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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色痛感(1)-(5),1

小说:锈色痛感 2025-08-20 15:14 5hhhhh 8960 ℃

第一章

一色都都丸不喜欢冬天。

这是理所应当的——他怕冷,冬天残忍地剥夺了他贪图的温度,但更深层的原因远不在此。在这样一个绝望与恶罪并行滋生并肆虐的时代,冬天的代名词早已换成了恶魔,它纵容着上流阶层享受圣诞颂歌的同时,也假装仁慈地施舍底层的人以一条贱命,让他们在贫穷的痛苦、在饥寒的欺压、在罪犯的阴影中活着,上不得天堂,下不抵地狱,永生永世在这个高科技犯罪世界里备受苦刑。

想到犯罪,一色都都丸暗暗叹了口气,无奈地把头靠在警车浑浊的窗边,试图去回想什么。窗外污浊的雪与永远一成不变的、灰暗的天空扭曲成一团迷蒙的色块,随着车呼啸而过,它被冬风裹挟来去,一色都都丸不愿再看这样无趣的景象,转而抬头看向巨大的紫色电子显示屏上扭动身姿、穿着暗红色花纹和服的千叶县歌姬虚拟形象。在他抬头的时候,暗红色的光隐约打在一色都都丸的脸上,他的思绪也跟着这片红色的光沉入他的精神图景,他开始回忆。

交易军火、毒品和人口、两大帮派、今晚七点、市中心港口,一色都都丸自如地穿梭在他的精神图景中,这些由代码承载成型的只言片语慢慢加载出来,逐渐汇聚成一本完整的案宗,上面密密麻麻记载了本次抓捕行动的主要内容。一色都都丸挥挥手,淡蓝色的代码随即翻了页,停在了一个人的个人档案,他翻阅书页的手停住,抬头,直直地望向档案照片里那双深蓝的、充满傲气的眼睛。

——鸭乃桥论,22岁,A级哨兵,履历堪称优秀,自幼便是万人瞩目的天才,15岁就经机构鉴定分化为哨兵,并拥有极为敏锐的感知力与极为强大的精神图景,17岁进入被誉为最高哨兵侦探学院的“BLUE”以展现他傲人的天资。因此顺理成章地,他被“BLUE”上级挑选为此次与警方合作的最佳人选,参与协助警方找到第四分区市中心港口两大帮派的地下交易根据点,并将这两大社会毒瘤缉拿归案。换言之,如果这次缉拿活动一切顺利,那么等待鸭乃桥论的将是晋级与最高哨兵侦探资格证,乃至一跃成为现政府的上层,万人之上。

真优秀啊,一色都都丸叹了口气。明明两人相仿年纪,鸭乃桥论早已可以在推理与案件中独当一面,自己却仍是一名第四分区警示厅的实习刑警,履历也普通到泯然众人,还是一个平平无奇,堪称下等的C级向导。

甚至这次案件还是他第一次独自出警。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等级?分化种类?智商?还是家庭背景?”一色都都丸懊恼地挠挠头,试图找出造成自己与鸭乃桥论中间有巨大鸿沟的客观因素。当他最后想到家庭背景时,一色都都丸复又抬头,重新仔仔细细地察看鸭乃桥论的档案资料。让他遗憾的是,鸭乃桥论的父母及其家族的相关资料全被另一种更为精密的代码所掩盖,没有更高的权限根本无法访问,也无法进行暴力破解,一色都都丸只能作罢,继续盯着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看。

这双眼睛和马克·夏加尔绘制的蓝色彩窗近乎一个色泽,沉稳又张扬,眼里满是藏不住的年轻人的傲气,如果一直注视着,恐怕——

“一色警官。”一声轻声的呼喊从远方缥缈而来,进入到他的精神图景,一色都都丸猛然抽离,一双棕眸尽是刚从虚拟境象回归现实的迷茫。

是前面开车的警探。

“是,请问有什么事?”一色都都丸欲盖弥彰地低下头,佯装严肃地等待搭档接下来的吩咐。

“我们再往右拐就快到了,那里是贫民窟,您知道的,什么样的人都有,到时还请注意安全。”警探顿了顿,犹豫半晌才继续开口道,“按照当前的情报,鸭乃桥论目前已经只身赶过去了,我们等会所要做的工作便是安全接应他,并尽快逮捕此次进行交易的帮派罪犯。上级也说了,鸭乃桥论的安全高于一切,到时也麻烦你做好掩护。”

