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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汤凤凰夜话,2

[db:作者] 2025-06-16 11:17 5hhhhh 5920 ℃

  大门开启露出爹的脸。这几个月儘管我努力回避,可仍见过他几回,有时在村街上,有时在江边,我们彼此望一眼,並不搭腔,陌如路人。这次见了爹我放心大胆地呼喊:“爹,你听我说……”不料他立即大发雷霆,不等我从身上摸出长命锁给他看验便向我吼道:“滚开,你这个无赖!”我一下子怔了,全身的血液刹那间停止流动,隨之一股冲天怒火烧遍周身,我恨他!这时我才明白我恨他,恨得由来以久,恨得刻骨铭心,他不是我的亲爹,他是一个该挨千刀万剐的土老財!我两眼死盯著他,將手里的长命锁在他眼前晃晃,一字一句从嘴里往外吐:“你看好,这是你家的东西,十一年前我带去十一年后归还於你!”说完我將那物件用力摔在他脚下,转身向江边跑去,跳上那只就要离开码头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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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呢?”

  “后来我就做了强盗。”

  “那你爹妈……”

  “他们仔细察验了我丟下的长命锁,確认我就是他们丟失的儿子,悔恨无比,派人四下打听我的下落,我爹乘船沿江盘问每一条过往船只,来来往往找了好几个月……”

  “你该回家才是。”

  “不,这不可能。我不能原谅他们。永远不能,我要惩罚他们,最好的惩罚便是永不归家,让他们痛苦终生,不得安寧。”

  “天呐,”女人说,“以后再没见到你爹吗?”

  “见到一回,也是最后一回,那是我做了山大王的第二年,这一年官兵对山寨大肆围剿,歷时半年之久,虽终未攻佔,山上却几乎弹尽粮绝,官兵于雨季撤退,我便匆匆带人下山,以解决山寨的生计。官兵虽然归营,可村村都有乡丁据守防范,我们转了两天两夜也没得手。到第三天夜里天降暴雨,兄弟们被浇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钻进一个村子,大雨使乡丁的岗哨鬆懈,躲雨去了。这是天赐良机。按照惯例,我们摸索到一座高门楼下,我望著两扇黑糊糊的大门,忽然感到是那么熟悉,忙问手下人这是何村何庄,其中一个说大概是许家村。我一听怔了。果然是来到了自家的大门口。那一刻,我犹豫了,不知该如何是好,不下手这不合山寨规矩,难向眾兄弟交待,下手,遭殃的毕竟是我的亲爹妈。手下人俱不知其中底细,不断催促我下令动手。我知道不能等待了,便吩咐说事毕之后將老头带出来,我有话要问。我这样无非是叫手下人刀下留命。一个弟兄似乎有所理会,问我可是熟人,我说不碍事。弟兄们便行动起来,越墙进到院里,我站在门外没有进去。后面的经过我就不必说了,半个时辰后我们出了村子,这时雨更大了,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我们来到村外一座破庙里避雨。这时我让人把我爹带到我跟前,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看不清爹的模样,他同样也看不清我,这合我的心意。我开始对他审讯,当然是做样子给弟兄们看。我说了:”老头儿,今天我们借到你家里了,包涵了,山上的弟兄急等著吃饭,借不到就只有饿死。这是没法子的事。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借给山寨也算是做善事了。以后定会有好报应。“

  他不吭声,暗里我只听见他牙齿相对的脆响。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他颤抖著声音答:“许……本……仁……”这是我头一次知道爹的大名。我又问:“家里还有什么人?”“贱內。”“叫什么名字?”“许周氏。”“家里再没別的人了?”“没有了。”“没儿没女么?”“有过一个儿子,后来……没有了。”“死了?”“丟了。”“丟了再没有找到?”“说来话长,找到又丟了。”“你知道他现在的下落么?”“不知道。”“你儿子叫什么名字呢?”“乳名宝儿,大名许凤山。”“宝儿,许凤山?”这是我头一次知道自己做为许家子孙的名字,听了不觉心中一酸。这名字早已不属於我,如今我改姓土匪名,大號强盗,还是这两个名字响亮。我沉吟片刻,又说:“世上巧事倒也多,那年北上,在徐州地面曾见过一个叫许凤山的人,我问他家是哪里,他说是余杭,还说他的祖父曾做过官,不知这个许凤山是不是你儿子许凤山?”他连忙问:“他说没说家里是余杭哪个村?”我说:“他好象说过他是许家村人。”“他长得什么模样?”“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脸的官相。”“他就是我的儿子了,”又急问:“他在徐州做什么事呢?”我说:“你儿子在外面混得不错,在军界,我见他那年已当上中校团长,出门是吉普车,护兵保鏢,威风得很。”“他有家室么?”“有,听说太太是大户人家闺秀,生得如花似玉。”“有儿女么?”“有,一儿一女,双胞胎,聪明伶俐,十分的可爱。”他很长的时间没吭声,我听他喘气的声音很粗,后听他说:“这样,我就放心了,放心了。”

