇的助跑已经完成，而只见赛薇跃起了身，在空中停滞片刻，便重重地砸进了那温热的池水之中。池水在这冲击下，激起大量白色的水花，向温泉池的四周洒去。

那些水花，就溅在那四周由藤蔓与布料织成的，隔挡着浴室范围和外界的简单墙壁，以及还未进入温泉池的乌塔身上的浴巾。使那薄薄的浴巾连遮羞的功能也失去，隐隐透出乌塔瘦小的身躯的血色。而在她胸前那迷雾环绕的山峰，其上镶嵌的黑曜石也在此刻若隐若现。

乌塔仓皇遮掩着的右臂，却似硬接上去的老人的手臂那般枯槁和布满伤痕。大概是阿拉莎使用的微型魔偶，尽管可以把乌塔的手臂恢复，却或许因为这么做会浪费力量，而没有将其如初复原至无瑕的状态而已。

「你这小鬼……看招！」

而似是有些愠怒，也如同被激起了莫名的好胜心。乌塔便一把扯掉那最后的遮挡物和羞耻心，将其随意地扔在地上，接着也如孩童一般冲入了池水，双手拱成碗状，随后便鞠起一勺温泉水，那虽然显得瘦弱却依然蕴含着不小的力量的腰身就猛地一发力，那温泉水就如此朝着赛薇泼了过去。

「唔！哼，赛薇也不会输的！」

赛薇被那带着些许硫磺气味的温泉水糊了一脸，就连头发也沾湿地粘成一块而贴在额头上。也不知是在这略高于人体体温的泉水的作用下，还是因自己被乌塔攻势弄得不知所措而有些不爽，赛薇顿时就红了脸，腮帮子也不自觉地鼓了起来。随后有样学样，也鼓动着双臂，将温泉水泼向了乌塔。

「小家伙，还敢还手？再来！」

「乌塔姐姐坏！看我的！」

「……」

而这场别样的「战斗」，在这温泉池里持续了十分多钟，方才因为交战双方的筋疲力尽而达成了「和解」。而一时休战的两位女孩，就如同在玩耍中受不住劳累而瘫倒于地的玩伴一般，此刻就倚靠在一起，在温泉池的边缘地带躺着休息着。

她们的额头上遍布着不知是汗水还是温泉的水珠，而周身也不知是因这玩闹还是这泉水的作用而令她们全身雪白的皮肤泛起了红晕。

而就像是在温泉里泡的累了，乌塔缓缓从温泉池中站起身，后退半步，在温泉池的边缘坐下，只有晃动着双脚还泡在泉水中，泛起些许涟漪。面对着地下湖，迎面吹来的是从那洞穴中刮起的些许冷冽的微风，吹动着挂在乌塔身上仍然残留的水珠。

不知为何的，当乌塔看着那如同镜面一般反射出那星星点点的幽光时，她的脸上竟然不自觉地浮现出来了些许的微笑。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自从妹妹重病以后，便认为自己已与「快乐」这个情感无缘的乌塔，此刻竟然又久违地找回这感觉。也就是这感觉，令乌塔顿时在心中又萌生一种愧疚和罪恶感，使她不禁又把头低了下去，像是要向谁掩盖自己这神情。

只是，就算再怎么逃避，在她一旁的赛薇，又怎能不把乌塔神情的变化看得一清二楚了。赛薇歪了歪她那红扑扑的小脸蛋，一脸疑惑地说道：「乌塔，你在笑……」

「啊啊抱歉抱歉，没什么，我在想一些事情。」赛薇的一句话，将乌塔从她的思想中拉扯开来。而就一如既往地，乌塔赶忙摆手朝着赛薇否认着说道。就好像她一直所在做的，将自己的思想和情绪竭力隐藏，哪怕是以她那拙略的演技，根本做不到这种事情。「哈哈，我，我想到一些好笑的事情……」

「盯——」

赛薇将身形移动到了乌塔的前方，随后站起了她那较小的身躯，踮起脚尖，就在乌塔鼻尖不到一个指甲盖的距离，伴随着赛薇那碧蓝的双眼在视线中不断放大，乌塔的头颅也不自觉地向后仰，而身子也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分。

