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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蜂/SLEEPWALK - 4】,2

小说:於北極星墜落之前 2025-08-19 22:44 5hhhhh 1960 ℃

如果蜂樂廻的時間,也能夠被調得和潔世一同樣快就好了。

不願說出再見,是不捨拿起剪刀、裁切下至今為止的一切。

下午的診療結束後,潔世一又一次來到了地下商店街。

他在僅自己一位乘客的電梯裡,做了無數次心理建設。

幸好這時間點不上不下地,午餐過了幾時也銜接不上晚餐,電梯門打開時向前延伸的可視範圍內人類零零星星,他深吸一口氣步出梯廳。這次雖是自己一人,但他有明確目標達成,於是腳步急了些、快了些,試圖不與任一個平行視線產生交集。

順著記憶力路徑轉彎、直走、拐角,再轉彎,整齊沉謐的書山再次出現於眼前,這次化身怪獸會是潔世一,一腳跨入那片睡眠城市。這同時是書店打烊前一小時,所以客人並不多——他在店內繞著找了下自己目標物件的位置、又比對挑選了幾分鐘、結帳離開,而後繞到隔壁五金店迅速進行同樣程序。

等他結束購買行程時,地下街人潮已經開始多了。

與其逆向他搭上電梯,回到病房門前日已然落下。

他明顯回來的晚些,輕輕拉開房門,遠處展開的橫方形窗幕沒能為室內添多少光線補給,房間黑漆漆地一片、並未開燈。只有蜂樂位置床頭那盞桌燈被點亮、球範圍暖黃,像是掌心虛弱的螢火蟲,遮蔽指尖形狀的影子構成是似乎醒著、不知在鼓搗些什麼的蜂樂廻。

潔伸手去撥下開關,啪一聲世界白得刺眼。

對比色,夕陽已落的窗外晚景便被潑灑上黑沉澱,這幾日以來天氣無轉好、反倒更差了,天氣預報簡直失靈。被突然亮燈嚇了一跳,遠處蜂樂廻才回過頭以笑迎接,潔世一也才看清蜂樂廻——

床舖範圍如預料亂糟糟地,景況像打了場仗,不過圍繞在旁的護城河由一張張紙片與塗鴉工具彩色拼成,他對蜂樂在做什麼好奇。

不過看清是相對的,他還沒來得及走更近些去推理對方做什麼,蜂樂廻先一步發現潔世一手上拿著的東西,好奇地提問那是什麼。

是月歷、他回答,蜂樂上次不是覺得該買一個嗎,我還順帶買了個黏性掛勾回來。他在自己床尾坐下,對方慢悠悠地下了床、湊過來;他把月曆塑膠包裝袋與掛勾都拆開、撕膠、遞給對方,對方接過後前去那面牆。

他遠遠看蜂樂廻小心翼翼地貼好掛勾、掛上月曆,才自床尾起身。

那面白牆終於不是整潔的一面白牆,月曆替白色開了扇窗,自己挑選的簡約設計是淡青葉子搭上淺黃雛菊的水彩畫,主體灰黑色切割出一格格帶數字格子、他不知道蜂樂會不會覺得這個款式太過乖巧。蜂樂掛完後盯著那樣新布置佇了一陣子,不知是不是會計較掛起來歪斜,才回自己位置去拿了幾隻彩色筆來,打開蓋子。

蜂樂廻翻頁,在自己的生日格上畫了個蛋糕。

而後也翻到四月,給潔世一的格上也畫一個。

這比起原先月曆的作用在提醒未來,更像是在記錄下時間,不過這會是送給蜂樂廻的禮物就是了,所以他並未說什麼、看蜂樂向自己炫耀他畫上的靈動插畫。不過過程中他也並非什麼都沒做、只是看著,倒不如說他可勞心勞力地——

「提問,我們相遇的日子是?」蜂樂問。

「等於我的入住日,⬜月⬜日。」潔回答。

「嗯……交換名字的那天?」蜂樂又問。

「隔天下午。這、不用問吧?」潔又答。

「我們第一次去看星星的日期?」蜂樂再問。

「就是再後推的三天,記得嗎?」好吧,似乎只有自己記憶猶新。

眼前人按自己的敘述數了數格子,又折指頭數了幾輪後歪頭皺起眉看過來,他只好面露無奈地接過對方手中的筆,換他在正確的格子裡寫字標記。與蜂樂廻的孩子塗鴉註記法相反,潔世一字體工整地寫下關鍵字短句,嗯……那潔還能記得我們去看過星星的日期嗎,對方接著給自己出了個超級難題。

