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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艳情外史(1-7),2

[db:作者] 2025-06-15 11:53 5hhhhh 7930 ℃

  孟四便也学着唱戏声口道:「何事惊惶?」

  马二究竟有些身家性命关系,心头「突突」跳了几跳,伸手拦着孟四,眼望着那当差的道:「冯升,什么事?快说。」

  冯升受惊过甚,张口结舌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马二站起身来,急得双脚乱跳。

  又一个当差的跑进来道:「外面来了一个姓袁的,说要见柳爷。」

  马二心方略定,问道:「可是袁二爷?」

  当差的道:「要是袁二爷,外面倒也不会闹得这样烟舞涨气的了。这人面生得很,一手拿明晃晃的电刀,一手拿黑漆漆的手枪,身上只怕还藏有别的凶器。他教柳爷快些出去见他,倘若再不出去,他就要进来了。」

  马二软缩绵地倒在椅上,口里发恨道:「蠢材,你们不会回说柳爷不在这里么?」

  当差的道:「谁不是这般回他的,要他肯相信呢!柳爷的电车现就停在大门口,那姓袁的既成心要找柳爷,哪有不注意的?」

  马二咬牙道:「成年的养着你们,是干什么的?怎么会让他进门,还不快些去抵挡一阵。」

  当差的道:「回大人的话,当他进门的时候,谁知道他是这么一个恶人?就算知道他是个恶人。也不能不放他进来,小的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血肉之躯,别说他手里现有手枪,就是那柄电刀,搠一个小小的窟窿,也要拿性命去结交他,谁敢去碰他一碰?」

  柳蕙芬面如纸白,哭着抖着道:「妈呀,这姓袁的一定不怀好意,我这一出去,就是一个死。上回在上海,我从菜馆里出来,刚跨上汽车,『啪』的一声,不知什么人放了一枪,轿车上的玻璃,有一块被打得粉碎。还好,人不曾受伤。这一次恐怕要吃定了卫生丸咧。」

  马二搓手道:「出去自然送命,不出去也不是事。他是有脚的,等得不耐烦了,自会走了进来,说不定身上还有几枚手榴弹。北京的房子,难得有后门,车门又在大门的隔壁,这便怎么好?」

  众名士面面相觑,袖着手瑟瑟发抖,一言不发。

  马二急道:「女人家快躲到里面去。那家伙外面一定还有党羽,闯进来,身体就要受他的糟蹋,这个是不能当耍的。」

  马太太起先见十月春要和柳蕙芬合演颠鸾倒风的拿手好戏,觉得心里发烧,口中作渴,很想找一杯冰镇酸梅汤喝喝。无奈八月秋凉,这种冷饮已经过时,只得捧着金水烟筒,吹气如兰,又匀出一只手来,轻轻在小腹上按摩,使胸膈间的恶浊之气,徐徐下降。

  后来当差进来报告消息,芳魂惊碎,也忘了肚里的难过,双手捧着烟筒,坐在那里呆如木偶。此时被马二一句话提醒,胸门上「嗡嗡」的响了一阵,急忙起身便走。

  因是在家中便酌,既没穿旗袍,也懒得系裙子,只学了旧时的窑派打扮,窄窄的马鞍衫,长长的灯笼裤,脚上套一只高底鞋。走起路来,妖妖娆娆,袅袅婷婷,别有一种动人的风韵。

  不想一按一摩之顷,过于大意,一时忘其所以,匆匆忙忙的挪动双腿,只觉脚下踹着一片柔韧如丝的东西,越想走越走不开,使劲儿开大步走,但听得「吧哒」一声,鞋底又细又圆的高跟,与鞋子脱离关系。

  马太太「啊呀」一声,说声迟,那时快,一个白玉之白,白雪之白,白马之白的马太太,马上变做个落篷阿金。正是:梅远逊雪三分白,雪不输梅一片青。柳蕙芬在最叫座的一出戏《玉环外史》里面,也只是烟笼芍药,不及这样露滴牡丹。