一色都都丸没有接话,他无视了警探的絮叨,重新回归缄默当中,只点了点头表示适当的了解。家族为最高机密并被很好地保护着,果然是天之骄子,一色都都丸闭上眼睛,漆黑的视野前重新浮现出那双深蓝色的眼睛。

警车依旧平稳地行驶着,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过,当蓝红色的警灯点亮原本漆黑一片的贫民窟时,一色都都丸解开安全带,拿上配枪,打开车门,从温暖的车厢踏入冰冷的世界里,他被冻得瑟缩了一下,随即一脚踩在早已和劣质煤炭混为一体的雪里,迈着极轻的步子,和搭档一起包抄到那座略显破败的矮楼里。

矮楼里没有一色都都丸意料之中的交谈声或火拼声,只有浓稠的黑色与伺机潜伏在角落中的静默,偶有水滴打破这份缠绕在人脖颈上的窒息感,但很快又归于诡异的恐惧感。一色都都丸不动声色地给自己的配枪上了膛,靠在阴湿的墙壁上,用精神力感知着周围,试图找到其他精神力存在的痕迹,可惜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不安感从脚底弥漫上心头,一色都都丸皱眉,扭头低声询问他的搭档。

“有感受到其他的精神力吗?”

警探摇了摇头,面容严肃,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远处,“没有,但是我能隐约感受到,那边貌似有好几股残余的精神力在相互纠缠,怕是……”

“怕是我们可能来晚了,是吗?”一色都都丸握紧手里的枪,“请您领头。”

他们贴着墙根而行,不安感在一色都都丸的耳边一点点放大,逐渐幻化成耳鸣,直到黑暗尽头,他们才驻足,停在一扇漆黑的门前,门从外面被牢牢锁住,以肉眼只可见复杂的代码锁盘亘其上,只靠蛮力无法打开。见状,一色都都丸闭上双眸,集中注意倾注自己的精神力,将精神图景的代码聚集起来,转化成一股无形的力量,以四簇光芒向代码锁袭去,被附在门上的代码并不难破解,不过半晌,年久失修的门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昭示着它被打开的事实。

一色都都丸猛力撞开门,端起枪支瞄准里面的人,迎接他的是意料之中、但让他震颤不已的血腥味。浓重的血腥味顺着冷风席卷了整个破败的房间,令人作呕地挥散不去,一色都都丸颤抖着,环视这个狭小的地狱。

地上横亘着七具死状各异的尸体,他们临终的脸上无一不残留着恐惧感,这份恐惧感也许并不起因死亡,但一定是比死亡恐怖百倍的事物。鲜血呈喷洒状溅在房间肮脏的地板上,鲜红色像把锐利的剑刃,仿佛要刺伤一色都都丸的眼睛。而更让他血液冻结的是此时立在窗边,静默不动的人——

是此次与警方搭档的鸭乃桥论。

他原先站在窗外投射进来的暗红色的光里,晦暗不明,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记载着此次罪行的丰功伟绩。一色都都丸把枪对准了他,正打算厉声喝问些什么时,鸭乃桥论蓦然转过头。

他的手里还攥着向下滴血的刀,浓稠的血还冒着热气,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面上,他抬眸正对着一色都都丸,一色都都丸不禁颤抖起来。

那双原本充满张扬的眼早已没了生机,近似天真的迷茫与困惑在他的眼睛里浮现,在血与红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脆弱。他如坠冰窟。

一阵呕吐感向一色都都丸袭来,他不敢再和那双眼睛对视,所有的感官都在提醒他赶紧逮捕鸭乃桥论离开此地,但现在浮现在他心头的只有对鸭乃桥论紊乱的精神力的感知,和对这个冬天更深的厌恶感。

“一色,醒醒,到我们上庭的时间了。”

溺水感纷沓而至,他从窒息的代码深海中重新醒来,睁眼是一片刺眼的、白色的光和一团模糊的人影。是他的直属上司雨宫在喊他。

一色都都丸扶着疼痛欲裂的头,距离鸭乃桥论作为此次案件的重大嫌疑人被逮捕归案已经过去三天,但这种溺水感如同潮汐一般,时隔几个小时便席卷他的精神图景,三天前那股浓重的血腥味仍萦绕在他的鼻尖挥之不去。他站起来,麻木地迈开腿,跟着雨宫的步伐向前走去,眼前的景象依然很模糊,他只是个行尸走肉。