「……是可以、但我先說不一定對哦?」

他想自己是真的有些過於寵溺蜂樂廻了,但面對對方蜂蜜味的彎月撒嬌他就無力反駁,停頓幾秒思考後,潔執筆、依序在日曆紙日期上畫上星星標誌。他其實並不是記得日期數字、而是推算的,但好厲害阿潔!蜂樂為自己的驚人記憶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邊拍起手。

而在依序往後紀錄觀星日期時,他都會想起來那夜是什麼樣子的,那天是否飄雪是否月圓,某幾夜他們甚至給彼此堆雪人、或對方惡作劇起頭的幼稚雪仗。那當然還有他們又交換了哪些故事,像兩條魚僵硬而發瑟地躺在冷凍箱冰塊上,對頂上不知有沒有外星人居住的星球指指點點命名,他不希望那些對方隨口說的故事最終只會有自己記得或終有一天遺忘——

「……」

「似乎已經、清點得差不多了?」

蜂樂絞盡腦汁掏空問題,應該就這樣了吧他問,潔一邊把月曆頁數翻回當下這個季節……

然後他注視著那個審判日,沉默了一會兒。

如果可以塗抹掉就好了,他圈起那個數字。

在最開始,看見那條不明白意思的趨勢線緩緩上爬了些,他會開心地想和爸媽分享、當然也想與蜂樂分享。可是那來得太快了,緩上升趨勢跨過標準線的那天,他呆滯地看著那張已經讀得能背下來的報表,身前男音沒有溫度,向自己說聲恭喜。

於是就是被用力圈起的那個日子,三天後、是自己要先走一步。

他還記得當初,自己很明白身處此處的原因,原先他更不理解有何必要,可現在他會猶豫了、關於離開這件事。他理應為彼此都能變得「更好」感到開心而非沮喪,他理應為回到「正常」世界感到雀躍而非焦慮,但他想自己更理應得到祝福而非懲罰,自己畢生最不想放手的奇蹟卻會留在這裡。

那自己是否應該說出口?又該選擇何時說出口?將獨自離去的我與將獨自留下的你,在那時又各別該掛上哪副表情?不過下筆的那刻,他會後悔自己總是那麼衝動,明明還會有個選項是無聲無息地消失,就像對方那天原先打算做的——

蜂樂廻盯著那個記號安靜片刻,問那是什麼。

那是最後一天,潔世一深吸一口氣後,還是誠實回答。

那會是我在這裡的最後一天。

開了小窗縫的氣密窗正在呼吸,外頭堆積的雪片被風偷渡入室內,那些結晶會因相較高幾度的跨過融點,最終化為看著讓人厭煩的水漬痕跡、掛在牆上。那會是預料之中還是出乎預料呢?蜂樂並未露出自己那樣複雜難看的表情回饋,真是件好事呢!恭喜你、他說,並以全身肢體誇飾表達:我為你感到開心。

謝謝你、蜂樂,潔也笑了。

彩色筆蓋子喀噠一聲蓋上。

-

潔世一的計劃泡湯了,呆站著心神不寧地。

雙人病房,凌晨三時,蜂樂廻的床位旁,與已然熟睡的蜂樂廻。

就如往常,他靜伴於蜂樂睡顏酣甜,在對方踢掉幾公分被子時替他拉上,會想用指頭把亂糟糟翹起、翻面露出金色的瀏海撥整……會因此弄醒對方嗎?他頹坐回床邊窄小走道的小凳子上,方才悄悄掏過棉被下、蜂樂廻的口袋,也把對方領地內可能藏匿東西的位置翻了一輪、包含每一個紙箱與那個自己整理過的抽屜,卻一無所獲。