  马太太两只脚被一双丝织的软铐锁着,寸步也难行,双手只捧着水烟筒不肯放,低着头,红着脸朝玄之又玄的地方望着,发急道:「你们来看,怎么好,怎么好?」

  众名士一个个目斜口歪,流了满地的酸涎,也没有人晓得笑。

  马二顿脚道:「你们都是吃粮不管事的,就没有一个人来替太太帮忙?」

  丫鬟仆妇以及当差的,闻声麇集。大众都被手枪电刀吓昏了,呆呆的站在一边,袖手旁观。还是一个当差的,少年胆大,赶紧弯腰替马太太拉上,才得「布帆无恙挂秋风」。马太太朝花厅里的名士当差等看了看,急将水烟筒放在身畔的茶几上,双手蒙着脸如飞地跑了进去。

  马二等人倒不觉得什么,一个当差的又没头没脑的奔进来道:「那强盗等得不耐烦,已经在寻路要闯进来了,请大人快些设法躲避。」

  马二道:「瓮中捉鳖,你替我想想,能躲避到什么地方去?只有束手待毙的了。」说时,眼望柳蕙芬叹气。

  柳蕙芬哭道:「我是宁可等他进来打死我,决不跑出去送死的。」

  马二顿脚道:「专门哭不是事,总要在死中寻一条活路才好,不见得你的眼泪可以冲走那强盗。」

  柳蕙芬拭泪道:「始终也不知道那强盗的来意,我生平和姓袁的也没有深仇大怨。诸位都知道的,我只靠温柔狐媚卖钱,从来不敢得罪人,哪里会有冤家?诸位,哪一个愿替我去和那强盗接洽的,我情愿拿一千块钱做酬劳。」

  众名士听说有一千块钱的酬劳,心头一动,面上微微露出笑容,又设身处地一想,这一出去,好比肉包子打狗,有去无来。一千块钱,死后只供不肖的妻妾子女嫖赌逍遥。一条穷性命,还是留在世界上吃辛受苦丢丑卖乖的好,于是热念冰消,重又将眉峰紧紧的蹙起。

  马二举手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哪一位英雄好汉敢出去办这交涉,万花出了一千块钱,我也照样出一千块钱。」

  大众依然鸦鹊无声。

  只绰号「夜壶」的白五暗想:「两千块钱的数目也不能算小了,倘若能拿到手,又可以办一张机关报玩玩。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看在两千块钱的面上,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也得走一遭。那些胆小如鼠的角色,畏首畏尾,如何能成大事?

  「我想那姓袁的也未必便要取小柳的性命,无非想讹诈几个钱用用。即或与小柳有什么深怨,也和我姓白的无关,不见得见面就拿手枪将我打死。我只消出去一趟,将双方的意见传达一番,立刻有两千块钱到手,又何乐而不为呢?」

  白五计出万全,便一跃而起,拍着胸脯道:「我去我去!诸位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然性命要紧。我白老五是个穷光蛋,怕什么?大不了是一死,古今中外富贵贫贱,哪一个能够不死?我将这一条性命结交柳老板,也还值得。我倒不一定看中了这二干块钱,只为是尽尽我个人的义气,挣挣我们本党的荣誉,不要教天下后世笑,柳党中人尽是临财苟得临难苟免的势利小人。我去我去!」

  说了这话,吐气如虹,硬着头皮向外走去。

  徐三等眼睁睁的望着他,暗骂道:「你自己要钱不要命,却要扯着我们臭骂一顿。且等你死后,我们在你墓碑上题明是口义犬之墓。我们这般文明背包,做花旦屁股后面的寄生虫,人格的高尚,可想而知,何必要打肿脸充胖子,谈什么义气?不要给别人批评一声『满口仁义道德,一肚皮男盗女娼』罢。」

  白五一连打了两个大喷嚏,三步并做两步,赶到前厅,心中忐忐忑忑,只当那姓袁的是一个铜筋铁骨的伟丈夫,一见面倒呆住了。

  原来是一个弱不胜衣的漂亮少年,一面孔的雪花膏,满头的生发水,香气浓郁,如到了妇女化妆室。身上穿着极华丽的西装,通体熨贴,没有一丝皱纹,仿佛离开电汽熨斗的压迫还不到一个时辰。雪白的硬领,时花的领带,襟上还插着一朵娇艳的鲜花,风流俊美,哪里像个杀人越货的暴徒?

