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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囿于尘世】第一章.水晶乐园,1

小说:囿于尘世 2025-08-19 07:49 5hhhhh 7450 ℃

水是世间至柔之物,但予人痛楚之时也是最狠辣的。

阴湿黑暗的空间内,随时能响起嘀嗒水声。向后垂的发髻刚好沾到水面上,立即有一股灭顶的透骨凉意从发梢一路延伸上来。

倒吊充血的脑袋有些迷糊,我不知被囚禁了多少天,也分辨不清自己的处境。后仰弯折的身体被铁链往上下两个方向扯到极限,背脊紧紧贴住弧面,哪怕动一下关节都痛得钻心,胸腔被拉直以后呼吸也受限得厉害,不得不大幅度喘气。

现在的我不知能否用“狼狈”来形容了,你所能看见的景象,就是一只青绿色毛发杂乱的狼兽人,被剥光甲胄装备,胯间只剩兜裆布,袒露出一身精实肌肉,倒挂锁在水车型的机械上方,双手双脚都被精钢镣铐直直拖拽,难以挣脱。而水车下方就是一汪深池,也不知之前有多少人被投入这座水牢受苦。

这个家伙的倒霉运气可不止如此,他是从之前好几个地狱闯过来的:手脚平伸后依旧有起伏轮廓的胸肌之前挨了几十下皮鞭,已经是伤痕遍布,细密的裂伤迸溅出血珠,把中间的毛发都染成淡红色。铁钳把前胸和小腹的肌肉拧得青一块紫一块,被“精耕细作”过的胸膛两侧,还拖着两个鳄鱼嘴夹子,因为倒吊的重力翻过来死死拽紧乳头,仿佛不把那两个娇嫩肉点揪下来不罢休。腹肌一片淤青,肚脐附近被铁棒砸中的黑紫还十分明显。脚面湿湿黏黏的,怕是之前我跪着的大腿面上压满三块石板,膝盖小腿被下面的尖棱割破,现在血才会流到那个位置。从正面看不到背脊和两瓣屁股,其实早是被棍棒打得红肿了。

没直接对付我的私处,已经算是这群恶棍最后的“文明”了。

疼吗?大家都是肉体凡胎,那是自然,但我是武士,又不是只会喊疼的凡夫俗子,否则早已经屈服了。

觉得我在拷问面前一声不吭很奇怪吗?人生的困难无穷无尽,兵来将挡的受虐心态有时候是被迫为之,但这必须建立在强健躯体之上。战败武士接受严刑拷打,不是什么稀奇事,也不该因为赤身裸体受苦而羞耻,继承狼人英灵的我本就是崇尚勇武的男子汉,表面不露声色如同坚冰,内心就要炽烈一点,给自己撑下去的力量。狼战士在酷烈痛苦面前竟然能连一丝呻吟都没有,这可是对他们最货真价实的嘲讽!

但我希望从今以后不要再遇到这种事了,因为在灭绝人性的酷刑面前维持思考能力,可不容易。

“对新试验体进行下一项测试。”

红灯闪烁,一声电控机关的启动音后,转轴突然间开始拉动,机械结构的发出刺耳的碰撞声,顷刻间被拴在水车侧面的我就翻覆过去,还不给一点反应的时间,头颅已经沉入水中。先涌上来的是灌入耳膜的痛楚,水压仿佛要从两侧洞穿大脑。接着是鼻腔传来的剧痛,就算再怎么有心理准备,突然向后倒势必张嘴,立即呛进一口脏水。在水中应激之下就会改用鼻子猛烈呼吸,登时像一大把捆起来的钢针径直插进来,刺疼是一路跟进了肺里,越想呼吸越是痛苦。完全逆反常识,逼得我一狠心闭上眼开始憋气,才算是好受了些。

无情的机械不会给我钻空子的机会,它不是按圈转的,而是在我整颗脑袋倒着沉入水中之后就停住。稍微设定程序,浸泡的时间就会长到超出我的肺活量。静默的一刻钟太过难熬,水性再好,我终究还是撑不住了,被迫松劲以后,第一口就呛得泡沫翻腾,污水不断涌进鼻腔,让我又陷于濒临溺亡的绝境,仿佛保守秘密就要承受千针刺心之苦。

呵,落得这样的下场,可真是英雄末路!