視線內,或許只剩下把對方正睡著的那張床掀起來找了。

即使著急他也未那麼做,怕被發現與怕吵醒對方兩邊、後者更重一些。

坐回小小凳子裡,月光替他戴上銀色披肩像是天使翅膀,透不過光的實心身軀卻怯怯地蜷縮著陰影,垂頭於掌心、他總覺得有不少東西滑溜溜地順著紋被吸回地心方向、摔在地板上滴答作響。那些或許會是兩人間構築的信任感溫熱,也或許是潔世一自體腔反嘔出的、黏膩噁心的自私與貪婪,因為他趁摯友睡著一時興起地想去尋找那把鑰匙、卻失敗了。

他後悔自己總是那麼衝動、阻止不了焦急反噬,明明還會有個選項是無聲無息地消失,就像對方那天原先打算做的。

蜂樂那時盯著那個記號安靜片刻,問那是什麼,他不該把給那個日子劃上註記的,於乘載他們美夢與回憶的紙張上。

他不該這麼做的。

他原以為那瞬耀眼的流光會是希望、彷若流星,就像在告訴探險者前來扭轉命運,可為那虛幌指標轉舵後旅者便被斬斷退路,曾遠望著想為希望的流星真的是流星嗎、又或是隕石?他想自己得負起責任收拾這個結局,可他還沒構思好以如何書寫,無論是潔世一的、或蜂樂廻的,當自我生命與另個重要的人以同一條繩高懸,他有什麼資格忽視掉、果斷地裁斷自己的那側?

不、不對……不。

他想自己從來就不那麼善良,為自身後知後覺的愚笨笑得落淚。

預謀未成的鑰匙小偷,狼狽地坐回他的黑暗裡,就那樣沉思待了一陣後,再三兩步踉蹌地回自己床舖去躺。他得重新盤算計劃了,他想自己仍舊貪婪自私且膽小,可成為不了乖孩子或道德意義上的好人又如何?有人真的有天堂是什麼樣子的證據嗎?那地獄呢?

那麼,一切就將輕鬆起來。

「其實阿、與我們現在看著不同,北極星實際上比太陽還大得多,印象中體積是四十倍大小……」

「……欸?」

「亮度的話,也是千倍以上哦?」

雪地,仰躺著,某一個夜的故事。

哈哈、蜂樂以前肯定沒在好好上課對吧?潔原本想這麼笑著打趣的,但等等你想蜂樂在這待了多久了!幸好下一秒理智就把自己拍醒。躺在自己身側,摯友眼裡正閃閃發光,似乎不敢置信那顆每夜都在的星星朋友那麼厲害,當然比不過天狼星就是了。

可蜂樂廻明顯更喜歡北極星,潔世一其實也是,即使會被最易發現的其餘幾顆亮星吸引視線,他們終究會抬起手尋找大三角、獵戶座,再向上延伸去北極星。那理由很浪漫也是相同的,因為只有軌跡中心那顆北極星從未離開,他們即使無法擁有縮時攝影的眼睛、以看見每一夜物換星移,可他們都對那樣震撼空靈的同星圓環星軌照片有所幻想。

也同時,充滿憧憬。

所以當潔繼續說他知道的大小熊星座故事時,蜂樂廻明顯只嚮往於作為話題起頭的北極星,覺得是因詛咒而結局永不沉落的大小熊星座神話未免太過毛骨悚然,打岔著說他心中的北極星故事不應該是這樣子的!那我把我的筆遞給你吧,原先書寫的筆尖讓你塗鴉得鈍了也沒關係,蜂樂接著抬起了手、如指揮家般自信架式,而後滿天星星都將為他合聲。

潔世一會坐在那台下,給蜂樂廻鼓掌。

覺得觀看了這場演出的自己三生有幸。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蜂樂廻總是喜歡把潔世一也放進他的故事裡,像被指尖捏著頭提起來的小小旗子,潔世一被安插在故事的格子紙裡、換了無限套戲服。那些角色大部分都不適合他、他想,但蜂樂廻的故事其實認真說也荒謬得嚇人,讓人摸不著頭緒的劇情展開每一個轉角都像奇蹟,他會因為那些「奇蹟」笑得顏面肌肉痠疼。

但他喜歡,真的很喜歡。

因為那是全世界最天真乾淨的故事了。

-

「……那個、蜂樂,」

「嗯?」

「這個,這次之後就不用還我了。」

趁蜂樂廻完全轉過頭回神以前,潔把他所指的「這個」戴到對方頭上,這場景似乎似曾相識,被壓扁瀏海的傢伙也又一次把眼睛瞇成弦月。潔世一被對方略顯滑稽的表情逗笑,受害者威嚇意味地朝這裡吐吐舌頭,只是他的表情裡眉尖小小幅度地皺著、好不自然,他不希望對方發現。

