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CK·SEVEN

以一种令人惊讶的速度习惯了冰冷的拥抱和干燥的接吻，一旦确认了对方就是绝对顺从者，就再也没有了任何顾忌。人造人的无知简直想极乐园里的果实，那个卑鄙狡黠的形象化身成了冰冷的蛇引诱他吞下了禁忌，这个懂得需要衣装蔽体却毫无信仰的人类镝木·T·虎徹却在那之后便抛却了隐秘的羞耻心。

有关那个人造人的一切“感性认知”，全都是他教给他的——尽管严格说来人造人并不存在什么“感性”，可这不是更好吗？他懂得一切法律，懂得那些具化的道德，他知道很多“不可以的事”，所以身为人类的镝木·T·虎徹教会了很多在那些“不可以”之外的事。

虽然很多不可以之外的事，也并非可以。

二进制的程序决定了人造人非黑即白的思维。他一点都不懂得暧昧，不懂得虚情假意。他听说过人心险恶这个词，然而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会有人将这样险恶的用心用在如何地——使他成为一个更加称职的顺从者与证明者。

TIGER抓着虎徹的腰凑过去吻着他的嘴唇。因为自己的意愿，也因为虎徹看上去一副很满足很高兴的样子，所以他很乐意。虽然他还是惧怕人类的体温跟口腔里的湿度，但他依旧会学着人类的样子抱着虎徹，将干燥的舌头伸进他的口腔里，刺激着他舌下的腺体分泌出津液。

就像食欲和睡意那样，人造人也是没有性欲的。如同无法分辨出什么样的食物叫好吃一样，对于“性感”与性意味的引诱TIGER也一样是毫无概念，他不会受到任何引诱，却会在虎徹伸手抓住他的肩膀的同时扶着他的后脑加深他们的吻。

全都是数据而已。

因为这样做的话，虎徹似乎会感觉更加愉悦。

同人类所见的混沌暧昧不一样，人造人眼中的世界条理分明，形状与角度，温度与湿度……所有的东西全都可以转换成绝不会出错的数据。对人类来说这样的世界是不可想的，然而对于人造人来说，这就是属于他的真实。

他与人类一样，所见的都是真实的世界。

他与人类一样，都是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当中。

他与人类一样，被分属他们各自的真实支配。

虎徹挣扎着扭头躲开了TIGER冗长的吻，他费力喘息着，瞪着这个完全用不着呼吸的人造人哑声说道：“再下去我会因为喘不过气死掉的。”他抓紧了TIGER肩上的衣料，接连吞下了几口津液，眨了眨眼睛说道，“下次你可以定个时吗？比如六十秒之类的？”

他只是在开玩笑而已，然而认真的人造人当真似的点了点头，接着就像是在确认指令般地放空了表情。

“啊喂你没听出来我是在开玩笑吗？”虎徹见状连忙打断了TIGER，如果这家伙真定时了的话下次会不会吻到一半忽然听见“嘀”一声这家伙就立马放开了他？

有点像冷笑话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虎徹真的想笑了。

其实被说对了，毫不懂人事的人造人真的也不过只是个高级的充气娃娃而已。他什么都会，也听话，很安静，重要的是，他根本就不会怀疑。

虎徹笑开了攀上TIGER的肩，凑近了去看他的脸。他身上只有一股冰冷的气味，全然不似活物。

虎徹捧着他的脸，没有犹豫地再次吻了上去。

因为恐惧了太久，所以现在即便只有这个虚伪的顺应，他也会像找到了浮木一样紧紧抓住不肯放手。那种只要身在人群中就会不自觉冒头的羞耻心在此刻却全然沉寂下去，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只要没有人按响这个公寓的门铃，只要他狡猾地不去开门，那么这里就是宇宙。在这个宇宙里，卑劣的人类已经抛下了曾令自己倍感难为情的廉耻之心，抓着自己的浮木游弋在亿万尘埃当中，沉溺于虚伪的真实，不愿自拔。

是因为已经彻底放弃挣扎的缘故吗？那个形象近来显得格外安静。他没有再在虎徹的梦中出现，也没有趁他开车去上班的时候一直喋喋不休，最多只是在他偶尔照镜子时笑着叫他的名字。

