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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马娘怪文书】米浴的姐姐大人竟然…? 二重身 Doppelgänger,3

小说: 2025-08-20 15:12 5hhhhh 9330 ℃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在决心动摇之前,我停下脚步狠心放开了她。

“啊……”

紧接着便是一声细若蚊蝇的叹息。米浴抬起那只低垂的手又很快放下,接着以更小的幅度抬起再放下,看起来有点像落到地上的皮球,这动作重复了几次,直到确认我不会做出任何反应,失落的小手才停在了制服裙摆上。

“我还是住在以前的地方,周末回家你随时可以来我这玩。”

我摸了摸她的头,可两只耳朵依然毫无生气地贴着头顶。

“况且还有手机嘛!”

见她没有反应,我掏出手机发了个加油的表情包过去。

「为了姐姐大人的梦想,米浴会加油的。」

不一会便有消息弹了出来,于是我又敲了回复。

「米浴有这份心就足够啦,我只希望米浴能幸福地活下去。」

“可是!米浴也想成为姐姐大人的力量。”

突然听到她的声音,我一抬头便见到了紫色的粼粼波光,从月亮到太阳,从天空到河流,我在她的眼里看到过太多风景。只要有米浴在,无论哪里都是那间高层公寓。没来由地,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

和米浴分别之后我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坐电车到了其他地方。眼前是一栋腐朽的两层公寓,墙壁上四处生着青绿色的霉,整座建筑像农田里的杂草突兀地生长在高楼大厦的缝隙中。

我踩着带锈的楼梯走上二楼,半人高的护栏间随处可见白色的蛛网,趴在上面辛勤劳作的蜘蛛看起来倒比公寓有生气得多。

也不知道这些蜘蛛要给房东付多少钱,脑子里突然冒出莫名其妙的疑问。

走廊的地板已经许久没有修理,脚下摇摇欲坠的吱呀声停在了最里内侧的房间。陈旧的铁门上贴着画满了奇怪符号的封条。如果这里真有前辈的幽灵,那我还挺想见见她的。我试着按下门把手,连接处的轴承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惨叫,泛黄的门板上裂出一道缝隙。见门没锁,我便用力一推,交叉在一起的两条符咒毫无抵抗地断成两截,暴露出其后的黑暗空间。混杂着霉味的潮湿空气飘进鼻孔,我毫不犹豫地迈了进去。

前辈的尸体是政府火化的,听说四散的尸块到最后也没找齐。和其他有家室的死者不同,听说她像可燃垃圾那样,被随便装了个麻袋就丢进了焚化炉。不过我认为这没什么不妥,毕竟我们本来就是社会里的垃圾。倒不如说她最后能跟烟花似的四散开来,我还挺开心的。因为至少那几个被溅了一身的围观群众恐怕是再也忘不了她了。

家具摆放的位置都和我记忆中别无二致,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就像屋子的主人只是出门旅行,随时都有可能回来一样。我摸了摸口袋,只有手机和交通卡,客人送的包包里面则是胡乱塞着化妆品,实在没什么适合在这里拿出来的东西。

情形如此,我干脆打开手机坐在了矮脚桌前。

「姐姐大人,到家了吗?」

恰好米浴的消息弹了出来。

“你看,这孩子就是我的担当马娘。”

我操作着手机开口道。如果前辈的灵魂在我身边,我想她肯定是个长了两条腿的红色麻袋。大脑描绘出的滑稽模样令我忍不住发笑。

「还没,我想四处转转。你呢,到宿舍了吗?」

“我和她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只是邻居罢了。”

「米浴已经到宿舍了,果然一个人回来还是会寂寞呢˃ ˄ ˂̥̥ 」

“你看她很可爱吧!”

