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怪

“妖怪本来是没有形状的。”说话的是一个穿着怪异、背着一只巨大的箱子——但是单凭肉眼无法分辨材质，仿佛从歌川一派的浮世绘里走出来的江户时代的街头艺人。

尽管他声称自己是个卖药的，曾几何时或许在时代剧或是文献资料中见过类似的打扮，但面前的人不仅仅是装扮，从行为举止到脸上的妆容都是让人无法忽视的怪异。非邪亦非正，眯起眼睛的样子倒是和某些时候的友人有些相似。

“妖怪的‘形’，缘于人类的世相因果。”

“那个药……先生？是这么称呼吗？啊这不是重点，我是想问，你也是来除魔的吗？”

“当然。”

“您不是咒术师吧。”

“咒术师？”对方一边露出了仿佛是疑惑又似乎若有所思的表情，把无数张符纸瞬间贴满了这幢建筑二楼某间屋子的墙壁。

“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称呼——您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吧？”倒是没有刻意，连我自己都有些惊讶于下意识就用了敬语的称谓。但是光凭外表实在很难将对方视作和我们同世代的人，至于其他方面倒是有些亲切感，无论是他此刻所使用的招数或是从第一次在剧场出现时身上散发的气息，要说他是和咒术无关的人那绝对是在撒谎。

“有可能吧。”他模糊地回应道，“我只是个卖药的罢了。”

“那就当做你是个卖药的吧。”并不打算深究，反正看起来大家不约而同来到此处的目的是一致的——也就说明这间屋子里绝对有什么，只是以某种“咒术”隐藏起来了而已。

或许今天就能把一系列的事件都解决了——不知为何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转头看了看夏油，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从刚才开始就没再加入我和药商之间的话题了。

“是咒物，悟。”墙上的符纸自动变换了符文，夏油则突然用手指向了房间里的某一处。

“就在那下面。”接话的是边上的药商。他在夏油说话的时候从那只巨大的箱子中“取”出了数十个天平模样的精致玩意——那两头悬挂着铃铛、中间嵌着宝石，状似跳着舞的小人、又有点像蝴蝶的奇怪道具，仿佛自己拥有意识一样一字排开，在地板上迅速构成了一竖列，最底下的尖端稳当地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立于地面，随后左右两侧铃铛垂下，所有的天平发出清脆的声响，朝着夏油指过的那个方向倾斜下去。

“地板下面？”我看着那些天平有了大胆的猜测。

“你们是‘咒术’师？”

“嗯，现在是这么称呼的。”

“这样啊。”药商朝着那些天平走去。

“或许和你是同行吧。”夏油对我的话进行了补充，“只是方式可能略有不同。先生应该也认为，有些东西是不可以存在在以普通人居多的世界里的吧。”

“正是。”那两个人对话的时候我总有些恍惚，仿佛是不同世界的同一个人。

但是显然这位没有透露姓名的异士比夏油给人的感觉还要不近人情，甚至强烈缺乏一个“人”的气息。

地板下方果然有一个贴着封条的木头盒子。

“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衣着华丽又怪异的人对着手中的容器自言自语道。

“二位想要探明的真相，似乎就是这个。”

“……”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药商缓缓拉开抽屉式的木盒，本就失去效力的封条随着对方的动作直接飘落到了地上。

“猿之手，又名猴掌。”

“是传说中的能够实现愿望的诅咒之物。”

接话的是夏油。尽管没有太多的表露，友人此刻大概和我都在思考同样的事——那个在神社死亡的男子，多半就是这个咒物的短暂拥有者。

她许愿了。

他许愿了。

他们许愿了。

这里是那个被塞着高跟鞋死去的女性在市区内租来的廉价新居——或者她并不知道价格便宜的背后有些什么样的传言。也有可能她只是不相信。

有一天她在屋子里发现了这个东西。上网搜索资料之后有一天她终于明白了。

这就是那个会令人家破人亡但是仍然具有实现愿望力量的神秘之物。

——她许愿可以还清高利贷。

于是当天晚上，儿子突发哮喘死了。

前来对质的丈夫被失手推下了楼梯，死后成为了咒灵。

理应没有智能的咒灵在杀死过去老婆的时候，做了太多无法说通的多余的事。

在神社前离奇自杀的人，长着成为咒灵以前、丈夫生前的样貌。

旧屋附近被人拍到的灵异照片。

这栋建筑的诡异结界。

——这一切，都是来源于药商手中那个东西制造出的“咒”。无法令死者复活，甚至将生者推入深渊。

是如假包换的诅咒的力量。

“你们的任务是调查真相，对吗？”药商将目光投向我这里。

“嘛……差不多吧。”当然我也大致猜到了对方如此提问的含义，只是并没有说什么。

“那么我就把这猿之手带走了。”

“不用重新封上吗？”一旁的夏油开口问道。

“说得也是。”那个人如此说着，向我招了招手。“你可以封印这东西吧。”

“你觉得可以那就可以吧。”我还并不能确定对方是否已经通过某种方式了解了我的祖上血脉，但他所说的也的确没错，以我的力量确实还是有把握能基本封印这个传说中的咒物。

“恳请。”

“好的。”即便样貌不同，对方也不曾明说，但我依然能感觉出他和我们是同一行的人——从头到尾也没有担心过他要用这“猴掌”去做什么。或者不如说只要他想，不需要借助这种东西也能达成目的。

我起手封印了他手中的盒子。

一同吃过荞麦面后，这个神秘又美丽的男人和我以及夏油告了别——并且拿了两只天平作为感谢送给了我们彼此各一。

天平似乎挺中意傑，散步回学校的路上它索性从对方的上衣口袋里跳出来，立到了夏油的肩上。

我看着那个前后旋转的小家伙，听到了来自友人的提问：

“你会许什么？”

“？你说许愿吗？不了不了，那种代价太大的假神灯，我才不稀罕。”

“我是说忽略代偿的情况。”

夏油认真的语气让我无法搪塞。

“那还用说。成为神啊。”说完我就看到天平又逆时针转了一圈。

“会问你是我轻率了。”

“多好的理想啊。”

“是不坏。”

“那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说起来那个卖药的啊……”我用手指戳了戳对方肩膀上的家伙。

“卖药的怎么了？”

“总觉得和你有一点像。”

“像？”

“大概是认真这一点吧。”

“你不要把全天下认真的人都混为一谈。”

“我没有。”

“你不会懂的，想当神的朋友。”

天平居然躲开了。

“刚才这个绝对是挖苦吧？”

“真的不是。”

“切。”

和药商不一样的是，夏油的笑容是真实而有温度的。

有时甚至比这天平还要活泼。

这是只有我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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