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速失墜與擁抱(2)

　　頭頂上維持某個頻率震動的聲音戛然而止，不知道是從哪個角落先傳開的，人們相互議論的聲音就如同朝大海投下一枚核彈，先是沉寂無聲隨即擴散，不到幾秒就掀起巨浪，席捲了通暢無阻的車箱，以至彼此相望的臉孔都顯得那麼茫然又不知所措。

　　「故障了嗎？」

　　「怎、怎麼會這樣……」

　　「呀！」坐在虎徹身旁茶色短髮的女孩子睜大了杏眼，發出一聲嗚咽，隨後用帶有濃厚哭腔的語調說著：「在、在半空中……」

　　才剛淺眠沒多久的虎徹撿起掉到地上的帽子，也轉過頭看了一眼背後，不由得詫異，「喂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看就知道了吧，發生事故了。」巴納比用眼神穿梭在車廂內，成長過程一路以來不斷接受各種訓練的他那與四周格格不入的鎮定有些可怕，卻也表示了一個優秀英雄該有的素質。

　　由於不是坐在靠前的位置，車內的座席已滿，站立在中央的乘客又擋住了視線，兩人一時半刻也難以了解是什麼因素導致停駛。

　　受到周圍乘客情緒波動的影響，虎徹一時間也感到毛躁了起來，正因職業病想要起身了解原因，手腕上的通訊器像是捕捉到異樣的氣息，在絕佳的時機傳來通訊請求。

　　礙於周圍還有一般民眾，巴納比直接關掉了收訊，虎徹則用帽子擋住投射出來的影像，果不其然看到阿涅絲出現在畫面上。

　　應是車長透過緊急按鈕將列車訊息傳達回月台，亦或列車在規定時間內未移動便由月台發出追蹤，查出停駛才迅速通知相關單位求援。

　　『Bonjour Hero，有事件噢。』

　　妳的鼻子還真靈敏啊。虎徹為每每遇到狀況就能立即循著事件氣味追蹤而來的女人偷偷在心裡感嘆了一下，然後把臉貼近通訊器，「可是很不巧我們這裡也走不開啊，那個、該怎麼說呢……要發動能力跳電車也不是不行啦……」

　　想努力解釋的他邊扯開習慣性繫得很緊很整齊的領帶。不知道是不是太過敏感，車廂內的空氣比起行駛時來得不夠流通，但乘客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成為密室的輕軌車內，再也沒有人理會先前沉醉的景色是否足以留下美好的印象。

　　『啊？你到底在胡扯些什麼？你跟巴納比君在一起嗎？』

　　阿涅絲一頭霧水地瞪著說些莫名其妙話的男人，身旁傳來許多喧鬧聲，恐怕是臨時接獲案件通知，正要派直昇機出動。

　　看不下去的巴納比一個手掌貼在虎徹臉上把他推開，自己靠近了影像，「我和虎徹先生正在輕軌上，阿涅絲小姐指的案發地點該不會就是這裡吧？」

　　用常理稍微推斷一下的話，也不是沒有可能，巴納比只是將可能的事實說了出來。

　　『什麼！你們正在那輛……』

　　碰！

　　一聲槍響蓋過了阿涅絲所說的話，本來就已經浮躁不安的車箱更是一下子炸了開來，從前排傳來女孩子驚恐的叫聲不絕於耳，不過立即就被更粗爆的吼叫給強行制止了。

　　「通通不准動！」

　　劫持了這輛輕軌的男人把槍抵在列車長頭上，另一手穿過頸子徹底壓制住行動，看上去情緒相當不穩定，呼吸也很急促。被當成人質的列車長嚇得直打哆嗦，看上去隨時都有可能昏倒，令人捏把冷汗。

　　不過昏過去可能還好受點。犯人粗魯地架著他，眼神在車箱內飄移不定，他們背後──也就是自動門上面的車窗遭到槍擊均勻往四角擴散，裂出狀似蜘蛛網的痕跡，正中央留有一枚彈孔。