我炫耀道。

“我们是不会像前辈一样的,为了米浴我愿意做任何事。”

「没什么好寂寞的,想联系随时都有手机。」

“所以我不会影响到她。”

「而且周末也可以再见面嘛!就算不是训练员了,我也一定会去看你的比赛。」

“不过我必须要谢谢你,多亏了前辈,我离实现梦想已经不远了。”

前辈留下的那张卡里数字多到不可思议,再加上我的存款就已经快能全款买下那套房子了,虽说这本来应该是她为女儿买房的钱。

「那约定好了哦!」

确认到米浴的回复,我关闭了Lane重新站起。

前辈其实有一处墓地,但我不愿意将那建筑垃圾堆放场一样的土地当作她的归宿。

“我还会再来的。”

在别的住户进来或者公寓被拆掉之前,我决定将这里当作她的坟墓。

“啊,放心,酒和烟下次一定带给你,我还记得那个牌子。对,就是你最讨厌的那个牌子。”

十一

夜晚的兼职我依然在做,自从前辈走后,店里就少了几张熟面孔。当然更多的客人还是很快找到了新的玩具,其中也有几人到了我这。不过真如前辈所说,那晚的体验让我再也无法对任何客人燃起激情,她让我彻底将做爱视为了工作。虽说每次装作高潮会很麻烦,但清醒的头脑也让我更好去拿捏客人的心理。没想到除了钱以外,前辈还留给了我这么多东西。

不过离开了特雷森,我白天的时间全都空了出来。以前要么是上学要么是备考,如今一下清闲下来,反倒无聊得有点难受。我也想过要不要打点零工,只是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个把星期还没两句甜言蜜语拿到的零花钱多,就顿时兴致全无。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也不知道前辈当初怎么坚持下来的。

闲散的时光带来的并不是什么惬意,反而像整个生活都失去了引力,为了不让自己的身体在无聊中四分五裂,我翻出了许久以前买来的书。

写着《化身博士》厚纸壳封面因为被我翻了太多遍已经褪色。还有《流星》《香草度假村》,都是些关于赛马娘的故事。除此之外柜子里也摆着不少米浴的绘本,《蓝蔷薇的故事》始终都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但这些会让我想起米浴,我可以毫不犹豫地离开她,可这也并不代表我不会感到难过。

“《故事》《Recording》《若我追及》《海边的康塔什》……”

视线一层层扫过书架,最后停在了一本并不是很厚的封面上——《I know you know I love you》

“就它了!”

读书其实和绝大多数事情一样,刚开始或许会辛苦一点,一旦投入进去,时间就会像老虎机里的硬币一样飞速消失。我漫步在由文字构筑的世界里,沉浸于白纸黑字所描绘出的绚烂之中,甚至忘记了身边的人。

“姐姐大人。”

还是她出声向我搭话。米浴的眼眶深邃了许多,笑容里也少了几分精神和活力。

“米浴,”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有些心疼。“新的训练太辛苦了吗?没遇到什么困难吧?”

我指尖轻轻划过她的眼角时,突然感到了一股陌生。明明每天都在聊天,都在打电话,米浴却仍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我不知道的变化。我们两个是一座时钟,秒针与分针并不是一直同步,但秒针走过一圈时分针一定会前进一格。可如今,秒针依旧孜孜向前,分针却停在了原地。

我察觉到出现在我们人生中的微小错位,也许只是1毫秒的误差,但我们之间的距离确实远了。

“姐姐大人,出什么事了?”

“米浴!”

“啊在!”

别说是她,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要不要来做绘本?不是别人,属于你的,属于我们的绘本!”

制作新的回忆就好,用这些新的去弥补失去的部分。前辈留给我的遗产也不全是好的东西,恐惧感在我身后如影随形,只要稍一松懈就会以吞噬光线的架势冲来。在大脑中擅自勾勒出我从未见过的画面——女孩、高楼、失去了翅膀的鸟儿,以及……

“姐姐大人。”

柔软的触感抵住背部,我听到米浴令人安心的声音。她双手环过我的身体,覆盖在我的手背上。

“来画吧,只属于我和姐姐大人的绘本,一个影子和它的太阳的故事。”

……

绘本的制作不像想象中那样简单,而且米浴似乎老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故事、分镜、绘制、排版都是米浴亲手负责,而作为提案者的我却几乎只能做些端茶倒水的杂活。或许是真的很喜欢绘本,她投入进去的样子总会让我联想起一同去参加比赛的日子,春季天皇赏时连那个目白家的大小姐都被米浴的集中力吓了一跳。

我们时常忘记吃饭(主要是她),更多的时候她甚至会直接住在我这里。我家只有一张单人床,好在米浴的身体很小,睡觉时也很安静,除了挤在一起有时会很热以外其他都好。

“米浴,醒了吗?”