偌大的法庭被刺眼的白炽灯光笼罩,与其说这是庄严的法庭,不如说这是一间更大空间的审讯室,亮着惨白的光,等待被这种光刺瞎双眼的犯人走入这般深渊。法庭的中间正端坐着此次审判的大法官和两位陪审员,但细看,垂垂老矣的大法官的脸闪过细微的光,接着便是一阵乱码闪过,昭示着所谓的大法官不过是代码组成的虚拟投象,真正实施法律的人早已不在这个审判的最高座上。老者由代码组成的手轻轻地翻动案宗,目光呆滞。

一色都都丸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他愣愣地看着那扇犯人会踏进的门,心如乱麻。浑身沾满鲜血的鸭乃桥论仍在他眼前晃着暗红色的光,第一次独自出警的他当时太过震撼,都不知是如何将鸭乃桥论铐上手铐,带离那座矮楼并移交上级搜查科的。他不明白是什么让这个原本处在正义轨道上的天才自甘堕落,拿起杀人的凶器夺走七个人的性命,而且,他原本应该等待警方一起协助抓捕工作,为什么会鲁莽地冲到交易现场,还将自己和一群亡命之徒锁在一起互相残杀……

留给一色都都丸沉浸在思考的时间并不多,参与此次审判的人群很快爆发出一阵骚动,一个瘦削的身影被两名狱警押送着踉跄而进,很快走到了被告席处,狱警把那道身影的手拷在被告台上,等待着大法官的发号施令。

大法官拿起桌上的法槌,象征性地敲击了三下,随后威严地开口,他的声音带着沙哑的机械音,在这样庄严的场合上倒有几分滑稽的意味,“肃静。下面进行‘血色实习案’的第一审判,在开始进行庄严审判之前,请允许我依照联邦条例,对重大犯罪嫌疑人鸭乃桥论进行例行案件简述与颅相学报告。”

他停顿,后开始机械地重复卷宗上的内容,“鸭乃桥论,A级哨兵,原应代表‘BLUE’学院与联邦警方合作展开对第四分区市中心港口进行地下违法交易的两大帮派的逮捕工作,但在警方代表赶往现场后,只发现封锁的房间内只有手持凶器的鸭乃桥论与七具尸体。在鸭乃桥论被逮捕归案之后,作为联邦指控方一员的卯咲萌风医生根据伟大的颅相学定论,对鸭乃桥论的精神力做了全方位的判断,最终判定,鸭乃桥论本身的精神图景具有癫狂的潜在隐患。”

“依控方所言,大概率为这份隐患促使原本应该协助警方抓捕参与地下交易帮派的鸭乃桥论突然发狂,将七人当场杀害。颅相学报告和案情简述到此为止。被告对此有无异议?”

一色都都丸将目光投向垂着头的鸭乃桥论,他的头发杂乱不堪,遮住了他的眼睛,和档案上的照片完全相异。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全程静默着,宛如匍匐向神认罪的羔羊。

“没有异议。那么请警方代表补充细节。”

雨宫站起身来,全息投影仪开始自动生成具象化的证物,她冷冰冰地开始陈述更多案件细节,一色都都丸聆听着,有份不合时宜的疑惑开始油然而生,雨宫所描述的很多细节是他之前所没有报告上去的,为什么雨宫前辈会凭空生出那么多所谓的“案件细节”?每个细节都足以为鸭乃桥论的死罪盖棺定论,怎么会是这样——

他想站起身,可是雨宫已经停止了她的描述,或者这场描述更应该被称作演讲。因为台下的人群早已再次爆发出极大的议论声,义愤填膺,高声盖浪。他们对着落难的鸭乃桥论口诛笔伐,七嘴八舌地讨论鸭乃桥论应当判处怎样深重的刑罚。被煽动情绪的人们像汹涌的波涛,吐出恶毒的诅咒,开始攻击着一色都都丸的心。他的头痛又开始加重。

不应该是这样的,但是我又为什么要去为一个杀人犯做辩护?

