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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艳情外史】(1-7),5

[db:作者] 2025-06-15 11:53 5hhhhh 2480 ℃

  庄菊痴笑道:「既有了杨柳青,何必还要花元春呢?我们就在杨柳青处坐坐罢。」

  金一刀皱眉道:「不去也罢。我现在逛窑子的热度,减低到冰点以下了。一来青楼非言情之地,二来怕传染着风流病儿,她们难得没有毒的。白五新娶了美凤院的蕙妃做姨太太,就患着很利害的白浊病;印花税处处长的儿子小李和杨柳青春风一度,也马上跑到德国医院去开刀。花柳场中,谨防花柳,我们正不可不特别戒严呢。」

  庄菊痴笑道:「你也忒嫌胆小了,打茶围总不会打出花柳病来的。」

  金一刀拗他不过,笑道:「好好,我就破例陪你走一遭。」

  庄菊痴道:「杨柳青是在韵香院罢。」

  严云卿道:「不错,前面就到了。」

  金一刀走到韵香院门口,抬头望了望,忙回身将庄严两人拦住,笑道:「也是你们花运不通,买眼药买到石灰店里来了,我们走罢。」

  庄菊痴急问是什么缘故?金一刀道:「你们看院门口可挂着杨柳青的牌子?她今天嫁人咧,娶她的就是彭琪,她昨天还对我说起的,方才谈到花元春,糊里糊涂的竟会忘了。」

  庄菊痴大喊搠霉头,胡同里的人都停止了脚朝他看。严云卿道:「走罢。」掉转头来,就见宝凤院里走出来四个打茶围的少年,当先一个,又黑又瘦又长,像一根柏油漆过的电线木头,身后三个,都是五短身材,最后一个,更矮小得像五花洞里的武大郎。

  庄菊痴笑道:「海外轩渠录里的长人国与小人国,今天走到一堆来了。」

  金一刀笑喊道:「寸铁,好兴致,夜夜在胡同里遇见你。」

  那长子正昂着头向前走,听得肩下有人说话,低下头来望着他微哂道:「你的兴致也不坏呀,我也夜夜在胡同里遇见你。」

  金一刀道:「今天我们一块儿走罢。」

  长子道:「你有什么目的地?」

  金一刀道:「走着再说。」

  长子道:「没有目的地,谁高兴跟着你瞎跑。」

  金一刀道:「那么,我跟着你走,好罢?」

  长子道:「单嫖双赌,我们这一行四众,已经嫌人多了,你再加入,小小的房间坐不下咧。」彼此一笑而别,长子自和他的同伴向陕西巷走去。

  庄菊痴道:「这是何人?」

  金一刀道:「也是敝同乡,姓江,名竟无,别号寸铁。」

  庄菊痴道:「既是有别号的朋友,大约也是我们的同志,怎么报上不见他的稿子?」

  金一刀笑而不答。严云卿道:「老金的杨柳青,既然上门不见土地,不如到兰花院去看看我的倩兮。」

  庄菊痴说赞成。兰花院在百顺胡同,三人走到小百顺胡同转弯处,路灯惨淡无光,包车横冲直撞,有一辆没有点灯的破洋车,车夫只顾低着头飞跑,险些撞着庄菊痴的肩窝,跌一个龙钟。

  庄菊痴大怒,顺手抓住车杆,骂道:「混帐王八蛋,瞎了你的狗眼。赵大,你与我痛痛快快的揍他一顿。」

  骂了半天,只不见有人答应,原来他的包车夫赵大,和金一刀的包车夫,都还守候在香厂附近,不曾跟到胡同里来。叮当叮当一阵脚铃声,一个北班子里的姑娘,坐在十盏灯的包车上,撩肩而过,如雪的电光下,照见那破洋车上坐着的是评剧家包小飞,正口角流着涎在那里打盹哩。

