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句「一直相信你」的發言，又像火星般引燃了瑩記憶中最為厭惡的嘴臉，接著便猛的引爆了。

這樣的承諾，說出口的人根本就沒想過背後的重量，甚至不曾意識到，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

「哈！說得可真好聽。那麼你知道嗎？在你離開後，我將那座基地裡的人，全都殺了。一個不留，誰都沒能逃走，全部都被我一個人、親手殺掉了。這樣，你還會相信我，還想和我在一起嗎？」

瑩猛的掙開了羅納的懷抱，那力道甚至讓羅納的雙手有些隱隱作痛，緊接著瑩狠狠的掐住了羅納的脖子，將人扯到了自己眼前，一字一句的道著。

即便心裡痛得像是刀絞一樣，瑩卻反而裂開了一抹笑，彷彿自虐般的道著。

無論在誰的眼中，這都是徹底的惡行。

就連聽見了這句話的希瑞斯和狄克，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希瑞斯想起了很早之前聽見的那個消息，一整個小基地被一夕屠戮殆盡，屍山堆疊、生人勿近，希瑞斯可以想像得到，那將會是如同地獄般的景色。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屍體竟然在隔天消失了。

羅納並不知道小基地被傾滅一事，也沒聽見那可怕的傳聞，但是瑩口中所說的事，卻是他怎麼樣都不可能忽視的，可怕的真相。

羅納那從容溫柔的笑容終於消失了，這瞬間瑩感覺心痛的無法呼吸，他扭曲著笑容，甩開了羅納。

「……這是真的嗎？」

被甩得踉蹌了一下的羅納，沉默片刻後啞著聲音如此確認著。

「你可以問問希瑞斯，或者你想親身經歷？」

瑩站在原地雙手抱胸，像是要表現出毫不在乎的高傲模樣，實際上捏著手臂的指甲都已經深深陷入了皮肉中，足以證明此時的瑩心裡也不好受。

「我……瑩，這種事情……是不能拿來開玩笑的。我知道他們對你做了非常過分，就算你一輩子不原諒他們也是應該的……事情。」

說到最後兩個字時，羅納有些心虛的低下了頭不敢去看瑩，因為那些行為卑劣至極，嚴重一點甚至可能毀掉一個人的精神，實際上少年的人格之所以會變得如此敏感而自卑，絕大部分的主因就是來自那些人。

「但是、但是，把他們都……殺了，這種話……」

羅納猛的抬起了頭，看著面前的少年，那雙翠綠的眼眸中有著一絲痛苦，但卻沒有懊悔或內疚，瑩對於這種事情絲毫不覺得有錯。

聯想到觀察箱裡，瑩對那些怪物所做的事情，羅納的內心也跟著動搖了，湛藍的瞳仁顫抖著，一時間不曉得該如何看待對方才好。

那個基地裡的人，雖然最終為了推卸責任而將自己趕了出去，但是他們相處過的日子和時光不會消失，付出的情感和努力也是貨真價實的，就算是一條養了十年的狗，也會養出感情來的，更何況羅納是真的把那些人當作了朋友甚至是親人！

「如果真是如此……那些將農場動物賣給屠宰場的農場主，難道不知道他親手從小養到大的『孩子們』，將會死去嗎？」

像是知道羅納想反駁些什麼一樣，瑩如此質問著。農場主親手將那些辛苦養大，照顧飼養的「孩子們」送去屠宰場，就是應該的行為了？就是不會心痛的做法了？因為能得到錢，因為必須得到錢才能過生活，因為要吃了那些「孩子們」的肉，才能活下去。

只要有了這麼冠冕堂皇，再合理不過的藉口，那些付出的心血和情感就能當作不存在嗎？那些建築在時間之上的情感，根本沒有意義。

這種說法或許能騙到大部分的人，包括羅納，但是聽在希瑞斯耳裡卻是一點道理都沒有。然而這並不是針對自己的辯解，瑩對待羅納和面對自己時的說詞方向有所調整，這讓希瑞斯明白，此刻瑩並沒有把自己算進這場紛爭中。