审判位也开始为鸭乃桥论的罪行进行裁量,在漫长的等待过后,代码生成的大法官重新敲了法槌,示意人们安静,他拉长声调,开始慢条斯理地宣告鸭乃桥论的审判。

“根据审判位统一的裁定,根据联邦法律第一百三十六条,颅相有异常潜质的哨兵或者向导应给予永久剥夺人身自由的惩戒,鸭乃桥论颅相异常,涉嫌发狂杀害七人,构成重大刑事案件,因给予相应惩戒。加之鸭乃桥论本为‘BLUE’哨兵侦探学院的学生,本身具备获得S级侦探资格证的资格,现一律剥夺,永不许参与侦探工作。”

审判结束,大法官逐渐化为闪着荧光的代码,消散在这个白色的房间内,好似这场审判是场荒唐的闹剧,从来没有正义与秩序端坐在这个法庭之上。

人们起身如潮水般向外涌去,他们脸上满是轻松愉悦的表情,仿佛大仇得报并参与完仇人潦草的葬礼。一色都都丸身上早已是冷汗涟涟,他的面色惨白,手捂着头,挪着步子慢慢地跟在雨宫的身后。

雨宫停下来,转过来看着一色都都丸,“你还好吗?第一次参加这种类型的抓捕行动与审判工作未免还是太勉强你。你的精神力太弱,这不怪你。”

一色都都丸尽力扬起笑容,他摇了摇头,“没事,普通头痛,早就已经习惯了。感谢雨宫前辈关心。”他顿了顿,还是把想询问雨宫的话咽回肚中。

他不应该质疑正义的真实性,质疑雨宫前辈的专业性,质疑自己职业的神圣性。

但在离开前,他莫名地又想看看已沦为败寇的鸭乃桥论,当他扭头时,鸭乃桥论正被两名狱警粗暴地押走,他踉跄几下,沾满血污的头发分开——

一色都都丸又重新看到那双眼睛,现在已是毫无生色,血丝攀附在近似无机质的眼珠上,但在深处,一种浓烈炽热的情绪正熊熊燃烧着。

那是无辜者对清白的渴望与不甘。

他没有怀疑错。

第二章

闷热的酸雨在淅淅沥沥地下,强酸灼烧地面,也在灼烧一色都都丸的大脑。

自从一色都都丸从法庭回来之后,他的头痛程度不减反增,今天也是如此。他蜷缩在宿舍狭窄的床上,钝痛感如千斤铁锤重重敲打在他的脑部,而涔涔冷汗浸透了他的整件衬衫,让他窒息在一片咸湿高热的海里。

一色都都丸试图把自己的精神力全部都藏入精神图景中,但他失败了。脑内的精神力不断地溃散成淡蓝色的代码向四周散去,根本无视了他的掌控,随着精神力的褪去,他原原本本的精神图景完全暴露在他人视野之下,那是一片翠绿的、瞭望无际的松针林,只不过他最讨厌的大雪倾轧其上,原本炽热的太阳藏起光芒。

他很冷,他想吃药但根本找不到这类药品,他甚至想喝一瓶弥足珍贵的劣质烈酒来让这些痛感燃烧殆尽。

但是这些疯狂的幻想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一色都都丸捂着头起身,但不幸地,他被层层叠盖在他身上的被子绊倒,躺在地上成了一个自缚的茧。他只能沙哑地开口,“抱歉,我这边不方便给您开门,门没有锁,请您自己打开门吧。”

仿佛是要照应他的邀请,门倏忽被打开,一色都都丸看到雨宫的身影逼近,随后她的手猛地拉开包裹住他的被子,一色都都丸紧张地闭上双眼,试图不去直视雨宫的眼睛。果不其然,他听到雨宫咬牙切齿的话语。

“怎么还在宿舍里面,今天是你轮岗了,你平时不会随意缺勤的。”

一色都都丸迷惑地眨了眨眼,随后悔悟与恐惧的神情精彩地在脸上变换,他刚想吐出道歉的话语,但突然被雨宫打断,她看着近乎糟糕的一色都都丸,语气里充满担心。

“一色,你的头痛还没有缓解吗?从法庭出来以后有没有去做个精神疏导?”