  金一刀笑着将他喊醒,严云卿笑道:「这才是一个刘阿斗,任凭赵子龙在长坂坡前这样大闹,他有本事酣睡不醒。」

  庄菊痴见是熟人,也便将车杆放了。包小飞跳下车来。随意撂了几个铜子给车夫。车夫还要争多较少,庄菊痴腾起一脚踢过去,喝道:「浑蛋,还不睁着眼睛快滚。」

  车夫将车拉到韩家潭,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了他两眼,口里不知道骂了些什么。庄菊痴要赶过去打他,被包小飞使劲儿拉住了。四人同到兰花院。倩兮还自棠睡未醒,娘姨将他们让在大屋子里坐。

  严云卿想闯到卧室去,娘姨慌忙拦着道:「谢谢你,不要去吵她,她下午三四点钟才睡觉呢。」严云卿伸了伸舌头,便不做声。

  庄菊痴枯坐得不耐烦,嚷着硬逼他们出来,笑道:「我还是赞成北边窑子。南边窑子固然容易一见如故,却越过越冷。北边窑子虽然初见时很冷,却越过越热,到底北方的地土实些,所以人性也忠厚些。」说着,引大众到石头胡同。

  包小飞笑道:「可是贵莲班的李翠喜。」

  庄菊痴道:「那还用说吗?」

  包小飞道:「今天的春明小报你看见没有?有人大骂余彩云哩。」

  庄菊痴忿然道:「那小子真不怕死,敢在太岁动土。他若骂我的祖宗三代,倒还罢了,怎么骂起余彩云来,这不是故意与我做对头冤家么?真正罪该万死,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们明天一定要在报上骂他一个狗血淋头,也好杀鸡吓猴。」

  包小飞道:「那是自然,好在现有两位报馆主笔在这里,必定能够主持正义口诛笔伐,不愁没有地盘。」

  严云卿拍着胸脯道:「《春花报》有我,二位有骂人的稿子,尽管送来。」

  庄菊痴走进贵莲班,气便消了,在跑厅的喊打帘子的声中,左右顾盼的大踏步闯到李翠喜房里,跟妈倒茶装烟敬瓜子,忙个不了。

  庄菊痴问道:「五姑妈呢?」

  跟妈向后房努努嘴,庄菊痴见房门口布帘子低低下垂着,便道:「里面有打茶围的客人么?」

  跟妈随意点点头。庄菊痴又道:「是陆军部里的毛大人么?」

  跟妈又将头点点。庄菊痴终有些放心不下,等跟蚂走出房外,便踅到后房门口,从门帘里偷觑。

  严云卿道:「这是犯法的,当心被别人骂。」

  庄菊痴伸手在屁股后面摇摇,后房只有一张假红木的洗脸台,一张小沙发,一张小铜床,床上仰面躺着一个男子,一个女的面对面的压在上面。

  那女的脸孔看不见,单看她的身段衣服,想必就是李翠喜。再看那男子露在外面的半边脸,分明是个熟人。还想细看,叭哒一声,里面的电灯关了。庄菊痴大叫一声,扑的向后便倒。

  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六回  洋人嫖妓掮客受惠

  话说庄菊痴也是北京城里一个风流人物,凡是沾染着一点风雅气味的事儿,他没有不高兴卖力的,捧戏子之外,兼爱捧几个朝秦暮楚的窑姐儿,水涨船高,自己的身份,无形中也抬高不少。

  他生平捧得最结实的是科班里的一个童伶余彩云,最初在三庆园登台时,还只十四五岁,已经很多艺多才,能够扮《空城计》里的老军,《辕门斩子》里的杨宗保,《探亲相骂》里的乡下亲家母,《御碑亭》里的小生,《东昌府》里的武旦,更时常扮跑龙套打英雄,仿佛是药中的甘草,出出戏都离不了他。

