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一群带着满身血迹的NEXT将研究所干净明亮的地板踩得到处都是肮脏的脚印。刚来的实习生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NEXT，他们抱着夹着实验报告的文件夹小心翼翼地靠着墙一字排开，睁大了眼睛屏息看着这群面容疲倦表情却有些狰狞的“异类”带着一身腥臭从自己面前走过。

虎徹抱着怀中的小女孩漫不经心地瞟了那群实习生一眼，视线掠过他们年轻的脸，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他第一次见到友惠的时候，他们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年纪。

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后，她死了，他也慢慢老了。

后来他带着女儿离开了这里，时过境迁，可他始终对这个地方无法抱有哪怕一丝的好感。

即便是第一次来到研究所，这里略显冰冷压抑的氛围也令巴纳比倍感不快——难以解释清楚这些情绪的他只能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是天花板太低了的缘故。但这种天花板低压、走廊封闭冗长的建筑结构总给他一种很强烈的即视感，他觉得他似乎来过这里，但仔细想了想，却没有任何有关研究所的记忆。

NEXT们根据编号被赶去了不同的楼层分别进行检查，虎徹无奈地叫醒了怀中的女孩，摸了摸她的头，让她跟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女研究员上楼。刚刚睡醒的女孩发现自己居然在研究所里，一时惊慌，不由得哭了起来。虎徹连忙蹲下去哄她，她却推开虎徹转身朝着研究所大门跑去。

“拦住她！”女研究员一边追上去一边对那群实习生说道。

十几个实习生连忙涌过去围住了女孩，她红着眼睛抽泣着，周身忽然泛起了荧蓝色的光芒。

虎徹见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他立即大步追了过去，朝着女孩大喊道“不要发动力量”。女孩周身荧蓝色的光芒越来越耀眼，最后已经刺目到令人根本无法直视。她趁着实习生们扭头避开光线的时候从他们中间钻了出去，眼见就要跑出那扇门了，她忽然感觉心口一阵麻痹，整个人就这么摔倒在地。来自心脏的麻痹感令她痛苦地蜷缩起身体，惊惶地瞪大了双眼，抽噎着不停叫着爸爸。

“快住手！”虎徹冲过去抱起女孩，对白衣的女研究员大吼道，“她还这么小！”

“研究所里禁止发动特殊能力，这些规定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女研究员慢下脚步，伸手整理了一下略微散乱的头发，抬眼却看见虎徹一脸咬牙切齿的表情，她不由得一阵心虚，撇过头冷哼着说道，“反正……这种程度的电击也不足以致死，能力解除5秒后会自动停止。”

抱起因为电击的痛苦而大哭不止的女孩，虎徹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不停地安慰她说“别怕”。女孩还在口齿不清地叫着爸爸，她揪着虎徹的衣服，呜咽着对他说道：“叔叔……快把爸爸还给我！把爸爸还给我！”

虎徹伸手将她的小脑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感觉到她的眼泪正在慢慢浸湿自己的衬衫。

他原本想同研究员商量一下干脆就让他带着这个孩子体检好了，却被拒绝了。

“编号段不同的NEXT，在身体机能上也有所不同。有些细化项目的数据出错你负责吗？”女研究员说着，本想扯过女孩，但是想了想，她还是伸手将她抱了过来，“别哭了，乖乖做完检查就能回家了。”

女孩挣扎着，她求助般地望向虎徹，她嘴唇动了动，分明是想叫“叔叔”。虎徹看着她可怜兮兮的脸，想跟上去，最终却只是向她招了招手说了一声“乖乖的”。

我真是个差劲的男人。

虎徹低下头，不敢再看女孩的脸，他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忽然用力捏紧了拳头。

因为编号段不同，虎徹同巴纳比被分在了不同的楼层进行检查——然而，其实，巴纳比并没有所谓的编号，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从研究所里出去的NEXT。

研究员们第一次听说居然还有无编号的NEXT，他们赶紧联系了高层，在得知他就是那位“马贝里克的养子”之后，他们的态度都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因为我们这里没有你的基因数据，所以暂时无法为你检查。”

这套说辞令巴纳比多少有些意外，他扭头看了看门外不时有穿着白衣的研究员经过的走廊，说道：“那么现在我可以做些什么呢？”

“抽一管血你就可以回去。”像是担心巴纳比起疑般地，研究员接着便解释道，“今天抽血，然后进行数据分析，之后才能判定你的身体机能属于哪个编号段。所以你的检查只能延后了。”

对于这样的解释，巴纳比也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抽完血，他原本打算等虎徹一起回去的，结果听说NEXT不许逗留在研究所里，想了想，他只得一个人先行离开。

回去的途中顺便去了一趟警察局，把登记保存的武器领了出来。巴纳比发现负责核对信息的正好就是之前那个负责登记的警察，他想了想，主动走过去说道：“请问……方便吗？”

低着头核对信息的中年警察听到巴纳比的声音这才缓缓抬起头，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他是谁——虽然总的来说修特尔比尔特市的警察还算清闲，但在第七区当警察无疑是个苦差事，每天的巡逻频率密集不说，还总是要登记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所以他那险些被各种资料数据挤爆掉的脑袋里没有任何关于巴纳比的印象完全就是情有可原。