只是赛薇仍然不依不挠，她的身躯就紧贴着乌塔，而其中紧随着的，或许是因为她欲要弥补与乌塔身高差，右腿也跟着地离开了水面，跪坐着侵入在了乌塔张开的大腿之间，而此时顺着那光滑而瘦弱的躯干。

此时，已然爬在了乌塔的身上的赛薇，眯起的眼睛就好像在努力看清乌塔脸上中所掩藏的一切情绪，而那近在咫尺的，赛薇呼出的温热气息，也如同压迫着乌塔的呼吸般地，使乌塔心跳加速而她脸红成了一个熟透的苹果。

而乌塔则慌忙转过头去偏向一边，似是要避开赛薇眼神的直接攻击，那漆黑的眼神里闪烁着慌张，就如同那于风中摇曳的烛火那般飘忽不定。

「赛，赛薇……太近了……」

「乌塔，大骗子。」赛薇一本正经地，朝着乌塔喃喃地低语道，「乌塔，从来没有这么笑过。肯定是有什么好事情。好事情，就应该分享出来，这是妈妈教的……」

「好了好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吗？」乌塔就像是彻底妥协，此时她便抓着赛薇的肩膀，轻轻推开赛薇的身躯，「总之，先别靠这么近，好吗？」

赛薇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本来紧贴着乌塔胸前的身躯缓缓退开，又潜进了那冒着白雾的温泉水里。再看乌塔呢，此刻她便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很快地，她的脸上又露出了方才那样的微笑，只是这次并不相同，与之前不同，乌塔这次便直视着赛薇的脸庞，就好像在说着「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这般，也如回应着赛薇的期许般地，对赛薇投以相同的表情。

而过了数秒，乌塔才徐徐开口：「乌塔姐姐我呀，其实有一个妹妹呢。在很久以前的时候，我就没了妈妈，父亲也因为嫌弃我们姐妹，而跑到不知道哪里和别的女人过日子去了。所以，在之前，我就和我的妹妹相依为命……」

说完这个之后，乌塔的面上又不自觉地多了几丝希望的感觉，而那原本被各种事情折磨得早已浑浊不看的眼神忽然发亮，就如照映在她脸上的，那散发着幽幽蓝光的魔晶矿一般：

「不过，那时虽然过得很辛苦，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却依然有着快乐。虽然我们自家出租屋的浴室比这个地方小得太多，不过那时候，我也曾经和艾米有过这样的，在洗澡的时候玩水的经历。哈哈，虽然那个时候，总是把家里弄得一团糟，但生活总有盼头。那时啊，艾米的身子还算健康，而我……呵，虽然用了些有点脏的手段，不过总还是顺利得到了稳定的工作。」

「但……」乌塔的脸上那带着真实的快乐的笑容，逐渐僵硬和绷紧，嘴角慢慢往下撇去，鼻头也不自觉地出现那酸楚的感觉，就连带着些许腥味的泪水气味，也从鼻腔处传来地，将她的整个面部浸染。而就不是如先前那般为了掩饰自己的情感，这次乌塔是真的无法控制，将双手掩上面部，唯有些许呜咽的哭声，从那掩紧的双手指缝里传来：

「艾米，艾米……对不起……我，我不该抛下你……我是个没用的姐姐……」

「乌塔……」

明显的，这样悲伤的情感对于赛薇的小脑瓜来说，就完全无法理解，或者说她从未尝试过理解这样的，未曾遇到过的事情。现在的她只看见面前这位一向可靠，在关键时刻出手保护自己的大姐姐，此时，明明刚才还在笑着，笑着笑着，就突然掩面痛哭泣不成声。

而慌乱中，赛薇只认为是自己方才的任性，惹得乌塔不高兴了。可尽管赛薇全力想着如何让乌塔高兴起来，但她就有一种预感，就如所有小孩在面对大人们的直觉一样，这次该就不会是自己的道歉能够解决的问题。