  庄菊痴双目炯炯。认定这孩子有艺术的天才,便邀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天天坐在池子里怪声喊好,好在科班的戏价不贵,每人只消花十六个铜子,连茶钱给卖座的京钱二吊,出手也就算不小了。那些听戏的听得这好声来得奇怪,有些少年好事的,便哄然笑着喊好,一人喊影,百人喊声。

  组织科班的徐老五,也是个喜欢热闹的,所以他平时登台,无论看座儿的,卖糖葫芦的,都有替徐老板喊好的义务。于今见余彩云掮着旗子出场,也有人厉声高叫,响震屋瓦,觉得自己这科班办得真有精神,所以跑龙套也能引起捧角家的注意,自是高兴。

  排戏的为迎合台下的心理起见,便将余彩云的戏码略略移后了些。庄菊痴又写了一封信给后台。先表扬自己的家世,和在评剧界的势力,竭力称赞余彩云天亶聪明,盖世无双,要求派他主演正剧,不要埋没英雄,否则就是暗藏私意,摧残舆论,蹂躏人才,为戏剧界的蟊贼,为评剧界的公敌。鄙人等当以手枪炸弹相对付,非谓言之不预也。信尾署名庄菊痴率领全国四万万看戏同胞警告。

  徐老五虽是出名的毛包,会得几套花拳绣腿,又能够在《闹昆阳》、《金钱豹》这几出戏大飞钢叉,看见信里的手枪炸弹,也吓软了半截。

  暗想近两年来,别说被大烟小老婆将身体淘空了,偶然上台耍一耍枪花,尚且要汗流气喘,上一回在窑子里和柳蕙芬吃醋,虽占得上风,到底还是被小杨猴吓倒,何况手枪炸弹是不生眼睛的无情之物,怎么能将血肉之躯和它厮拼?想来想去,只有吩咐排戏的派余彩云去《黄鹤楼》里的周瑜,排在压轴子。

  庄菊痴喜心翻倒,格外拚命的喝彩,戏散后,作揖打拱,到处托人做捧余彩云的稿子,亲自送到各报馆里去,求他们同日每家登出一篇,表示舆论界一致拥护余彩云,又再三劝余彩云道:打英雄跑龙套固然难得出头,小生武旦,也都吃力不讨好。你有这一副好嗓子,不如改学青衣,别说尚小云不能及你,就是陈德霖也要被你吓个半死。

  余彩云这时专靠庄菊痴捧他,自然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庄菊痴伸长着颈子暗暗欣幸道:「假使余彩云能够像程砚秋一样红,我不就是第二个罗瘿公吗?假使余彩云像柳蕙芬一样富,我不就是第二个马二吗?」

  庄菊痴的才华虽不及罗瘿公,势力虽不及马二,然而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手底下也有好些破靴党,造反不足,捧角有余,群策群力捧余彩云的屁股,余彩云骨头能有多少重量?早被他们捧到九霄云外,正是:白狗一飞飞上天,黄狗一去三千年。

  余彩云知道单靠几个能喊而不能行的穷措大是不中用的,且喜他的哥哥在柳蕙芬处拉胡琴,便托他哥哥介绍,拜柳蕙芬做老师,将来登台唱戏,也好掌着柳派的旗帜,吓那些不曾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柳家的门子走得熟溜了,就知道柳蕙芬有一个妹子急于要嫁人,又托他哥哥去做媒。他哥哥怕碰钉子,再三哀求,才敢往说。柳蕙芬的心思,正在李兰香身上,每天和大老婆淘气,巴不得家里少一个人,少一双眼睛,不假思索,马上将妹子给了余彩云。

  从此余彩云平步青云,自觉是金枝玉叶,看戏的也都承认他是金枝玉叶,捧余彩云的庄菊痴,更自觉是金枝玉叶的金枝玉叶。庄菊痴还有一个心爱的婊子,就是贵莲班的李翠喜,长得五官皆全,双管能下,而且硕人颀颀。不愧是北方之强。