“还没有,精神疏导也做了,但是无济于事。您也知道的,没有精神疏导这条路,我也拿不到‘其他的东西’去缓解症状。”

雨宫凝重地点了头,这位女性哨兵鲜少对她的下属露出这般担心的神情,但很快,她调整好她的表情,语气也公式化起来,“今天是轮到你巡查监狱了,切记不要和那些没救的犯人交流,也不要和他们起到精神力的交流,他们早已是将死之人,你只需确保他们安分守己地待在他们的牢房里,打发自己剩余的寿命。”

一色都都丸沉默着,他的眼神垂下,俨然是下属对上级的绝对顺从。

良久,雨宫才拍了下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头实在痛的话再去做一次精神疏导吧,别把自己逼太紧。万不得已的话,我帮你弄点。”

一色都都丸始终没有答话,他只是向雨宫温柔地笑了笑,随后礼貌地将她送出门口,待到雨宫走远,他迅速关起门,走到床边柜子的第二个抽屉边上,拉开了它。

监狱距离警局宿舍并不远,以便监狱暴乱时警方前来镇压。监狱总体四面筑以高墙,附上密不通风的精神屏障,这些如毒蛇一般的精神屏障悄无声息地履行他们的职责,只等哪个疯子以身试险释放精神力,它们便会显现獠牙将精神力成倍反噬。

一色都都丸由看守的狱警带领着走入监狱的主建筑,径直向里。一色都都丸之前来过几次,不过仅限于审讯室,在他对牢房的想象里,牢房应是潮湿的、布满腐烂与恶臭的,但显然越往里越能颠覆他的想象,里面洁净,纯白的光四面八方地反射至整个走廊。

联邦或许会给人足够的体面,但一定不会给予你真正的人权。

只要你参加过一次审讯,你就不会再被蒙蔽,一色都都丸曾沉默地坐在审讯桌前,旁观着他的不同搭档对犯人施加威压,但凡是颅相被宣判异常的哨兵或者向导,他们则会变本加厉,一色都都丸做不了什么,他并不是正式且颇具地位的刑警,论资历也只是C级向导,他无法阻止,只能在旁边沉默地做着笔录,将那些困惑、愤怒、不解逐渐化解成无感,然后慢慢地倾泻到记录中,变成半真半假的证据,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沉默也许是上等的黄金,但也许这次应当熔化这样令人惶惶不得终日的黄金。

狱警带着他向左拐,停在一间最里的牢房,那件牢房很宽敞,大到一色都都丸都有点震惊,他扭头询问狱警,“为什么唯独这一间牢房那么大?”

“上级的交代,恐怕我无法回答,一色警官。”狱警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拉开了外门,示意一色都都丸可以进去。

真是让人瞠目结舌啊,鸭乃桥家族。即便沦为了阶下囚,牢房都要比我的宿舍都要大。

一色都都丸暗暗撇了撇嘴,心里甚至扭曲地艳羡起这样堪称顶配的环境。

再往里是一个防精神力外泄所制的玻璃房,四面透明,一览无余,内外都配备电话以便沟通,在右上角有个扩音器,里面可以源源不断地用风传递让哨兵与向导厌烦至极的噪音,这样的扩音器无疑为达摩克利斯之剑,无时无刻悬在犯人的头上,随时为他们更加一步的罪行判下死刑。

一色都都丸四处张望,他没有如愿看到鸭乃桥论,于是他擅自拉开玻璃前面的椅子坐下。他确实具备充足的时间与耐心等待鸭乃桥论的到来,向导警校教他的第一节课就是要具备足够的耐心,他虽然有时会冒失行事,但在大多数事件面前,他并不会轻易地做出头鸟。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如同吹过一阵轻微的风。一色都都丸睁开有些疲倦的眼睛,正好看到牢房内部的门被打开,走进一前一后两个身影。背着光、走在前面的影子十分清瘦,手与脚隐约地透出手铐与脚镣的影子,而后面的影子只是猛然推了他一下,粗暴地出了声,“安分守己一点,一色警官要会见你。”

那道身影没有做声,他只是任由狱警把他摁在特质的铁椅上,并给他换上更为牢固的镣铐。狱警完成这一切之后,只是向一色都都丸点了点头,随后原路退出牢房,唯一留给这件牢房的,只有重重铁锁落下的金属碰撞声和他们单独两个人。