他还是叫他——

虎徹。

那个称谓亲昵得叫人觉得恶心。然而虎徹甩不掉他。他知道他一直在，一直都在，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看着他就像个疯子一样跟一个人造人玩着幼稚的过家家。

看着胆小如鼠的他只能将空虚的安定交付于一个能听能看会活动却什么都不是的“东西”的双手中。

他一定还在嘲笑他。

这么快就承认了。这么快就认命了。这么快就放下了虚伪的矜持与羞耻心，同那个人造人玩得不亦乐乎。

空虚的寄托与虚假的平衡。

虎徹咬了咬TIGER的嘴唇，低声对他说道：“家里的啤酒好像喝完了，跟我去一趟超市吧。”

接吻中的人造人没有任何反应。

反正，他会顺从。

天黑之后街上就安静了许多。人群也不拥挤，只有光怪陆离的霓虹灯显出几分空虚寂寥的热闹。

虎徹双手抱着他的啤酒在超市里晃了一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跑到另一头的货柜下面对TIGER说道：“美乃滋！美乃滋也快吃完了！快帮我拿几瓶！”

TIGER听话地伸手拿了两瓶，然后停顿了一下，将右手里的那瓶放到左臂的肘部夹住，接着又伸手拿了一瓶。他扭头看向虎徹，像是在询问他够不够。

“够啦！我们去付账！”虎徹带着一个中年人该有的采购之后的傻气跟神气走向了收银台。收银员很年轻，看上去一副工读生的样子。她一边扫着条码一边不时偷偷看着虎徹和TIGER，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是……双生子吗？”

虎徹愣了一下，扭头看了看TIGER，坏笑着点头。

年轻的工读生看了一眼电脑报了总价，接着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居然像到这种程度……真好呢……做了坏事还可以推到另一个人头上……”

刚刚从钱包里倒出一把硬币的虎徹听到这句话时笑得猛然一抖，手里的零钱顿时哗啦啦地撒了一地。TIGER见状连忙蹲下去手快地捡起那些硬币，虎徹呆了一下也蹲下去帮着TIGER。

是这样吗？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更加在乎吗？

是因为一开始就觉得你可以成为共犯，所以才下意识地要将你变成自己的顺从者吗？

对啊，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才会变成这样。

TIGER将手里的硬币全都塞进了虎徹手里。

“谢啦！”

人造人看着人类，脸上露出了看上去很高兴的笑容。

那天晚上虎徹喝光了所有的啤酒，空易拉罐被扔的到处都是。他醉醺醺地缩在沙发上，呼出的每一缕气息都带着刺鼻的酒气。

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身体也像是被泡在啤酒里一样，感觉周围全都是白色的泡沫。

他能听见那个形象的呼吸声，跟他的一样粗哑沉重，他听见他叫着自己的名字，像是要伸出双手抱紧自己的身体一样。

他办不到吧，又没有形体。

“对啊，我没有形体，什么都做不了。”时隔多日，那个形象终于再次开口。他的声音近得犹如伏在虎徹耳畔，“你究竟在烦恼什么呢？反正，没有人会发现你做的这一切。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人造人他不能说话——退一万步讲，我猜他跟你不一样，他并不饶舌。何况，他不懂你的行为，也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

“没有人会相信他，因为在他们心目中，你是个与猥琐下流这种形容一点都沾不上边的英雄——除非他们再次失去记忆。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看穿你的本质。虎徹，你伪装得不错，当烧尽了你所有的善良高尚，剩下的才是你那具卑琐得不堪入目的骷髅。”

“不过我并不想让别人看到那样的你，放心好了，他们不会看见的。你们都是容易被自己说服和蒙蔽的人类。”

“所以趁着那个充气娃娃还没有离开你之前，我一点都不在乎你们的过家家游戏。”

那个形象就如他一样饶舌。虎徹想躲开那个声音，便试着动了一下手脚，结果就从沙发上直接摔到地板上撞翻了一排易拉罐。正在收拾客厅的TIGER听到声音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轻而易举地将虎徹从地上抱了起来。