  庄菊痴一见钟情,连道:「这样的美人。我不相信是人生父母养的,明天一定在报上捧捧你。」

  李翠喜恍然大悟,肚里思量道:「怪不得奴家的生意这样清淡,三五天难得有一个上盘子的客人,枉自前厅跑到后院,后院跑到前厅,轻易不容易中点名的法眼,原来是没有人捧的缘故。」

  听庄菊痴口口声声自称是报馆中人,喜得咧开放大的樱唇,和他滚做一堆,心肝肉儿的乱叫。庄菊痴见她这样推襟送抱,暗喜真是他风尘的知己,就是李卫公的红拂,韩蕲王的粱红玉,也不过如此,心里说不出的感激,只有做花稿报答她的深恩厚德,将她说得地下少有,天上无双,西子复生,明君再世,等那稿子登出后,拿了报来给她看。

  李翠喜不识字,庄菊痴便一字一句的念给她听,临时又加了些文字里写不进去的话,用天下第一怪唱丑表功的腔调哼念,居然声容并茂。念完又道:「余彩云都是我一手捧出来的。你经我这一捧,包你榻上客常满,洞中肉不空。等着瞧罢,现在只问你,我这几篇文章做得香艳不香艳?」

  李翠喜一愣道:「什么叫做香艳呀?」

  庄菊痴抓着脑袋想了想道:「香艳就是骚。」

  李翠喜很奇怪文章不比肉体,怎么也会发骚?只好随口夸奖了几句。庄菊痴愈相信他的文章不但有目共赏,甚至于无目共赏,越把李翠喜当做他的贤内助,每逢余彩云演戏,总带了她同去捧场。

  虽然北京的陋规太严,女的只能坐在楼上包厢里,捧角家又因喊好的关系,必须坐在离戏台口较近的池子里,硬生生拆散了这一对比翼的鸳鸯,然而庄菊痴的眼光,射在余彩云的身上,李翠喜的眼光,也射在余彩云的身上,两人的眼光都借余彩云的身上做无线电总站,默契于无形之中,有时看了余彩云几眼,楼上一低头,池子里一抬头,两下又直接通一回电,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那一种愉快比软玉温香抱满怀,比经过一度伟大的排泄,还要说不出画不出。

  看了戏出来,庄菊痴陪李翠喜到菜馆里,再去约余彩云来一同晚餐,或者拉余彩云到李翠喜房间里,促膝谈心。久而久之,余彩云不消庄菊痴来拉,自会匹马单枪跑到李翠喜房间里来。李翠喜生长在窑子中,习惯成自然,以为认得唱戏的是一件有面子的事。

  余彩云的脸子,虽说不十分漂亮,五官挤到一处,头发低连眉心,一双猪眼睛,上眼皮还似乎有点斑痕,然而无论如何,他究竟是个唱戏的,而且是个唱小旦的。几句南梆子。在枕头旁边听他唱,总有刺耳的魔力,上起妆来,也不至于比不上江北的缝穷婆。一缕柔情,在戏园子里就牢牢系在他身上。何况到房里,想起庄菊痴常在余彩云面前说,余郎余郎,我的身体都是属于你的。

  李翠喜是个有心人,便觉自己是庄菊痴招呼的姑娘,不消说有联带的关系,也应该属于余彩云,不如成全庄菊痴的苦心,将自己的身体贡献给余彩云,让他大大的开心一下。余彩云看李翠喜虽不是绝色的美人,毕竟是个女人,总不至于没有女人动人怜爱的地方,看在庄菊痴面上,似乎不好意思原礼退回,又想庄菊痴辛辛苦苦捧自己一场,能够替他代劳。也省得他枉费许多气力,两人都替庄菊痴设想,这件事就容易办了。

  庄菊痴在帘缝里看得一丝不苟,又惊又喜,哇呀呀像戏场里捧角的彩声,一个蹲虾姿势,扑的向后便倒。金一刀等吓得跑拢来扶着他,问是怎么样了?