“体温34.3度,心率每分钟171次,残存抵抗意志评估……”

轱辘水车在将我淹到极限之时,又会短暂倒转回来,像在拨动我临终的倒计时针,从阎王那里又给我争取到十秒不到的喘息机会,这只是保证不会猝然失去生命体征而已。我头昏眼花之间,断续听见冰冷的合成音在播报数据,意味不明。紧接着又是淹水,拉起,淹水,反复执行比刚才更长时间的浸泡,越来越粗暴无情。不停缩短我能接触空气的时间,甚至毫不客气把我的脑袋猛地砸进水里。与机器对抗,凡人哪里占得到便宜?

不知多少轮淹泡过后,真是漫长的煎熬,又冻又呛,湿淋淋的我还是转回了水面,而且总算不是倒悬脑袋的状态了,可就算松绑也没有力气挣扎。喘息了片刻,又陷入新的包围,我的脸突然被一层粗麻布包上,视线隔绝,呼吸被限制得更厉害。以为逃出水下就能有机会喘气的我,领教到了更多残忍。

“不愧是受过训练的武士,已经完全熟悉水车的运作规律了。还是说,你其实更喜欢人工的办法呢?别客气,尝尝这个吧。”

刽子手头领的声音并不如常见的那样粗暴,是文绉绉的腔调,是我无比熟悉的音色,我甚至知道他的真面目,现在是个穿白大褂的研究员,其残忍无耻之程度却与学者的外表完全相反。

他话音刚落,上方就浇下冷水,湿透布料造成密不透风的屏障把我的口鼻牢牢罩住,这是比水下还要恐怖的窒息,因为你会眼睁睁看着呼吸空间被一寸一寸剥夺,有出无进。我呛着咳着,手脚把水车拽得发出巨响。

有几双恶心的手趁人之危,抚摸刺激我扭动的身躯。刮蹭伤口,揉捏弱点,坚硬鼓胀的阳具和因为窒息拼命起伏的胸肌都被猥亵。看来这群人有几个偏好男色的变态,竟能在一只野兽身上发泄兽欲,而我还无法反抗。

在我没注意到的哪个瞬间,我胯下那条水蓝色的巴纹兜裆布,也被他们剥去了。早都没尊严了,全裸也就全裸吧。他们一定很惊讶吧,这个狼人居然还能“坚挺”到现在的?但说不定是在那些强心针的作用下,我的生理都紊乱了。至于被紧紧握住性器把玩,肉棒在我不受控制的挣扎下与敌人的手掌摩擦,无助地在魔爪中一股股喷射而出,这些我都无力去管了。

可笑,昏迷居然是我唯一能够解脱的机会,而我深不见底的意志注定给自己惹来更多折磨,绝对不可能痛快死去。

这就是无情的地狱,常人早该屈服了。但勇者身怀无惧之心,愿为认可的伙伴付出,那么此地便是乐园,我直至牺牲都会甘之如饴。

我究竟有什么受尽折辱也要牢牢守护的秘密呢?这要从我与一位怪盗的相遇说起。

【第一章.水晶乐园】

我与怪盗的初次交锋,是在沃特水都会博物馆那晶莹剔透的玻璃顶棚上。

流线型黑红紧身战衣包裹之下的身姿异常轻巧,腰身纤细腿脚修长,蓝色护裆后边的尾巴居然能够甩动,似乎不是装饰品。除了以黑布蒙住脸面,他还给自己多加了一顶狼耳头盔,带有赤红护目镜,令人无法判定年龄和相貌体征,凌厉的双眼时刻侦察方向。披风一甩,整个人都融入夜色当中,无处寻觅踪迹。

我从这些人口中听闻他的名号叫“黑狼诺尔”,是近期突然活跃于这座城市的大盗。只是他从来不会穿上一身魔术师的礼服,也不会把偷盗现场弄得像舞台剧一样张扬,基本上是以秘密潜入的风格为主,与夜色相融,无影无踪。

显然,这是个聪明的盗贼,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将偷窃行为做到极致完美,而且在这种情况之下还不被发现。

他出手极其迅速,三下两下就解开了保险展柜的程序,丝毫没有触碰到那些常人看不见的红外机关,就已经将重兵把守的宝石纳入掌中。几乎就连警卫反应过来的时间都不给,把催眠气体适时打开,将所有妄图反抗的守卫都放倒在地。

但黑狼不知道,在他打算成功潜逃之前,高处的我早已发现了他的存在,并全程观察了他的精湛表演。我看不清楚那隐藏在头盔之下的相貌,却能远远用耳朵捕捉到他隔着面罩而变得沉闷的呼吸声。