为此我不再让老板给我周六排班,好多些陪伴米浴的时间。像这样睡在一起,叫米浴起床可是在特雷森从未有过的经历。这就是书里写的“有失必有得”吧。

睡衣、洗漱用品,被子之类的生活用品越买越齐,这里俨然已经成了米浴的第二个家。

可惜……

我抬头看了眼窗外,天空被一堵巨大的水泥墙堵在外面,只有上方留出的一条缝隙让日光得以通过。

“不然梦想已经能算是实现了吧……”

我回头盯着一旁的米浴,她还没有睡醒,小脸在清晨的光线中看起来红扑扑的。我撩开她的刘海摸了摸额头,却感受到一股异常的热量。

“米浴?!”

十二

自我辞职之后,米浴的比赛成绩就一直不是太好。想必我的离开给米浴造成了不小的打击,我一方面难过于看到米浴比赛失利的样子,又因为感到只有自己能当好米浴的训练员而开心。

距离买下梦想中的公寓只差临门一脚,又因为和米浴同居的生活太过幸福,我居然忽视了她的身体状况。

米浴正在强迫自己,这是我听完医生描述得出的结论。

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相同的环境,躺在床上的人换成了米浴。我切实明白了米浴当时心脏都要停掉的形容并非危言耸听,干坐在床边着急的无力感简直像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幸好在我被彻底烤成一团黑乎乎的炭之前,米浴有了反应。

“米浴!”

我慌忙凑上去确认她的脸色,潮红和热量已经消散,余留下的惨白甚至让我想起前辈生前的样子。

“姐姐大人……”

她的声音很虚弱,虚弱到我开始怀疑昨天的她是不是我的幻觉。

“米浴,学校那边的生活很辛苦吗?”

我选择了尽可能委婉的说辞,以免给她什么压力。

“虽然我不是训练员了,但我也可以帮你解决困难呀。”

她直勾勾地看着我,心底的动摇毫无保留地透过视线传递过来。

“你在着急些什么,能告诉我吗?”

我盯着她,死死地拽住她的视线不让其逃走。这场无声的追逐战过了许久,她才终于放弃般开口道。

“姐姐大人最近一直是一副害怕的样子。”

本以为是她遇见了什么问题,我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

无法反驳,有好几个夜晚我都因失去米浴的噩梦而惊醒,直到打开手机确认到两人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互道晚安后才敢再次睡去。

“米浴也想为姐姐大人做些什么!”

又是这样,这孩子的善良就是这么一次又一次吸引着我,既像漩涡令我无法逃脱,又如阳光令我甘愿扑火。

“我说过了,米浴只要幸福的……”

“不是的!”

米浴突然打断我的发言,紫色的眼中泛着泪光,她拼命摇起脑袋。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姐姐大人总是为了米浴做这做那,但米浴却什么也做不到!”

她的声音中充斥着不甘,还有几分愤怒。

“米浴不想做一个没用的孩子!米浴也想成为姐姐大人的力量!姐姐大人累倒的时候米浴只能在旁边看着,姐姐大人为了米浴去做了无法被原谅的坏事,姐姐大人被开除的时候米浴也什么都做不到!”

感情的波涛化作声音席卷了整个病房,娇小的身体里正释放着远胜平常百倍、千倍的力量。

“米浴不要这样,米浴也想帮助姐姐大人。因为我,喜欢姐姐大人啊!”

“喀啦”,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脸上落下,那是面具的碎片,如同晶莹的泪水砸在手上,溅出一朵又一朵细小的水花。那两个音节宛如地震,将我一直以来生存的根基摇得粉碎。它没日没夜地持续着,直到几天后……

……

梦想有重量吗?有大小吗?一个想成为总统和想成为老师的人有区别吗?两个人的梦想就比一个人的梦想重要吗?