  庄菊痴已挣扎着爬起来,打叠着一副笑容道:「不要紧,不要紧,我向来有羊癫疯的毛病,时常要发的,现在已经好了,不要紧,不要紧。」

  金一刀等都是在外面混的人,深明大体,起先见李翠喜捱在里面不出来,已经诧异,只不肯说出口来,现在更不便动问。

  庄菊痴嘘了几口气,记得自己因捧余彩云的关系,才能博得靳瑚琏的宠信,想想悲喜交集,便不再说什么,只道:「身体不大舒服,急于要回家休息,不能久坐。」大众游兴虽浓,也只好纷然作鸟兽散。

  庄菊痴在香厂找着了车,坐上去向金一刀拱拱手道:「再见。」包车拉得飞快,眨眨眼,就看不见他的影儿了。

  金一刀也跳上包车,先到亚洲日报馆去湾一湾,里面一进,牌声隆隆,几位议员政客,逸兴遄飞,一桌挖花,一桌麻雀,身后坐着几个花一般的人儿。莺嗔燕叱,笑做一团。

  白鹏举来往奔走,看看这张桌子上的牌,再看看那张桌子上的牌,又朝茶几上看看,吩咐当差的开壶拿香烟,觑空还和那几位堂差挤眉弄眼,大众都笑说是夜壶作怪。他的小老婆,就是美凤院的蕙妃,在窑子里就和那班赌客混熟了的,和这些堂差又都是要好的小姊妹,所以并不避什么嫌疑,也跑出来夹在里面打打笑笑,说说闹闹。

  白鹏举度惯了浪漫生活,抱定门户开放主义,由她东边轧轧坐坐,西边搂搂抱抱。当差的拿来两听茄立克香烟,蕙妃道:「拿过来,我来开。」

  一位安徽议员章依花,两手拉着很漂亮的领带,扬着粉脸笑道:「以前只晓得你被人开,如今你也想开别人了。」

  蕙妃扭颈笑道:「现在也应该轮着我开开的了,而且我从前只被人开一次,我现在却要连开两次。」

  说着,旋着香烟罐盖,将两听香烟都开了。

  章依花手捞着牌笑道:「不确罢,你真只被人开过一次吗?」

  他身后的堂差,在他肩上「吧」的打了一下:「少说话,当心自己手里的牌罢。」

  一个小胡子政客便嚷道:「诸位要戒严了,小章手里有大牌。」

  章依花笑道:「别嚷,我决不会弄错,手里摸的是一张五索呢。」

  蕙妃吃烟的资格很老,向来非大英牌不能过瘾,此时要表示她的态度安闲,伸手向烟罐里拿了一支茄立克,含在嘴角里,叫白鹏举替她划自来火,两手撑着纤腰,翘起一只粉腿,斜坐在椅上,偏着花脸道:「便宜了罢。」

  金一刀溜了进来,笑问道:「什么五索不五索的,请问一索二索三索七索八索又在那里?」

  蕙妃等他挨近身旁,一只手将那支刚吸得一两口的香烟,从她樱桃红破的香口里拿下来,向他嘴上一塞,笑道:「我烟吃醉了,这屁股你替我代吸了罢。」

  金一刀嘴唇上冰了一下,吓得战战兢兢的,忙取下那支香烟一看,有半段鲜红湿晕,大约是她唇上的胭脂,隐约还有点如兰的香气,他虽不大会吸香烟,也忍着头昏,甜蜜蜜香喷喷的吸着。

  蕙妃道:「小金,味道怎样?你不用细看,总不会是黄包车牌。」

  说时,眼波微溜,金一刀不敢乱说话,搭讪着看章依花面前的牌。章依花伸手在杠头上捞一只牌过来,笑念道:「若要赢,背后驮个人,若要输,背后驮只猪,千万不要再来一张五索。」他背后的堂差更帮着他喊道:「开花开花。」