  白五眼珠儿一转,胆越发的大了,撇着二八京腔道:「尊驾就是袁先生吗?您找柳老板有什么贵干呀?」

  姓袁的屡次要闯到内室去,都被几个当差的用花言巧语稳住了,拿着手枪没处施放,只嚷道:「小柳怎么还不出来?」

  望见白五,唾了一声道:「哕,背板凳的不出来,却来了一个倒夜壶的。」

  白五笑道:「这样说,彼此都是熟人。恕区区眼拙,忘了在何处见过,尊驾怎么知道区区绰号『夜壶』?」

  姓袁的道:「凡是在胡同里溜达溜达的,谁不知道有一个倒夜壶的白五?我不同你扳什么交情,你只去叫小柳出来。」

  白五陪笑道:「区区是柳老板的代表,先生有什么话,对区区说也是一样。柳老板的为人,区区知之最深,素极谦恭下士,不知有何开罪先生之处,务望明白见示,自当负荆登门。」

  「门」字还未说出口,姓袁的眼睛一瞪道:「什么开罪不开罪,我只问他为什么将我手里抢夺了去?我在十月春身上花了两万多块钱,十月春已答应嫁给我的,于今他将十月春奸占了去,花钱的大爷们只落得人财两失。好汉不从狗口里抢肉吃,难道姓袁的便从兔的口里抢肉吃吗?

  「那甘居下流情愿做兔儿奶奶的十月春,现在我也不要了,只须小柳将大爷在十月春身上花的两万三千块钱如数偿还我。喏,喏,喏,这是一篇清帐:什么花儿粉儿,绮罗绸缎,坐汽车,吃大菜,开旅馆,以及软毛巾,桑皮纸……种种用项,项项清楚,罚咒不曾开得一笔花帐。小柳不信,可以当面问明十月春,问她还记得不?

  「小柳是光棍的,快些拿钱出来,两下丢开,如若不然……」

  说着,手枪直抵到白五心窝,厉声道:「吓,马上请他回老家去!」

  白五觉得胸口一阵火热,好像枪弹已射入心脏,在里面翻江倒海地搅动着,魂灵儿险些不翼而飞,想倒退又不能倒退,黄了脸道:「是,是,是,鄙人就去将尊意转告柳老板,大约没有不照办的。」

  姓袁的冷笑道:「你休想滑脚,谁教你出来的?这忽儿倒又预备溜了。我本来只找小柳说话,你既自己承认是小柳的代表,将这件事揽在身上,对不住,不论是钱是人,我只问你,限你五分钟内拿出两万三千块来,否则将小柳交给我,再不然,我一枪先将你毙了,然后再进去和小柳算帐。哼哼,你是来得去不得的了!」

  白五吓得差一点要喊救命。

  究竟是在外面鬼混的人,虽在存亡危急之秋,脑筋还不十分糊涂,知道姓袁的拦住出入的要路,没有人敢出去报信,后面的人更不敢出来搭救,便喊救命也是无益,而且盗匪最忌对方叫喊,说不定反因此断送性命,便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扬脸向屏后窃听的仆人打招呼道:「你们快些通知柳老板,吩咐他赶紧拿两万三千块钱来赎我的性命,迟一忽我姓白的就要改姓宋(送)咧。」

  早有当差的如飞的进去报信,马二和柳蕙芬等人正端着梯子预备跳墙逃走。柳蕙芬见那墙有两丈多高,抬头可以掉帽子,跨上梯子,便脚软如棉,再也爬不上去。

  马二急得只有叹气捧着他的屁股道:「我的老弟台,再不脚底明白,愚夫妇也要陪着你死在一堆了。」

  当差的赶到后面将姓袁的和白五的话都说了,

  柳蕙芬跳下梯来,喜道:「只要他肯要钱就好办,我们不必跳什么墙的了。二爷,反正我的钱都存在你手里,你就替我垫两万三千块钱给他罢。」

  马二呆了半天道:「两万三千块,数目太大了,白五的一条命值这些钱吗?况且焉知白五不是和那姓袁的一党,通同作弊,我想不如由他去罢。」

  柳蕙芬急道:「你没有听清楚呢,姓袁的不是说先毙了白五,还要进来同我算帐吗?两万多块钱算什么事,我下个月到上海去,连利钱都可以捞回来了。」

  马二道:「你的钱固然来得容易。也不能这样的花法,只消跨过墙去,这两万多块钱就可以省下来了嘛。」

  柳蕙芬接头道:「你知道什么?拿出钱去,性命总可以保全了。若说跳墙,可不要了我的命吗?花的又不是你的钱,不必你代我这样肉痛。」

  马二没法,只得签了一张支票,命当差的拿了出去。柳蕙芬看那支票上横写着五个阿拉伯字,也觉得有点头昏眼花,抓着十月春的玉臂问道:「那姓袁的究竟是什么人,你当真的认得他么?只管实说,教我明明白白,我决不计较。」

  十月春眉心颦皱道:「我认得的人多得很,姓袁的前前后后也有十几个,知道他是哪一个娃袁的?」

  柳蕙芬叹了一口气,也不再问。

  马二听得壁上的电话铃响,忙问是谁打来的?

