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当杰克开着那辆还想着警笛的警车一路畅通无阻地驶入了门牌上写着“马贝里克”的别墅时，虎徹这才惊觉不对。他来不及懊丧，只是一手揽过巴纳比的腰，伸手打开了车门，咬牙就要跳车出去。杰克却早他一步地一个急刹车，因为惯性虎徹重心不稳地撞到了前面的椅背，杰克已经从驾驶室里跳了下来，邪气地笑着说道：“所以说，不要这么随便就相信别人嘛——就算是旧友也不行，亲爱的虎徹。”说着，他一个手刀劈向虎徹的后颈一把劈晕了他。

等虎徹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挂着吊瓶躺在研究所里——不，是个看上去很像研究所那些用以观察NEXT的封闭室的房间，因为这个房间有封闭室的两个大，况且吝啬的研究所才不会在封闭室里安装冷气。淡绿色的百叶窗帘被放了下来，室内的灯光也刻意调得很暗，他需要眯起眼睛仔细辨认才能勉强看清楚吊瓶上的字。

居然只是营养液？

没有被注射其他奇怪的药物，虎徹倒感觉挺惊讶的。他动了动身体，却发现自己的四肢居然都被固定住了，根本动弹不得。试着转动了一下手腕，动不了，但感觉固定手脚的镣铐内部都有细小的圆头针。虎徹想着，试着发动了一下力量——果然不行。

说实话，就算是在研究所里，他也从没被这么绑起来过——至少那里面还有个装模作样的《NEXT人权保障公章》跟一个实际上完全不起作用的“NEXT人权保障委员会”。

不过说起来，这到底是哪里？

巴纳比呢？

他当然猜想不到这里就是马贝里克的别墅，自然，也不知道其实巴纳比跟他一样，就这么被绑在床上挂着吊瓶躺在隔壁的房间里。

一周后，虎徹被解除了肢体禁锢，但他仍然无法出去。能活动之后的第一件事，虎徹立刻跑过去收了窗帘——他真是受够了这种昏暗的光线了。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外面，虽然印象不算深刻但稍微有点熟悉……这里、这里居然是马贝里克的别墅？

在确认了这个事实之后，虎徹绕着房间踱了几十个来回。

他有点担心巴纳比。

他很担心巴纳比。

他在担心一粒尘埃。

——他在担心自己的同伴。

那家伙，如果他知道了这里是马贝里克的别墅，一定会很痛苦吧。原本收养自己的人并不如他想的那般值得信任，说不定一开始收养的目的也就是为了研究——以及其后所能得到的巨大利益。

虽然有一句话叫日久见人心，话虽然没错，再如何伪装出来的人心也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可是，即便知道了真实的人心又如何呢？难道真的就能以“那样的家伙不值得我去挂怀”这种简单到可笑的自我安慰给打发过去？值不值得是一回事，然而受到伤害却是另外一回事。难道说只要想想“原来他是这种混账家伙”，那些被背叛过后的痛苦揪心就都能被一笔抹煞过去吗？

就算别人是假的，可自己却付出了真实的感情——因为这样才会受到伤害不是吗？因为如此，所以伤口才很难弥合不是吗？

最终，虎徹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放下了窗帘。

他果然还是放不下巴纳比。虎徹不禁低声咒骂着自己的没出息，他这种烂好人又好管闲事的个性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改正过来？

可是他现在见不到巴纳比。

可就算见到了，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靠着墙，虎徹不禁懊丧地扒了扒自己的头发。

每天都会有人为他送来当日的报纸，隔两天还会送几本杂志过来，他曾试探性地问过看护说下次能不能带个收音机过来，结果被很干脆地拒绝了。

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如果不是有报纸，虎徹险些就忘记了今天到底是几月几号礼拜几了——其实他也怀疑过，说不定人家送报纸过来就是为了提醒一下他今天几号而已。

因为确实很无聊，虎徹翻动了一下今天的报纸，结果头条新闻的标题就令他惊诧得瞪大了双眼——《Ⅲ型病毒抑制注剂成功问世 政府或撤回部分研究援助资金》——他记得一个月前他还在研究所里被注射过三期变异的病毒，那个最多应该还是在抗体研究的初期，研究所没可能在一个月内就成功搞出这个抑制剂才对。