  章依花扑的将牌一摊,笑道:「果然是开花了,杠上头居然被我摸着一张白板。」

  小胡子政客道:「我早知道你手里有大牌,一张白板始终扣着不打。」

  那堂差笑道:「杨大人真厉害,背上真像有八卦似的,这样神机妙算。」

  章依花笑道:「危险危险,若不是杠头上帮帮忙,简直等于白板对煞了。」

  金一刀嗤的一笑,蕙妃回过脸去,算道:「白板一番,三暗坎一番,对对和一番,再加杠上开花一番,嗳呀,勒而又勒了。」

  大众洗着牌笑道:「反对反对,小金变做来富了。」

  章依花笑道:「来富唱唱山歌,倒也无啥。」

  蕙妃抿嘴笑道:「章大人的的上海话真好呀。」

  章依花也笑道:「不敢不敢,我是骆驼,不及你们苏州地方的状元戏子小夫人。」

  金一刀低头要笑,蕙妃忽然纤眉一动,脸上微微一红,伸手偷偷的在他腰下使劲儿拧了一下,痛而又痒的感触,金一刀才悠悠的回复了知觉,嘴上便一阵热辣辣的疼痛,慌忙惊惶失措的拚命吐那香烟屁股,嘴唇皮已烫熟了一大块。蕙妃用手帕掩住口。不住嗤嗤地笑。

  白鹏举捉住金一刀的臂膊道:「他们赌他们的钱,我们到外面去谈谈。」

  金一刀怀着一肚皮鬼胎。心头嘭嘭地乱跳,跟他走到《皮里阳秋》的小小编辑室。

  白鹏举放手让他坐下,自己拖了一张藤椅,坐在他对面,笑道:「我们要谈一件生意经了。开北京夜花园的邝寿彭可恶得狠,他只在《顺天时报》登挺大的广告,就不到咱们冷庙里烧烧香,钱倒有限,我只忍不住这口气。应该在报上痛骂一顿,给他一个下马威,教他晓得。」

  金一刀道:「骂人不难,要骂得被骂的骨节疼痛,外面一点没有伤痕,有苦说不出,却也很不容易,最好有事实做背景,否则像村妇骂街,信口狂吠,就没有意思了。」

  白鹏举道:「我的目的只在出气,管他有意思没有意思,我们骂了再说。」

  窗外有人弹着玻璃笑道:「哈哈,你们又躲在门角里打鬼主意想骂人啦。」

  金一刀道:「什么人,走进来罢,不要吓人。」

  包小飞钻了进来,笑道:「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是见财有份。」

  白鹏举脸上一呆,金一刀道:「方才你不是说要回去的吗?怎么又跑出来显魂?」

  包小飞道:「这时候就回家,睡得着么?我独自去打了一个茶围,还是不过瘾,所以顺路来看看。你们要骂邝寿彭,我却有一段秘史可以报告你们做材料。不过,我事先要声明一句,将来如果捞着油水,不能瞒了我独吞的。」

  白鹏举笑道:「那是自然,咱们都是忠义堂上的好朋友,论秤分金,论斗分银,谁要卖却谁,日后一定死于乱枪之下。」说时,身上汗毛一根根直竖着,自知这句话说得太重了,趁他们不留心,袍子里的一只脚,轻轻在地下画了一个不字。

  包小飞道:「这件事是俞紫仙的娘告诉我的,千真万确,一丝儿不假。」

  白鹏举喊当差的冲壶热茶,亲自倒了一杯给他,笑道:「这种消息,只有你们评剧家听得见的了。一刀,你将笔墨预备好,听他说一句,你便记一句,省得明天错漏。」

  金一刀道:「这点记性没有,还能够做新闻记者吗?当着人写字,是最讨厌的。」

  白鹏举道:「也好,就请老包快些说罢。」

  包小飞在大腿上拍了一下道:「北京夜花园,不是有一班髦儿戏吗?原先金凤琴也在里面唱过的,现在就靠俞紫仙姊妹俩做台柱,班底是田九云办的红豆社女科班。田九云现在老了,不能再靠自己本身的色艺结交阔人,只要人肯花钱,就命那些女孩子去陪他们饮酒取乐,因此红豆社的名气不大好听。外面有人说,不如索性改做清吟小班罢。