他若往高处,必定有滑翔翼之类的逃逸手段,能够摆脱装备探照灯的直升机两面包夹。他若往低处,就会变装混入茫茫人海之中。

不过,大胆如他,真的在利用钩索摇荡、攀爬,向完全透明的玻璃屋顶移动,离我越来越近了。这里通透得从上往下能直接俯瞰到天井的最深处,几乎没有观测死角,若不是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绝不可能选择这条满是破绽的撤退路线,特别是还有被偷袭的风险时。

明明是个逃命的盗贼,还不忘向下嘲讽尾随的警卫,随即拨动紧身衣上的开关,红色纹路随即转暗,伴随着一阵灰白烟雾,身形从下往上渐次消融于黑暗中,亦真亦幻,宛如原地遁形的忍者狂笑着消失,甚至在原地什么也没有留下,那些手持枪械的安保人员只能面面相觑。

直到有人喊:黑狼在那边!与烟雾相对的位置再次闪现了一抹黑红身影,所有的警力又一拥而上往反方向跑了。可只有我明白,那不过是什么假人偶制造的障眼法。他的气息还在我的探知范围内,只是不见形体,继续向屋顶逃窜。好厉害的隐身能力,神出鬼没的程度能欺骗普通人足够了,御伽大部分的忍者都未必能做到这么完美。

我的判断是准确的,没有本事他怎敢如此胆大妄为,只不过他每一次少有的招摇,都是为了吸引敌人的注意力而已,自己却能利用隐身能力逃之夭夭。

一无所知的他甩脱追兵,翻身来到我所在的顶棚,准备金蝉脱壳,甚至还有闲心欣赏手中的宝石,然后用手背上的装置换了好几个角度扫描起来,丝毫不知伏兵已至。

你问我是谁?不好意思,情不自禁就会说起太多琐碎细节。

在下名叫堇青,是从海的那一边来到这里,一名在流浪中不断修行和成长的武士而已。

属实不是我不愿意第一时间去阻止他这种可耻的偷盗行为,而是我的行动也需要准备时间罢了。只有在穿上简易的护甲和兜鍪之后,才能发挥出我手中名刀“秋水丸”的实力。

当然,这么做更是为了和武士的身份相配。武士除了要坚守人间的正义以外,也会追求与更多强者对决,我郑重其事地整理衣装,哪怕对方看上去只是个蟊贼。

要知道,我可是观察了这家伙三四次行动,才决定在这一次出手的。

一切准备停当后,我在那黢黑身影的身后赫然出现,厉声将其喝止。

“你最好把它放下,怪盗黑狼。”

“你是哪位?”紧身衣大盗回头看我,他身形并不高大,称得上是猿臂蜂腰,紧身衣泛着光泽更显精壮,膝肘等关键部位都有简易护甲遮挡。面罩下的声音沉闷失真,无从准确判断年龄,口吻却颇为轻慢,似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但我能感受到,他明显因为被我突如其来的截断而有所惊慌。

“在下堇青,只是个路过的武士罢了,来决斗吧,大盗!”

我主动将隐藏自己大半面貌的野狼面具摘下,栓到腰带上。每次行动中我若不覆面掩饰,光是露出兽吻部都能引起不必要的骚动,毕竟谁相信一头野兽能讲人话呢?但现在情况相反需要的是威吓,就连大盗也直勾勾盯着我看,那眼神流露出不可思议。

两束探照灯的光柱掠过我们身畔,从上至下点亮五彩斑斓的水晶乐园,风声呼啸,顶棚变成了属于我和大盗的独特舞台。双狼相遇,必有一争。

先试试他的近战实力如何吧,我用了普通的起手式,粗略地拔刀就向他冲去,不料他是真的没有打算正面抵抗,反而在我的攻击中跳跃躲闪,身形灵活到不像话,分秒间动作不着痕迹。

“啧,多管闲事。”

“你自称侠盗,却制造骚动扰乱世间,行为不正,当然需要惩戒。”

还不肯拿出真本事吗?或许真如我所料,他是个游戏人间的杂耍者罢了,但更应该惩罚其顽劣本性。这回我稍微认真些,将秋水丸的锋刃转过来对准他,接连打出毫无停顿的连击,几乎把他逼到了边界。

“怎么,打算杀了我?”

