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它刚从卵里孵化出来的时候，它仍然在母亲那阴暗潮湿但又温暖舒适的洞穴里。周围层层叠叠的肉壁和肉壁上密密麻麻的细微凸起爱抚着它身上的每一块皮肤，这不论对哪一只触手来说都是此生绝无仅有的享受。于是它想要赖在这天造地设的小房间里，不再探索外部的世界。但是，肉壁上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驱赶着它离开这个微小的王国。它便不得不顺着那条隐秘的小径被推着离开这本属于它的小天地。

在小径上，它发现了一股隐秘的泉水。它不知道这股泉水是从什么地方涌出来的，但是这股泉水的味道令它永世难忘。它用皮肤饮用了少量泉水，但是仅仅这一点泉水便使它全身上下都热起来了，仿佛身上的每一个细胞簇都在尖叫、在狂欢。于是，它更有力气了，调动全身上下的肌肉奋力向外爬去。过了一小会，一束微光进入了它的视野，在那后面是一整个明亮的世界。肉体上离开那里并不意味着心灵告别了那个微小的王国，它仍然对那个地方、尤其是那股泉水感到留恋。

于是它看到了它的母亲。那个人类。她的身体正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它的眼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两座傲人的山峰，然后是她那剧烈起伏的肚子。后来他回忆那时候的情景时才留意到，虽然刚刚经历了分娩，但是它的母亲的身体却仍然很苗条，没有什么赘肉，更没有一般人类生小孩时会有的妊娠纹。在它离开她的身体之后，她的身体便基本恢复到了正常17岁少女的水平，甚至还能看到一条浅浅的马甲线。

仅仅由触手的本能驱使，它把身体的上半截靠在她干洁无毛的身上，然后向着她那对山峰爬行，顺便把它身体剩下的部分完全抽出那条温暖但黑暗的小径。少女的身体是如此的干净洁白，以至于多年以后在翡翠岛冬日的积雪中行进时，他会会想起这个初见世界的傍晚，可惜它那时并不知道欣赏这散发着淡淡香气的身体。

母亲好像注意到了它。大地震动了一小会，当震动结束以后，原本水平的小腹变得向上倾斜。正当它因为更难爬到那对山峰而感到懊恼时，它的后背感受到了三个温暖的圆形的东西，这些圆形的东西上面有好像特殊的纹路。它们在它后背上随意地游走着、逗弄着，让它感到异常的舒服和安宁；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因为舒适而抽动，它便暂时忘却了爬上那座山峰的目的。

待完全从那条小道中脱身后，它便被什么东西环抱了起来，那真是奇妙的体验。没等它反应过来，那个把它环抱起来的东西便不知去了哪里，而它已经到了那座山峰。体内不安分的基因催动着它分化出一个口器，软软的，贴合在嫩峰顶端的粉红色葡萄上，然后安心地吮吸起来。刚才那三个温暖的东西又出现了，但是它并没有再去关心它们，仅仅是感受着这片刻的温存，享受着口器内略带奶腥味的甜蜜。四月份的清风吹拂着它的身体，凉凉的，安抚着它躁动的身体。

当时它曾希望这片刻的温存能够永续。

接下来的八九天，日子在等待与温存的循环中度过。

世界新生的伊始，很多事物都叫不出名字，只能用奇怪的形容与比喻来描述。每次太阳初升的时候，它便被母亲从身上拿下来，放进一个滑溜的大缸里，怎么也出不来。等待是一件很令人感到折磨的事情，但是越是感到折磨，重逢时的欣喜也越高涨。等到太阳快要落山、墙上会走动的奇怪装饰物走出一个特别的夹角的时候，它便能感受到近处传来的细微震动，那标示着母亲已经回来了。每次它再次看见母亲的时候，她的身体仍然像它第一次见到一样一丝不挂，除了有时候腿上会有或长或短的黑色衣物。不知为什么，虽然身体贴着冰凉的大缸，但是看到那样纤细修长而又洁白无暇的人类身体，它的身体都会突然变得燥热起来。

在营养充足的情况下，触手生长的速度是惊人的。第一天它只能喝母乳，第二天母亲为它带来了一小碗淡黄色的浑浊液体——后来它知道那时鸡蛋液，第三天是一大罐甜甜的液体和三杯鸡蛋液，第四天开始就是半个脸盆的鸡蛋液了；除此之外，它还喝了很多很多的水。与此同时，它的身体也在疯长。一开始还被拿捏在手掌心的它，第二天就开始长大，第三天和母亲的手臂一样粗，第四天已经和母亲的腿一样粗长，虽然母亲的腿也不是很粗。当然，到第十天前触手童年时期的疯长已经结束，后来就再难达到这个生长速度。

