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周，鲍里斯如同一名老父亲般细心照顾着身心创伤的瓦西里。在鲍里斯身上，瓦西里人生头一次体会到了亲人陪伴的感觉，在别墅舒适惬意的生活，让他全然已经忘记了鲍里斯的身份以及过去遭受的刑罚，他仿佛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过去曾经的身份与所作所为，忘记了曾经的理想与坚持，他很想将这个大别墅当成自己永远的家，美丽的女仆，尽心的管家，还有慈祥的鲍里斯，在和这位老者的接触中，瓦西里不由自主地被他身上散发出的“爱”与“温柔”所吸引！因为过去的经历，瓦西里从小就没有享受过亲人的疼爱，而鲍里斯的出现，让他仿佛找回了一种丢失已久的依赖感。

同鲍里斯在一起的日子，过去的他仿佛已经和现实割裂，他再也不是反抗乌曼暴政的火种之子领导人了，而是一名在大别墅中享受生活的普通富人青年。

鲍里斯不断告诉他：“享受这里吧！亲爱的瓦西里，这是少数乌曼人才能拥有的东西。”

为了瓦西里能在别墅中多住一些时日，鲍里斯破天荒的将他送回1104号房间的时间往后延续了两周。但如梦似幻的美妙生活总有结束的一天，随着时间的推移，距离被送回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在即将被送回1104号房间前一天的上午，鲍里斯找到瓦西里，郑重地问道：“瓦西里，你还想回去吗？回到1104号房间，请认真回答我，这次离开后，你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瓦西里绝望地看着他，嘴唇颤动着，眼神半睁半闭飘忽不定。

鲍里斯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在他耳边说道：“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永远留在这里，请告诉我你的选择。”

眼泪不自觉从瓦西里的眼角滑落，他说道：“我……我……我想继续现在的生活，我……”

鲍里斯按住了他的嘴，说道：“想要维持现在的生活也很简单，只要你愿意按我说的做。”

瓦西里有些犹豫，他还在痛苦考虑着是否要同过去的自己彻底切割。

鲍里斯忽然站在他的面前，厉声高喊道：“瓦西里，告诉我，你愿意维持现在的生活吗？是！或不是！”

瓦西里抬头看着这位忽然“变脸”的老者，浑身颤动地答道：“是……”

鲍里斯一把将瓦西里从沙发上拉起，按着他的肩膀，严肃说道：“跟我来。”

两人离开别墅大门，穿越富丽堂皇的回廊，来到一座空旷的大厅内，这座大厅仅有一个入口，里面空无一物，只有正前方一个被红布覆盖着的巨大画像。

鲍里斯拉着瓦西里的手，站在画像下方，身后的门被守卫关上，两人在画像下站了许久。瓦西里不停看向身边的老者，而鲍里斯的眼睛则直直盯着被红布覆盖着的画像，眼神崇敬而坚定，整个人焕发出了仿佛年轻时才有的活力与神气。

这时红布被缓缓拉起，一副身穿乌曼人民军三军大元帅制服的慈父半身像，出现在两人面前。

“看着他！”鲍里斯的语气如同一名发号指令的长官，中气十足，声音完全不像是一名耄耋之年的老人。

瓦西里条件反射般如同一名见到长官的士兵一样立直了身体，此刻他的大脑如同被鲍里斯的声音所控制，不由自主就这样做了，要知道仅仅在几个月之前，画像上的这个人可是他仇恨与推翻的对象！

“看着他……”鲍里斯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他站在瓦西里身边，同他一样凝视着慈父的画像，“看着他的眼睛，用心去感受，当你看着他的时候，他也会看着你……”

瓦西里的瞳孔颤动着，此时此刻他看着慈父的画像，过去的那种仇恨似乎从脑海中被删除了，他在慈父的眼中看见了权威和魄力，也看见了梦想和希望，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全身肌肉在收缩绷紧，呼吸变得困难且急促，画像上的慈父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可以掌控自己的呼吸与心跳，生存与死亡，过去与未来的人……

“当你看着他的时候，他也在看着你……”鲍里斯轻声重复着这句话。

瓦西里感觉身体内的所有器官，甚至是血液和皮肤，都变得不受控制，大脑放弃了思考，血液变得沸腾，皮肤开始不由自主起着鸡皮疙瘩。

鲍里斯开口，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是慈父给了我们希望。”

“是慈父……给了我们希望……”瓦西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大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

“是慈父给了我们未来。”

“是慈父给了我们未来……”

“永远听从慈父的指示！”

“永远听从慈父的指示！”

“永远按照慈父的要求做事！”

“永远按照慈父的要求做事！”

“永远学习慈父的先进思想！”

“永远学习慈父的先进思想！”