可是，除了研究所，还有谁会去研究这些呢？

正想着，房间的门再次被打开，还在低头看着报道的虎徹漫不经心地说着“报纸不是已经送过来了么”，却听见一个长者的声音叫了他一声：“镝木君。”

声音稍微有一点儿熟悉，虎徹抬起头，却发现居然是马贝里克站在门口。他立刻放下报纸站了起来大步走到门口，低头俯视着马贝里克，却只问了一句话——

“巴纳比呢？”

偌大的客厅里，此刻只有虎徹、巴纳比与马贝里克三人——茶几上还冒着热气的咖啡也是马贝里克亲手泡的。

巴纳比的腿伤早就好了——坐在他身边的虎徹悄悄抬眼瞥了他一眼——脸上的气色也不错，表情沉静，只是看向马贝里克的眼神有些阴郁。虎徹又看了一眼马贝里克，他一身正经的西装，不知是刚从外面回来，还是这会儿正要出去。

气氛有些诡异。

“抱歉。”

虎徹同巴纳比都没想到马贝里克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会是道歉，他们不由得惊讶地扭头对视了一眼，想确认一下这句抱歉究竟是对谁说的。

“将普通人通过药物与病毒改造成NEXT这个计划，最开始是由我提供资金才得以实施的。”马贝里克看着虎徹与巴纳比，表情严肃，眼神却很坦然，“因为那时病毒的传播情况比现在更严重，通过普通的途径已经无法控制了。我出资让研究所在最快的时间内研究出了NEXT改造方案，并且在动物实验进行阶段的同时就已经开始在死刑犯人身上进行了改造试验。委托你的父母，”他看向巴纳比，“委托他们进行再造NEXT与原生NEXT对比实验的，也是我。因为当时再造NEXT的能力总有各种缺陷，所以我们想确认是不是原生NEXT在身体机能与特殊能力上比再造NEXT要更加优秀跟完善一些。”

难怪在他的电脑里会有那份对比文档，难怪父母的日记也会在他这里——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那些被你们当做实验品的人们的心情吗？就算他们只是死刑犯，就算他们都是贫民窟、都是福利院里的穷人跟孤儿——难道他们就活该被这样对待吗？难道……难道我们就活该被你们当成实验品地进行观察分析吗？”

巴纳比用力咬紧牙齿，他几乎忍不住地作势要起身，却被身边的虎徹扯住了胳膊。

“是的。自从开始了NEXT的研究之后，每次从研究所回来，我都感到非常不安。”马贝里克略微苦涩地垂下眼，“我原本以为我是在做着一件有利于人类的事情，反正那些人只是死刑犯而已……但是每个月底看到研究所的进度报告里提到当月因药物反应而死亡的人数时，我就渐渐开始后悔了。尤其是你，巴纳比，”马贝里克叫着巴纳比的名字，“尤其是你的父母找到我说无法将你当成一个实验品交给研究所时，我就决定帮助他们隐瞒。我让你的父母拟了一份‘在家庭坏境中养成原生NEXT’的计划书提交给了研究所，因为我是当时最大的出资方，只要我同意了那个计划，研究所即便不愿意也只能按照我的意思来。后来政府也介入到了NEXT的研究当中，还成立了专门的基金会，我正好趁机撤出了一部分资金用来建立新的研究小组——研究所在这条路上已经越错越远，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我的全力去补救。”

“可你不是还让研究所监视我们吗？那份监视日志呢？那些数据对比呢？”

“当时抑制剂已经到了研发的关键时刻。而且我答应过你的父母一定不能将你交给研究所，所以当他们要求我送你去研究所的时候，我与他们签订了一个协议，他们可以监视你与镝木君的动向，进行数据对比，但那些报告必须交一份给我。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我还能用什么办法拖延时间。巴纳比，你知道吗，研究所研究了二十年、就算不停地收集样本分析不停地在NEXT身上做实验都没有研究出来成功的抑制剂。我必须赶在他们之前让成功的抑制剂投入生产上市，这样一来，那些再造NEXT才能早一天从研究所解放——其实我所做的，并不是为了造福，只是为了赎罪。抱歉，巴纳比。”