  说来奇怪,听他这么一说,我对爹爹的仇恨突然又升上了心头,他听说儿子混好了自己便心安理得,不再有负罪感,这实在是便宜了他,不行,我曾发誓叫他永不得安寧,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我想了想,说:“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后来我又过徐州一趟,却听说那位许团长遭了事身陷囹圄。”他听了连忙发问:“他,他怎么啦,出了什么事?”我说:“我打听一下,有人告诉我:许团长奉上司命令进山收编一股土匪,进了土匪山寨便看上寨主的压寨夫人,引起火拼,收编没有成功。上司知道一切皆为了一个女子,大怒,遂將许团长拿下问罪。”“后来究竟如何结果?”“后来我就离开了徐州,许团长生死未知。”之后是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唯有单调的雨声哗哗不止,还有弟兄们受了风寒的咳声。这时我感到一种满足,感到解气,然后叫弟兄们把我爹放了……“

  “后来呢?”

  “不到半年我爹死了,不久我妈也相继故去,我们许家只剩下一幢空房,我觉得留下无益,便差人去放火烧了。”

  “你……”

  “你想说什么呢?只管说下去,无妨。”

  “……”

  “你不说我也猜得出你想说什么,你要说我是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是不是?”见女人仍不吭声,二爷又说:“你听我说,凡事都有个定规,忠是对明君,孝是对慈长,仁是对高士,义是对良友,要是这世上再见不到明君慈长高士良友,那这忠孝仁义还有什么用处呢?相反,在一个混浊世界里,所有好东西都成了餵养达官贵人和恶人的酒肉宴席,把这伙人喂得肥头大耳,喂得脾气愈来愈大。我发现这样的酒肉宴席上的位子被这伙人占得满满,於是便做了强盗。强盗干的是抢食吃的勾当,一边抢食一边为这世界主持点公道。你只要在山上住了个年半载,就明白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住口吧,狗强盗!”女人在心里说。

  而二爷却不住口,依然滔滔不绝地大说特说,丝毫不知疲倦。

  这夜女人又看到了她怕看却又想看的东西。

  第三夜

  这第三夜山上起了好大的风,只刮得树木石头乱七八糟的响,一阵响似一阵,好象世上所有的妖魔鬼怪一齐来到这座山上作乱。

  二爷毫不在意,稳坐后帐之中,继续为新女人摆酒压惊。他一如既往地遵循“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自诫,不强迫女人就范。唯一不恭的便是每夜临睡前暴露自己的赤体,如其说这是他的一种恶癖不如说是他的一种手段,一种伎俩,这伎俩並非单单冒犯这个新来的女人,他无一例外的对所有不肯顺从的女人施展。他相信这举动会有助於对女人的感化。事实上其作用已经被无数次证实。对於这个新到的女人,他同样相信成功在即。

  此时的女人已经筋疲力尽,杀亲之仇仍然铭记在心。这自然不必说,前两夜那一幕景象使她想起便心惊胆颤。如同惊弓之鸟。整个的白天,只要一闭上眼,前面便是白亮的一条,驱都驱不散。再就是强盗二爷口若悬河的工夫既让她憎恨又让她惊诧不已,这畜牲对女人有说不完的话,南朝北国、今古奇观、衣食住行、生老病死,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她不由想到自己的男人,男人对她很好,自她十九岁嫁到黄家,四五年间男人从未对她出过高声,可也从未象强盗二爷这般整夜整夜与自己交谈,她渐渐感到困惑,她不明白二爷如此这般的居心,如果仅仅是为了霸佔自己的身体,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她就象一只待宰的羔羊,无力反抗,莫若他有与女人说话的癖好?她觉得这强盗彻头彻尾是个怪物。