鲍里斯每说一句，瓦西里就答一句，在喊出那三句标语时，瓦西里几乎是在歇斯底里的喊叫，嘴角竟露出了激动地笑容，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大脑被人用锄头刨去，不过当他发自内心歇斯底里喊出那三句标语后，大脑仿佛又被填充进了颅骨内，渐渐地，他恢复了意识。

鲍里斯转过身来，朝瓦西里握手，说道：“恭喜你，瓦西里·柯内什金同志，您的通过了最后一道考验。”

瓦西里双目绽放着光芒，他紧紧握住鲍里斯的手，感叹道：“感谢您长时间以来的教诲，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彼得罗夫同志，我想我已经清楚人生的方向了，国家给予我优渥的住所和饮食，让我远离了残酷的拷打，我感恩慈父，感恩国家，感恩全体乌曼人民，我将用我的余生为国家、人民以及领袖服务，至死方休！”

望着激动地快要流泪的瓦西里，鲍里斯的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

————

半年之后，乌索扬大厦翻修完毕，夜莺组织被重新整编，虽然依旧是由年轻漂亮身材高挑的女性担任，但权力已被大大削减，性质由可以随意搜查及剥夺人命的秘密警察，转变为仅仅是秘密调查和配合检察院行动的普通办案人员，同时规模也大幅度缩减，仅仅在包括首都塞斯卡在内的全国几个大城市配属有人员及机构。

丘尔金娜被乌曼宣传部门塑造成反叛慈父与国家的叛徒，是由西方支持的地下颠覆组织火种之子的首脑，她靠着腐蚀乌曼官僚得以上位，给国家和人民带来了严重的灾难，全国展开了一系列针对批判丘尔金娜的群众运动，丘尔金娜的家人和相关亲属也被送往“乌拉格”劳改营，所有进入劳改营的亲属在六个月内相继死亡，死亡原因的官方记录为劳累过度。

与此同时，丘尔金娜的反叛行径也被乌曼教育部编进了中学历史教科书，文化部也拍摄和制作了以“丘尔金娜反叛”为题材的电影、电视剧、攻青少年阅读的连环画及小说。自此，丘尔金娜的叛徒形象在乌曼民间深入人心。

以丘尔金娜反叛事件为契机，乌曼高层开始了对整个官僚系统的整顿与改革，大批和丘尔金娜反叛事件有关的官员被清洗，包含官员家属在内，全乌曼被流放、囚禁、处决的人超过20万人……

有叛徒就有英雄！瓦西里·柯内什金横空出世，他被塑造成乌曼内务部的特工，以打入火种之子内部的间谍形象而广为流传，在官方宣传机构的鼓吹下，民众相信正是由于柯内什金同志的“英勇与机智”，才挫败了丘尔金娜及火种之子试图暗杀慈父的阴谋。许多年后，由乌曼人民艺术家、著名演员谢尔盖·吉洪诺夫出演的，轰动乌曼全国的电视连续剧《冬天的十七个瞬间》，便是以瓦西里·柯内什金为原型，详细讲述了丘尔金娜叛变的故事……

同鲍里斯站在慈父画像宣誓的半年以后，瓦西里坐在翻修后的乌索扬大厦内的内务部部长办公室中，像往日一样处理着文件。

八月的暖阳照射在午后的真理广场上，慈父的雕像依然矗立在广场中央，阳光射在雕像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这是七月上旬的一个下午，永冬之城塞斯卡，迎来了它短暂拥有阳光的美丽夏天。

今天是星期二，一个平常的工作日。

办公室外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瓦西里头也不抬地看着文件，让外面的人进来。

房门被开启，身穿内务部干部服装的尤里走了进来，他的手中拿着两份文件。

“你最好有要紧事……”瓦西里皱着眉头说，连日的加班让他有些疲倦，坐上内务部部长位置仅仅半年，他才发现大领导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乌曼全国维稳事件时有发生，全都要请示内务部部长做出决策。

尤里走到办公桌前，将两份文件放在瓦西里面前，说道：“有两件事，既重要也不重要，你自己看着办吧。”

尤里的语气和以往两人在火种之子共事时没有太大差别，自从接替丘尔金娜成为新的内务部部长后，瓦西里便将火种之子还活着的手下都拉了进来，全部加官进爵，原本抵抗乌曼统治的火种之子成员，自从翻身成为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后，便迅速和自己的过去切割，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好好表现，绝口不提自己过去参与过反动组织的事情……

瓦西里翻看了一份文件，上面写着有情报显示，有一个被称为“自由之子”的反动组织受到西方资助，正在塞斯卡地下蠢蠢欲动。

尤里询问道：“需不需要现在就采取措施，将这个组织扼杀在萌芽中？”