当然不是,梦想可不是货架上的商品有明确的标价,成为总统值五十万円,成为老师值五千円。但一个人和两个人的无法判断,那一个人和两万人、和二十万人呢?当这样的选择真的摆在我面前后,我才意识到梦想其实是有重量的,这份重量不由其他因素,仅仅由数量决定。我讨厌这样粗鲁的判定标准。

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写一篇关于梦想重量的文章,那它的题目一定是《梦想的电车难题》。不过对于米浴来说这好像根本算不上难题。

“于1月17日下午5时46分发生的特大地震的救灾工作已顺利展开,由气象厅观测到的最大震级已达7.3级,目前已经确认的死亡人数为3176……”

街道上的建筑就和熊孩子的积木一样被推得七零八落,残骸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我知道在那里面还埋着数不清的人类和尸体。

“真可怜啊~”

我沾了下番茄酱将薯条丢进嘴里。地面只用短短十秒的震动就摧毁了数十万人的生活,会有无数具尸体和前辈一样被装进袋子,随意堆在一起最后丢进焚化炉。

人的生命真不值钱啊——那些行走在阳光下的家伙好像和我们也没什么区别,这是我唯一的想法。

长久的兼职早已让我失去了对他人的共情能力,我只要眼前这一人就够了。米浴因为发烧请了几天假住在了我家,她从知道这场天灾起就已经哭过很多次了。

“呜呜呜……”

这也是米浴可爱的地方吧,我无奈地抹掉她眼角的泪珠。

我们之间的相处自米浴吐露心声之后也没有任何变化,她还是执着于尽快完成我们的原创绘本。

“米浴,如果有什么能做的事就好了。”

这句话已经成为了米浴的口头禅。在共情能力上,她和我可以说是两个极端,我曾一度看到她又怕又敬地“请”一只虫子离开我们的房间。这样下去她迟早会因为性格在别人那里吃亏,幸好有我在她身边。某种程度上说,我们也是在补充彼此不足的部分。我以前将米浴比作天使,如今再看也没有任何问题,毕竟没有人会想要拯救眼前每一个痛苦的人,也没有人有这个能力。

幸福短暂但痛苦长存,世界诞生之初便是如此。

“咱们不是已经给他们捐了钱和书吗?肯定能帮到某些人的。”

我摸摸她的头。

“不是的,米浴一定还有其他能做的事情!米浴想让大家都变得幸福。”

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但是……

“你想要成为大家的力量,对吧?”我不想亲口说出这句话,如果可以,我甚至不希望她有这个想法。

可惜,如果没有这个想法,她也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米浴了。

“那样的话,你只要做一直在做的事不就好了?”

人都是单纯的,如果渴了就会想要水,饿了就会想要食物,如果身处于黑暗之中——我看了眼摊在桌上的稿纸,中央画着一轮火红的太阳。

“身为赛马娘一直在做的事。”

“姐姐大人说的是跑步吗?”她眨眨眼,“可是米浴最近的比赛一直在输,菊花赏的时候也被大家讨厌……”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脑袋也跟着一块耷拉下来。

“正因如此!正因如此啊,傻孩子!经历了痛苦的你如果赢得比赛,”我举起那页稿纸,“就会变成所有人的太阳!”

虽然非我所愿,但只要是米浴想要的,我都会尽己所能去实现它。

把几乎要从嘴里溢出的私欲全部吞回肚子,我有了某个想法。

米浴走后,我打开电脑。她是能给别人带去幸福的马娘这点毋庸置疑,现在只需要一点证据,让她切实感受到这一点……

……

“姐姐大人!米浴收到粉丝的信了!”

“什么什么?我的小米浴终于收到粉丝的信了?”

她两只手把粉色的信举得老高,却又生怕伤到信纸般小心翼翼。灾祸的阴霾萦绕在她脸上许久,如今终于有了散去的征兆,我已经多久没见过米浴这样笑了呢?

害怕着失去,每天都过得急迫匆忙,我在无形之中也给她增添了不少负担吧。

“嗯!他说因为看到米浴的比赛,想要像米浴一样坚强下去呢。”

“你看,我就说吧!有人会从米浴的奔跑中获得力量。”

“米浴原来也可以啊~成为别人的力量。”

看她忘乎所以的样子,我有点儿后悔为什么没能早些想到这个方法。

“姐姐大人。”

我还沉浸在米浴久违的笑容中时,她的语气忽然一转严肃。

“米浴想要参加……”她停顿了一下,如同下定什么决心。重新抬头时,露在外面的眼睛里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不对,想要赢下春季天皇赏。”

是的,只有这样,说难不难,说简单也绝不算简单。看米浴自己作出决定,我心里却是五味杂陈,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我无法再单纯地为米浴祈求幸福了呢?