  今夜的气氛缓和些了,女人已不再哭泣,也许眼泪已经哭干。昨夜二爷给她讲了自己的身世,这对她有种异常的触动,她觉得这畜牲既可恨又有些可怜,本可能稳稳当当做財主家大少爷,他可以继承父业,也可以象他编造的那样当一名中校团长,可以娶大户人家的娇女为妻,可以儿女成群……但这一切都离他而去,好端端的家已不存在,好端端的人做不成,临了做千人咒万人骂的土匪强盗。她很后悔昨晚二爷讲完他的身世后自己主动与他说了话。她自己都不明白怎能与杀亲的仇人搭话,这意味著仇恨的某种消解,但这不是事实,她不情愿。她不容强盗二爷如此领会。

  今夜的宴席比前两夜更为丰盛,浑素菜肴摆满了桌头。头一夜女人水米未沾,第二夜在二爷的规劝下进了一点素菜。今晚坐在桌前,她確实感到饿了,为此她又深深地感到羞耻,自己的男人与公爹让强盗杀死,而自己坐在强盗的席前竟然有了胃口,真真的不可饶恕。

  二爷让僂罗烫了米酒,他说米酒对女人有益。他给女人斟上,自己依然倒刺鼻的白酒。

  二爷率先喝了头一盅。

  “这是狼肉,”他拾筷向一只盘子指指,“这是去年冬天捉的狼崽,那时嫌小,放进圈子养起来了,一年工夫就长成了个,我让人杀了给你尝尝。”

  女人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农家养猪养羊养鸡养鸭,而这伙强盗竟养狼杀食,足见是些无所不为的是凶神恶煞。

  二爷说:“狼肉味道纯正,胜似狗肉,早先山上的狼很多,成群结队下山糟践牲口,也吃人,成了一害。我们在山上扎了营寨头一桩便是杀狼,如今狼已不多见,不足为患了,可山下的百姓並不知道感谢我们。”

  女人心想:你们干的可比狼凶残百倍,恨还恨不及哩,哪来的感谢!

  二爷又劝:“快吃呵!”

  女人说:“我不吃肉。”

  “什么肉都不吃?”

  “嗯。”

  “莫非行善吃素?”

  女人不语,算是默认。

  二爷淡淡一笑,说:“狼並非善兽,吃又何妨?依我之见,吃狼才是善为哩。”说完自己夹了一块狼肉放进口中咀嚼,神情虔诚,如同真在做善事一般。

  女人低下头。

  二爷又用筷子指指另一个盘子,说:“这是豆腐,今天刚做的。”

  “山上能做豆腐么?”女人问。

  “能做,只是做不大好,你吃一点尝尝。”

  女人拾筷夹一块豆腐放进口中,她觉得豆腐做的极有味道。

  “这是蕨菜,小崽在山上采的,早年间这种菜是供献宫廷的贡菜,味道確实鲜美,你尝尝。”女人又吃了蕨菜,味道正如二爷所说。

  “这盘是黄花、木耳、山雀蛋,俱是山珍。你尝尝。”

  女人又吃了口黄花木耳炒山雀蛋。

  这时二爷端起酒盅,向女人举举,道:“你初次上山,经不住山上风寒,喝盅酒,有益无害,喝吧。”

  女人想了想,终是回应他了,端盅抿了一口,她想在今夜逃走。只有自己喝了,二爷才肯多喝,只有在他喝醉了的情况下她才能偷出权杖。当然得到权杖还有另一条途径,那就是趁二爷熟睡后举刀砍下他的头,这是二爷自己教她的,但她清楚,自己决没有杀人的胆量,二爷一定看透了她才这么教给她。