所以，即便心裡有些替羅納著急，但希瑞斯還是決定靜觀其變。

「不……這兩者不是這樣比較的！」

這樣的話語聽起來似乎合理，但從根本上就是一種詭辯，羅納差點就要被誤導思緒了，他用力的甩頭，否認了瑩的話語。

瑩瞇起了眼睛，他有更快速和方便的方式來影響羅納的想法，進而達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但是這麼做的話，他所得到的還是「真心」嗎？

在不知不覺間，瑩已經在思考著這些，對於過去的自己來說根本就是「自找麻煩」的事情。

「對我來說，我和那些傢伙相處過的日子，卻能如此解釋。時間，沒有讓我心軟，哪怕只有一瞬間的遲疑……都沒有。」

聽見瑩的回答，羅納愣住了，恍惚間看著面前滿身鮮血的瑩，甚至有種對方才剛剛做完了那樣可怕行為的想法。

「難道說，真的就沒有……哪怕一絲半毫的優點嗎？你曾經感受過的善意，也都沒有價值嗎？」

羅納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雖然說著想要確認，但心裡卻早已將這件事當作了發生過的事實。

「哈啊……你自己心裡難道不明白嗎？明明已經被說服了，卻拼命的想要找到反駁的理由，是為了讓我的形象在你心中依然是『善』的？真可笑。」

瑩冷笑了一聲，殘酷的將羅納心中的真相拖到了陽光底下，狠狠的曝曬著。

「我……」

一時之間，羅納有些被瑩的不留情面給深深傷到了。

「你並不想知道我的一切，只是希望我成為那個，你所想要的模樣。」

而這句話，彷彿將羅納付出的真心全盤否認的話語，讓羅納再也無法冷靜的面對此刻面前的少年。

「夠了！」

眼見情況越來越糟糕了，即將一發不可收拾之際，希瑞斯不再沉默，他低喝著打斷了兩人的爭吵，更直接擋在了兩人之間。

「你們現在都需要冷靜下來，好好思考發生了什麼事。瑩，你說得太銳利了。羅納，很多事情並不是你理想的形式。」

阻斷了雙方看向彼此的目光後，希瑞斯一瞬間感受到了來自神經的刺痛感，這是他第一次切身的體會到何謂眼神實體化。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必須站在這裡，而此時心情同樣緊張的人，還有狄克。他很清楚，如果瑩在這瞬間遷怒於希瑞斯，他根本沒有機會阻止瑩傷害希瑞斯，所幸瑩雖然緊抿著唇，顯得非常不悅，但似乎收起了那具有實際攻擊性的精神力。

「暫時分開一段時間，冷靜的思考一下。別太過鑽牛角尖了，可以的話，還是盡量用談話解決問題吧……」

畢竟若真的打起來，羅納連一分半毫的勝算都沒有。

希瑞斯沒有說出最後的一句話，然而在場的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而羅納最後的一絲理智，大概也用在沉默的離開實驗室，這一行為上了。

「您真的覺得談話能解決問題？」

在羅納離開後，瑩很快的調整了自己那過於鋒利的氣息，不以為意的問著。

「……我『希望』談話能解決問題。」

希瑞斯有些無言的這麼回答著，畢竟以暴力達成目標後，會造成的自我毀滅，希瑞斯想著瑩應該也是明白的。

瑩扯了扯嘴角，沒再多說什麼，只是隨手揮了揮，整理起自己全身的血汙。

這一幕不管看幾次，都讓希瑞斯覺得不可思議，並充滿了奇幻氛圍。而狄克也終於能確定，當初看見的那一幕是怎麼來的。

瑩的目光忍不住撇了眼實驗室的出入口，即便羅納只是沉默的離開了，以避免更多的衝突，但是瑩感覺自己的心口還是一陣陣的絞痛著，並且沉重的難以呼吸，然而這種反覆折磨的方式，一直以來都是自我精進的方法，瑩甚至一度想著這樣是應該的，只要像往常那樣感受痛苦、習慣痛苦，那自己最後就能學會並吸收這樣的情感。