這會是他們的最後一夜,也將是他們上樓去的最後一回,感謝天氣預報並不準確了,似乎是為幾日前預告好天氣卻相反、此刻預告壞天氣時便放晴。潔原先覺得沒希望了第十一次賞星,雖說就算氣候不佳他相信對方也不會放掉最後一次機會可惜,但此時望外萬里晴空的景致實在太過適合賞星、沒一片雪,甚至讓人覺得有些諷刺。

而月曆上礙眼的黑洞就在今日日期的隔壁,他不希望自己跳進那裡面,他們……應該說自己還有辦法在這種時候打趣嬉笑,在但前頭說出口的話明徨徨地預告一切、他又後悔了(只是把想說的事說出來卻沒考慮場合、這個衝動)。不過眼前人並未揭穿,把靛青色毛帽摘下、再重新戴正。

而後回到蜂樂廻的床鋪,喊潔世一前來——

「——!」

協助蜂樂廻合力,把『蜂樂廻的床墊』搬開。

在指頭塞合入墊縫時,他就明曉一切了,明曉自己的計劃被拆穿,就在蜂樂廻面前、由蜂樂廻親手。他似乎太過小看對方的天真了,只能看著流星被對方以指頭拾起,甚至讀不出對方此刻沒怎麼笑的反常是否是憤怒,讀不出逆著光顫抖黯淡的金色又是否是嘲弄……

就要變得、不乾淨了,他心絞疼了一下。

「……我們走吧,蜂樂。」

可這會是最後一次了。

「嗯。」

這會是最後一次。

你還記得,自己最初那樣,

躁進卻懦弱的盲目追逐嗎?

自喉道反芻的渣滓裡發現這片碎塊時,他的腳步滯了微秒,與身旁蜂樂廻的上樓節奏以百萬分之一秒錯開,他們在爬那段階梯。當他們面向有落地窗的那一面上升時,視線裡躲在角落邊的黑影子會為兩人的步伐清出走道,相反地、當面向建築本體那一面繼續上樓,堆積在下個平台與轉折的那些黑影又會竄出來、試圖沾住他們腳底板。

不過沒關係的,即使這趟旅程的最後一哩路正是那樣,打開最後一扇門後灌入的月光將替他們驅散徬徨。他開始覺得,方才出門前感到浮躁莫名的心跳脈搏好多了,即使身邊一直未開口的人已經識破一切,可那又怎樣呢、抱持著這份「自私」……

有何不可?活得任性自由、格格不入卻能摘取星空的話。

他挺希望的,一個月前那夜奔馳的自己醒悟這句「鼓勵」。

這段路程不長,開鎖的時刻短暫也是,今夜天空也確實是前來祝賀的,幕帷澄澈奪目、連銀月都是滿圓。他們因風涼哆嗦,他們腳步踏雪,潔世一走在前一步、保持等速、只是沒多為頂上祝福留眼,更專注得沒顧慮身後蜂樂廻緩了幾吋腳印長。

他徑直地踩過他們往日「留戀」,一點也不珍惜地。

雙手觸碰那圍牆時,石礫粗糙的微刺感也未阻卻他。

自己的計劃就要成真了,在他雙臂撐著身軀向上、背遲引力時,腳掌穩踩踏於方才石礫的齒嚙,視野邊際即變得無限遼闊、再也無事物阻擋。他終於有機會體驗一回了,當時駐於高處脆弱而單薄的蜂樂廻究竟看見如何景色,又自己當時的「不正常」、「悲觀」、「罪惡意圖」與當時的蜂樂廻是否共鳴,最後、「前」與「後」兩個抉擇哪個將成為自己「理想」——

阿……果然,風徐徐把對方唇瓣裡吐的煙捎帶回函。

嗯?而後回眸於身後跟上、正仰視自己的那個表情。

潔世一與蜂樂廻身高近乎相仿,他們能夠無比輕鬆地辦到擁抱對視、點鼻尖甚至接吻,可這堵舉起自己、高約至腰部的壁壘讓他們的水平距離即使只差寸步,映射於對方圓瞳再映射自己眼眸的間距卻被延長至無限遠。而那副上仰的表情只是專注地盯著潔世一,沒有一絲視線偏差予星空,那樣如燐火的注目引燃,讓他心跳磕絆——