  但她决计要逃,趁二爷还没有玷污她的清白时逃出这座魔窟。

  二爷见女人给了面子,兴奋无比,忙仰脖又喝一盅,以示心意。

  “我知道你们大户人家的女人都是有酒量的,来,咱们干了这一盅吧。”二爷又给自己斟上,举起杯。

  女人没说什么,依了。干了。二爷说得不错,她是有些酒量的。出阁前在娘家时,每逢过年过节家里的女眷便凑成块喝几盅,快活快活,也是米酒,自家造的。出阁之后公爹和男人喝酒时也常鼓励她喝一点,图个热闹和祥。她从未醉过。但有一点二爷並不知道,女人只为高兴的事喝酒,眼下女人喝酒当不属这种情况。

  见女人干了,二爷有点受宠若惊。

  “吃鱼,这是今日小崽化妆下山买的,很新鲜哩。”他说。

  女人没动筷。

  “鱼也不吃么?”

  女人摇摇头。

  “这是何苦呢?”二爷也摇摇头,“你就是不吃,这条鱼也不能活著回到海里了,所以吃不吃並没有两样。”

  这是什么话呢,女人在心里想。

  二爷笑笑,转开话题,说:“鱼吃不吃隨你了,我给你讲讲黑道上吃鱼的一些事。除了打家劫舍,我们还干绑票生意,绑来的人质我们叫著‘肉票’,有钱的叫‘肥票’,没钱的叫‘瘦票’,究竟是‘肥票’还是‘瘦票’,有时一眼看得出,有时看不出,那就先摆宴款待,酒过几巡,见他有些醉意,便端上鱼来,看他从哪里下筷,寻常人必然夹鱼肉吃,而有钱人头一筷则先抠出鱼眼吃,这一筷子见出分晓,就能定出向‘肉票’家里索要赎金的数目了,你瞧,这吃鱼就很有些学问哩。”

  “来,咱们再干一杯。”

  女人又依了。

  “其实世界上凡事都有学问,做匠人有做匠人的学问,当官的有当官的学问,当兵的有当兵的学问。我们干黑道的自然也有干黑道的学问。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再说男人和女人,男人有男人的学问,女人有女人的学问,都是一门大学问。这学问没人教授,须无师自通。十个男人中间顶多有一人开窍,百人中间有一人入门,千人中间才有一人精通。这便算是男人里头的状元了……说到这儿,二爷我自以为倒是可以吹吹牛皮的了,状元里头我当算得一个。凡经我沾身的女人,没一个不快活得死去活来的,最终没一个不要死要活恋著我的。看起来都是个男人,都长了那物件,其实工夫却是大不一样的,当然,这工夫也並非来自一日,如同考文章考出的状元那样都经了十年寒窗苦,才得到正果。反正黑下没事,你要愿听我就给你讲讲我和女人们的一些事……”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女人赶紧分辨。

  “不要听,那就得喝酒。”二爷举起盅。

  女人喝了。

  “其实吧,听听也无妨的,听得有趣便听,听得无趣便不听,隨你的便。我讲这些还有另一层意思,叫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咱们既然住在一个屋顶下,就得彼此熟悉才是,我知道所有女人都不愿和自己不熟悉的男人同床共眠,而男人就不在乎这个了,所以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你……”

  “我不要听,你不要说……”