“性命可以保全,你只会失去自由而已。”

抬手一个滑砍,却只听金属碰撞的一声尖锐鸣响,我的长刀磕在了防具上。终于把他逼出了防御态势,大盗操纵手甲堪堪格挡下来,这样硬扛怕是他脚都要发软了。但是他始终没有惧怕我面具下的容颜,不像那些光看见一张狼脸就直接昏倒过去的懦弱者,纵使与我正面交锋,也没有在玻璃地上跌跤。

“呵,休想!”

大盗隔着头盔,用坚定的口吻回答我,战衣的暗红花纹也全部点到最亮,胸口的狼头随呼吸频率来回闪动。他与我相比,那自然称不上“狼”,但实施偷盗的狡猾机巧,与我正面对峙的胆识,毫无疑问配得上野兽之名,很久没有遇到这样让我感兴趣的对手了。

他认真起来了啊,这正是我想要的。固然掀起变乱的肇事者值得惩罚,在将他正法之前,我还是会以对决为重,期待我遇到的每一个对手都值得全力以赴。

又一次拉开距离,迎面冲撞,大盗的手甲似乎有借力功能,抵消掉了一部分冲击,可惜他不是专门训练过的战士,渐趋吃力,呼吸变得沉重,脚上那双狼爪似的战靴也与玻璃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被我压制着,没有机会向旁边投射钩爪,逃跑的难度也不小。

就这样,一股久违的快感涌上心头:大盗,下一步你要怎么做呢?

但无论如何,他护目镜下方的眼神永远都那么桀骜,不停引发我的征服欲。

“是谁在那里!”

顶棚太通透,怪盗声东击西战术一旦暴露就会被注意到,先前负责追捕的人员居然从楼梯间杀了回来。

“怪盗黑狼!?还有……这……你是谁!”

我还在为来人的闯入扫兴不悦,怪盗却抓住了难得机会,钩爪弹射出去挂到了天台护栏,借着绳索把自己往那边拉,一下逃出了我的压制。以往我并不会如此焦躁,但这跳梁小贼激起了我浑身的竞争意识,“绝不能让他逃走”顷刻占据了全部思想。

你居然还有空东张西望吗?

甚至没注意到秋水丸上缠绕的气焰大涨,蓝光已经冷彻如霜,稍微一动就是震碎巨石的威力。那一刻说不清是怎样的心绪,令我收不住杀气,朝着黑狼遁逃的方向就是一个横斩。

“呜啊!!”

前方意外地传来了大盗的悲鸣和战衣撕裂的声音,砍到他了!众目睽睽之下,黑狼仰面从顶棚栽了下去,我急忙伸手想去抓住他,他却像个沉重的铅块迅速直坠,不见踪影。

可恶,对决从来不意味着伤人性命,是在下没控制好,做得太过分了。

抱着一丝歉意,我竭力想要挽救。但除了残余气息,连重物摔入水中的声响都没有。却有一枚闪光的赤红宝石,以透明盒子包裹,从大盗怀里飞了出来掉落在顶棚。

比起宝物更明显的是,一绺残破的布片飘过我的视线,伸手将其小心接住。是大盗身上的味道,带着若有似无的柠檬清香。看来这家伙行动前都会清洗身体,对自己的紧身衣特别珍视。我甚至为他庆幸,黑狼战衣防护性强得令人意外,能硬扛住秋水丸的斩击而不是血溅当场,只要他活着至少还有再战的机会吧。

今天显然是无法抓到他并绳之以法了。

“你是谁!黑狼的助手吗?!”

我对这些搅局者甚是不满,本就是一群无能家伙,非但抓不住怪盗,还要中止我们如此热血沸腾的决斗。但还是压抑住内心的怒火,收刀,规矩地将面具重新戴上,不卑不亢地向他们行礼并告知原因。终究都是些普通人,在我不紧不慢的说明面前还浑身战栗。

“怪物”,这是他们嘴边说得最多的词。这不怪他们,恐惧、偏见、攻击性根植于每个人的骨髓,就算我阻止了黑狼诺尔的偷盗,也不会被他们认同,这副姿态只有在故乡才会被同胞们包容。

没有与他们解释的必要,我也转身离去,不忘把宝石掷还给他们。

好一颗如凝结鸽血般的红宝石,我观察过大盗多次,他如此追寻各种珍贵的宝物,却为何每次都不带走私吞呢?