　　站立著的乘客們全都驚恐地擠向與犯人相對的另一頭保持安全距離，車箱前方留出了一大段空地。

　　「求……求你別亂來……」

　　「少囉嗦！」

　　犯人用槍托狠狠敲了車長後腦勺一下，將高舉雙手發出微弱求饒的男人壓到唯一的逃生口邊，只要按下旁邊的緊急逃生按鈕，這通往亡者國度的入口便會開啟閘門……雖然誰都不否認自高處遠望的休特爾比爾特夜景很美，但也絕對不樂意在生死關頭的情況下欣賞。

　　少部分人已經開始默默地啜泣，無論認識與否都緊緊靠著彼此，有的情侶握著手，卻都不約而同為此顫抖。

　　「你們這些可惡傢伙……竟然還有說有笑地活著……」犯人用滿布血絲的雙眼怒視著聚集到自己身上的人們，本來頂著車長的槍口轉移至車箱內，比威脅或恐嚇更加有效地抑止了四起的哭聲。

　　全身上下的感官一下子敏銳了起來。虎徹以前也有過這種經驗，是年幼時遇上的銀行搶劫，長大做了英雄以後往往在危機到來的同時身體也自然而然採取相對應的措施，因為一切動作與判斷都是合法、也是被人民所認可的，只要堅信自己的力量，一定有辦法解決。

　　但是，此時長期沉眠在心底的騷動卻拼命地想要突破某道防線傳遞出警訊……

　　被迫停在休特爾比爾特上空的輕軌要抵達下一站還有一點距離，和前一站相隔又不是太近，所有封閉式的交通運輸工具在停止後的數十分鐘之內空調運作將會停緩，在窗戶打不開的情況下搭滿乘客的兩節車箱很快就會缺乏氧氣，要是有疾病的患者在場恐怕此刻已是在和時間賽跑了，而停駛的位置怎麼說都相當不妙。

　　『TIGER，你們正在KS-1218上嗎？』

　　一時間驚得忘了說話的兩人，直到阿涅絲的聲音再度傳來才回過神來。

　　「K什麼的現在哪管得了這麼多──」

　　「總之，這裡就交給我和虎徹先生處理。」

　　氣氛不太對勁。巴納比完全不給虎徹爭辯的機會便切掉通訊，阿涅絲小姐也只來得急說出「有帶V8嗎」，影像就像變魔術一般憑空消失了。

　　搞什麼啊，都快出人命了還管V8……虎徹一面暗自抱怨一面習慣性伸手往口袋裡摸索面罩卻空無一物，才想到今天晨間訓練完去洗臉的時候放在洗手台上，應該是忘了帶走。

　　「糟糕！」

　　他以極小的氣音驚呼著，也是這時才理解到剛才潛意識裡無緣由的不安是從何而來。不能被人知道自己是英雄的話，就像被剝奪能力一樣殘忍，當年也是懼怕被外界得知自己是NEXT而徬徨無助。雖然只做為NEXT發動能力沒有被法令禁止，但在眾多雙眼睛的注目下難保不節外生枝，何況身邊還有個英雄王。

　　「什麼？」巴納比把緊盯著犯人的雙眼轉移到搭檔身上，從那有些僵硬的臉色中察覺了不太好的預感。

　　「我的面罩啊，忘在公司了。」

　　這種上了年紀的健忘症在緊要關頭被提出來實在無法讓巴納比不翻白眼，然而他卻沒有選擇在節骨眼上責備對方，倒是馬上做出有利於彼此的決定：「虎徹先生待在這裡就好了，我來想辦法。」

　　在培育NEXT成為英雄的專門學院課程中曾學過，排除非人為因素的意外事故前不可貿然輕易行動，任何不謹慎的抉擇都會導致無可挽回的後果。也就是說，一切人為案件優先採取的行動是理性勸說，想辦法與歹徒談和，必要時才訴諸武力。