「沒事,只是……」

蜂樂以雙臂抱肘的姿勢倚靠上牆,而後斜歪著頭。

「潔,不也給我讓個位置嗎?」

-

那雙眼睛,像是金屬鈉燃燒時的焰色。

也成為將一切破壞殆盡的、那顆炸彈。

結果他真的給蜂樂讓了個位置,面對自己「友人」不同往常的撒嬌……又或是「要脅」,看著對方也上來了、一人佇立一人坐於圍牆,這樣奇異景色。這與他的計劃相差甚遠,他無比顧慮身邊的傢伙會不會不小心失足,以至於對對方的任一個小舉動都操心過頭,如果可以的話甚至想抓著對方的手。

不過越是試圖藏住自己不安,就越容易被他人發覺。

他把注意力移轉回星空了,無比僵硬地,只偷偷留百分之一的視線給蜂樂廻,比起向下視野裡的深淵萬丈他更因蜂樂廻而膽顫。蜂樂也同他(預期)做的事一樣、正專注於欣賞景色,看月圓離他們好近好近、像巨海翻騰裡一座燈塔,而每一盞搖曳的星會是扁舟旅者提火,連起星座大概會是豪華遊船的燈飾歡騰?

可是這就是潔想做的事嗎?這句疑問裡的「這」是什麼?他垂眸去突然吐露出第一句話的主人,對方過長未修的齊瀏海遮住表情、這樣視角他理辨不能。但那句話輕飄飄地刺痛他的呼吸,再接續他終明其意,對方此刻的情緒表現如同那藏起鑰匙緣由、他早該連結上的……

「……真的笨蛋死了、爛透了。」對方說。

「、蛤?」潔倒抽了一大口氣,咬牙回答。

他也不需要再移轉注意了,把自己百分之百的視線都轉讓予蜂樂廻,可對方並未移神、那樣故意不給自己辯解機會的態度像是挑釁,接續出口的話更是、讓他詫異地——真是傲慢阿潔,潔還不是一直想把我從圍牆趕下去?自從我一上來圍牆就緊張兮兮地……

那是當然!

他壓制衝動擠出那句話反駁,接在對方的胡說汙衊後頭,你如果掉下去的話這次我可沒辦法接住你!自己說出「這次」這一關鍵詞時又可曾想過、自己的反駁確實傲慢且荒唐?話語權在打斷後交棒,這是我自己的決定、他主張,所以蜂樂你沒有必要……

沒有必要?

所以潔打算就讓我看著、也接不住你?

與清新空廣的眠夜景色相比,只有兩個掙扎的傢伙正躁動不安,蜂樂廻那雙如螢火的眼睛終於願意迎面正視,質問對方:你要不要好好聽聽你在說些——況、且!

潔世一以聲量打斷,而後。

「蜂樂你……還不是一樣?」他微弱地、坦言。

「蜂樂既然都猜到了,那為什麼還帶我上來?」

如果有回溯時間的羅盤就好了,因為自己不該說出那句話的,那該回溯到哪個時間點會更好呢,是重新起頭今夜、他們相遇的第一日,又或是自己的一生本就不該有所起始?潔你在、說什麼……眼前人影的單薄成了半透明幽靈,彷彿伸出手就會直接穿透過話語碎片、連同軀體。

「你啊、難道不是怕我會『這麼做』才特地藏起鑰匙的嗎?」

潔世一敢於將傷人訴諸於口,卻撇過眼神。

「……那、不一樣,笨蛋潔!」

蜂樂廻語句隨呼吸斷截,拳頭發冷地顫抖。

蜂樂的聲音總是特別清亮,其中他喜歡的、對方的語尾轉調,更像是春天新生的嫩草絨毛般,伴著那樣笑顏每每撓他心窩。可你明明知道、對方訴,訴你明明該理解為什麼,關於自己想看到的、以及自己絕不想看到的——自對方喉頸嘶嘔出的聲音卻像是淋了雨幼貓的哀吟,每一聲倒喘都使盡了力,卻不知有多少將進人耳朵。

而這些話也像是驟雨,雨點重重打在並未帶傘的自己身上,他未能給眼前濕了聲的蜂樂廻撐傘,自己也同樣狼狽不堪。只是、蜂樂、等等?與自己垂頭視線相接的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潔世一不能再只是聽著對方訴說,喊出聲……!