一色都都丸率先拿起通信电话的话筒,他并没有先开口表明自己的来意,他只是看着鸭乃桥论,依旧杂乱的头发,身上并不合身的囚服,还有他那一夜并没有看到的东西。在鸭乃桥论的脖子上横亘着一道堪称狰狞的疤痕,但是那个疤痕绝对不是受伤所致,那是两个纠缠不清的、庞大的数字,是仿佛双生子的“9”和“6”,两个截然不同方向的数字却在鸭乃桥论的脖颈上形成了诡异的和谐感,好似双蛇盘缠,在象征着什么邪恶的神谕。

那是什么呢,一色都都丸皱起眉头,那个夜晚天实在太黑,加上他当时太过慌乱,他并没有关注到鸭乃桥论的脖子有这般花纹。而且他记得,鸭乃桥论的档案照片中,他的脖子也没有任何痕迹。

——总不可能是他突然有了纹身的癖好吧?在这个时代,纹身可以代表帮派、可以代表信仰,没有人会假装自己高风亮节加以诟病,但这种想法突然和鸭乃桥论结合在一起,倒是……

荒谬的想法并没有坚守好一色都都丸脑内的阵地,因为一道低沉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他不着边际的推断。

“你知道你把你的想法都说出来了吗?”

一色都都丸后知后觉地紧抿着嘴,他没想到在他们两人第一次的正式会面上,他就落于下风。

“抱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脱口而出的是一句致歉,“带我的前辈们也经常这么说我,我总是容易说出来我自己的心声。”

他们两人的氛围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反而温和得有点尴尬,这似乎不应该在警察与犯人之间诞生。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鸭乃桥论没有再发话,而一色都都丸拼命回想以前在审讯过程中,那些前辈所使用的雷霆手段和威慑气势,试图加以学习模仿。

良久,是玻璃牢房中的犯人先打破这份凝滞的气氛,“……我想先和你说明的是,我脖子上的图案,并不是我自己在什么时候一时兴起去纹的。‘BLUE’并不给予隶属学生以纹身的自由,我个人也对这种下等庸俗的爱好没兴趣。你身为警察,不依托事实与证据,光靠畅想吗?我想警校也有相关的课程吧。”

“那这是从何而来?”一色都都丸噎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位天才在监狱中也如此咄咄逼人,但这也恰好可以证明,鸭乃桥论还没有改变自己的习惯,这正好可以为他争取一些机会。

“如果我可以证明它的来历的话,我也不必陷于囹圄。”鸭乃桥论故意回避了他的视线,不屑地低下了头,“这个图案是那天晚上才有的,你难道不清楚吗,一色警官。”

他的语气带着讥讽,但锁在镣铐里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我个人并不想了解你来找我的企图是什么,你作为事业上不顺心的刑警想通过嘲笑我发泄情绪也好,有其他所图也罢,如果看够了我现在这个落魄的样子,就麻烦现在立刻从这里出去。”

一色都都丸没有显露愠色,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鸭乃桥论,眼神流露不加掩饰的困惑,“我记得我没有告诉过我的姓氏和我的职业生涯。你动用了精神力?”

“根本不需要你来告诉,精神力更是无稽之谈。”鸭乃桥论懒散地偏过头,仿佛这只是什么不值一提的三流新闻,“那个狱警已经告知过你的姓氏了。至于为什么知道你仕途不顺,这更显而易见,首先,你的头衔不高——别反驳,你的警服服制都不是正式的——其次,你的想法浅薄不堪,面对事件的第一想法不是联系证据进行推断,而是平白无故地瞎想,你的能力根本不足。再加上你说的话完全都是直来直去的话语,你怎么可能会在趋炎附势的警局获得一席之地。”

“听够了吗?够了还请打道回府,正义的警察就别和我这种罪大恶极的杀人犯待在一起。”鸭乃桥论最后只吐出这一句话,便闭口缄默不语,全然漠视了本应处于上位的警官。

但出乎鸭乃桥论意料的是,这个资历平庸的向导并没有中伤人心的话语离开,相反,他迷茫的神情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极其认真的神情,鸭乃桥论只看见那个向导的嘴一张一合,说出让他更为烦躁的言语。

“果然是天才侦探啊,推理的能力依然存在,那就好了,那件事情就有着落了。”

“闭嘴!”鸭乃桥论脖颈上青筋暴起,他愤怒地瞪向一色都都丸,“‘天才侦探’?我早就已经不是了!我只是阴沟里人见人打的老鼠,人人看到都要来唾骂我的为人,践踏我的尊严,我的能力,我的荣誉,早就在那个晚上消失殆尽了!而且那天晚上,不就是你逮捕我吗,现在在这里装傻充愣!不管你有什么事,另寻高就便是,何必来找一个连颅相都出了问题的发狂哨兵!”

