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速失墜與擁抱(4)

　　『糟糕！一直壓制著犯人的狂野猛虎突然遭到反擊，從高空中摔了下去！今天沒有戰鬥服的他會就這樣遇到危機嗎！？讓我們拭目……』

　　聲音逐漸遠去了。

　　一切又回歸寧靜。

　　呼嘯而過的風阻隔了所有的雜音，周圍迅速流動的景物都被摒除在外，寒意從體內某一處吞噬了僅存的溫度，使得肢體微微打顫。

　　虎徹試著抬起手想要用鋼索勾住一個支點，卻因為雙眼無法在漆黑的上空距焦而錯失了瞬間的機會，就連原本清晰可見的直昇機也成了一個模糊的點消失在眼前。

　　啊……會就這樣摔下去吧……？

　　虎徹閉上了眼，有種被拋入深海裡的錯覺。皮膚開始因為發冷而刺痛，才不過一下子，身體就變得不像是自己的了，一點觸覺也沒有，本來敏銳的感官全都罷工不聽使喚。

　　究竟是什麼時候細胞開始了脫序的行為，如果一直存在於正常的環境裡就絕無可能知道，一旦發生了細微的變故，就毫不留情地崩毀得連自己都感到恐懼。可是儘管如此，腦子裡仍浮現了夥伴的臉，還有最愛的女兒的臉。

　　摔下去的話，就算是垃圾箱也會承受不住力道而毀損，更何況虎徹隱約知道這裡是市區的上空，不是什麼偏僻的地方。

　　僵固的大腦似乎也因為一點轉動變得更加緩慢，漸漸地更加具體的思考也都一併停止運轉。

　　只有犯人的話語被完整無缺地保留下來了。

　　原來……自己是那麼失敗的嗎……

　　什麼人都想保護，最後卻什麼也保護不了，還沾沾自喜地沉醉在井底中勾勒出理想的和平。

　　究竟是因為冷才導致顫抖還是因為害怕所以顫抖似乎都無所謂了。

　　距離地面越來越近。

　　在這樣的急速墜落中，有一股凌駕其上的力量打破了風規律的陣列，硬生生從外界闖了進來。

　　臉頰上有被誰用嘴唇親吻過的溫柔觸感。虎徹皺了皺眉，睜開雙眼，休特爾比爾特燦爛如光的燈火包圍著自己。在這麼柔軟的暖色調裡，青年上身所覆蓋的冷光嚴酷得足以劃破天際。

　　有著一頭捲翹金髮的腦袋就緊貼在頸邊，墜落的速度減緩了，隔著布料所感受到的溫度正是由此而來……虎徹這才發覺自己並非被那個人摟在懷裡，相反的，是巴納比落到了他的身上，大概是藉著特殊能力加快了墜落速度才趕上了。

　　巴納比的雙手緊緊抱著他，像是要拯救溺水的人，又像是小孩子深怕失去最重要的東西，緊緊地、姿勢笨拙地抱著。

　　鼻間傳來最熟悉的洗髮精香氣，和把虎徹所捲入的冷光一樣，都是那麼任性、霸道，將此外的一切都從他身邊拉開了距離。

　　但這並非一方通行的愛意。

　　距離地面剩不到幾公尺的時候，虎徹被打橫抱起，巴納比為了減緩墜落的衝擊力先是用腳觸地再跳起，兩人落在人煙稀少的街道上，躲在暗處的遊民半夢半醒間抬起眼皮又無趣地闔眼，整座城市從未被這來自夜空中的騷動驚擾，就連空中的劫持也如同一場夢境似的。

　　然而這卻是再真實不過的事實了。一股不屬於自身的火熱乘著微風竄上了巴納比的胸口，第三次被公主抱的男人正靠在他的身上，偏暗的膚色即使是靠著街燈也能發現一絲異樣，臉頰上有微濕的痕跡。