然而瑩卻又清楚的意識到，角落的一小部份自我意識中，其實是反對更不願意這麼做的，並且認為這是錯的。

在理解了自己的異常運作方式後，這還是瑩第一次面對痛苦時，卻有些茫然無措。

「瑩，感情並不適合用這種方式學習。」

注意到瑩眼中的掙扎，希瑞斯忍不住語重心長的這麼道著，同時也明白了羅納所說的人格的存在，以及那個人格已經不存在了的事實。

「……」

面對希瑞斯的話語，瑩沉默以對，連看都沒有多看他一眼，只是稍微整理了下衣領和袖口，看起來根本不把希瑞斯的勸戒當一回事。

然而希瑞斯和狄克卻很明白，如果瑩真的對此沒有半點自我反省，完全當作耳邊風，那麼瑩大可直接走人，而不是在這裡裝忙，實際上心裡還想著剛才發生的爭吵。

「你那麼做，是錯的。雖然情感上沒有誰對誰錯，羅納的一相情願也有些問題，但是你的表達方式……不需要那麼鋒利。」

希瑞斯的言下之意，是認為雙方都有錯誤之處，但這當中錯誤較多的瑩應該要和羅納道歉才對，就算問題大概不能解決，但單就這場爭吵本身應該要落幕才對。

「呵……不管我怎麼婉轉表達，這件事本身都會帶來相同的衝擊。或者說……您的意思是應該要隱瞞？嘖！您這是雙標啊。」

面對瑩的嘲諷，希瑞斯沒有被激怒，但也沒有再繼續說話，他知道瑩應該明白自己的意思。

實驗室裡的衝突過後，瑩和羅納陷入了冷戰，誰也不理誰，沒有主動交談也沒有再約會，就像兩個陌生人。但是讓瑩意外的是，實驗室裡的消息也沒有絲毫走漏，就算是希瑞斯控制了情報的流通，但也要羅那完全配合才能達到這樣的效果。

明明無法接受過去的基地，被瑩親手屠戮了，卻還是幫著瑩掩蓋消息，而不是利用這件事，瑩低垂著眼簾，心裡的複雜感和苦悶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淡去，反而因為想起了與羅納確定關係後，相處的點點滴滴而更加的苦澀了。