  马太太道:「也许是窜电,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去听电话?」

  马二闭着眼睛想想,掉头笑道:「我们的胆子真小,一吓就给他吓糊涂了,现成的电话,不知道利用。看将起来,那个姓袁的也是个没有毕业的强盗,不知道将电线割断。这也叫做活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要我们的钱,我们便要你的命,只怕钱还是我们的,命却不是你的了。」

  马二转悲为喜,忙赶到电话机旁,将来的电话摇断,打电话到警察厅里道:「现有江洋大盗,明火执仗,来到我处,奸淫烧杀,无所不为,请即派大队武装警士前来截获,勿使漏网,是为至要。」

  警察厅里听说是金鱼胡同马宅打来的,来不及的答应。马二放下耳机,捧着肚皮「呵呵」的笑。

  外面姓袁的接那支票,看也不看,鼻孔里哼了一声,随手撕成了纸条儿,昂头笑道:「大爷不是傻瓜,不会上你的当。好小子,你想骗大爷到银行里去束手就擒吗?大爷也是个精明鬼,只要现钱,不要支票。」

  白五乍着胆儿道:「袁先生,这也应当原谅他们,仓卒之间,哪里有这些现钱?」

  姓袁的眼一瞪道:「不许你多嘴,大爷今天要定了现钱啦。牙崩半个不字,大爷懒得和你们这些东西说废话,只委托这管手枪做全权代表。身边的子弹虽不多,打死一两百个人总还绰绰有余。」

  白五摇手道:「袁先生枪下留人,有话好说,不必动枪。」

  姓袁的道:「不要我动枪,赶紧拿现钱给我。」

  当差的又悄悄的进去报告马二。

  马二笑道:「要现钱就是现钱。」歪歪嘴教马太太回房翻箱倒箧,搜集得钞票三千元。

  吩咐当差的拿出去,对那姓袁的说:「马家现时并未开着银行,怎会有整万的现钱放在家里?拼拼凑凑,总算集得三千元的钞票,另外还有一千多块钱的现洋,只恐怕袁先生一个人拿不动。无论如何,那两万块钱的整数,只有开支票的了。如果袁先生嫌银行里晚上不能支付,家爷同前门外的几家大银号也有往来,只消写一张便条,马上可以照付,不知道袁先生要不要?」

  姓袁的想了一想,似乎觉得不大妥当,就将三千块钱的钞票分向几只衣袋里塞了进去,口里骂道:「便宜柳蕙芬那兔儿崽子。」藏了手枪举步要走。

  一个当差的和白五感情还好,暗下对他努努嘴,白五乖觉,蹑手蹑脚的闪在一旁想溜。

  姓袁的叫道:「不妙,这里面必有蹊跷。今天非要小柳的命不可,就是死也情愿的。」当下态度重又强硬起来,逼着白五领他进去找柳蕙芬。

  白五进退两难:领他进去呢,柳蕙芬一死,凶手必携械远扬,众人奈何他不得,自己有引狼入室的汉奸嫌疑,恐怕难以脱身事外;如果不领他进去呢,盗匪乃无情之人,枪弹乃无情之物,一缕青烟,可以使自己马上死于非命。想来想去都是那两千块钱不好,所以金钱真是不祥之物,以致临财不能苟得,临难也不能苟免。

  犹豫片时,脸上显出为难的样子,脚下也有点趔趔趄趄的,额角上已吃了那姓袁的两枪柄,喝道:「快走。」

  姓袁的喝声未绝,大门外「拍拍拍」已放了一排枪。因是向空放的,声浪甚是轻薄。接着拥进一大队擎枪实弹的警兵,一字长蛇阵站在院子里,问江洋大盗现在何处。

  一个胆大的当差的伸出头来喊道:「那个穿洋装的便是。」

  姓袁的吓一大跳,脸上白里泛青,倏的咬咬牙关,一把揪住白五道:「好,老子中了你们三十六计中『欲擒故纵抛砖引玉』之计了。也罢,咱们要死死在一块儿,决不能让你这小子独活,委屈你陪我走一遭。」