　　「兔……兔子……謝啦……」搖搖晃晃掙扎著從對方手中離開，虎徹將臉埋入掌心中用力地吐了口氣，虛弱得讓人擔心隨時會倒下。

　　「虎徹先生！為什麼不發動能力？」

　　只要一想到虎徹從那樣子的高度摔下，巴納比就覺得有雙無形的手勒住了呼吸，使得胸腔隱隱作痛，包括在車上那時也是，完全沒有抵抗打算的虎徹實在讓他搞不懂到底在想什麼。

　　虎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又大大地吸了口氣，趁勢抹去眼角的淚水，轉過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喂……」巴納比得不到回應，抓住想要轉身離開的虎徹，卻被異常的體溫嚇得僵住了，「你發燒了！？」

　　帽子在墜落的時候弄掉了，此刻沒有可以遮掩住虎徹頹喪的表情的物品，他甩開巴納比的手，試著要逃避對方的擔憂，對於自己突然間洩盡的自信也措手不及。

　　只是想逃離這裡……對，沒錯，逃離。

　　不要管是什麼地方，抬起腳走，走離這裡，隨便去哪裡都好。去酒吧，去公園，去一個冷清得沒有誰會搭理誰的地方，去一個熱鬧得誰也不記得見過誰的地方。

　　休特爾比爾特不是他的故鄉，但總會有個能容身的場所。

　　腦子一片混亂……

　　「抱歉啊大叔想回家休息了，明早還有採訪……你自己回去吧我就不送了……」虎徹踏著不穩的腳步慢慢走著，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回頭去看那個青年湖水藍的雙眼。

　　「虎徹先生！」

　　都是謊言也沒關係，但不能讓他看見這麼懦弱的自己。虎徹這樣想著。

　　巴納比呆愣地盯著被甩開的手，連來自Hero TV的通訊呼叫也沒有注意到，徹底忽略了。

　　仔細一想的話，虎徹從上車後就顯得格外疲倦，應該是為了不讓自己擔心才表現出冷淡的樣子，可是自己竟連這點都沒有意會過來，還讓他冒險用性命去換取人質的安危。

　　太差勁了，這算什麼！巴納比握緊了還殘留有對方體溫的手掌。

　　從未有過的脆弱與陰影籠罩住虎徹精瘦的臂膀，視線所及之處，深邃的墨綠正一點一滴被幽暗的街道吞沒。

　　狂野猛虎──鏑木‧Ｔ‧虎徹其實一點也不像傳說中的英雄那樣無所不能，但仍然一心一意守護住自己想守護這座城市的念頭，只是，每座城市都有陽光所無法觸及的陰暗角落。

　　雙腳動了起來。在潛意識的驅使下從最初緩慢的步伐中掙脫束縛住心頭的顧忌，急奔至他唯一的搭檔身邊。

　　虎徹蹣跚的走著，負面和洩氣的想法不斷湧出，好想聽聽小楓的聲音卻又不能親口說出自己是英雄的事。

　　前方陌生的路被再熟悉不過的身影阻絕了。巴納比輕而易舉捕捉到他欲閃躲開的視線，「這件事並非虎徹先生的錯，如果真的要追究我也有份──不，所有的英雄都和你一樣，這樣逃避又有什麼意義？」

　　「啊、是啊……你說得沒錯。」

　　「騙人。虎徹先生不是這樣想的吧？」

　　「兔子……」

　　「我看得見唷，虎徹先生心裡所想的任何事。」

　　「饒了我吧像這種事……」虎徹用盡全力才好不容易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剛才勉強壓制住的淚水再度翻湧了上來。