  「前一回,有一个外国人,听说是个什么洋行的大班,手里很有钱,并且肯花,跑到夜花园的坤剧场里,看了几出戏,爱俞紫仙的粉擦得好,科班里有几个女孩子,也长得不错,就色迷迷的转她们的念头,只恨无缘接近。他本认得邝寿彭,就去找邝寿彭设法。

  「邝寿彭不等他说完,一颗冬瓜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办不到,办不到,敝园的女戏子,都是卖戏不卖身的艺术家,贞义节烈,神圣不可侵犯。我们中国寿头,花成千累万的银子,尚且难得碰她们的身体,你们外国人,一身的黄毛,遍体的羊臊气,她们远远的望见了就要害怕,劝你死了这条心罢。』

  「那外国人叹道:『你们中国艺术家怎么这么胆小无用,在我们外国,越是艺术家,越浪漫得不守范围。须知艺术是天才,艺术家是超人。应当活泼泼地,任性妄为,不受礼教法律人情以及一切的束缚。男女之间,也同样是绝对没有界限的。春光烂漫的时候,几个人成双成对的,一部大汽车,坐到荒郊旷野,爱怎样便怎样,高兴起来。第二次便各人交换一下子,事情完了就散了,既谈不上嫁娶问题,更不必拿恋爱做门面话,如此方算得高尚,方算得纯洁,方算得天真,方算得神圣。而且艺术是无国籍的,你们中国的艺术家,未免太迂拙太腐败太顽固了。我现在暂且不谈艺术,只求能够和她们同吃一顿饭,同拍一张照,也就很快活了。』

  「邝寿彭仍旧摇头道:『办不到,办不到。敞国的妇女,从古就抱定闭关政策,轻易不肯和男子交际。女戏子因地位的关系,更加爱惜名誉。怕受舆论的攻击,不敢与外界接近,除非是娼妓,才肯陪陌生男子吃饭拍照。我若拿你的话去对那些女戏子说,一定要被她们老大的耳光打出来,骂我有意侮辱她们的人格,拿她们当做婊子看待,这个无论如何是办不到的。』

  「那外国人诧道:『她们怎么这样野蛮,我无非想和她们结交朋友,吃饭拍照,也是联络感情的一种手段,这有什么要紧。』

  「邝寿彭笑道:『你不要紧,她们却要紧呢。她们都是冰清玉洁的女孩儿,怎么肯与不相识的野男子结交朋友,何况你又是个外国人?中外的风俗人情不一样,你不要太一厢情愿了。』

  「那外国人垂头丧气,不作一声。邝寿彭看着好笑,随即正色道:『瞧你这个热锅上蚂蚁的样儿,实在可怜。我和你是老朋友,不能不替你想一个法子,你要达到目的,除非如此如此,然而未免太耗费了,似乎有点不值得。』

  「那外国人听说有办法,眉开眼笑道:『花钱却是小事,你倒说说看。』

  「邝寿彭道:『要和她们见面,只有约她们来唱堂会戏,那是她们不能拒绝的。』

  「那外国人道:『这个办法不好,唱堂会戏,决不是她们三五个人就能够唱到底的。我一个人听她们唱。又成什么样儿,如果邀集宾朋热闹一番,那又太招摇了。况且她们在台上唱,我在台下看,和坐在你夜花园昆剧场的包厢里有什么分别,顶多到后台去张望片刻,仍旧不能同她们一块儿吃饭拍照,我这又何苦来呢?』