  “你要真的不听,那还得喝酒。”二爷说著又举起了盅。

  女人又喝了。她寧肯喝酒。

  “我头一次与女人有染是十九岁那年,那时我已经入伙做了强盗。那是一座很大的山,在余杭境內。瓢把子姓匡,是个五十多岁的瘦老头,远远近近无论是官府还是百姓都叫他匡老头儿。匡老头年轻时杀了人,犯了死罪,无奈才做了强盗,匡老头枪法好武功也高,对山上的弟兄们也很公道。他有一个压寨夫人,很年轻,才二十几岁,长得也十分好看。后来我才知道她姓方,是匡老头从山下劫来的有钱人家的女子。匡老头虽將她留在山上,却也不大放在心上。匡老头嗜赌,白天忙完了山寨公务,黑下便与山寨几位首领赌將起来,常常一赌便是一宿。那位方夫人原本有一个贴身丫环伺候,丫环姓杨名巧,山寨里的人都叫她巧姑娘,她也是被这伙人劫上山来的良家女子。她服伺小夫人,小夫人待她也不坏,俩人一起在山上转悠、形同姐妹一般。可后来巧姑娘的肚子不知不觉腆了起来,於是匡老头便让小夫人询问巧姑娘怀的是哪个的孩子,巧姑娘只是啼哭不肯说出是谁。匡老头无奈,便传话谁认了巧姑娘肚里的孩子便允他收巧姑娘为妻,却不料呼啦子跳出几十號人都要认这个孩子,匡老头子明白这事难办,索性打发巧姑娘下山。巧姑娘从此不知下落,生死未卜。巧姑娘走后,匡老头怕再惹是非,便不再为小夫人另寻丫环,他在我们年岁小的僂罗中选出了我,让我伺候小夫人。要做的无非是送饭送水打杂之类活,可还有些活我不会干,如给小夫人洗衣裳、收拾后帐等。小夫人还算通情达理,一样一样教我做。后来我就会做了。有时我到水潭边洗衣裳她也跟著去,只要四周没人,她就不让我洗了,自己哗哗地洗起来,她对我说这不是男人做的活。我这是头一次听別人把我叫著男人,觉得很新鲜,也很高兴。我又问哪些是男人做的活呢?她笑了,笑得很好看,脸象刚刚开的一朵花,她说:男人不知男人该干的活可算不上个男人。她又问:你今年多大了?我怕她瞧不起。故意將自己说大,我说今年二十二岁啦。她不大相信似地瞧瞧我,说你有那么大么?我说就这么大。她又笑了,说终归比我少两岁呢。停了停又说:可到底比我少两岁呢。停了停又说:可到底也是个男人啦。有时把衣裳晾在树杈上或者山石上后,她就带我爬上水潭上面的山梁子上,从这儿往山下看一切都清清楚楚,河、村子、树林、坟地、草垛……山上的风很大,一次又一次將她的头髮飘荡起来,她指著很远很远的一处问我:你看见那座村子了吗?我说我看见了,村头有两棵很高的树。她说那是杨树。我说你看得清是杨树么?她说不用看,我知道。我家就是那个村。我问她上山几年了,她说匡老头把她抢上山的那年她才十七岁,到今年已七个年头了。我问她想家不想,她说刚上山的时候想,后来就不想了。常言道:上哪山唱哪山的歌。当了这好些年的压寨夫人也习惯了,满受用的,万绿丛中一点红,整个山寨就我一个女人,啥都由著我的性子来,匡老头子不敢管我。我说匡寨主是好老头儿,她笑笑说是个好老头儿是个好强盗可不是个好男人。我说他是个好男人。她说你闭嘴吧,你又能知道个啥呀?我不说话了。她看看我问:从这儿能看见你的家么?我说看不见。她问你想家么?我说不想。她又问真不想么?我说是,她说你是个男子汉,以后是做寨主的材料,好好干,我能帮你。从那往后,小夫人常在匡老头跟前说我的好话。可她使唤我也更勤了,一会儿要我给她送这个,一会儿要我给她送那个,要不就让我没完没了的收拾她的后帐。有一次我烦了,我说这么乾净的房子还不行么?她听我这么说生气了,朝我嚷:你不想在这儿干,就滚出去。我不吭声。她又说匡老头把你交给我,这是你的福分,你应该知道这个才是。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这是你的本份。这时我突然明白过来,我不应抗拒她。和大寨里的僂罗们相比,我在她这儿还是很消停的。她待我也挺好,有点姐姐对弟弟那样。匡老头不在后帐吃饭时,她就让我坐下陪她一起吃,也常送我一些值钱或者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这么看我真是不知好歹了。想过了这些,从那往后我便尽心伺候她了。

  我要说的是那年八月十五中秋夜,这个日子我永远忘不了。这是一个闔家团圆的日子。山寨也不例外。山寨是一个大家,每年这一天全山寨的人不分尊卑老幼一齐聚集在山寨议事大厅里喝酒,吃月饼,吃水果,赏月,可今年的这一天偏偏遭了大事:一位下山的山寨首领被官府捉拿,將处斩刑。得到这个消息匡老头什么也不顾匆匆化妆下山、钱褡里装满了金条,歷来命是有价钱的,如同我们黑道上绑票一样,大命要大钱,小命要小钱。