……

我冒充粉丝的那封信给米浴带来了超乎寻常的改变。她训练得更加刻苦,周末也几乎不会再来我家。原创的绘本被搁置在抽屉里许久,在我们之间,米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那些处在痛苦中的人们。

见不到米浴的日子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几十倍,为了无所事事的时光,我只能一本接一本逃进书里的世界,等待着每天和结束训练的米浴视频通话。可惜的是,就连和米浴通话也丝毫无法缓解我的焦虑,打个比方的话,反倒更像是火上浇油。

“米浴,你有好好睡觉吗?”

短短一个月时间,她就已经憔悴到判若两人,黝黑的眼袋就如同回到两年前的那场春季天皇赏之前。我想要握住她的手,指尖却触碰到冰冷的手机屏幕。

“嗯,最近积攒了不少疲劳,睡不太好。不过米浴的成绩有在稳步提高哦!这样下去赢春季天皇不是不可能了!”

她表情兴奋,声音却有气无力,像一根在狂风中乱舞的苇草。不对,有哪里不对!

我终于在米浴的模样中察觉到了某种异常。如同高压锅里煮着石头,浴缸里盛着泥土,汉堡夹着刀片与玻璃碎屑,我感到自己掉进了漩涡,眼前的景象开始向着中心扭曲。

梦想不应该是幸福美好的东西?为什么追逐它的人会变成这个样子。听筒里的声音开始暴走,变得尖锐刺耳。

“米浴一定要为大家带去幸福。”

那你的呢,你自己的幸福呢?被电流转化出的信号好像无数声波胡乱揉搓在一起,我从中听到了无数种嗓音,却唯独没有自己熟悉的那个。

我想要纠正这种错误,却发现自己手足无措,直到站在京都竞马场的看台上,远远注视着米浴冲线接受众人的掌声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和米浴的奔跑无关了。

十三

“姐姐大人!我成功了!”

与我隔桌相视的米浴身影有些模糊,看起来遥不可及。春季天皇赏后,她真的一跃成为了众人的英雄,现在关于她的报导与记事随处可见。当然,那其中并没有我。直到现在我也认为这是好事,没有我的名字出现就意味着米浴不会被我的身世所影响。可心里有一处地方,无论如何也不让我坦率地为此开心,嫉妒的火焰甚至正慢慢占据上风。迫于无奈,我只好拿出一点工作模式说道。

“恭喜你呀,米浴。”

她的笑容比起任何一次都要耀眼,这片光芒下我的影子也比任何一次来得黑暗。

米浴实现了梦想,但那不是我们的梦想。她的快乐也不是因为我,不甘之情涌上心头,我开始后悔给米浴写了那封信。电视里正播放着最近一次采访,而主角仍坐在我面前滔滔不绝地说着学校发生的事。

「米浴很高兴能成为大家的力量。」

“最近就连很多米浴不认识的人也会向米浴打招呼了呢。”

吵死了……

「灾难一定是可怕的事,米浴曾经也经历过痛苦,所以想为大家做些什么。」

“还有不少同学都想要和米浴做朋友。”

吵死了……

「所以米浴参加了天皇赏,就是想告诉大家“只要勇敢面对,就一定能克服困难。”」

“够了!”

前辈也努力活过了,也挣扎过了,可结果呢?像个可燃物似的被烧掉,丢进垃圾场一样的墓地里。这世界可没那么天真!

“姐姐,大人?”