　　──如果事情真的能夠如願以償就再好不過了。

　　「不過我也是英雄啊，拯救市民是我的責任！」

　　「現在不是糾結這種問題的時候吧？虎徹先生不能露面的話就不用逞強了，犯人只有一個我也能夠解決的。」

　　「可是看著夥伴衝上去和犯人搏鬥我卻坐在這裡這種事哪可能辦到……」

　　「那不然大叔有什麼更好的提議？」

　　搭檔不耐煩的聲音從耳畔響起，打斷了虎徹還想再說下去的話。巴納比從事件發生起就做好了隨時可以行動的準備，目前車箱內的乘客都礙於歹徒手裡的槍枝而不敢貿然反抗，事情才得以陷入膠著不至於立即導向最糟糕的慘況，可是一分鐘後呢？一分鐘後的事誰又能夠預知。

　　真可笑啊，剛才不也還在互相抱怨著嗎，卻馬上就體會到了寧可遷就於對方也不願有哪個和自己同樣在呼吸著的生命殞落。巴納比和虎徹腦海都不約而同響起了嘲諷的話語。

　　窗外巡邏燈打在市政大樓的地標女神像身上所營造出來神秘莫測的意境成了誘發恐懼的最佳催化劑。一望無際的黑夜遠比白晝帶來更大的效應，恐懼也建立在數倍之上。

　　只不過，眼下哪還能管得了這麼多？

　　「吶、果然也只有這個辦法了吧……」虎徹慌張的神色突然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屬於父親的成熟與穩定正體現在氣質上。他投給巴納比一個安心的笑容，逐使得本寄存於眉宇之間的吊兒郎當憑空蒸發掉了，「不發動能力也有辦法的。」

　　就算沒有戰鬥服，狂野猛虎依然是狂野猛虎。

　　這種表情巴納比曾經看過，是真正為了不辜負自己理想的人才會有的表情。

　　「不發動能力？大叔如果想做什麼危險的打算還是趁早放棄吧，就由我來……」巴納比的臉色更難看了，本來就稱不上熱情的聲音形同剃刀畫破了空氣，在自己親口說出這個答案的同時恍然大悟了。

　　「不發動能力也有辦法」理論上來說確實可行──前提是讓犯人把槍口對準自己，那麼就算是暫時解救了這輛車上的其他人了吧。

　　本來就不該對這個男人直線思考的腦袋寄予太大期望的。年輕英雄的心臟唰地一下收緊了，本來血液順利流通到四肢還發熱的指尖也因為這個大膽的念頭而顫抖著，本來就不夠流暢的空氣又更加稀薄，造成了暈眩的錯覺。

　　「可是、比……」

　　比起那些人會怎麼樣，我更擔心你……巴納比急忙打住對身為英雄的自己來說絕對禁止浮現的念頭。

　　要不是對羅伊茲先生排得密密麻麻的行程照單全收、也不用將約會排到今天……要不是對方順著自己也就不會拖到這個時間，就能夠像往常一樣穿上齋藤先生製作的戰鬥服，一樣做著毫無意義的拌嘴出動……

　　事到如今巴納比也沒有餘裕去懊悔那麼多的「要不是」，然而他至少不希望這個男人、前輩、搭檔、喜歡的對象有絲毫閃失。拿那些素昧平生的人的生命和虎徹放在天平上結果可想而知。

　　「說起來我跟輕軌還真有緣份，第一次見到小兔子那天才剛弄壞一輛這玩意兒啊。」

　　偏偏虎徹卻無奈地笑著，反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給予激勵，語氣裡有意猶未盡的感嘆。

　　總是我行我素貫了的傢伙，是不會因為一點點反對就退縮的。

　　如果可以，巴納比多麼希望自己不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對那自以為是的夥伴情誼看得如此透徹。

　　「那就快點吧。我會做好支援的。」

小说相关章节：急速失墜與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