在跳跃间隙,我俯瞰这座流光溢彩的水晶宫殿,这里因为失去了那抹红黑暗影变得俗气起来。大盗啊,真希望你没事,我会继续追寻你的影子,直到完成这场宿命决战为止。

回到郊区那间寂静的密室,确认周围没有人影以后,我深吸一口气,摘下温热的面具。一身毛发都已经有所洇湿,虽说以兽人样貌进行人类举动总有不便之处,可这几年下来,我都未曾遇到如此激烈的战斗。是我不知不觉中过于投入了吗?

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我惯例向“那位英雄”道了一声辛苦,借着黑暗一挥面具,这身武士战甲就化为靛青光芒散去,随后兽人的形体也逐渐解除。所有粒子状的流光快速汇聚到面具上,最终化为一枚晶莹宝珠,安稳落在我已经褪去锐爪与肉垫的手心。回到自己原本模样,我不再似青狼那么强健魁梧,唯独英灵赐予我的佩刀秋水丸是始终不变的,需要我将其小心收拢,放入黑色剑套拴在背上。

戴上宝珠,藏在衣领下方。走出废弃工厂,我就像练习完剑道很晚回家的普通中学生那样,从河堤旁的公园小路走回家,蜕掉狼武士身份,又融入茫茫尘世之中。

激战就像每个人日常中情绪高昂的时刻,生活总会归于平静。

远处海港的龙门吊在暗夜里闪烁红光,客船低沉的鸣笛也清晰可闻。辞别故乡伙伴,坐船来到这座水城已有半个月了,我大多时间都在想办法怎么安顿下来,没有多少空闲去参观周边景致,倍感孤独。

走过不知多少盏昏黄的路灯,终于可以搭乘水城的交通系统。载客量在二十人左右的支线船小巧玲珑,可以通往市区每一寸脉络。别说那个博物馆了,整个城市都是一座充斥着河流与彩色玻璃建筑的水晶都会。因为身背武器,我只能另外找了个站位,望着玻璃舱体外面不断流动的霓虹。即使在家乡我也不常与朋友交流,一个人不断地反思、总结是生存下去的习惯。

下船从接驳站走回去大概五六分钟,我进了公寓大门以后就跟老管理员致谢,是他这么晚了还为我开门,还替我保管了刚从家乡寄来的包裹。分了他一部分,老人家一看是从御伽寄过来的茶叶就很是稀罕,他说水城人除了度假,没事不会坐船去那么偏远的海岛,但工艺品和农产品在整个艾尼摩大陆倒是很畅销。

“年轻人,我不会打听你是谁,这么晚去干什么,上面的人也告诫过我别多问。不过你待人处事还不错,应该不会做坏事吧?”

“只要您不怪我说话少就行,之后还得经常麻烦您呢。”

如若没有成为战士,我也是家乡最平凡不过的人类,只是我们这个侍奉兽灵的国度会不定期选拔合适的载体,我也是其中一员,通过无数艰苦考验,终于获得被英灵认同的资格,那是属于狼武士堇青微不足道的前史,煮上一盏茶也许聊不了半个小时。

这样渺小的我,离开故乡既是为了修行,也是为了寻找一段失落记忆。

十二岁那年,苦练多年,准备和伙伴们一起参加选拔考验的我,在前往圣地的路途遭到偷袭。等昏厥的我在伙伴们的呼唤声中醒来,竟然已经是一年之后。尽管我最后还是再次参加,获得了狼神的认可,成为那位大人英灵的承载者,但这明显强制灭失的片段让我的身心都受到影响,剑术上也难以精进半步。

我只记得些在海上飘荡,被监禁虐待,与强手对决,还曾面临过死亡的零散碎片了,在睡梦里浮浮荡荡,根本串联不起来。

那空白的一年里我遭遇了什么?去了哪里?那时有人拯救过我吗?