  姓袁的这时的确像一个盗匪,眼突凶光,眉凝杀气,脸上罩着一层霜森森的铁面具,一手抓着白五,一手握着手枪,直向大门外冲去。

  白五颤声叫道:「众位千万不要开枪,我姓白的性命要紧。」

  众警兵也有认得白五的,深怕玉石俱焚,又见姓袁的来势凶猛,便不敢乱枪齐放,反闪向两旁,让出一条路来给他们出去。姓袁的闯出大门,开了路旁汽车的门,逼那汽车夫下来,推白五上去,自己便坐在开汽车的地方,手扳车机,脚踏风门,车轮已「蠕蠕」的动了。只恨金鱼胡同路窄,不能开驶得十分快,那些警兵呐喊一声,跟在后面闻那戤司林的香味。

  马二听见这个消息,拍案骂道:「妈特皮,那些巡警站在马路上,瞧那挺大的个子,倒很有神气,怎么捉起强盗来,就这样不中用?他妈的,真是饭桶。冯升,快些出去关照他们,尽管开枪,不管他白五不白五,就是张三李四,打死了都有我抵命。如果让那强盗远走高飞,我马上就去见他们的长官,看他们的老虎皮可还披得成?」

  冯升因盗匪已出了大门,勇气百倍,一声「得令」,腾云驾雾似的,赶将出去厉声高叫。那些警士奉命差遣,概不由己,也不管瞄准不瞄准了,只当是放爆竹,一齐开枪乱放。

  姓袁的心慌意乱,汽车时时开到路旁和墙壁接吻,所以六只汽缸的皮儿卡,比两只汽缸的福特卡,也快不了多少。「砰砰」的几下子,流弹飞来,车窗的玻璃,打碎了一块,车轮的橡皮胎,也爆裂了一只,接着「镗」的,水箱头也着了一下。

  姓袁的见大势不妙,横横心,拖了白五跳下车来,一面向胡同口拨脚飞跑,一面开枪还击。白五魂不附体,哪里跑得动,只像死狗般由那姓袁的拖来拖去。不防胡同口早有埋伏的警士,听得连珠价的枪声,也战兢兢的出来迎面截击。

  姓袁的知道难以幸免,早置死生于度外,仰天长叹道:「我一死不足惜,只是枉被盗匪之名,未免太对不住生我的父母了。像我这样放荡顽劣的不肖之子,死有余辜,希望父母不要再为我伤心。然而我死不瞑目的,从此以后,这世界便完全是兔子们的世界了。嘻,想不到人民纳捐饷,国家养警士,只是供贪官污吏兔儿崽子的驱策,真是奴才的奴才,走狗的走狗!」

  姓袁的身被数创,悲呼几声,与白五同死于乱枪之下。

  众警士又放了几十枪,看两个尸首直挺挺的躺在地下,没有一丝动意,才奏着凯歌,到马宅报捷。马二少不得拿些酒肉金钱犒赏他们。三千块钱的钞票,如数收回腰中,自是欢欣鼓舞。

  当夜撤去残肴,洗杯更酌,马太太也换了一身冶艳的衣服,出来相陪,大众欢呼畅饮,比受惊前更加快活。只柳蕙芬唉声叹气,闷闷不乐。

  马二笑道:「老弟,你太迂了,目下危险已过,情敌已除,只应欣喜庆贺,为什么这样愁眉不展的?莫非因为白五也赔了一条性命么?这种小事,也值得放在心上?」

  众名士也都劝道:「白五杀身成仁,虽死犹荣,可为我们柳党同志增光。柳郎千万不要因此忧郁,如果闷坏了千金之体,白五在地下做鬼也是不安。」

  柳蕙芬摇头道:「谁为的白五那小子?我手下有的是狐群狗党,只要我花两个钱,还愁没有人捧我?白五这一死,只好像死了一条狗,何况他是不是和那姓袁的一党,很有点形迹可疑,我还惦记着他么?不过我刚答应了『春江舞台』洪老板的聘请,不久就要到上海去登台,偏偏二爷今天替我饯行,就会发生这种流血的惨剧,岂非是他妈的不祥之兆?」