听完马贝里克的话，巴纳比忽然沉默了。他不愿意相信马贝里克的话——他非常想相信马贝里克的话。那种想信任却又不敢信任的心情令他感觉非常矛盾。倒是一边的虎徹想起来刚才报纸上的头条，他皱了皱眉头，不太确定地问道：“那今天报纸上说的……”

“是的，我们成功了。”说到这里，马贝里克这才终于露出了自谈话开始以来的第一次笑容，“其实巴纳比上次回家的时候，我正在同合伙人谈注剂生产的问题。”说到这里他露出了一丝头痛的表情，“但是没想到那次居然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其实我原本打算在注剂上市之后就将你父母的日记交给你，没想到你还是抢先了一步。隐瞒了你这么久，抱歉。”

三度的道歉，令巴纳比动摇得愈发厉害，他不知所措地扭头看向虎徹，被他毫不掩饰的依赖眼神看得有些心虚，虎徹干咳了一声，问道：“既然注剂已经上市了，你为什么还要把我跟巴纳比关起来？”

“我们原本只想给你们两个注射抑制剂，但是害怕你们会逃走，那之后如果有什么不良反应我也无法得知，所以才临时决定将你们……关起来。”

“啧，事先说明一下不就好了。”

马贝里克闻言哈哈笑了起来，看得出来虎徹与巴纳比都接受了他的解释，他这才略微放松了一点，伸手端起咖啡轻啜了一口，说道：“那时就算我再怎么解释你们都不会相信吧。我们商人讲究的是策略跟相对效率，所以不如先为你们解除了病毒威胁再来慢慢解释。”

被他这么一说，虎徹若有所思地搓了搓下巴，接着他伸手拍了拍巴纳比的肩膀，笑着对他说了一句“太好了”。

巴纳比闻言先是一愣，接着有些难为情地将脸转向了别处。

太好了，世界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你所信任的人，依旧是值得信任的。

“不过，我还有个问题想不明白……”虎徹也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杰克他……为什么会愿意帮你？”

“哈哈，他不是很讨厌研究所吗？”马贝里克的笑容里露出了几分商人的狡黠，“何况，我动用关系帮他消除了以前的犯罪记录，监狱那边也打点过了。他现在可是，清清白白既没有犯罪记录也不是越狱在逃的罪犯的市民。”

虎徹闻言，不禁在心中感叹了一句，商人果然都是可怕的生物。

从巴士上下来，虎徹顺着街道走到他曾经居住过的公寓楼下面，举目看了看这幢建筑。接着他走进大楼里，按下电梯，来到他曾经居住的公寓门外。

虎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指纹卡——那是从马贝里克的别墅离开那天，巴纳比追出去塞给他的。因为马贝里克的带头呼吁，政府已经逐渐放开了对NEXT的管制，虎徹原本已经不打算回去第七区了，何况，他也告诉过巴纳比了。

当时，他很惊诧——巴纳比为什么会把这个东西带在身上？

巴纳比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明明是一副有很多话想说的样子，可是到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可是现在，他为什么又要回来呢？

虎徹拿着卡在指纹锁前晃了晃，门开了。

推门走了进去。

客厅里乱得简直不像话。

似乎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刚刚洗完澡披着毛巾的巴纳比从房间里走出来，接着就看见站在客厅里一脸嫌恶的虎徹。

“我说小兔子……你，都不打扫的吗？”

“之前不都是两个人一起打扫的吗，大叔？”巴纳比说得理直气壮，他走到虎徹跟前停下，看着他，却一句话都不肯说。

被比自己小了差不多十年的家伙这么低头盯着看，虎徹有些不甘心地伸手拍了拍巴纳比的后脑，接着他微微踮起脚仰头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我回来了。”

至于原因，他可以暂时不去想这么费脑子的事吗？

“欢迎回来。”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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