虎徹推着TIGER的胸膛想要下来，人造人反而却害怕他掉下去似的收紧手臂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唔……放开我……我要去洗澡……”虎徹说着，难看地打了一个酒嗝。

TIGER静立了半秒钟的样子，接着便抱着虎徹走进了浴室。

人造人一边往浴缸里放水一边帮虎徹脱了衣服，他将虎徹抱进浴缸里，而后很自然地拿起了沐浴球。

“喂……你可以碰水吗？”虎徹晕乎乎地趴在浴缸边沿，勉强睁开了眼睛问道。

人造人点了点头。他伸手取下浴帽戴在了虎徹头上，接着用手沾水打湿了虎徹的肩膀和背后。

“唔……想不到你居然这么能干……”虎徹闭上眼睛，他没有看见人造人在听见这句话之后脸上的笑容，只是感觉自己的脸颊被亲了一下。

虎徹也慢慢了解了，这似乎就是TIGER表示好感的方式。这家伙甚至一度不分场合地在公司门口就要凑过来吻他，而他也只能狼狈地拼命捂住这个令人头痛的人造人，告诉他说这里不可以。

——不可以被别人看见。

那句话是命令，没有解释，如果可以的话就当做指令记住它。

对啊，那种事，怎么可能让别人发现？

镝木·T·虎徹依旧是个道貌岸然的人类。

虎徹缓缓伸出手搂过TIGER的脖子，仰起脸轻轻吻着他的嘴唇。他的手指揪着TIGER的头发，沾了水的手指触碰到了人造人的头皮。

大概是为了保护置于头颅内的硬盘和处理器，人造人抓着虎徹的手迅速将他推离自己，而他也反应迅速地起身退到了三步之外。

坐在浴缸里的虎徹错愕地看着TIGER。

那个人造人也正看向他。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嘴唇上却沾着一点湿润的津液。

令人头重脚轻的醉意在这一刻忽然就醒了大半。虎徹低头看了看自己泡在水里的身体，他抬手看着自己手掌上的掌纹，眨了眨眼睛。

他不是人类。

他不是人类。

他不是人类。

这种清晰明确的认知宛如一块细小的石块击中了虎徹的太阳穴，他伸出湿漉漉的手抱着自己的头，忽然俯身猛扎进水里。

曾经就算再怎么反复告诉自己说TIGER只是个人造人他不是人类，那也只是为了方便自己利用他而强行给自己灌输的概念而已。只是概念而已。没有什么实感。TIGER在他眼中其实就像个天真纯粹的人类。

他或许只是不谙世事。

他或许只是讷于言。

他或许——

不，它不是人类。

所以它所有“像人类”的那部分都是虚假的。

并不存在喜欢，也不存在好感，这个人类之所以能够让这个人造人还留在自己身边，只是因为单纯的指令而已。

只是因为一连串的表达式。

耗尽了肺泡里的空气，虎徹在水里吐出一串气泡，接着就有热水漫进了他的鼻腔里。虎徹忍痛睁着眼睛看着眼前液体细微的波与流，张开嘴，一大串气泡浮上水面，还带着一点消毒剂气味的水涌起他的口腔里，漫过了他的咽喉。

其实这样就很好了。

会觉得惊异只是因为，在利用的同时不自觉地投入了曾经习以为常的虚伪的温情。

有投入才会有回报，虽然不对等，但谁都不能不劳而获。

因为想要得到温存的顺从和依赖，所以才会想着用自己有的、那些对等的东西去交换。

虎徹被TIGER从水里一把拉了起来。他抓着TIGER的身体用力咳嗽、不时俯身干呕，被水打湿的眼睛还能看见TIGER那张脸。

然而他所拥有的那些所谓对等的东西，在人造人看来，只是一连串的“无法分析”而已。

终究还是会归为零。

半醉半醒的虎徹忽然发动了力量，表情狰狞地将这个对于人类而言温度过低的人造人拽进了浴缸里，扭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全都是假象。都是幻觉。

没有什么是真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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