瓦西里摇了摇头，将这份文件压在了箱底，同时给了尤里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尤里立刻意会，指着第二份文件问道：“这是我们的老朋友，雷吉娜·伊万诺夫娜的最终处置文件，她和她的家人已经在塞斯卡被监视居住半年多了。”

看着这份关于雷吉娜的文件，瓦西里屏退了尤里，一个人在办公室内陷入沉思，虽然他很想招募雷吉娜成为新的夜莺领导人，但这位前夜莺成员似乎执意要同乌曼决裂宁死不从，无奈之下，尤里只得派人将她及其家人全都“请”到塞斯卡，在城郊的一间农场监视居住起来，防止她暗生事端。

他点燃一支烟，思考着雷吉娜的结局，许多同僚建议将其处决，因为她掌握着火种之子和“丘尔金娜反叛”的真实过程，这样的人要么留为己用，要么彻底清除。

这份看似简单的处置报告，瓦西里思考了整整一个下午，当夜深人静，乌索扬大厦陷入一篇黑暗中时，他办公室的灯依然亮着。

瓦西里走到窗前，抬头仰望夜空，看见了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这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身为火种之子成员的过往，于是将手中抽了一半的烟按灭在堆满烟头的烟灰缸中，拨通了奥克兰合众国驻塞斯卡大使馆的电话……

————

雷吉娜·伊万诺夫娜坐在一辆朝西行驶的军列上，一整节车厢内坐着的都是她的家人，包括她的父亲、母亲、弟弟、妹妹，还活着的年迈的祖父及外祖母，加上她自己在内一共八人。

昨天他们被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押送上了前往西方的火车，但不知目的地是哪里？雷吉娜已经知道瓦西里成为了新的内务部部长，她无法接受这名反抗乌曼及慈父的火种之子前领袖，竟会这样无耻地接受招安。她知道由于自己清楚所谓的“丘尔金娜叛变”的真实原因及过程，内务部是不会放过她的，死亡是迟早的事，但不知为何会坐上火车前往西方。

当军列离开塞斯卡边境，进入卫星国东普里士境内后，车厢内释放出了麻醉气体，雷吉娜以及她的家人全都陷入深度昏迷当中……

东普里士，全称普里士民主共和国，五十多前年由于普里士王国内乱，乌曼和奥克兰共同出兵镇压，乌曼占领了普里士王国东边，奥克兰及其盟友占领了西边，不久之后普里士王国东西分裂，国王下台，东西两方各自成立了政权，西边由奥克兰及其盟友建立了普里士联邦共和国，实行资本主义民主制度，简称西普里士。东边由乌曼建立了普里士民主共和国，实行社会主义专政制度，简称东普里士。作为两大强权对立的最前沿，普里士自此分裂并延续至今。

当雷吉娜和家人被军警叫醒时，时间已经是深夜，外面下了大雾，走下军列的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还没仔细观察周围的景色，她和家人便被军警押上了卡车，行驶了十几分钟后，车辆在护城河边的一个哨所停了下来。军警们荷枪实弹，将雷吉娜及家人拉下卡车，一直带到护城河边的一座铁桥旁。

“走！过桥去！”一名东普里士边防军军官，用生硬的乌曼语下令道。

就这样，雷吉娜搀扶着外祖母，母亲牵着弟弟和妹妹，父亲搀扶着祖父，一家八口迈着缓慢的步伐，朝浓雾弥漫的河对岸走去。

“快！走快一点！”身后那名军官还在大声下令。

搀扶着外祖母的雷吉娜神情坚定，她不清楚前方会有什么在等待着家人，也不知身后何时会响起枪声。她走了一段后回头望去，发现来时的路已被浓雾遮蔽，而前方同样如此。一家人走到了桥中央，面对着这样的景象，弟弟和妹妹有些害怕，拽着母亲的手想要回去。雷吉娜安慰着他们，让家人们继续向前。

终于，前方的浓雾中出现了跑动着的人影，一群身穿西普里士国防军迷彩服的军人来到了一家八口的身边，领头班长一声令下，十名士兵围着这群平民，将他们护送到了桥的西岸。

西岸是西普里士的哨所，两辆M60坦克开着车灯立在桥头，大约一个连的西普里士国防军官兵驻守在这里，同时还有几名身穿奥克兰合众国宪兵制服的军官。

哨所外的一辆黑色公务轿车旁，一名身穿褐色西装，外穿黑色呢子大衣，头戴礼帽的瘦高中年人正伸长脖子张望，当他看见雷吉娜一家后，立刻迎了过来，激动地同雷吉娜握手道：

“您好，雷吉娜·伊万诺夫娜小姐，我叫德怀特·奥布莱恩，欢迎你和你的家人突破重重阻碍，来到自由的国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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