据说新生的人类宝宝对世界有很强的好奇心，而它虽然不是人类，对世界的好奇心也很强。虽然白天只能呆在那个缸里，但是晚上它可以在母亲身上随便撒娇。这几天，母亲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它都探索了个遍。每天太阳落山前母亲便要坐在那对付那一堆纸，虽然它又是会因为那堆纸和它抢母亲而懊恼，但是好在时间不长，在墙上会动的装饰物走成一个直角的时候，母亲就会干脆利落地抛下手上的黑色细杆和那堆纸，转而把心思放在它身上。

但是第三天它便发现，即使在她对付那堆纸的时候，她也纵容它探索与玩弄她的身体。那时它已经有能力在攀附在母亲竖直的肌肤上了，它便在她的身上上下摸索。它造访过那一对山峰，曾经看起来高耸的山峰现在看来只是两个柔软的玩物，可以随意把玩，并吸收上面流出的汁液；它也造访过那个曾经孕育了它的小王国，想要再次感受里面的温存，可惜身体太大塞不进去。后来它还发现，当它在外面等着的时候，那曾经让它身上每一个细胞为之欢呼的泉水是无从寻觅的；只有在它把肢体的一部分塞进去的时候，它才能一尝昔日诱人的芬芳。有两次还有激流射出，幸好被它完全兜住了，一滴都没有漏掉。在第九天，它还曾在那小王国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软软的小球，并把它吞吃了，但是吞吃这小球后一种异样的感觉便如背景音一样飘浮在它的心头。除此之外，它还发现那个洞口附近还有一个紧闭的洞口，但是里面透出的诡异气味让它断绝了探索那个洞的想法。

相比这些，母亲纤细修长而没有一丝赘肉的双臂、双腿和躯干更令它着迷。母亲座的椅子设计很奇特，使得她的双腿完全悬空，这对它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事。母亲的腿修长、粗细适当，揉起来软软的，很暖和，又散发出青春期女孩的味道。如果她的腿是赤裸的，那看起来就像她身上其他部位一样白皙；如果她腿上被那条或长或短的黑色滑溜衣物包着的时候，又散发出神秘而黯淡的光泽，令它忍不住探索一番，但它又无从下手，所以它特别喜欢缠在她的腿上。在这时候，它还喜欢有规律地揉她的腿，或是在她腿上蹭来蹭去。更重要的是，在它以特定方式揉她的腿的时候，她心里的一种喜悦感和舒适感直接传达到了它心里，它知道她为此感到幸福。母亲的幸福就是它的幸福，这幸福感比任何甘甜的汁液都要可口。

相比之下，母亲的躯干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而她的双臂和双手对它来说则是神秘的禁忌之地，因为在她对付那堆纸的时候，她全身上下都允许它抚摸，唯有那对手臂是不能接触的，它的身体一上去就会被抓住然后放在她的腿上。在两次被抓住之后，它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她的美腿上了。

对付完那堆纸以后的母亲和正在对付那堆纸的母亲简直就是两个人。那时她要么转而对付另一堆纸，但是手上没有握着那根细杆子；有时候则直接躺着享受它的爱抚。这个时候，它就可以随意的玩弄她的手臂乃至双手，也可以抚摸她红润的脸颊或者细长的脖颈。当她侧身躺着的时候它还可以抚摸她丰满的臀部，虽然没有其他部分那么浓郁的香气，但是软软的，而且比那对雪白的山峰大了一圈，更适合把玩。

在这个时候，变化最大的就是那个孕育了它生命的地方了。在她对付那堆纸的时候，要是它造访那个地方，母亲只会有淡淡的舒适感；但是如果它在她躺着的时候去造访那个地方、使得那里射出甘泉的激流时，它能感受到母亲身上某种感觉达到了极致，仿佛她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躁动，这种感觉仅仅在它第一次饮用那甘甜的泉水时它才有体会过。但是每天晚上，在她体会过一次那种感觉之后，她便不再有那种躁动感，而是和在对付那堆纸的时候一样，仅有淡淡的舒适感。那时它还不知道限制器的存在，只是从母亲身上感到淡淡的异样。于是它便默契地每天只在那个地方探索一次，尽管那泉水喝起来真的很甘甜。