“你好先生，请问你是？”

巴纳比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见对方还是一脸迷茫的样子，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道：“是11740现在的搭档。”

很显然地，警察对那个数字非常敏感，然而他又是一副并不想提起此人的模样，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哦，请问有什么事吗？”

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不对劲，但巴纳比却故意装作没发现地问道：“您能告诉我‘焚化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果然，听到焚化场这个词，中年警官更是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他刻意岔开话题般地对着手里的武器登记目录点了点手边的武器，从中挑出一把突击步枪递给巴纳比说道：“没错儿，这就是先生你的东西，拿好……哦，等等！还有这个护目镜。”

沉默地接过自己的枪与护目镜，巴纳比却站在原地不肯离开。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武器，忽然拉开了步枪的保险。“咔”的一声，在略显嘈杂的警察局里显得格外突兀，原本彼此交谈的人们因为这个声音都停下了话题，不安地四下张望着寻找了声音来源。

“我只是——想知道‘焚化场’……发生过什么事而已。”巴纳比拎着枪，微笑着看着面前惊呆了的警察。

“这里都是有武装的警察，你不要乱来。”

“警官先生，我只是想知道‘焚化场’发生过什么事而已，”巴纳比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那句话，他看着中年警察的脸，缓缓补充道，“而且，我是个NEXT。”

他不是普通人类，而是NEXT。

曾经巴纳比并不认为身为NEXT的自己与普通人有何区别，他同普通人住在一起，像普通的孩子那样入学念书，就算后来同那个名叫“镝木虎徹”的NEXT一同住在第七区，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

直到被人以一种看异类的眼神注视过，直到被普通人以一种恐惧又鄙夷的态度对待过——直到今天，直到刚刚在研究所里，直到现在，他忽然想起来了原来自己是个NEXT，而不是普通人。

他是个异类。

仿佛是被巴纳比的眼神震慑住了，又或者是害怕他真的会朝自己开枪——NEXT的想法，谁知道呢——中年警察掏出手帕压了压额角，妥协般地说道：“其实那件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就是……11740曾经在研究所专门焚化病毒携带体的焚化场里毁了一座焚化炉，从里面扯了一地的尸体，把自己烧伤了不说，还打伤了五个清道夫和两个研究员——反正，我出警到那边的时候，情形就是这样的。”

要说破坏东西，巴纳比倒是不意外，但他怎么都不敢相信那个把生者生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大叔居然会去伤害别人。可是看眼前这个警察的模样，也不像在撒谎。

虽然大概也算知道了是什么事，可心中的疑问却越来越多。

为什么呢？

怎么会呢？

而且，或许他就是因为这个才被关进看守所的吧。

巴纳比点点头，笑着对警察说道：“感谢，再见。”说着，他便在一群警察警惕的注视之下提着枪离开了警察局。

虎徹回来公寓已经到深夜了，公寓里静悄悄的，巴纳比好像已经睡了。开了门将微冲随手搁在门后，一脸倦容的他走到客厅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掏出烟盒和打火机，点了一支烟咬在了嘴里。

果然还是很讨厌那个地方，是那种打从心底的厌恶。虽说，能遇见友惠也是托了那地方的福，但友惠的死也与那群人脱不了干系——甚至小枫的死也是。

想起自己的女儿，虎徹又低下头去呆呆看着自己的双手，因为太过专注，直到烟灰落下来烫到了手指他这才反应过来。他连忙伸出手指夹过嘴里的烟，将烟灰弹进烟灰缸里，这才又叼着烟起身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出奇干净，因为住在这里的两个大男人都不喜欢下厨。他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几罐啤酒而已。反正也已经过了正经吃晚餐的点，他伸手把所有的啤酒都抱了出来，关上冰箱的门又回到了客厅里。

开了一罐啤酒，虎徹从茶几底下摸出了电视机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漫无目的地换了几个频道，这个时段电视里播放的大都是一些奇怪的新闻节目，虎徹随便挑了一个频道，将遥控器扔到了沙发上。

翌日巴纳比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发现客厅里充满了香烟和酒精的气味，电视机也开着。他难以忍受地伸手在自己的鼻子前面挥了挥，走到客厅中央，看见赤裸着上身的虎徹躺在地板上睡得正酣，身边倒着几个空的啤酒罐，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旁边的烟盒已经空了，皱巴巴的衬衫还半挂在沙发的扶手上。

揉了揉额头，巴纳比先是关掉了电视机，接着他蹲下身推了推虎徹，试着叫了两声“大叔”，但熟睡中的男人完全浑然未觉。无奈之下，巴纳比只好费力地将虎徹抱到沙发上，接着从虎徹的房间里拿出被子盖在了他身上。

昨晚想了很多有关这个男人的事，以致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晚上。眼睛有些发涩，大概是肿起来了，巴纳比看着熟睡中的虎徹，不知为何，忽然感觉非常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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