  马二笑道:「这有什么关系,你太迷信了。大将行军,都要杀人祭旗,你在戏场上没有看见过么?挂挂红才好哩。我们合座共饮一杯,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大众便站起身来,一齐举杯,柳蕙芬也举着酒杯,和大众的杯子碰了一碰,斜觑着十月春,也就一饮而尽。这一天痛饮得罗襦襟解,微闻香泽,方才尽欢而散。白五究竟挂名柳党的党籍,柳蕙芬为收拾人心起见,答应给他家属一千块钱做治丧费,总算白五不曾白死。

     ***    ***    ***    ***

  只说那时北京还号称首都,当局的见辇毂之下,会出现这种伟大的劫案,赫然震怒道:「那些骄将悍卒,拥兵自固,肆无忌惮,我没有法子惩戒他们,也就罢了,像这种小小的毛贼,难道也能听他横行都市吗?」

  下道严令,命警厅将那姓袁的首级割下,高挂在最繁华热闹的大栅栏边,使小民看了不寒而栗,这也是「杀鸡吓猴」的意思。那首级挂了一天,秋阳之下,血肉模糊,蝇蚋四集。熙来攘往的行人,个个掩鼻而过。忽有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徘徊仰望,似乎悲哽不胜的神气,见路人视线齐射在她身上,便低头掩面,跳上汽车,风驰电掣而去。

  她头脸上蒙着一袭绿纱,大众也看不清她的面目,更猜不透她的行藏,只料定她是一个漂亮的女子而和那强盗有关系的。易实父说,大栅栏之盛衰,关系京师之盛衰。大栅栏的人把这件事当做一件离奇的新闻,彼此纷纷议论,旦晚之间传遍了九城,都急于欲知这女子的详细身世。

  痴情的更可惜她这等丽质,会去结交匪类。还有些好事的想设法见她一面,方能了却心事。只恨那女的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色身一现,从此芳踪杳然,白害许多人守候在血淋淋的人头之下。

  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三回  金一刀受命办花报

  话说北京在军阀盘踞之时,号称「首善之区」。四方的贤豪俊杰,都借此做猎取功名之地,角逐势利之场。朱门广厦,舞榭歌楼,丹诏甫下,则群臣欢呼,圣乐一奏,则百兽玄舞,虽唐虞之世,无以过此。

  各会馆里,更住满了憔悴京华的名士,冰山易倒,箪瓢屡空,没有机缘去捧以声音颜色拒人的大人先生,只有去捧以声色媚人的倡优过过捧瘾。

  同一是声色之好,同一是诌佞之行,表面上看起来,还是捧伶捧伎风雅些,称娘称郎香艳些;不比捧大人先生的卖身投靠,教人一望而知是婢膝奴颜,邓臀董袖。今夕只可谈风月,诸君何以慰升平。

  这些会馆名士,怀才不遇,顾影自怜,也就自命是丝竹东山的谢太传、妇人醇酒的信陵君,正所谓「古之伤心人别有怀抱」的了。

  可怜如椽的大笔,不能备常杨制诰之用,不能拟剧秦美新之文,不能献治安之策,不能上万言之书,中怀郁结,下气氤氲,急于要觅一条出路,于是专门品菊评花的小报,也出了好几份,每天大约可以销售几百张。到了荷花时节,中央公园、先农坛、水心亭、什刹海、城南游艺场等处露天茶馆里吃茶乘凉的人多,小报的销数也随着加增。

  这种小报的性质,比南方的小报有几种不同之点:第一、是每天出版的,不像南方小报三日一刊;第二、内容划分做两版,一版评剧,一版谈花,不像南方小报偶然还搀杂些政治臭味。

  茶棚中的上客,大半不能得志于货利,却尚不能忘情于声色,花一两个铜子买张小报看看,也算是选色征歌的辩览指南,所以捧伶捧伎之文,和像姑窑姐一样,不论好丑美恶香臭,同为狎客所欣赏。

  那些办小报的朋友,都是些江南才子。本地的土著,困于衣食,累于妻孥,有这种闻情逸致的,虽非绝无,确是仅有。这不能怪南方的无聊文人太多,只恨北方的文人俗累所牵,懂得风雅之道的太少。然而也不能一笔抹煞,小报上的柳讯,就是逛二等茶室的花稿,有时还完全仰仗北方雅士的努力。