　　啊啊、真可惡，明明想像往常那樣瀟灑地一笑置之也做不到……

　　原來……並不是只有自己在一頭熱。

　　對於即使知道不會有什麼實際結果的戀情還是陷了進去，就算是經歷過風風雨雨才活到這把年紀的成年男人偶爾也不禁出現兩人真的適合嗎這樣的疑慮。

　　可是原來，並不是只有自己在一頭熱。

　　既高興又悲傷的情緒如水波流轉著，怎麼偏偏是這種時候一下子所有情感全部交織在一塊兒。

　　「請不要再逞強了，我送你回家吧。」巴納比伸出手扶住虎徹。

　　「吶兔子。」

　　「是的，怎麼了？」

　　「今天的事不要告訴其他人，就算被追問了也不要說──不，是不可以說。」

　　不可以讓和自己站在同一個立足點上的夥伴們也承受那樣負面的情緒。虎徹停下了腳步。

　　「嗯……」巴納比點頭，幾番猶豫後還是開了口：「對不起。」

　　光是感冒對平日有保持運動習慣的英雄們來說算不上什麼打擊，真正把思緒逼入絕境的是心理上的各種壓力。

　　況且，虎徹身體的溫度不減反增，能夠走到這裡已經是最大極限了，就算他不介意，巴納比還是頗為自責。

　　「什麼啊不要對我道歉了……還有那個、說起來也不是你的錯啊，不是嗎。」

　　「……如果虎徹先生也這麼認為的話，就不要再為難自己了，我想sky high先生他們也不會樂見這種情況的。」

　　「……」

　　沉默著的虎徹沒有再推拒掉巴納比朝自己伸出的手。他想，這也許是活著的人彼此還能夠擁有的一點幸福吧。

　　兩人手腕上工作用的通訊器幾乎是不間斷地傳來通訊請求。在剛才Hero TV Live的直播畫面中，一直背對著鏡頭尚未露面的虎徹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而向來被視為最熱門亮點的英雄王巴納比‧布魯克斯Jr也戲劇性地追隨對方從空中跳了下去，讓頻道的收視率突破最新記錄，沒有接應通訊的這段期間裡下落不明的兩人已然成為吊足觀眾胃口的話題。

　　巴納比基於良好的職業道德接應了來電，阿涅絲焦急得連眉毛都要飛上天的表情頃刻間佔滿整個畫面。

　　『你們兩個到底跑到哪裡去了！想糟蹋掉我的節目嗎！』

　　看來虎徹從高空中摔下的事情完全不在阿涅絲擔心的範圍內，比起擔心虎徹會摔死，還不如擔心節目沒辦法給觀眾一個圓滿的交代。

　　「那個、sky high先生……」巴納比想起自己本來是在協助sky high載送乘客，結果被突如其來的意外一攪和就徹底遺忘了。

　　『sky high已經把現場處理完了，這次事件的犯人也順利逮捕了，你們兩個快點給我回到阿波羅媒傳。』

　　阿涅絲下完最後通牒，沒有出聲的虎徹忽然打開了收訊插入談話：「就麻煩妳幫我跟sky high那傢伙說聲謝啦，明天公司見。」

　　勉強偽裝的笑容一刻也維持不住了，虎徹想著必須要在被識破以前冷靜下來，然後回到正常的生活。

　　「真的很抱歉，擅自從現場跑掉的事我會再寫悔過書補上……今天就先這樣吧。」看到虎徹迅速切掉通訊，巴納比也首次不負責任地丟下歉語後關掉了通訊器，對於分數全被sky high獨得倒是一點也不感到可惜。

　　至少今夜不希望再有其他人打擾。

　　「回家嗎？」巴納比側過頭，虎徹的臉就近在咫尺，街燈修飾著他隱忍辛苦的輪廓也稍顯柔和。

　　「嗯……回家吧。」虎徹垂下雙眼，將全身的重量倚靠在搭檔肩上，也是頭一次這麼認真地覺得有能夠包容自己的搭檔真好啊。

　　回到正常的生活以後，背負那些人的怨恨貫徹自己心中所堅持的正義，然後再微笑著去鼓勵自己的夥伴們……因為，一路走來都是這樣的，今後也必須繼續下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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