  匡老头子是仗义之人,无论花多少钱他都要买回自家弟兄的性命。匡老头子下了山,留在山寨的人也无心过节了,吃过晚饭后便各回各自的营寨歇息了。那晚我还是陪小夫人一起吃饭,小夫人说今天过节,无论如何酒是要喝一点的。我知道小夫人是很有些酒量的,而且从不喝米酒,她喝男人们喝的白酒。

  传下话去,伙房便送来了酒和菜肴。小夫人说:匡老头子下山了你陪我喝吧。我说谢小夫人赏脸。她笑了笑,说你出息了,会说话了,可今晚你收下这付文縐縐的酸相吧,我不喜见。我诺诺称是,心里却不摸路径:今晚她这是怎么啦,谁也没有惹她。她酒也喝得奇怪,一上来便连喝了三盅。她喝我不敢不喝,也连著往嗓子眼里倒了三盅。她又笑了,说你也用不著看我眼色行事,狗模狗样的,今晚我不把你当小崽,你也別把我当小夫人,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一公一母,就这么简单。你想喝就喝想吃就吃,想干点別的也成,由你,我不拦。我想干啥你也別多管。现在酒劲上来了,姑奶奶要骂人啦。我问她要骂哪个,她说要骂的人一长串,一共接一个地来吧,头一个骂匡老头。我说匡寨主骂不得,他是个好老头。她说是个好老头可不是个好男人。狗杂种把俺个好端端黄花闺女抢上山,到头来占著窝儿不下蛋,你说该不该骂?那时我对男女的事没开窍,听不明白她骂匡老头的哪一桩。只好附和她说要骂就骂反正他也听不见。她说我骂一回你得陪我喝一盅酒。我说好。喝了。她也喝了,我斟酒。她说骂过了匡老头再骂我亲爹妈。我问为啥要骂你亲爹妈?她说亲爹妈待我无情义,我叫匡老头抢上山这多年,匡老头假惺惺,年年派人下山送金银,年年送年年收,可他们从不敢上山来看看我,怕担勾结强盗的罪名,你说该不该骂?我说是该骂。又干了一盅酒。她说骂过了亲爹妈再骂官府,从上山那日起就盼官府能把我救下山,可那帮狗官戴官帽穿官衣吃百姓单单不管百姓的事,叫我空等了这些年,你说该骂不该骂?我说该骂。又干了一盅。接下去她又骂另外一些人,有山寨的头目,有小崽,有伙夫,骂过了人又骂天骂地骂山骂天上的飞禽骂地上的走兽骂山上的虫豸……酒便一盅接一盅地喝,后来她合了眼皮,歪在椅子上睡著了。这时夜已很深了。

  整个山寨静悄悄,十五的月亮將窗纸照得白亮亮的。我想我该走了,我从来没喝今晚这么多酒,头晕乎乎的。我站起身,刚要往帐外走,小夫人睁开了眼,说我还没骂完哩你倒要走。我说你还要骂啥个呢?她说骂你。我嚇了一跳,头有些清醒。我问你骂我什么呢?她张眼瞅著我,反问:你不知道我要骂你什么吗?我说不知道。她说你想想看。我说我实在想不出。她说你想不出我就告诉你吧,我骂你这个热血男儿胸膛里装的是一颗又硬又凉的铁心。你说该骂不该骂?这时我似乎明白她这话的用意了,心卜卜狂跳起来,血在全身窜动,可我没吱声,我没说该骂还是不该骂。

  她问你要走么?我说我听你的。她笑笑,眼笑成一道缝,很好看,她说我骂完了,你想走就走吧。我想了想问你没有事要我做了吧?她说有事你肯做么?我说你说吧我做。她慢慢闭上眼,过了一会儿,说我动不得了,把我抱到床上吧。