「对，对不起……」只是，眼下赛薇又能够说什么呢，尽管身处于温泉之中，但赛薇那忐忑的内心却好像坠入了冰窟一样的冰冷。她游到了乌塔的面前，轻轻推了推乌塔的膝盖，就好像在轻拿轻放一件一碰就碎的玉器一般，低声细语地认着错，「乌塔，赛薇，赛薇知道错了。赛薇不该……那样，让乌塔分享自己的好事情……」

而从指缝中看着赛薇的那真诚道歉请求原谅的，那水汪汪的蓝色眼睛。乌塔的心也碎了，就是这种眼神，就是这种无辜而又真诚的眼神，令她的内心无法原谅自己。乌塔深吸一口气，从温泉池边站起了身子。

乌塔，她没有责怪赛薇，甚至，没有看向赛薇。她只是呆呆地望着远方，看着那万千镶嵌于岩壁之上，幽蓝得捉摸不透的魔晶矿们。看着那远在这地底世界的天花板，远在这地下町之上的，那湛蓝的，漂浮着白云的天空。一个奇怪的问题忽然从乌塔的心里冒了出来。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乌塔仔细想来，自己不过是被阿拉莎，被赛薇，被黄眼族的众人，推着地来到的这个地方而已。推着她去面对那她不关心的战斗，推着她去保护她其实并不关心的人，推着她去往那她并不关心的彼方，去面对那她其实并不希望关心的，未知前路的旅程。

而目前她所遇到的，也只是一些过客，一些她根本不希望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东西。

阿拉莎？

确实，若是没遇到阿拉莎，自己或许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只是，阿拉莎又何尝不是在利用她而已。若是自己没有显现出力量，或许在一开始她便已把自己抛弃。而带着她走到如今，也不过是为了在这场逃亡中，增加一个帮手而已。

赛薇？

突然出现在自己路线上的孩子。单纯，可爱，对她有一种谜一样的依恋。而在一瞬之间也能令乌塔在她的身上找到自己妹妹的影子。

只是，她终归不是，也不可能替代自己相依为命十多年的妹妹艾米。况且，乌塔明白，艾米还需要她。而既已到这个地方，想必防疫司的人一时也鞭长莫及。至于很快就会攻过来的灰毛族，相信阿拉莎也会毫不费力地打败吧。而且阿拉莎也说过，她的目标本就是保护赛薇，必然不会令她出事。

说到底，乌塔唯一关心的，只有自己一直相依为命的，此刻正需要着她的妹妹，艾米。

转念一想，自己此刻也已有了力量，虽然大概只是野生超能力者的水平吧，但倒也可以战斗。虽然防疫司一直在致力于「清除患者」，但貌似他们自己本身，也在用超能力者为他们做事。那么，自己是否也可以接受他们的招安，从而保全自己和妹妹的性命，甚至有可能提高自己的待遇……

但究竟怎么做？岚刃，去找岚刃吧。

尽管她也是战衣天使中的一员，但从之前在垃圾车里偷听到的讯息，她似乎是对平民友好的类型……如果把自己的苦衷说给岚刃，岚刃或许……虽然大概率不会马上相信，但至少应该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自己砍了吧。

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返回地上。但既然有下来的路，那上去的路，或许也……

良久，乌塔下定了决心了。

而郑重地，乌塔在依然站在池中的赛薇单膝跪下，直视着赛薇那充满了担忧的双眼。但她的双目里已不再有迷茫。她将赛薇抱在了怀里，就如同抱着自己的妹妹一样，而后，亲吻在她的额头之上。

但，赛薇的胸中却氤氲着某种不安的情感，就感觉的到，乌塔此时对自己的拥抱，就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可是，赛薇就说不出那是为什么，以及乌塔将要做什么事情。赛薇只能一般流着眼泪，一边抱紧着乌塔的背部，轻声说着：「不要。」

只是，在作出了这拥抱以后，乌塔终归还是松开了手。

「抱歉，赛薇。你好好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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