而等到了第十天，事情有了变化。

仿佛预知了它疯长的时期已经结束了一般，母亲今天只为它端来了一碗鸡蛋液。虽然说它的身体已经比母亲的身体还要大，能够直接从缸里钻出来，但是它还是耐心地等待母亲来找它，等她对它伸出修长的右手后顺从地爬了上去，挂在她脖子上，身体两端的几条触手缠绕在她的双臂上，随意地拨弄着她的手指，弄得她身上到处都是它的粘液。母亲吃完她今天的晚饭后，并没有去对付那一堆纸，而是拿出一小碟卡片。

她坐在床上，掀起它身体的一端，想把它放在她的腿上。没等她发力，它便顺从地从她的脖子上滑下来，把身体盘在她的大腿上。她抚摸着它的身体，抽出了第一张卡片。卡片上画着一个看起来很熟悉的东西，是母亲每天夜晚躺在其上的物件，下面还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母亲拍了拍床，又指了指它身上的某个器官。这个时候，它突然感受到了母亲向它传达了什么。和曾经从母亲那里感受到情感不同，母亲这次传达给它的是一个印象、一个概念，“床”。母亲揉了揉它的那个器官，这时它感受到了某种一样的感觉，仿佛那个器官准备往外传达些什么。它赶忙回忆母亲刚刚传达给它的那个关于“床”的印象，并想象着它使用那个器官的情景。

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在它心头荡漾开来，它不知道这个概念的传达是否成功了。但是此时，母亲微笑着看着它，用手轻柔地抚摸着它的身体，向它传达了第二个概念：“成功、好、正确”，伴随着这个概念的是一种期待、喜悦的感觉。它明白了，它成功了。成功的感觉搭配着从母亲心里传来的喜悦感，汇成一股强大的暖流，让它有了难以言说的快感，这种感觉是仅仅被母亲爱抚或者爱抚母亲的身体所不能比的。

就这样陪着它练习了半个小时，母亲的抚摸令它的身体非常舒适，但是更令它感到快乐的是能够向母亲传达信息，而且母亲的喜悦让它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都十分的暖和。一直到最后，母亲试着把若干个概念按顺序打包传达给它，“母亲，离开，原因是，作业”。虽然它那时还不知道“作业”是什么，但是它已经猜的大差不差了，无非是那一叠纸嘛。它为母亲的离去感到遗憾，但是另有一件事使它感到十分欣喜：把若干个概念按顺序打包再传递是一个很好的思路，这意味着它没必要依靠在母亲身上蹭来蹭去或者用特定的规律给母亲揉腿来传达它对她的情感了；它可以直接说出来，靠着奇怪比喻描述事物的阶段也终于要走向终结了。

当它感到周围的灯光突然熄灭的时候，它才注意到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想起来，刚看完了那一小碟卡片以后，母亲又拖着一个箱子过来，一看，里面全是这种卡片。不过现在看来，虽然卡片很重要，但是母亲更重要，况且它曾经看着母亲抱着那个大枕头睡觉很是羡慕，今天它也想被母亲抱着睡觉。于是它慢慢爬到母亲的床上，把身体盘在她身边，说出了它此生第一句话：“妈妈，抱着，枕头，我，难受；妈妈，抱着，我，我，高兴。”母亲咀嚼了一会它的话，恍然大悟，于是把那个大枕头放在了身后，用双手抱着它，同时也用双腿夹紧它身体的下半部分。虽然它身上湿湿滑滑的，把母亲的床单和被子弄湿了一半，但是好在它的体温在母亲抱住它后迅速升高，已经比母亲略高一点了，所以湿了也没什么太大关系。

它犹豫了一会，说出了它酝酿已久的第一句话：“妈妈，美丽；妈妈，舒服；妈妈，温暖；我，喜欢，妈妈。”母亲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传递到它心里的是一股它从未见证过的幸福感。这种幸福感让它身上变得更热了，而且对它的身体还有额外的作用：在它身上靠近母亲身上那条通向独属于它的小王国的小径的入口处，出现了一个小突起，使它痒痒的。于是它就用这个小突起去蹭母亲的那两片小馒头。母亲发出了一声娇吟，然后她的情感令它大惑不解：她既感到快乐和满足，又感到生气和不满。为什么呢？它不知道。但是既然母亲感到不满，那它就忍着不去蹭她吧。