  「邝寿彭笑道:『你别性急,听我慢慢地说呀,请她们来唱戏,不过是种官话,使她们不能不来,等她们来后。我再对她们说,主人因是小生日,不愿意惊动多人,所以堂会戏今天不必唱了,但是酬金仍旧照给你们,不必退还。你们既然来了,不妨休息一回儿,吃了东西再回去。她们到了这个时候,当然不好意思不听我的话,吃饭拍照的问题,包在我身上解决就是了。但是她们堂会的戏银,照例应当先付,而且定价也不十分低廉,俞紫仙她姊妹两人,每出戏都得二三百元,连那几个漂亮的配角一起计算,也须花一千元上下哩。』

  「那外国人不懂中国规矩,快快活活的当场签了一张一千块钱的支票给他。邝寿彭领了钱,就去找俞紫仙的娘,堆扑着满脸笑容道:『嫂子,您大喜啦,也是紫仙姊妹俩的花运好,我有一个外国朋友,是外国最大戏园子的主人,昨天在夜花园看她们的戏,简直坐着站不起来,再三称赞,说要请她两人到外国去唱一个月呢。

  「『嫂子,您可知道外国人最富,遍地都是黄金啊,这一去岂止捞个一万八千,而且出洋回来的,脸上都会飞金,从此在中国谁还敢和她姊妹俩比赛,试看伶界大王梅兰芳不就是因此大红特红吗?』

  「俞紫仙的娘笑了半天,踌躇道:『紫仙姊妹俩的玩艺儿太差了,万万不能和梅老板比,怎么有资格上外洋去露脸,不怕栽筋斗回来吗?』

  「邝寿彭笑道:『嫂子,您太老实啦,胆小没得将军做,要成大事赚大钱,必须要胆大脸厚,到外洋去,难道要什么真本事吗?外国人看中国戏,还不如我们中国人看外国戏,什么缘故哩?中国人知道外国人的屁都是香的,外国却以为中国人的话比他们放屁更臭得不合卫生,所以中国人在中国,往往要说外国话,外国人到了中国,依然只会说外国话。他们连中国话都不会说,还能听得懂中国戏吗?

  「『他们在中国的尚且这样,况是留住在他本国里的呢?他们看中国戏,不过等于看耍狗熊。他们听中国戏,也不过等于听猫叫。他们只仗着多几个臭钱,拿我们中国人做开心惹笑的玩具罢咧。我们中国人唱得再好些,他也不懂好在什么地方。我们中国人唱得再坏,他们也不知道坏在什么地方。不过随他们高兴,胡乱批评一下子就算了,哪怕荒腔走板,骗骗外国人总有余,等到从外国回来,又可以吓吓中国人咧。』

  「俞紫仙的娘听了动心道:『二爷,您的话总不会错的,这件事就由您作主罢。』

  「邝寿彭道:『既是这样,后天我来领紫仙姊妹俩去见那外国人。我和他细谈一番,假使这件事谈成功了,嫂子您下半世就可以吃着不尽了。』

  「俞紫仙的娘眯着眼笑道:『一切费二爷的心,您的好处我是永世不会忘记的,我在这里预先谢谢了。』

  「邝寿彭和俞紫仙的娘接洽好了,大功便已告成。那些科班的小女孩子,只消他老板吩咐一句话,还敢不依吗?到了那天,邝寿彭亲自领了上十个女戏子去访那外国人,果然如愿以偿。那外国人左拥右抱,很夸奖邝寿彭会办事,送了他几样贵重礼物。

  「邝寿彭银钱礼物都入了库,也觉有点过意不去,买了些花花绿绿的手巾,花盒子的咖啡糖,以及洋金戒子人造珍珠项圈之类的东西,送给俞紫仙姊妹,约莫值得十一二块钱,只说是洋先生送给她们的。其余的女孩子,也得着一两块钱的东西。那些女戏子吃了大菜,拍了照,得了赠品,一个个欢天喜地。邝寿彭也就不再提出洋唱戏的话,这件事似乎可以阴乾大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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