苦闷的我最后还是找到长老,要求探寻真相。长老沉默无言了很久,虽然表情相当不愿,却为再三跪叩请求的我指明了方向。

“去海的那一边修行吧,你就在与强者的对决之中寻找答案吧。”

我首先造访的地方是树海,果然调查到了当年存在一座可疑的研究所,这些年一直有关于它掠卖人口的传闻。但早在一年前,它已经分崩离析,炸成废墟,残余资料四散到各处,而树海剩下的线索也就到此为止,必须找到与研究所相关的人员才能问出情报来。

于是,在欧亚斯调查了两个月以后的我就来到了水都,计划是在这里驻留一年左右,如果没有更多关于我失去记忆的线索,就去下一个国度。

没有留在树海的原因也挺特殊。我这样的人,年纪再小在家乡也是战士,但来到艾尼摩就要适应新规则。在这里我甚至还不算成年人,不能寻找正规职业谋生,那要怎样糊口呢?既然现在我还不想成为受雇于人的佣兵,最好的办法是以交流生的名义进学校就读,会得到学校方面的资助,行动也甚为方便,而树海是没有这种项目的。

尽管有故乡的长老们背后支持,办手续还是花了快一个月,等待转学的期间我只能一边去城市里的道场修行,一边注意有没有可疑人等,很多时候都只能在夜间调查。

直到,我在某一晚遇见了正在行窃的紧身衣怪盗黑狼。

强大、迅捷、神出鬼没,把警卫耍得团团转,越观察越能发现他的不简单。但更重要的是,我能感受到他与我一样在寻找什么东西,每一次的偷盗行为最后都没有实质效果,好像在为了引人注目而掀起事端。

无论他是否以侠盗自居,这种哗众取宠的行为都应该得到制裁,不知我今天所做的是否震慑到他,至少是让他吃了个教训吧。

可是为何,我会如此记挂着他呢?与强者对决是不错,断不至于担忧他的安危,这匹黑狼偏给我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我不想失去这么好的对手。在寂静的房间里,我手抚长刀跪坐良久,内心却止不住震荡。

也许要再多与他交锋几次才能明白原因吧。

仿佛我留下的理由也变得充足了起来,桌台镇纸下面的入学通知就是我打开崭新大门的钥匙。从明天起,我既是兽人武士堇青,也是水城的一名普通学生。

至于在校期间使用的化名,既然那怪盗以黑色为名叫自己“诺尔”,我便也拿真名“堇青”来做个类似的文章吧。

“我是艾欧,接下来一年还请各位多指教了。”

还好事先打听过城市学校的授课方式,部族的学堂从来不可能塞满这么多人,至于战斗能力就更是靠家学传承,强调苦修甚至是顿悟。所以看到水都的中学仍然保持几十号人一起听课,还是有种文化差异的新鲜感。

不过出发前我早就将课程修习完毕了,学习和交际都不是我的重点,只是借此机会多打探些情报罢了。在学校使用伪名也能证明这一点。

我在讲台上介绍自己的时候,大多人的表情是好奇,他们很少看见御伽的孩子来外界上学。除了那位揉着双眼被伙伴们一提脑袋起来,懵懵懂懂的黑发小子,一看就是熬夜打瞌睡的。只是,他在用困惑的表情上下打量我几个来回之后,眼神突然变得复杂了起来,视线一直就没有离开过我,就这样尴尬地对视了许久,随后是他主动躲闪开来。

“雷牙同学也刚转过来不久,你就坐他旁边吧。”

小子,你看起来有点不同寻常。

我也就加快脚步走到这位给我特殊感觉的同桌跟前,与他近距离接触。

他伸出手说:“你好,我是雷牙,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问我。”

我点头致谢,与那双纤细的手紧握。他力道不重,但也不虚弱,手掌的触感很是光滑,不像我指腹中间还有剑柄摩擦留下的茧子。

坐下取出书本时,不经意间闻到了指尖沾染上的熟悉味道,触碰到灵魂深处,仅仅这一瞬间我就起了些微疑惑。

我确实在哪里遇到过这种感觉。

“可以直接叫你小艾欧吗?”

不过从这个叫雷牙的少年身上,我没有感知到任何的杀意,和我昨夜遇到的家伙并不一样。活力十足,笑容开朗,能从唇间看到明显的虎牙,帅气之余还有一种未经人事的纯情。明明自己也是转校生,却能表现出对谁都很熟络,这样自信坦诚的人是很难做出搅乱人间之事的。

“你愿意的话,当然可以。”

“哈哈,算啦!听起来怪欺负你似的,以后在这里就由我罩着你了。”

我记得那天窗外树影摇曳,阳光掠过雷牙干净纯粹的脸庞,他给人的感觉就像盛夏时节的柠檬,随时带来青涩和沁凉。

我是个守旧的武士,对我来说校园生活从来不会太平静,但一定非常有趣。

因为这位一见投缘的朋友,之后带给我的感触还远远不止如此。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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