我咬紧牙关,死守住情绪的最后一道闸门。米浴被我的态度吓了一跳,两只肩膀缩在一起。看来改变的不止米浴一人,我竟然差点将负面情绪宣泄在她身上。稍微让思考重回平静,再度看向米浴时,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刚才想到了前辈的事。

米浴的脸还是那张脸,但身体实在是无法让我将其和记忆中的马娘联系起来。因为缺少脂肪,她的各个关节都像表演舞台剧的木偶一样凸现,握住她的手时,那触感也如干燥的树皮,仿佛其下粘连的就是骨头。宛若枯树一般的体态,简直和前辈生前一模一样。

可米浴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啊!这就是几十万人梦想的重量,仅仅前辈一人就压得我寸步难行,米浴却带着它们跑完了3200米。即使不做检查,我也知道米浴已经到了极限。恰好她也完成了梦想,我想是时候和她谈谈每个马娘都不愿意,但总有一天会面的那个问题——退役了。

“……”

“米浴!”“姐姐大人!”

短暂的沉默过后,我们同时开口。

“你先说吧。”

这是我们之间的惯例,只是我不会想到,这一如既往的决定会铸成此生永远无法忘怀的悔恨。

电视的声音依然在响。

「说起来您在宝塚纪念的粉丝投票中获得了第一呢。」

“我想参加宝塚纪念。”

米浴在极度认真的时候会用“我”自称,相处了这么久,我也就听到过两次。一次是之前在病房中,而另一次就是现在。换句话说,她对我告白的心情与现在相当,但我根本顾不上高兴。

“你说什么?”

不是没听到她说什么,而是不敢相信。

“天皇赏的胜利就够了吧,你已经是大家的英雄了。”

我想米浴一定知道我的想法才会如此严肃。

“还不够,米浴必须参加这次宝塚纪念。”

她说着拿起了身旁的背包。

“可你的身体……”

“哗啦!”纸张搅动空气的声音打断了我接下去的话。

“这些是?”

五颜六色的信封淹没了桌面,众人的祈愿如洪水般散了一地。

「多亏了米浴,我才重新找到活下去的动力。」

「是米浴给了我力量。」

「宝塚纪念,要加油啊。」

承载着美好感情的文字,以一种最单纯、最朴素的方式压到了米浴破破烂烂的身体上,我曾用一封信将米浴逼到了这种境地,面对几十倍于此的数量,恐怕我说什么都没用了。信的重量很轻,我却觉得身前的桌子正摇摇欲坠。

“那也不一定要这次宝塚纪念啊。有马,对了!年末的有马纪念也可以吧!”

而我还是试着挣扎道。

“有马纪念比宝冢粉丝更多,还是你擅长的长距离……”

她直视着我,缓慢、坚定,一字一句地说:“相信姐姐大人也明白,对米浴来说,机会只有这一次。”

是啊,我怎么会不明白啊。就好比马拉松,濒临极限的人只能咬着牙坚持跑下去,一旦停下,那他就再也没办法继续前进。可问题不在这里!

“那我们的梦想呢?公寓我都已经选好了,钱也攒够了。而且你看,绘本的结局不也还没画完吗?”

为什么舍弃我去选择那些毫不相干的人?为什么为了那些素未谋面的人将自己逼成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姐姐大人!”

混乱的思绪中响起了清脆的叫声。

“姐姐大人离开是因为做了那种事对吧……”

“你,你都知道了?”

埋藏在最深处的秘密被一下挖出,巨大的冲击反倒令我平静了不少。我不想米浴沾染到这边的世界,但现在来看连这份努力也付诸东流了。

预感到自己会被抛弃,我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时间在沉默中几乎停滞,即便非我所愿,注意力还是全部集中在了听觉上,等待着迎接判决。

“说实话,米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谢谢大人在做那种事。”

但响起的声音仍一如既往的轻柔,甚至还有些……

悲伤。

“可是米浴没办法讨厌姐姐大人,因为姐姐大人为米浴做了那么多,对米浴那么好。”

温暖的触感引导着我的双手,停在了那热切的鼓动之上。

“所以米浴也不希望大家讨厌姐姐大人,米浴要在宝塚纪念上向大家证明,是姐姐大人让米浴走到今天的,姐姐大人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

“不对!”

我猛地一回头,和米浴的视线撞了个满怀。她正毫无动摇地注视着我,眼中流露出不可置否的意志。

“不行!绝对不能提到我,如果提到我你又会被大家讨厌的!”