「可、是!」聲量無視人打斷。

「你現在就打算這麼做……!」

上仰的眼眶裡擒不住眼淚,控告咬牙切齒,在自己眼前、那附身軀震慄著、悠悠顫顫地站起來,彼此視線終齊平、像座腐蝕過生鏽的聳危高塔。自己褊急時吐出的話就是那場酸雨,雨水吞淹自己喜歡的、好看的那圓浮月,最後順著泛紅的頰側滑而落下,會掉到深淵裡。

俯視深淵並不可怕,那已成為可選擇。

「那個、好吧,我們先坐下來再談。」

可這一切都非他本意,包含當下事態。

蜂樂廻哭了。

而他慌了。

不是因為讓對方掉淚,是害怕自己想拉住對方重心的手會被一掌拍開,等待對方洩氣坐下的這段秒數彷若石磨掉他的一生,真所幸對方聽從。沒人再開口後周遭無比寧靜,他們的心跳才要漸漸緩和,潔在方才那場渾沌裡也跟著坐下,終變成兩人一起坐在圍牆上的奇怪景象。

而蜂樂廻還在接他的眼淚,那些淚滴大半已灌溉給深淵底部的土壤了。

但蜂樂在用自己的薄長袖子抹開眼淚,明明墜下去會更為簡單,可、亂七八糟也抹不乾淨,潔想出借自己的袖子、卻又覺得不合時宜、

月圓的觀望裡,他們以那樣的怪狀態待了一陣子。

最後搞得、潔自己也想哭了,阿啊……

就像小孩子似地。

說要坐下來後再談的會是潔世一,在心裡打了無數次草稿卻每次都搞砸的也會是潔世一,方才先以話語荊棘把自己包裹成刺蝟的也是潔世一,而當下不閜心因鼻酸而啪噠掉淚的也是潔世一、自己絕對不正常。他試圖讓自己哭得點到為止,試圖讓自己哭得安靜些,可越是抬眼去向月圓或正片星辰求助,自己的視線就越是浸濕朦朧。

「——!」

可下一秒帶走那些水痕的是一片黑暗,一片突如其來的黑暗、卻熟悉,在他思索這股黑暗的緣由之前視野已明;他一瞬順直覺右向,撞入視線是那雙眼、金黃墜入浪花,與對方騰在半空、已經染成深色的左手濕袖口。有幾粒淚珠還在牽著手下墜,像是斷了線的珍珠手環、一顆顆光點也像流星,卻分不清主人……

終點,他們對視彼此狼狽樣子發笑時,邊落的淚份量也不相上下。

今夜沒有流星雨,他們渡過的這一個月裡也未曾有機會碰見,他們在做的夢的出演名單中都加入過流星,此刻看到它的意象卻以彼此薄紅臉頰、與慌亂接雨的掌心為幕。潔有些後悔了,自己更先前沒替對方接淚這件事,可對方的突擊預想之外,對方的「告白」也是——

還會覺得疼,還會感到留戀,還會有所懊悔,還會不甘而憤怒;

還會有笑容,還會覺得驚喜,還想抱有期待,還有話未說出口。

甚至、這副身體還能夠這麼沮喪、放肆地大哭一場的話,潔……

蜂樂眼裡裝滿星星,贈予你。

就請別只是,把這一切丟下。

音符綴於半空,不知道多少光年之外,創造者將那些光年蒐集前來予你,以他的指頭與指頭與指頭、當然不會漏掉你的位置。這像是場煙花般的鬧劇是如何結束的呢?他只高興於這場夢終於沒有變成他原先期待的樣子,他還發現自己依舊那樣只是躁進而懦弱,但繼續保持著好奇與溫柔又……

有何不可?