  当时我一动没动,以为耳朵听错了。只听她又说:那天在山上你不是问我男人该干啥活么,这就是了,这就是你们男人该干的了。你懂了不懂?我点了点头,向她走去,走到她的身后。我想从后面托起她的身子,可是不成,她的后背紧贴著椅子的靠背上,无处下手。正踌躇间又听她说看样这活你是没干过啦,真可怜的,我教你吧。过来,到前面来。我依她的话走到她面前。她看了我一眼,笑笑,说你抱过小孩子么?我点点头。她说就那样,抱女人和抱孩子没啥两样。我俯下身,张开两手去抱她,我碰到了她的身体,这是我有生中的头一回。我感到她的身子异乎寻常的柔软,我抱起她,走到床边,將她慢慢放在床上。

  站直了身子我说没有事我要走了。她仍闭著眼,说活还没干完哩。我说还有啥呢?她说给我把衣裳脱了,我一向不穿衣睡觉。非常奇怪,也就在这瞬间,我身体中有了衝动,不是先前的恐慌,是冲动,不可扼制的衝动,我强烈感到她平臥在床上的身体对我的吸引,我一下子明白今晚我將要干一件以前从未干过的事了。虽然这么想,但我还知道万万不可造次,一切须沿著女人的牵引进行。

  我说我来给你脱吧。她穿的是一件斜襟软缎夹袄,我一颗一颗將全部扣子解开,定了定神,然后象掀一本书的皮面那样將衣襟翻到一边,这种初始印象一直保留至今,每当给女人宽衣解带我便有一种翻书的感觉。我看见的是一片耀眼的雪白,如同一张空白的书页。她竟没穿任何一件內衣。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想像中的女人可不是这样。这叫我没有思想准备。我是如此唐突地看到了女人神秘的裸胸。

  使我本来激动不已的身心一下子凝住了,我两眼怔怔地停留在她的胸上,不知所措。

  这时她张开了眼,笑了,她的笑一定是冲著我痴呆痴呆的模样。她说你这家门口的汉子呵。一时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没吭声。她说把手给我吧,我带路。我听她的。把手抬在她面前。她握住了,看了看然后把我的手放在她的一个奶子上,几乎就在同时,我感到我的那物件象叫火烫了般颤动起来,隨之我的全身也一起抖动著。当时我一定叫了一声。这些后来我说不清。我听到她格格的笑声,同时她又把我的手放在另一个奶子上。她不再笑了,她的小手在我的手上轻轻揉动。说这是女人身体的两扇大门,你懂吗?我愚蠢地摇摇头。她说先得知道怎样敲门,敲开了门才进得去呵。我同样愚蠢地点点头。这时她拿开自己的手,又將两眼合闭,听凭我抚弄她的两个奶子。她嘴里呜呜嚕嚕象不停地说什么,可我听不清,也顾不上听,只是如醉如痴般在她的奶子上揉过来揉过去,心中在想原来男人干的活是这样叫人舒畅呵,为什么从来没人告诉我这个呢。到头来竟是这个女人。

  我一边揉摸一边观赏著她的奶子,以我今天的眼光,我断定那不是妇人的奶子,完全是一个含苞待放的女孩的雏乳。不大,异常的坚挺。微微上翘,闪著瓷器的光泽,两颗不大的乳头象嵌上的两颗刚刚熟透的樱桃,看著看著,我突然產生一种將它们含在口中的欲望,这时,我已不再有恐惧感,我不想別的,只想实现心中所想,我双膝跪在床前,以使自己更贴进她的胸前,她仍合著眼,脸上不时出现婴儿即將啼哭的表情,我俯下脸去,哆哆嗦嗦的嘴唇终於触在她靠我近些的那颗乳头上,我感到心的再次震颤,猛然將那颗鲜红的乳头噙在口中,这时我清晰地听见她“啊”了一声,我顿时一惊,以为是咬痛了她,连忙从嘴里吐出乳头,惶惶地看著她的脸。这时她张开眼,那种啼笑的表情变为笑容,我低声问你疼了么?她不答,依然笑,过了一会儿她说:你行了,真的行了。我说我不行,我什么都不会。她说师傅领进门修炼在个人呢。我听了似懂不懂。这时她慢慢抬起两手,抱住我的双颊,抚摸了一会儿然后拉向她的胸前,这次我迫不急待地再次噙住她的乳头,拼命地吸吮起来,嗓门里发出格格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了哭声,是她的哭泣声,她边哭边呜咽著:吃吧,吃吧,看把人饿成什么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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