“被讨厌也没关系,只要努力的话,大家一定会接受姐姐大人,就和菊花赏的时候一样。”

“……”

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圆,我又想到这个比喻。

“米浴有这份心就足够了,我真的不希望你再经历那种事。”

没法接下她的话题,我只能强硬地切换角度,却忘记了这条路也早已被米浴堵死。

“这是米浴的任性,米浴一定要为姐姐大人做些什么。”

“即使我本人要阻止你也一样?”

“嗯。我明白姐姐大人的恐惧,但姐姐大人带领着我走到了这里,轮到我带着姐姐大人前进了。”

她眼神中的光芒没有丝毫动摇。

“我知道了……”

既然如此,我也只能用尽所有手段去阻止你了。请别怪我,我绝不会让发生在前辈身上的事情重演。

十四

再次见到五十福时他的气色好了不少,看来灾难的发生给各位新闻工作者带来了不少收入。我本以为这次也会像菊花赏时一样顺利,却没料到听了我的话之后,他面露难色的摇了摇头。

“这事恐怕没法办啊,小公主。先不说投票结果已经不可能改变,米浴现在的形象也是所有人期望看到的。”他推了下夹在颧骨上的眼镜,无奈地说:“这个特殊的时期,民众需要一个英雄,需要希望。”

“但米浴已经没法再跑了啊!如果勉强参加了比赛说不定会酿成惨剧。这种事难道也能带来希望吗?!”

“你搞错了,观众想看到的是过程,而非结果。他们只需要一个在逆境之中奋起的形象。如果米浴赢了,那她就是励志英雄。如果她输了,就是明知不利也依旧挑战困难的悲剧英雄。”

男人事不关己地说着,镜片之下冷漠的神色和歌舞伎町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那米浴呢?那些粉丝,喜欢她的人……”

“所以说你还没明白吗!”他皱起眉头不耐烦道。“他们需要的是‘英雄’,是一个能带去希望的符号,这个符号可以是你,可以是我,甚至可以是天上的月亮!”

我顺着他的声音抬起头,却被金色的霓虹灯刺伤了双眼。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将那孩子推上如今的位置也是这个社会的意志,我上头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实在爱莫能助。比起在意这些,爸爸我最近赚了不少钱哦,你想要零花钱的话……喂!你要去哪?”

把秃顶的男人扔在原地,我推开人群跑了出去。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那家伙太没用了。我还认识很多有关的大人物,肯定有谁可以派上用场。

但就像在嘲笑着我的努力,随着通讯录里能联系的名字一个个减少,我前方的道路也逐渐变得狭窄,四周似乎有无数颗眼球淡漠地注视着一切,在眨眼时发出充满狂热的笑声。我在荆棘丛生的目光中奋力奔跑,直到所有道路消失,停在深不见底的悬崖前,我看着米浴走进了散着寒光的闸门。

……

如果可以,我永远也不想回忆那次宝塚纪念的场景。它和前辈的存在一样,梦魇般时刻缠绕在我的身边。幽灵是真实存在的,它不是鬼,也没有形状,只会如电影画面般在你最不希望见到的时候出现在眼前。

京都竞马场,米浴在已经成功跨越三次的坡道上,几十万双眼睛的注视下失去了平衡。

仿佛失控的汽车,娇小的身体被几十公里时速的惯性狠狠甩飞出去,撞在外场护栏上发出巨大的钝响,随后又在草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下。那声钝响时至今日,仍然会在每个安静的夜晚响起,将我从半睡半醒之中惊醒。我知道,那是幸福和梦想被摔碎的声音,它连同着前辈的遗书一起把我丢进回忆的迷宫,一片没有方向、没有重力,充满了孤独与悲伤的世界。

跑道外侧的草地很平整,踩上去的触感却如同沼泽,每一步我都要用尽全力把腿从地面上拔起,才能勉强向前挪动几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我踉踉跄跄赶到米浴身边的时候,她已经爬出了很长一段距离。就像是绘本里的某页,米浴用鲜血在这片绿茵茵的草地上画出一条鲜红的轨迹,给所有怀揣希望的观众涂上了一段无法忘怀的记忆。用来奔跑的双腿此时弯到了一个绝不可能到达的角度,胸部,那个负责汲取氧气供给最基础生命活动的地方也和漏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在这惨绝人寰的景象面前,训练员学的那点应急处理手段派不上一点儿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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