放蕩しようぜ

徘徊しようぜ

正解なんてあたしがもう決める

「愛してみようぜ」

「失ってみようぜ」

あたしの思うままに愛してみようぜ

雙人病房,早晨,潔世一的床位。

今天是潔世一離開的日子。

他蹲在床與牆的走道間,手裡擺弄的行李袋在陰影處,攀升將至頂的豔陽斜射在他髮懸,角落一個月生的灰塵跳起舞來像雪花、在自己收納衣服的動靜裡一下下飛騰祝賀。今天天氣也根本不像冬季,或許是冬日走得比天氣預報說得更急些,他只穿了件薄長袖外衣也流汗,當然晚點出了室內還是加外套的、他想。

況且無比操心自己的兩老正在,他們絕不會讓自己不披外套出門。

或許還會硬性地把肩上的圍巾繞給自己?他遠遠地瞥去病房門關那兒,他的爸媽與那位醫生都在,前者表情快哭了、捧著後者的手反覆致上感謝(他其實聽不清內容),後者則還是那樣冷淡、但對突然的親密接觸似乎有些抗拒。

潔隊這畫面有些想笑,安靜地回頭去整理他的行李。

蜂樂則從自己起床後就不在房間裡,不知去哪裡了。

他並不專心,好幾次朝右側伸長脖子,對面床位空空如也……其實也不能說是空空如也、本質上雜物仍凌亂且堆積如山,只是其主並不在、留下掀開未摺的棉被。他作夢都沒想到,在自己昨夜「與蜂樂廻繼續看星星」的那個夢心滿意足地闔上最後一頁紙時,醒來坐起身的潔世一並未看見夢裡的那人,彷彿夢裡的那聲「掰掰」已於現實透射完成——

直到他瞥見,靜靜擺在自己桌上的那封牛皮紙。

自己的行李其實整理得差不多了,他卻遲遲未給行李袋拉上鍊、或站起身,他手上攢著那封信紙看了許久,能明其意、卻心跳得不停。蜂樂會希望自己現在就打開嗎?還是希望自己離開之後再細細咀嚼呢?裡頭內容足夠他利用夾縫時間看完嗎、會不會反倒因淚下而誤了時?可他會、

無比好奇。

指頭輕輕向未封口那、推去掩處。

訝異地暫停了呼吸,因為他信封裡的東西記憶猶新,以及對方那天說過的「只是不需要那些」,一切終解其謎。那是對方手繪的一張卡片,水墨暈染的黑與靛與藍,斑斕交際處開像片片花瓣融雪後交織、很難去一一清點那些顏色,卻澄澈寧靜如海;再讓他長久注目的會是那些星星,那些似乎不僅僅是白顏料撒上的星星,沉眠、又或者是隱匿於身後廣袤舒適的海床,笑著與你們眨著眼捉迷藏。

而其中,有那麼一顆星星最為顯眼。

那顆星星於你們的夢中,永不墜落。

這讓他回憶起星空,似乎閉上眼皮後就能再深潛回那片夜下,對方扯著他的手要他也在雪地躺下、髮尾沾白,前者笑得魯莽而任性、後者笑得寵溺又奈何?他也還記得這幅畫,對方曾在未完成時給自己瞥了一眼、神秘兮兮地,自己當時猜到了那將成為一片絢麗星空,卻未能猜到那將會用來「告別」——

『潔,寫信給我吧,我會準時回覆的。』

只是再好奇地翻去星夜的反面後,他又發現自己猜錯了。

『期待我們再見的時刻,而在這之前——』

『我會、蒐集好整片夜空的星星那樣多的童話給你。』

他把卡片收回信封袋裡,像那天黃昏對待蜂樂廻的回憶時那樣溫柔而小心,再收進背袋側邊深處時,似乎把自己的鼻酸也摺疊收好了。他站起身再巡一圈,而後在自己床上發現那隻楚楚可憐的藍色海豚玩偶,想起對方除了卡片以外其實還給他留了張便條。

他把海豚攔腰抱起,它會搭上自己行李袋的車。

爸媽自半個白簾布外探出頭,似乎是等得有些久了,詢問自己整理好了沒?潔才應付地喏了幾聲、背上背包。近午的太陽讓人睜不開眼,只有滿滿的烘烤鬆餅餘溫把地板切割成格子形狀,那看起來其實也不全是白色呢、雙人病房,足以細數日出碧白早晨淺黃、晚霞金橙夜深黛藍……

最後,他輕輕闔上房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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