“但是那件事情是个案情,和你有着很大的关系!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不是为了来贬低你!”一色都都丸着急得向话筒大声喊起来,仿佛真的有什么急事。

“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案情和我有关系?有罪之人怎么可能再去和案情扯上关系!你现在从这里滚出去!”碍于精神屏障与镣铐的限制,鸭乃桥论无法动用精神力去攻击一色都都丸,只能通过怒吼发泄自己这一周的不甘,但很快,他颓然地瘫在椅子上。

他鲜少流露出感情,尤其是悲怆,但是他始终不敢相信一周的时间可以把猛虎变为困兽,也可以把他拉到万劫不复的泥潭里,他说过他会为侦探事业献上毕生,但连序言都没开启就已结束,面前这个人什么都不懂,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他——

但是有一片雪花飘落到了他的头上。

是一片被雪覆盖的松针林,而那个人站立在中间。

鸭乃桥论震惊地望向一色都都丸,“你把我拉到你的精神图景里?”

“现实里你不能冷静的话,也许精神图景是个好选择。”一色都都丸抬手扫去落在他肩上的雪,也颇为不耐烦地开口,“现在你可以听我说了吧。”

精神图景的主人深吸了一口气,鸭乃桥论清晰地听他说道,“也许你没有罪。”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荒谬的言论让鸭乃桥论想抽身离去,“你是逮捕我的人,你应该最能直观看到我整个犯罪现场的人,我的旁边有七具尸体,我的手里有染着鲜血的凶器,我本身的颅相就有严重的反社会倾向,那个房间还是一个绝对密室。种种证据难道不足以说明我是死有余辜的凶手?”

原本静谧的松针林开始震颤,变得极为不稳定,一色都都丸猛然抓住鸭乃桥论的衣领,他愤怒地看着那双已是死水的眼睛,“死有余辜?你到底有没有在尊重你自己的生命!你首先是一条完整的生命,是一个人,其次才是你的身份。凶手、侦探,这些都没有你的生命重要!”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相信你无罪吗?”一色都都丸眼里满是悲伤,“因为我的父母和你这个情况一模一样。我六岁的时候,我的父母也是被困在一间绝对密室里,警方发现他们的时候,我的爸爸手上拿着沾满血的刀,而我的妈妈,她倒在血泊里。警方拉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爸爸的时候,他就那么看着我,和你在法庭上的眼神一样——”

“他在说,我是无罪的。请相信我。”

一色都都丸浑身的力气被抽干,松开了鸭乃桥论的衣领。

他们半晌都没有再说话,松针林重归静谧。

“你就单凭这个相信我无罪吗?”鸭乃桥论沙哑地开口,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清明,死亡的阴霾开始散去。

一色都都丸疑惑地瞪大了眼睛,“不,其实……就在刚刚还有一个证据。是你脖子上的那个‘96’。你不是说了不是你纹的吗,那这不就是……”

“我明白了。”鸭乃桥论抬手拨开挡在眼睛前的额发,露出那双深蓝色的双眸,“所以你想通过证明我无罪来证明你父母的悲剧绝非偶然,但我并不满足于此。”

一色都都丸松了口气,他抬头直视着鸭乃桥论,“那你还想要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鸭乃桥论摊开手掌,向着一色都都丸索要着。而一色都都丸认命地抬起手,几道淡蓝色的代码飞驰而来,渐渐构成一份案情卷宗,他把这份卷宗移交至鸭乃桥论手上,供鸭乃桥论细细翻阅。

“修比兹兄长失踪案……”鸭乃桥论颇为玩味地勾起嘴角,“你看来早有准备,见过犯人为活命贿赂警官,没有见过警官为破案而反贿赂犯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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