「那個……羅納先生和瑩先生是不是，吵架了？」

在後來的幾次配合組隊中，原本一起執行過蟲潮任務的六個人，也逐漸變得熟悉了起來，他們都曾和羅納配合過，並且知道羅納和瑩是一對情侶。

但是最近，兩人之間明顯的氣氛僵化，以及羅納對待其他人時更加冷硬的態度，都讓幾人叫苦連天。

終於某一天，劉清雲忍不住這麼問著。

「你怎麼不去問當事人？」

雖然同樣好奇，但卻都不敢直接面對本人，卓玲撇了撇嘴，沒好氣的回嗆了一句。

「就是不敢問，才在這裡八卦啊。」

劉清雲鬱悶的戳了戳餐盤裡的食物，直接問羅納，說不定哪天就被放生在荒野外了，但最近又沒有和瑩組隊的機會，根本無從問起。

「說人人到，不如你直接去問問看吧。」

就在這時，張安華用手肘頂了頂對方，然後示意劉清雲看向食堂的門口。

黑髮綠眼的少年應該是才剛剛從實驗室離開，身上還穿著助理的衣服。爆炸意外過後，到今天也有段時間了，但瑩的身上卻仍纏著繃帶和紗布，只是位置不太一樣了。

對亦蘭以外的他們而言，瑩無疑是比羅納更好接觸的對象，而亦蘭也不能阻止他們的行為，於是最後六個人便順利的假裝不經意的和瑩「巧遇」了。

「哎呀，好巧！瑩，最近都沒怎麼看見你呢！一起吃飯好嗎？」

卓玲和其餘五人端著其實已經快要吃完的餐盤，湊到了瑩身邊，笑咪咪的這麼問著。

瑩自然是不會拒絕的，但實際上從進入食堂的那一刻，他早就注意到了這六人想湊上來的意圖。

由於最近心情不太好，連帶著惡作劇也稍微多了些。瑩看向卓玲放下的餐盤，有些疑惑的歪了歪頭問著。

「妳……吃這麼少會飽嗎？」

被這麼問著，卓玲只能哈哈乾笑兩聲，表示自己最近在減重，畢竟體重是女人一輩子的信仰。

「喔……你們也是？一起減重？」

然而緊接著，瑩又看向了其他五人，被突然這麼問到，幾人噎了下差點答不上來，他們根本沒想到餐盤裡的食物量問題。

「啊、哈哈哈……大家一起，比較能督促彼此。團體的力量嘛！」

最後他們只能這麼回答了，瑩有些懵懂的點了點頭，隨後又繼續問。

「但是這樣的話，不會影響到訓練和任務嗎？至少也得吃飽，才能補充體能啊。要不要……我這份給你們好了？我再去買一份就行了。別擔心，我是研究助理，有打折的。」

瑩看似體貼的讓出了自己手中的食物，看著那關心的笑容，幾人怎麼也說不出他們其實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再追加下去恐怕會太撐。

然而瑩已經起身打算走向點餐機，再買一份食物了。

「那、那個！不然我們再多買一點副食就好，你先吃吧。」

面對幾人追上來後這麼說著，瑩最後雖然接受了這個說法，但還是呢喃了一聲「食物已經充足到，能夠讓人考慮減重的選擇，真是太好了」，接著便回到了座位上。

遠遠看著幾人有些受挫的反應，瑩忍不住噗的低笑了一聲。

「瑩，你果然……和羅納吵架了吧。」

最先回到座位上的人是亦蘭，亞力山卓的食物雖然充足，但還沒富裕到讓他們吃超過份量的食物，還不會感到內心愧疚的程度，所以大家才會那麼受挫。

「……這不是每個情侶都會遇上的問題嗎？一點都不奇怪吧。」

雖然他們吵架的關鍵話題，一點都不尋常就是了。瑩在心裡這麼補充著，同時也明白了那幾個人為什麼會一臉八卦的湊過來了。

主要應該不是想八卦，而是想要自救吧。想到羅納在自己以外的其他人面前是什麼模樣，瑩忍不住在心裡這麼想著，同時感到了一絲些微的愉悅。

「嗯……但是很多情侶吵著吵著就分手了。如果你們吵架的內容，是能夠冷靜坐下來交談，冷靜的解決那就好了。」

聽見亦蘭說著和希瑞斯相似的話，瑩有些不耐煩的蹙起了眉頭，一聲嘖舌後任性的把自己的餐點推給了亦蘭，然後起身離開。

「哎？瑩、瑩先生？怎麼突然走了啊！？」

等其餘五人盡可能的點了最小份量的食物，再回到座位上時，卻看見對方已經離開食堂了，五人一臉錯愕的同時看向了亦蘭。

亦蘭也很無奈，她看著瑩留下的餐點，再看看自己手裡的輕食飲，還沒吃就覺得飽了。

時間再次無情的流逝著，不被任何事物影響的用著自己的步伐規律推移著。就在希瑞斯和那六人小組都想著，瑩和羅納這次的爭吵恐怕會迎來最糟糕的結果，也就是分手時，一起意外突然發生。

從深遠的大海中，捕捉到的「人魚」，在運送途中發生了意外。雖然「人魚」最終順利的載運到了亞歷山卓，目前正關在一間，特地為了牠而打造的實驗室水缸裡，但是戒備運送的小隊卻落難了。

而那個小隊當中的成員，就包含了羅納。

(章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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