  天地之大,何处无才,南朝既多金粉,北地亦有胭脂。八大胡同里,南北小班,望衡对宇,斗艳争妍,各有三千年道行,各有百万尊护法。

  花稿名士本就是倡门中的附属品,当然不能不应运而生,为诸姑姊妹摇旗呐喊。但是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彼此都有苏小乡亲,便不免嫉视异域花草,各是其是,各非其非。枕席之间,竟有泾渭之分,成为南北对峙的敌国,也足见这些名士关怀桑梓不遗余力了。

  韩家潭是南花最盛的一条胡同,枇杷门巷,杨柳楼台,每夜华灯潋滟,丝竹嗷嘈,车水马龙,衣香鬓影,无处不足以表示这是销金之窟。走到这条胡同里,眼望这些烟视媚行的妙伎,再听她们娇嫩流利的吴侬软语,几乎疑心置身在群玉三元之坊,福致会乐之里,不知道是春明梦里人。

  这些秦楼楚馆当中,有家同样的芳巢,矮矮的一座粉墙,小小的两扇朱门,和栖燕藏莺之所,一般无二,只门楼上没有那些引人入胜的镫镶铜镌的小招牌。钉「清吟小班」铜牌的地方,挂了一块黑底白字的洋铁,有五个斗大的白字,是「亚洲日报馆」。

  馆主姓白名云,自称「精忠贯日」,慕南宋岳忠武的为人,所以表字鹏举,为人果然热心奔走,小意承迎,认得些火照西宫的议员,身不分明的政客,又和柳蕙芬门下的一舰骚人墨客相熟,也在柳党裙带之上列了一个名字,当得「交游广阔」四个字的考语。

  有些欢喜冶游的下处阔人,爱亚洲日报馆地点适中,芳邻佳妙,更赞成白鹏举应酬周到,招待殷勤,夕阳西下后,就陆陆续续的跑来饮酒看花,呼卢喝雉,因此咬文嚼字之地,一变而为脂香粉腻之场,简直是个小小的总会。

  白鹏举办报的初心,总想在政界中稍稍活动一下子。不幸命不如人,既弄不着阔差,又捞不着津贴,只空挂着一块市招,不能出版报纸。却也幸亏有这个报馆,还勉强可以维持生活。「在家靠爹娘,出外靠朋友,」白鹏举在这两句话下面加了一句道:「报馆靠做花头。」

  这总会报馆开了几年,胡同中的妖姬,十个中倒有九个认得白鹏举的。因他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又排行第五,便替他取了一个绝妙的绰号,唤做「倒夜壶白五」。香口争传,胜似大人先生逢人说项。「倒夜壶」的大名,风行八埠。白五借着她们的口角春风,顿时成为花园中的骄子。冶叶狂花,打情骂俏时,总喜欢拿他寻开心;挥金买笑的嫖客,当筵召妓,也都非他不乐。

  白五自觉盛名之下,难以久居。一日,心血来潮,就对曾在他手下做小编辑的金一刀说:「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试看日下风行的那几种小报,字里行间,逸芬扑鼻,实在不合卫生之道。为人切不可忘弃根本,我现在能够无内顾之忧,未尝不是受花界姊妹的沾润。」

  白五说时,朝身上新做的狐皮袍子看了又看,正是:酒瓶在手六国印,花露上身一品衣。

  白五眉飞色舞的道:「我现在受恩深重,似乎应该替她们办一张机关报,尽尽宣传之责。好在办小报成本甚轻,我们又和花界姊妹,朝夕相见,情同骨肉,向她们兜揽广告,想必不会拒绝的。

  「后幅第四版可以分做一百格,每格刚刚能够登她们的芳名和班名、地址、电话号码。如果她们要出风头的,地位登大些,十格八格,都可以照办。每月每格取费三元,封面加倍,她们皮肉换来的钱,容易得很,区区小数,真是惠而不费,我们却聚沙成塔,每月也有几百元的收入,究竟不无小补。再加卖报的钱,合拢来抵销纸张的印刷费,总多少可以赢余几十钱。

  「不过广告费必须自己经理,不可转托李幼青等人。这种花广告掮客,良心太黑,若是经他们的手,简直等于在老虎口里讨食吃。每格广告,他们在窑子里软诈硬敲,可以拿到三四元,却只分给报馆里一元两元,还要牵丝扳藤,三五个月迁延着不肯付出来。黄博君等的《春花报》,就吃他们的苦头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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