接下来的几天里，不知是它的天赋很高还是有谁在暗中帮助，总之它在各个方面的进步很快。生物的本能使它学会打理身上乱糟糟的触手，让它们不要东一根西一根到处长，而是全部调到身体的一边，让全身看起来干净整洁。不知是受到谁的影响，它倾向于把自己塑造成一截直径半米左右的圆柱。至于那个小突起，在那天以后就消退下去了，它以为是蚊虫叮咬导致的，便没有太过在意。

为了使母亲感到温馨与幸福，它也做了许多。

在拿到那一箱卡片的第二天，它就把那五千来张卡片全都看了一遍，顺便记住了上面的奇怪图案。它意识到这些图案和卡片上描述的动作或者事物是相互对应的。虽然她对它们这个年龄的年轻触手的记忆力深信不疑，但是看得出来，在接触那些卡片第三天后它便从牙牙学语的小孩变成能够指导她做人类高中的触手文阅读题的触手文满级选手这件事对她来说还是过于震撼了。它自己也感觉有点异常：相对于学到那些知识与文法，它更像是回忆起了这些知识，虽然说它不知道它到底能从哪里回忆起这些知识。不过它那时候还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它只是希望能和母亲更为顺畅地交流感情。

它还尝试着帮她分担一点生活的负担。在她做饭的时候它曾试着观察，结果发现不过如此：面包切半个，放在微波炉里热一分半；黄瓜一根切片，生菜五片切碎，番茄两个对半开，放点糖、放点盐，沙拉酱挤一点，拌在一起；预制的随机肉类撕开包装倒进盘子里，微波炉两分半。至于它的那份，不过是三个鸡蛋，糊弄糊弄便过去了。在它出生后第十五天，它算好了时间，在母亲到家门口时，它已经在家门口等候好了。母亲开门时先是颇为惊讶，然后在脱校服的时候哭得一塌糊涂。要不是它吸干净了她的眼泪和鼻涕，可能明天她就不得不动用备用校服了。但是它凭借出色的洞察力注意到，她的眼泪不仅为欣慰而流，也为悲伤而流，这令它很是疑惑。不过很快它便不关心这些了，因为在吃它做的晚饭时她又一次哭得稀里哗啦的。这次母亲算是被欣慰完全浸泡了，而母亲的欣慰就是它的幸福。

那天晚上，它照例缠着母亲睡觉。母亲已经入眠，呼吸声缓和而均匀。而它则在整理这十五天来和母亲相处的回忆。母亲有很多东西值得它珍藏，她那栗色的及胸长的头发，她那乌黑明亮的双眼，她那在地球引力下仍然傲然挺立的双峰，她那没有一丝赘肉和瑕疵的躯体，她那修长的双臂和滑嫩的双腿，以及她那私密但唯独向它敞开的花园……想到这里它恨不得为自己曾经对母亲那私密花园的亵渎抽自己一万个耳光，因为它一直到三天前才知道那个地方是女生的身上除了心灵和头脑外最重要的地方。它同时还回忆起，她和它玩乐时如玫瑰初开般的笑颜，她对付作业时一丝不苟的神情，她在它面前脱下校服时脸上翻飞的红霞，她不时表露出的深不见底的忧伤……有什么东西是十分重要，但却被它忽略了的？有什么极端重要的事情，它没有注意到？

虽然它才十五天大，但是触手和人类的生长周期本就不能一概而论。从母亲的触手文阅读题它了解到，触手有五天到两个月的童年，三四年左右的青春期，二十来年的中年，以及最长可达两百年的老年。不过在充足的营养和神奇的识字卡片的帮助下，它已经告别了童年，换言之，它的心理年龄已经快要赶上她了。

一道响雷在它脑海里炸开。说到底，母亲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啊。她的年龄不适合做一个母亲，而更适合做……

适合做他的姐姐，适合做他的恋人，甚至适合做他的妻子，唯独不适合做它的母亲。

这个想法让它自己感到不寒而栗。它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他怎么敢有这样的想法？

他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强迫自己进入梦乡。别的事情还是等到白天再说吧。他抱紧了边上那个他深深依恋着的女孩，沉沉地睡去。

#到这个时候，我们的主角，米哈伊尔·菲利波维奇，终于可以不再被称为‘它’，而是被称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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